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幕一落下,整座藝術中心頓時被震耳欲聾的掌聲所籠罩,程鮮臉色蒼白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跑了出去。
她不斷地跑,像逃避鬼魅般跑離李言妤所屬的舞台。她要逃離的是李言妤充滿魔力的演出,要逃離的是自己那顆對芭蕾舞割捨不掉的喜愛。
她跑到一處闃黑的角落,頹然的倒在牆角,流下六年來第一滴淚水。她從來不哭,當年腳斷時也沒有哭,可是今晚李言妤的表演勾起她所失去的一切、所渴望擁有的一切。
她好想再跳芭蕾舞!
她顫抖地掏出酒及一顆阿斯匹靈,期望能再一次忘掉痛苦。
「程鮮,終於讓我們找到你了。」六個流氓將程鮮圍住,手上晃著亮亮的刀子朝她逼近。
這群人是來討債的。專放高利貸的約翰老大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她再不還錢就要她到妓院賣身還債。程鮮的臉霎時轉為慘白。
「喲!怎麼穿得這麼漂亮。」一張鼠臉猥褻地靠向她。
「各位大哥,我打算明天親自將錢奉上呢。」她佯裝鎮定的笑著保證道。明天當然不會有錢,只要能逃過今晚就阿彌陀佛了。
「還想耍我們,昨天就該還了。」這個滿嘴黃板牙的流氓一雙臟手倏地摸向她。
「我們可以讓你明天再還,寶貝。」六個大漢十二隻手全想得到她。
夠狠!派六個來,她要怎麼逃?程鮮全身呈警戒狀態,防衛地一步一步往後退。「喂,你們別亂來,我要喊救命了!」
「寶貝,你喊呀!我最喜歡玩不情願的女人。」
藝術中心的公演早已結束,此時這附近根本看不見半個人。就算有人經過,也沒人笨得敢接近,因為他們幾個流氓身形高大,看起來就夠嚇人。
前方不遠處出現一點亮光,看在程鮮的眼中宛若暴風雨中的燈塔,但那抹亮光不一會就消失在轉角處。只要她能衝到那邊,那個人不救她也不行。
打定主意,程鮮迅速把手中的酒瓶往站在最邊邊的流氓丟去,在那個倒楣鬼被擊中叫喊出聲時,她拔腿跑出包圍。
「救命啊!」程鮮一直到接近那個叼著煙的人時才敢大叫救命,因為她怕這人會被這種追殺的情景嚇跑。
有人喊救命!口中叼著一根煙想藉散步消耗過人精力的殷少磊停下腳步,才一轉身,一個娃娃便衝進他懷裡。
「你怎麼才走到這裡!」程鮮仰起臉不客氣地開口就罵。
「好一個開場白。」殷少磊無聊、煩悶的臉上出現一抹玩味的表情,「不然怎麼抱得到你。」
「神經!」程鮮拉著比她高大的他拔腿飛奔,「你跑快點,不然等一下就會變成一個大肉餅抱著一個小肉餅。」
殷少磊聞言大笑,「娃娃,這是你吊金龜的伎倆嗎?佩服佩服。」
「如果你沒有變成死金龜的話,再佩服我還不遲。」程鮮伸指比比後面,「希望你不要嚇軟了腿。」
殷少磊回頭一看,吹了一聲口哨,「娃娃,你到底做了什麼?惹得六個大漢肝火大動。」他雖然開著玩笑,但舉止巧妙地變成主導的地位。
「如果只是動肝火,我還用得著喊救命嗎?」程鮮沒好氣的翻翻白眼。
「我可以幫你對付他們,但你要如何感謝我?」
要跟上他的大步伐恐怕非用飛的不可,程鮮抓著他結實臂膀的手與他分開了。
緊急煞住腳步的殷少磊差點跌倒。
「哇!」她腳傷複發,痛得跌在地上,拾起頭看著他,「喂,別丟下我!」
「快起來。」他把手伸向她,眼睛緊盯著逐漸靠近的六名凶神惡煞。低下頭見她還倒在地上,「搞什麼鬼,很好玩是嗎?」
「我腳痛,站不起來。」程鮮苦著一張臉說,突然靈機一動,「你背我。」
「要我背你?」有沒有搞錯?他是何等身份!
