第七章
王禔辭官的消息一證實,天下嘩然。從各地湧入京城叩閽陳情的官員和百姓擠得城門口寸步難行,客棧都人滿為患。原本在王禔的輔政下,修堤的工作儘管緩慢,還是有所動作;王禔請辭,濮陽柔羽主掌之下的朝廷竟眼睜睜看著洪汛逼近,毫無作為。萬人聯名求斬濮陽柔羽的摺子從案上一直堆積到地面,群情洶湧的彷彿桂勻河已經泛濫了一樣。
皇城正像滾水般沸沸揚揚,晁爽此刻也興奮激動得難以自己,騎在已經是放蹄賓士的快馬上,仍舊一鞭一鞭的抽撻催促,盡全力奔往康靖王府。內廷這兩天傳出來的消息,說是君皇已經不再信任濮陽柔羽,只為了濮陽柔羽曾說可以救回玥,才勉強按住怒氣。而現在他要做的,正是讓玥寫封信給君皇,徹底粉碎君皇對濮陽柔羽的信任。濮陽柔羽盡自聰明,一定也沒料到自己可能會在萬夫所指下被推上刑場,好平息眾人的怒氣吧?哈哈哈!
近午時分,總是閉鎖的房門啪的一聲落了鎖,帶來一陣陌生的氣味。玥心頭微微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浮現。
晁爽意氣風發的進來。很早以前他就聽說過玥的美貌了,此刻一眼望見才知道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真正是個什麼意思。原本因為玥和濮陽柔羽交好的緣故,他打算先折辱玥一番再說,沒料到此刻見了真人,一口氣提到胸口,什麼難聽話都說不出來了!怔了會才訕笑道,「玥大人真是天仙下凡塵。」
「你是誰?」玥端坐在椅上,平靜的問道。
「晁爽。」晁爽忍不住趨近了幾步。聽說玥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他原本以為就算不是容色枯槁,也是臉白唇蒼得不成樣兒,沒想到那一點憔悴在玥身上,竟顯出那樣柔美憐人的樣態……「怎麼不吃點東西?如果玥大人不習慣沒有人服侍,小可十分樂意效勞的。」說著已經親自倒了茶過來,捧近他唇邊。
「晁爽?宰輔義子。」玥沒有理會他的故獻殷勤,只淡淡問道,「你們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晁爽笑了起來,看看左右無人,收回手的時候輕輕在他唇上撫了一下,「父親大人想要濮陽柔羽的命,要你寫封信給君皇,斬了濮陽柔羽,」晁爽頓了頓,略帶神秘的說道,「原本連玥大人也要沒命的,但小可十分願意替玥大人向父親大人求情……怎麼樣?」他已經忍不住要再次品味玥唇上柔滑的觸感,彎下身靠過去就想親嘴兒。
玥對人一向客氣,絕少在不熟識的人面前露出生氣的神色。但晁爽欺他勢弱,言行輕狎侮慢,一道厭人的氣味更逼面而來,玥眉頭微微一蹙,偏過頭去,臉上像掛了霜一樣,「我不會寫信,你要殺便殺。」
如果對方是害怕的偏過頭去就算了,偏偏是那種帶著一點鄙夷的冷靜和不屑,怎麼看怎麼就像濮陽柔羽那一臉欠揍的格調!晁爽一心討好巴結,這下子像被人用針戳了一下似的,心頭一陣惱火,面上已經變了顏色,獰笑道,「這可由不得你!」抬手要往他臉上摑去,看看又捨不得,一回頭向門口說了聲,「進來!」
房門應聲又開,腳步雜沓的湧進了四五個彪形大漢,一陣輕輕的嗚咽聲夾在其中,竟是幾天不見人影的啞兒!