她急了,「這是唯一可以救我們兩人的方法。」
「的確是好方法。」殷少磊慢條斯理的開口。
「那你還在蘑菇什麼!」她怒吼。
「有何不可?我有的是時間。」
「你瘋了!」她瞪著大眼看向後面,「他們快追來了!」
「我們不用兩個都犧牲。」他蹲下身,輕輕扣住她小巧的下巴把她的頭扳回來。
「什麼意思?」倏地,她的大眼裡盛滿恐懼,「你想棄我而去!」
「你很美,像我擁有的一個清朝瓷娃娃。」殷少磊輕撫她細緻無瑕的臉頰,「真是不可思議,你的肌膚竟然比我的瓷娃娃還要細。」
程鮮注意到他亞曼尼領帶、腕上鑲滿碎鑽的勞力士金錶,她吞了一大口口水。若他們再不跑的話,這價值數萬美金的鑽表準會落入那幫雜碎手裡。
「求求你帶我走。」
「如果我今晚要你陪我呢?」面對如此秀色可餐的尤物,他的慾火無法隱藏。「我的旅館在第五大道。」
若是從前,程鮮一定會轟掉說出這種話的人的腦袋,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她爽快答道:「DEAL.」
「上來。」他轉過身讓她爬上他的背,在那六名拿刀的流氓殺過來之前,有驚無險地溜開。「好險!」程鮮舒服地靠著他寬闊的背,「喂!跑快點,如果被他們逮到,你以為他們會放過你嗎?」她捨不得的是他的勞力士鑽表!
這小妞輕如羽毛,背著她跑一點也不吃力,但他是何等尊貴的人物!殷氏財團和華德投資顧問公司的董事長竟在深夜背著一個女娃逃命,如果被記者撞見了,鐵定榮登明天各大報的頭版。「雖然我為你做了這麼大的犧牲,但我還是會付錢給你。」
他們已經跑離那群雜碎幾十步遠了,但程鮮仍很擔心,「你打算直接跑回第五大道的旅館嗎?你應該有車子吧?」
「我該開勞斯萊斯來伺候你。」殷少磊把她丟入保時捷敞蓬跑車內,嘲諷地說。
程鮮被他粗魯的丟入車裡時差點岔了氣,等她的呼吸緩和時,車子已經像箭般飛出。
她拍拍胸脯倒向椅背,「幸好,累死我了。」
「背你的人是我這個被牽連的無辜人。」殷少磊好笑地望著她天真無邪的娃娃臉。
「我們要不要報復?」她看著後照鏡中的六名流氓,興緻勃勃的問。
「報復?」他大笑,「留到床上吧!」
「我可是有恩必報。不過冤有頭債有主,請容我幫你報仇吧。」
「你打算怎麼做?報警?尖叫?還是回去給他們當點心?」他嘲笑道。
「我們那裡不時興這些。」她傾身向前,雙手抓著方向盤催促道:「掉頭,掉頭。」
「小娃娃,別亂來!太危險了!」他順著她的手力將車子平穩地轉了一百八十度。
「瞧,這不是很好玩嗎?」她的腳往他踩油門的腳上猛踩,車子在瞬間加速到時速一百六十公里,直直地往前衝去。她興奮地大叫:「好車!」
「危險!」殷少磊費力地控制方向盤,有驚無險地閃過一輛迎面而來的凱迪拉克,程鮮則高興地尖叫拍手,玩得不亦樂乎。
「快點,往前沖,嚇得他們屁滾尿流。」她突然站起身,手緊緊抓住擋風玻璃以平衡身體,大吼著警告那六名竟敢惹她的惡徒,「喂!你們六個!再不躲開的話,就等著屁股開花。」
看她宛如即將出征的將軍般意氣風發,殷少磊笑著騰出一隻手摟住她的腰。
車子衝過狼狽散開的六人時,程鮮大聲的歡呼:「萬歲!」
「坐下來。」
「我不要!」她掙開他的手站在座椅上,彎腰到擋風玻璃前想看這是什麼車。「你的車真棒,我要查是什麼車。」
「用不著查,我的車我很清楚,是保時捷。」殷少磊放慢車速,又空出手把她拉回座位上。「保時捷!真的嗎?一台要好幾十萬美金?!」她驚叫,接著把頭用力撞著車門,「我這輩子還不曾坐過這麼好的車哩!瞧,這板金多棒!敲也敲不壞。」
殷少磊搖頭苦笑,再度把她揪回。「用你可愛的頭去試驗,真是太犧牲了。」
這回她舒舒服服地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手伸到門外打著節拍,唱起熱門舞曲「紐約之歌」。
「沒想到你玩起來竟是這麼瘋狂。」他的笑容里充滿了讚賞。
「當然,人生苦短。難道你們有錢人不這麼玩嗎?」
「我已經好幾年沒有享受過瘋狂的滋味了。」殷少磊微笑地回憶,「不過我在學生時代喜瘋到三更半夜。」
「你一定是個頑皮的小魔鬼。」
「跟我的雙胞胎哥哥比起來算是。」
「你比任何小孩都頑皮。」她逕自下結論,接著轉移話題,「你說你有雙胞胎哥哥,和你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嗯,但他在六年前去世了。」殷少磊的語氣有一絲悵然。
「SORRY.」
他拋開低落的情緒,「對了,我們還沒自我介紹呢。」
「我有更好的方法讓我們彼此了解。」她突然問:「我們一定要到你住的旅館做嗎?」
「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建議,我也不反對。」
「我知道你是個大好人,有英俊的外表、勾魂攝魄的眼睛、性感的嘴唇、高貴的情操、瀟洒的風度、風度翩翩的氣質、令女人有安全感的強健體魄、善良的心地、體貼的溫柔——」
他的爆笑聲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我說錯什麼了嗎?」程鮮掃去良心的愧疚感,非常時期本來就要用非常手段嘛!
「沒錯,我是善良的天使轉世。」他笑著擠出這句話。
「如果你以前不是,遇到我以後也會變成天使。」程鮮喃喃自語。
「什麼?」
「沒什麼,停車。」她看到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車還沒停妥,她已經跳下車,「我去買酒慶祝我們的認識。」
殷少磊還沒開口,她已經衝進商店裡。
「老闆,把柜上的好酒全拿下來。」程鮮兩眼緊盯著柜上的酒,雙唇微啟,迫不及待地等著酒精的滋潤。
「你成年了嗎?」老闆不肯賣酒給她,還質問一堆問題。
她焦躁不安地才要張口跟老闆吵,殷少磊已經進來。
「我來。」他跟老闆說了幾句話,待他們走出商店時,手中拎著十瓶酒。
「遇見你真好。」回到車上,程鮮興奮地拿起一瓶伏特加。有美酒,又將有還約翰老大錢的名車、勞力士鑽表,又有錢買機票溜回台灣。啊!今天真是她的幸運日。
「因為你有張娃娃臉,老闆才會認為你未成年。」殷少磊目光銳利地看著她,「如果你沒有這副可愛的娃娃臉長相,會被別人誤認為酒鬼。」
「哦!我早已經滿十八歲了,而且已經到了可以品酒的年齡。」程鮮放下酒瓶。
「我相信。」品酒?殷少磊當然看得出並非如此,她盯著酒的樣子活像個酒鬼。他開始考慮該不該帶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回旅館。
「我……我只是想買酒慶祝我們的認識。」
「嗯哼。」他悶哼一聲,瞄一眼放在她腳邊的酒,「需要十瓶烈酒?」
「剩下的我想拿回去給我爸爸喝,他才是酒鬼。」她迅速編個理由,「你不會這麼小氣吧?」
「當然不。或許我該先載你回家,把酒送給你父親解他的酒癮。」他嘲諷地說。
「不,不用,他現在一定已經睡了。」程鮮有點呆住或許他並不像自己所想像的那麼容易應付,但無論如何她不能失掉這條大魚。
殷少磊把車停在中央公園旁。夜晚的中央公園,沒有一個正常人敢在此處逗留。
「你叫什麼名字?」
「想要知道的話就下來呀!」程鮮抱著一堆酒跳下車,跑進公園內。
「回來,太危險了。」她瘋了嗎?夜晚的中央公園是搶匪、酒鬼、吸毒者的天堂,光是這一區就不知發生多少婦女被強暴的案件。
「不敢下來嗎?膽小鬼!」
「哼!我就不信你這小鬼能變出什麼花樣來。」殷少磊隨即跳下車,大步走到她面前,「我下來了。」
「坐下來,別緊張,我是個柔弱女子,還能把人高馬大的你如何呢?如果我們不幸遇害,報紙也不會登出來,我們只會悄悄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紐約的市民還是過著他們自己的生活。」她拉他坐下,要他放鬆心情。
「等一下。」他阻止她,把風衣脫下來鋪在草地上。心想:如果真遇害,他們鐵定上頭條。她終於看到他風衣的品牌了,梵倫鐵諾。她不敢坐下糟蹋這麼貴的衣服,如果他不想要的話大可以送她拿去典當。真是浪費!