玥心頭一震,身體微微一僵。
晁爽哈哈大笑了起來,繞到他背後故意低頭在他耳邊吹氣,「聽說這女娃兒還替你送信?女娃兒不見了,你就不吃飯了?」
玥略略別過了頭去,僵硬的說道,「我不會寫信的。」
晁爽冷笑了聲,抬頭向幾個大漢說道,「脫了她衣服!給玥大人聽聽這女娃兒的浪叫!」
「你下流!」玥一下子站了起來,幾日絕食的脫力感猛地湧上,腳步一傾,已經被站在他身後的晁爽摟在懷裡。玥用力一掙,晁爽卻沒放手,玥原本凈白的臉色憤怒得整個泛起潮紅,「你還算是宰輔的義子?連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怎麼?心疼了?」晁爽心猿意馬的哼了聲──他真是沒見過這樣的絕色天香──顧慮著在場的人都是宰輔府裡帶出來的,擔心一不小心被告上宰輔那裡,倒也不敢太過不安分,只略撫了他泛紅的臉頰耳垂,就放開了手笑道,「嘿,你要不就寫信,要不就眼睜睜看著──噢,真不住,玥大人是個瞎眼的──要不就等著這娃兒被搗弄到死吧!」
玥氣得渾身發抖,啞兒努力抑制害怕的哭聲陣陣挖心剖骨般傳來,他無論如何不能忍心啞兒為了他受這種折磨,可身上的穴道受制,武功半點也用不出來,想了想,一咬牙,慢慢踱開了步子,走到書案旁,摸索著抓起了一方石硯。
晁爽原先心頭一喜,還以為他終於肯寫信了,才奇怪著他不拿筆拿硯台做什麼?突然見他左手舉起了硯台,猛然就向自己擱在案上的右手砸下!
「哎呀!」一個大漢見狀不及思索就向前抱住了他,一手趕緊抓住他的左腕。
石硯咕咚一聲滾下地來,殘墨濺了晁爽一褲子,晁爽氣得暴跳如雷,一抬手居然啪啪連甩了他兩個耳光,口中兀自不停的罵道,「就你硬骨頭,濮陽柔羽好樣兒了?你就死心塌地到這份上?那傢伙有什麼好,奪人所愛還始亂終棄,你、你們就把他寶貝成這樣!」
玥給他打得頭昏,一下沒忍住,鮮血流下了唇角,玥一袖子抹了,依然冷然的面對著他,滿臉的不屑。
「你、你……好、好!」晁爽一把將他抓了過來,用力將他雙手反剪,面對著屋裡的一群人,惡狠狠的在他耳邊吼道,「你就仔細聽著吧!等會給老子跪地磕頭看饒不饒!」一瞪眼,怒目看向一群怔呆的壯漢,「你們還不動手?」
一群大漢面面相覷。他們都是宰輔府里的菁英,原本說好只是做做樣子逼玥寫信就算了,誰也沒興趣真的去對一個女娃兒動手;何況親眼所見玥多情重義,而晁爽卻勢同瘋狗,一時間竟是誰都不願執行晁爽的命令。
晁爽簡直要氣瘋了,眼看一群人個個都顯出不屑的神色,一個一個眼神都在罵他寡廉鮮恥,他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搶過一個大漢手裡的長劍,對著女娃兒的雙腿就砍了下去!
「啊哇──────!」
「啞兒!」玥大喊一聲,奮不顧身的撲了過去,張臂護住了啞兒。
啞兒已經痛得哭不出聲來,一張眼卻見晁爽殺紅了眼高舉著手臂還要再砍下來,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一翻身竟然將玥壓到了身後,長劍跟著就劈了下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陡然一聲拔尖哭喊,凄厲驚恐至極的聲音卻是晁爽發出來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是屋裡的其他人。尖叫嚷吼在瞬間死寂的靜默后炸沸了小廂房,幾個大漢瘋狂呼號,爭踏著別人的身體連滾帶爬的沖逃了出去。
「啊啊!」只剩雙腳受了傷,爬不出去的啞兒瞪大了眼,拚命掙扎著往後退去。