殷少磊拉著她坐下,「告訴我你的名字、年齡、住哪裡、從哪裡來。是台灣嗎?」
「沒錯。」程鮮盤腿而坐,順順裙擺,「現在,我們來划酒拳。」
「原來你想玩這個。」殷少磊眼裡漾出充滿興趣的笑意,這女娃真是愈來愈有趣了。
「輸的人喝酒,贏的人問問題。」她的臉上露出穩贏、狡猾的微笑。
「要玩就玩再刺激點,輸的人脫掉一件衣服。」殷少磊提出他的條件。
「下流!」她啐了他一口。
「不敢嗎?膽小鬼。」她的口氣雖然粗魯,但看在他眼裡卻覺得可愛、率真極了。和她在一起不到一個鐘頭,已看過她數十種不同的表情。
「誰怕誰,開始吧。」她用牙齒拔掉一瓶伏特加的瓶塞,摩拳擦掌地說:「我們來玩數字拳。」
兩人便開始划起拳來。
第一回合是她贏,殷少磊佯裝委屈地努努嘴,「高明,真是人不可貌相。我好像有上當的感覺。」
「放心,看在同胞的份上,我一定會讓你幾拳的。」當然要讓他,看他一口氣喝掉一大口酒,她心疼死了。
「問問題吧。」
「你很有錢嗎?」程鮮隨便問了一個問題,根本沒興趣知道他的任何事,他只不過是她剛好有難救急用的同胞而已。
「沒錯。」出乎殷少磊意料之外的問題。「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你很有錢就夠了。」這樣她偷走他的勞力士時,他才不會太傷心。「脫掉你的外套。」
第二回合是她輸,程鮮高興地喝掉三分之一瓶的伏特加。「美味、可口。」喝完,她意猶未盡地伸出舌頭舔舔唇。
殷少磊微蹙眉問:「你叫什麼名字?」
「程鮮,工程師的程,新鮮的鮮。」
「真名?」他懷疑。
「假的。」她瞪了他一眼,「誰那麼無聊,一天到晚換名字?」
他微笑,「脫衣服。」
糟糕,她忘了還要脫衣服,看來最好還是先把他灌醉,再回家好好享受美酒。
程鮮大方地把風衣脫下,跳起來轉著圈子,炫耀地說:「香奈兒的春裝,如何?」
「很好,除了有一張可人的娃娃臉外,你還有一副很好的衣架子。」殷少磊毫不掩飾對她的慾望,直勾勾地欣賞她豐滿的胸部曲線和完美的骨架。「九二年香奈兒發表這套春裝時應該找你當模特兒。」
「你看得出來這是過季的商品呀?」她臉微紅地坐回原處,「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可以從頭到腳享受名牌。」
「我很富有,可以提供你想要的一切。」殷少磊決定要她成為他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情婦?」她上下打量他。
「我合格嗎?」他笑問。
這會兒,她又像個清純的女學生含蓄地垂著星眸,「不行,我媽知道了會氣死。」
殷少磊才不管她家人知道後會有何反應,總之,他一定要得到她。
他們繼續划酒拳,十一回合下來,他們幾乎平手,程鮮六勝五敗,殷少磊五勝六敗,一共喝了六瓶酒。程鮮神智清醒地又開了一瓶酒,而殷少磊早在喝下第三口酒後就神智不清了。但他已經知道她中文名字叫程鮮,二十四歲,紐約大學企管碩士,會說五國語言,父母都是紐約大學的教授。
第十二回合,殷少磊勝,他最後一個勉強開口的問題是:「你是不是處女?」
「是,我是處女。」她湊近他的耳邊,「不過你玩不到了。」
殷少磊已醉得不省人事。
「呀呼!」程鮮大聲歡呼,動手脫下他的手錶,「哦!我的救命之物勞力士!這條領帶也不錯,一起帶走!」
她原本只想拿走他的純金領帶夾,後來改變主意決定把這條領帶帶回去送給克林。
「保時捷!我來了!」她興奮地帶著戰利品跳上車,「哦!我竟然可以擁有一部保時捷。雖然等一下就要給克林拆了,但……哦!我還是很激動。」她撫撫激烈跳動的心口,竊笑不已地用額頭猛敲方向盤。「哦,對了,還沒向他道謝。希望這個單純、好騙的男人喜歡這個『乾洗』的遊戲。」
她跳下車走回他身邊,把風衣蓋在他身上,以免他損失財務又著涼。接著用力親吻他的臉頰,在他臉頰上留下一個完美的唇印。
「唉!真英俊,又富有、又善良,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不過要我當你的情婦可不行,那會毀了我的清譽,我還想回台灣嫁個好老公哩!嘿嘿嘿!」程鮮發出巫婆般的笑聲,得意洋洋的跳上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