地獄彷彿在剎那間兜頭罩了下來,只剩一片永無止盡的黑暗……
※※※
「什麼!」濮陽柔羽驚得站起身來。
「玥是『鏡人』。」端坐在上位的少年淡淡重覆了一遍。「你將情勢逼到如今沒有轉圜的餘地,玥自然也會受到莫大的壓力。你的構想原本十分有力,但情勢可能會因為玥是鏡人而全盤改變。你不能一意孤行。」
濮陽柔羽喘著氣,重重地坐了下來。他知道長老造訪定有要事,卻萬萬沒有想到竟是這樣幾百年都難得碰上一次的異變。
濮陽柔羽用力握緊了拳頭,思緒混亂得讓他必須極力剋制才能冷靜的下來。『鏡人』是聖魔界最可憐又可悲可怖的傳說。他們的眼睛是一面最清澈的鏡子,照見人心中最恐怖可怕的幻想思維與回憶,只要一眼,就能硬生生讓人墮入永遠不能回返的崩裂情緒,直至死亡──
鏡人又是皇族最有利的武器。擁有皇族血統的人不會受到鏡人眼睛的影響,而能利用鏡人。戰爭時,鏡人可以在戰場上不費吹灰之力催毀敵方最有力的將領;而承平之世,鏡人又成為皇帝為了昭顯其仁義磊落而誅殺的祭品。就算皇帝不殺,鏡人也是所有野心者的第一暗殺物件,戰世或平時,都一樣……
「君皇、知道這事嗎?」濮陽柔羽自震憾中清醒過來,抬起頭問道。
「應該不知道。」九長老回道。
「那就要快!」濮陽柔羽用力一揮手,猛地站起身來,「整軍備,揚武器,趕在有人發現這件事前將玥救回來!」
他不能讓玥成為皇族互相爭鬥的武器,更不能讓玥成為皇族昭示聖明的犧牲品──康靖王會放手嗎?他沒有把握。還有君皇……如果他知道玥是鏡人,他還會想救玥嗎?
濮陽柔羽連禮貌都忘了,一轉身就走了出去。
※※※
『做什麼!你們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
『嗚啊啊啊啊啊-』她的手腳被很多粗暴的手抓住,她的嘴巴被塞住。腳和手還有身體都好痛,她一定在流血。
她掙扎著在地上拖行,那些可恨的男人還在一點一點的接近她,用那種淫穢骯髒的辭彙污辱她。她已經恐懼到哭不出聲來,睜大的雙眼裡只看得見絕望。突然,她的手在地上被什麼割了一下,溫熱的鮮血自她手上流下,她意識到那是一柄鋒利的劍,她慌忙雙手並出緊握住那柄長劍,巨大的陰影靠近,她的手抓住劍身,拼盡生命的最後一點力氣奮力躍起將劍刺出──
「啞-啊-」
康靖王沖了進來,正好扶住玥向後軟倒的身體,地上的女娃張著憤恨仇怨的眼,利劍已經快將她的手指切斷,她還是緊緊的握住劍身,將手裡抓著的劍一點一點的送入玥的胸口。
康靖王一扭指將劍折斷,一腳將啞兒踢開,鮮血大量自玥的胸口溢流出來,玥已經站不住身,血染的五指攀抓著康靖王的胸口,吃力的說道,「別、別殺……」頭一偏,已經昏了過去。
康靖王趕緊伸指點住玥身上幾個止血的穴位,大喊一聲,「他XXXX的,快去叫那群吃飽撐著的庸醫過來!」
康靖王是剛才才趕回來的。昊和末鬼的比試比出了莫名其妙的結果。末鬼一見到昊,綠箅也不要了,竟然棄戰而逃!他本來還笑末鬼原來是個草包,沒想到昊竟也跟著緊追不捨,連他在背後的殷殷呼喚都沒有聽見。他突然意識到末鬼可能知道昊的身世,他可能會因此失去昊……就趕緊派人出去找,但來報的都說兩個人的速度太快,追之不及!追之不及?那本王養你們一群飯桶做什麼?他一掌打翻幾個教頭,氣得自己追了出去,可是他內力盡自深厚,輕功卻不如那兩個人,尋著線索追到桂勻河邊,才突然想起濮陽柔羽勸退王禔、晁爽今天要來王府找玥的事;晁爽是有名的登徒子,給他見了玥沒事都要生出事來!心裡一驚,趕忙又奔了回來。
才一進府,就聽得晁爽幾聲殺豬價的哀號,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就衝出了王府,緊接著是一票宰輔那邊派來的奴才。他還以為是府里的人見晁爽要對玥動手,出手教訓了──還在高興府里的奴才終於有了長進,一踏進暖閣才知道不是這麼回事。
鏡人是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迹,康靖王喜得眉開眼笑,心裡已經打了幾個算盤,眼看啞兒掙扎著拿斷劍還要砍過來,康靖王一陣不耐,一揮手就將她彈了出去,也不知道剛好砸中了什麼,只聽得一陣慘呼,已經沒了聲息。
康靖王也不理會,一手抄起玥的腿彎將他抱上了床,卻赫然看見一道晶瑩的淚珠滾下玥的眼角,康靖王一呆,一群大夫已經提著藥箱沖了進來。
「王爺王爺!您怎麼了嗎?讓小的看看!」一群大夫看他身上染了血,急著過來巴結,康靖王一揚手,巴掌打的帶頭的幾個囫圇轉了個圈,剛好趴到了床榻邊。
「病人在那裡!」康靖王啐了一口,瞥眼又見玥頰邊那道淚痕,看看外頭那女娃十成十找閻王報到去了,突然心裡一股又躁又悶的氣湧上來,一抬腳,從一個站在周邊擠不進去的大夫屁股上踹下,陰狠的一笑,「都去幹活去!嘿,人死了你們就是陪葬!」
哼,那樣一個奴才死了還有美人給她垂淚,那天他掛了,還不知道有沒有人肯替他燒香呢!一群兔崽子。
※※※
末鬼和昊已經打了好幾個時辰,從康靖王府的追逐開始,一直到出了康靖王的領地,追到這個人跡罕至的山侖。兩個人的身上都沾滿了野草枯葉,也都大汗淋漓。
末鬼本來打算一避開康靖王的耳目,立刻就要將少年制住;但少年一見面就是殺招,出手全然不顧自身安危,再加上末鬼無心傷他,他卻咄咄逼人,幾次幾乎是拚命的打法,也逼得末鬼不得不收手退讓……但末鬼對敵經驗何等豐富?他一面化解少年的劍法掌勢,一面觀察環境,以一枝亘生的粗藤將少年絆倒,順勢以千斤墜的功夫將他釘壓在地上。
「放開我!」少年氣極怒吼,「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有膽量把我放了,咱們再來比過,我要打得你滿地找牙!」
喘息聲在胸口嘴鼻間傳遞。末鬼盯視了少年好一會。他可以確定這個人就是濮陽少仲,身手招式都一模一樣,但為什麼濮陽少仲會在康靖王府?為什麼會成為康靖王的手下?為什麼竟然不認識他?
「你叫什麼名字?」末鬼問道。
少年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你叫什麼名字?」末鬼面無表情的又問了一次。
少年只覺得腕上突然像被燒紅的烙鐵圈住一般,熱辣辣的疼痛針刺般傳來,少年被激得起了性子,「他XXXX的!……嗚……」
痛楚排山倒海般湧來,少年拚命咬牙不讓自己發出難過的嗚咽聲;痛苦愈來愈甚,少年開始覺得頭暈臉熱,被他抓住的地方痛得麻痹,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一樣。
「說!」末鬼喝道。
少年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狠狠的瞪著他,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冰涼的液體滴濕了他的唇,少年忘情的舔吮著,猛地睜開眼,赫然是那張可惡的面孔。他從來不知道他會這麼討厭一個人!他XXXX的,居然有人長得這麼欠揍,讓他在校場上一照面,無來由的一股怒氣冒出來,就只想好好的揍他一頓!
少年一揮掌就向他臉上甩去,未鬼身形一動,輕巧退了開來,少年這一掌直接撞上了岩壁,痛得齜牙裂嘴。
「你叫什麼名字?」末鬼低沉的聲音問道。
「干你屁事!」少年吼道。
末鬼眼神一變,他想到一個可能。「你以前見過我?」
「他XXXX的!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我要見過你?」
末鬼也不生氣,放下水袋,慢慢地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山裡的夜晚十分寒冷。少年一整天沒有進食,再加上穴道被制,左腕又被一條鐵鏈鎖在山壁上,扯又扯不斷,站也站不直身,只能選擇坐著或躺著,地上十分冰冷,衣衫又是山下初夏的涼薄,餓了喝點水還能忍忍過去,但寒氣凍得他渾身疙瘩,細針一樣戳刺著肌膚,他只能抱著膝,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他XXXX的,今天他居然得這麼沒用的凍死在這裡──
朦朧間感到一股暖意包圍了過來,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少年微微一笑,正想繼續享受這種溫暖時,一股食物的香味突然飄了過來,肚子跟著骨碌碌哀號起來,少年猛地張開眼睛,果然看見一整隻烤得酥香的雞放在自己的面前。
再仔細一瞧,那個全身黑衣的怪物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背對著他,看不出在做些什麼。身下不知何時墊了厚厚一層毯子,身上也蓋了一件大衣,他一動,衣服滑了下來,居然是貂皮暖裘……哼!現在巴結也來不及了!少年撐著手臂坐起身來,又盯了黑衣人一會,黑衣人仍然沒有動作……他XXXX的,反正要殺他睡夢裡一刀就結了,也沒必要下毒吧?少年也實在是餓了,一把撕開雞腿就啃了起來。旁邊居然還有一壺酒,少年吃得渴了,提瓶對口就灌下。
酒是溫的,食物是熱的,少年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們在山上追逐了半天,沒有半戶人家,要弄這些東西起碼得在幾十裡外,這傢伙專程去替他弄來的?
少年不可思議的盯了他半晌,想不透這人的用意究竟何在。王爺交待的綠箅還好好的放在身上,不取綠箅,自己一個失憶的人,又有什麼可利用的?哎呀!該不會想利用他來威脅王爺?
「喂,你!」少年用力吞下一口梗在喉間的雞肉,「如果你想利用我來威脅王爺,我勸你及早打消念頭!我和王爺前天才認識的,我只是答應他來教訓你而已!」
等了好半天,黑衣人也沒有理他。
這傢伙聾了不成!「你抓我幹什麼?」
黑衣人依然不言不動。
「我告訴你,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好處都是不可能的!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放了我回去,興許我一高興,就不跟你計較了!……你他媽的啞了不成?」
黑衣人除了偶爾離開去替他準備吃食之外,都待在少年視線所及之處。只是不管少年怎麼說怎麼罵,黑衣人都沒有反應。
少年已經說到無話可說,氣到無氣可生了。
少年最後沒好氣的說道,「喂,我要如廁。你要是不想我拉在這裡臭死你,你就讓我出去!」
末鬼一聽就站了起來,來到他身前,一伸手就扯下鐵鏈扣連在山壁里的部分。
少年愣了一下。鐵鏈與山壁接得十分緊密,他居然這麼隨隨便便就扯下來了?那之前打那麼久難不成是在讓他?
「別走太遠。」末鬼說道。
少年瞪了他一眼,爬起來就走了出去。
少年本來只是想出來透透氣,轉過一個山坳,發現他沒有跟過來,旁邊的野草又生得十分茂密,少年靈機一動就鑽了進去。反正武功被制,若是放開步子奔跑,也跑不過對方,倒不如隱藏好自己的身形,等他找不到人離開之後,再出來慢慢尋路下山。
……結果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出來找人。睡意漸濃,少年睜著酸澀的眼睛,開始覺得自己也許是做了件蠢事。說不定黑衣人聽到他跟王爺沒關係,早就已經不在乎他跑不跑了,那他還躲在這裡當傻瓜?
少年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正打算站起身來,突然,一陣輕微的嘶嘶聲傳入他的耳里。是蛇!少年一震,要反應已經來不及,一道纖細的綠影迅速撲向他懷中,張口正要咬下,另一道更快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降下,五指一縮已經提著蛇的七寸站直了身。
月光下,只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被抓在一個高大的男人手中。
「你……」一句話未完,少年就昏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原來的山洞裡,黑衣人依然背對著他,不同的只是,原來圈住他手腕的鐵鏈已經拿掉了。
嘴裡的血腥味十分濃厚,少年舔著乾澀的唇,慢慢坐了起來。身上沒有什麼不暢快的地方,卻莫名的覺得疲累,連思考都懶。
「你身上的綠箅,引來綠箅蛇。你因為蛇吐出的毒氣而昏迷。」未鬼說道,「你喝下蛇血,已無大礙,但需要一段時間養復元氣。」
「你故意的?」該不會這傢伙根本就是在等蛇來咬他,才會這麼久都沒有出去找他。但他已經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蛇一到你的身邊,你就中毒了。我必須等蛇發動攻擊,才能抓住它。」末鬼淡淡的說道,「你現在會覺得心懶身疲,是復原的必經過程,累了就睡,很快就會恢復精神。」
「你是誰?」
末鬼頓了一下,轉身面對他,簡潔的回答,「末鬼。」
「你不是要綠箅嗎?」
「綠箅只是個幌子。」末鬼說道,「有人希望我別礙事,拿了綠箅走人。」
少年皺了皺眉,他聽不懂,不過反正這也不是他關心的事。少年又問,「為什麼把我困在這裡?」
「你記得濮陽柔羽嗎?」
「誰?」
末鬼微微皺起了眉。「你在客棧醒來之後,遇到了什麼事?」
啊!「你是帶我去客棧的人?」少年猛地張大了眼睛。
「嗯。」
「原來我們認識?」少年靠著山壁,滿懷希望的看著他,「我沒有遇到什麼事,一醒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你知道我是誰?」
末鬼難得的笑了一下,站起身來替一臉倦容的少年拉好毯子,「你休息吧,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見你的親人。」
※※※
玥自昏睡里醒來。胸口的傷似乎已被妥當的包紮處理,他慢慢撐起自己的身子坐了起來。
「醒了啊?」突然推門進來的聲音十分高興,「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本王再叫人給你看看?」
玥勉力挪身下榻,行了一禮,「臣玥,見過康靖王。」
「噯,」康靖王原本預料玥醒后就算不是大吵大鬧,也一定會憤怒地質問啞兒的事,早準備了一車話,要說說是如何鄭重的發落啞兒的後事,沒想到玥卻只是謙抑端莊的行了一禮,康靖王呆了一呆,趕緊趨前一步扶他坐回榻上,乾笑道,「你是病人嘛!免了免了。」
「臣久離皇城,政事荒廢,懇請康靖王即刻送臣回京。」玥說道。
「你要回皇城?」康靖王一聽就笑了,「你昏迷了三天,鏡人的傳說已經傳遍天下了。」
「臣想也是。」玥平靜的說道。
「現在滿朝文武眼睛都巴巴地看著皇兄的動作。尋你的人馬已經撒了,濮陽柔羽調集兵馬打算到本王這裡把你要回去,結果還沒出發就被帶兵上皇城的諸王公貴族圍堵在城裡,說是讓濮陽柔羽統兵,天下會大亂!你知道進上去的奏摺里都寫的什麼?清君側哪──你和濮陽柔羽!」
「濮陽丞是受臣所累。」玥頓了一頓,「臣一人之事由臣一人承擔。」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康靖王噓了口氣,笑道,「明著跟你說吧,濮陽柔羽已經得罪太多人了,不管你回去不回去,他都是難逃一死。」康靖王半笑的托起他的臉,端詳著道,「這樣吧,你跟了本王,本王保你平安!」
「王爺厚意,臣心領了。臣相信君皇仁義深厚,必不以此加罪濮陽丞。」玥輕輕別開了頭。
康靖王聳了聳肩,縮回手笑笑道,「你別死心眼──濮陽柔羽一執政,不到一個月就把朝廷搞得雞飛狗跳,最重要的一條桂勻河,歷代都拿來籠絡民心的,他連瞧也沒瞧上一眼,嘿!都要淹大水了,他居然還整軍經武,預備著戰事,你說,什麼樣的皇帝容得下他這種宰相?好吧,要說他是為了你好了,以前你是皇兄捧在手心裡的寶,他可以為了你容忍濮陽柔羽,可現在呢?全天下都要殺你,你當皇兄還把你捧在手心裡疼?」
玥只是平靜地聽他說話,表情動都不動。
「要說你傻,還是說你直?」康靖王翻了翻白眼。玥美得不帶一點凡氣,沒想到連性情也天真得像個孩子。康靖王帶點不可思議的神情瞅著他,「你跟著皇兄也幾年了,還不知道他的脾性?他一心要做千古名君,給萬世立不敗的基業;你再美再好,跟大片江山比起來,值得什麼?」
玥仍舊淡淡的說道,「臣不值什麼,臣只求回皇城一見君皇,生死都無怨。」
康靖王這才知道,看來纖細溫雅的玥,骨子裡比誰都硬!聽他將生死說得如此平淡,康靖王不由心裡一陣酸熱湧上,乾笑了一聲,戲謔道,「可本王喜歡你,捨不得你離開。」
玥怔了一怔,微側了頭。
「噯,你別做傻事。」康靖王看他的神情由凄然傷懷一下子轉成毅然決然,心臟幾乎漏跳了一拍,「你要知道,這不是你死不死的問題,皇兄早就對濮陽柔羽心生嫌隙了,你一死,濮陽柔羽更是非陪葬不可!」
「請、」
「嗯?」
「請……求您……讓臣離開。」玥突然掙扎著下榻,就要向他跪下。
康靖王一下子慌了手腳,他實在怕了玥的眼淚,擔心他一個傷心就哭出聲來……慌忙間想也不想的就將他擁入懷裡,玥似乎嚇了一跳,掙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放軟了身子,就任康靖王抱在懷裡。
「玥?」康靖王呆了一呆。
「只要王爺肯讓臣離開,」玥額上滲出了幾點汗水,拳頭反覆握緊了又鬆開,終於生澀的說道,「王爺、喜歡臣的話,……」下頭的話直如蠅吶,已經聽不清楚說的什麼。
康靖王心裡雪亮,抬眼向上看了看,用力吞了口口水,還是勉強輕輕將他推開一個縫兒。他是喜歡美人,但不是這種方式……一頓,康靖王柔聲道,「聽說鏡人的眼睛其實是很美麗的?」
「也許吧,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是為了不想傷人才假裝目盲?」
「臣是真的看不見。」玥抿了抿唇,僵硬的微微一笑,「只能勉強辯認顏色而已。」
「張開來本王看看?」
玥掙扎了會,還是張開了眼睛。
緩緩眨開的的修長睫羽下,光采流轉的美麗眼珠,淡淡瀰漫著一層水霧,一個閃神還以為看見了大海的廣闊深邃、朝霞的眩爛澤彩……康靖王心神一震,趕忙別開頭去,笑了幾聲道,「果然很美,只可惜兩眼瞳仁好像都有個淡淡的刻痕,稍微可惜了點。」
「……王爺別嫌棄。」玥胸口微微起伏著,聲音已經有些發顫,勉強笑了笑,「長老撿到我的時候,我還包在繦褓里,但眼睛已經被刺傷了,長老說沒有大夫敢看著我的眼睛替我療傷,長老們不懂醫術,也已經儘力了……」
康靖王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本來只是想提出一個玥做不到的要求而已,沒想到竟然把玥逼得連這些都說了出來──
感覺自己身前的人沒有反應,玥一下子慌了,微抿唇,突然墊起腳尖,迎了上去。
啊!康靖王渾身一顫,趕忙用力推開他,一轉身就沖了出去。
「王爺啊!」謀士趕忙趨上,「宰輔派人催好幾次了!說是信的內容請王爺答覆一下……」
「沒空!」康靖王沒好氣的說道。
「噯,王爺啊!」謀士瞧瞧暖閣的方向,賠笑道,「美人哪裡都有的,犯不著為了這一個,毀了大好江山嘛!依小的看,宰輔這次的計劃相當有把握,君皇放任濮陽柔羽倒行逆施,早就失了人心,我們只要殺了鏡人,所有貴族都會響應,一舉號召天下起兵,皇城大營里都是內應,斷然沒有個不成的!」
康靖王眉頭一皺,一把抓起謀士的衣襟,惡狠狠的說道,「你腦袋填灰了?啊?他XXXX的,本王成功他也成功,本王失敗他照樣殺了濮陽柔羽,怎麼都不虧本嘛。天下有這等好事?哼,宰輔給了你多少好處,要你來做說客!」
「王、王爺……沒、沒……」謀士的臉已經快要扭曲沒氣了。
他XXXX的,長這麼大第一次覺得自己卑鄙!「告訴你,本王要定玥了,誰敢再說一句要殺他的話,本王就先殺了你!」康靖王用力一甩手,恨恨的吐了口唾沫,「豬!」一拔腳,頭也不回的走了。
哼!真真、他XXXX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