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孟嘉寶的治療已經進入第四個月,一直是時好時壞。表面上看起來孟嘉寶是個配合度還算不錯的病人,除了剛開始鬧情緒想自殺之外,以目前的情況倒算是穩定。不過整個療程仍然在丈夫的死亡、兒子的離家、舊情人的不告而別里打轉,尤其是後者,總會引起她的歇斯底里、毫無理性,就像今天。保莫剛離開,孟嘉寶接著接受治療,今天她穿了一襲深灰色的薄布旗袍,反應著她的陰霾。﹃他告訴我除了我之外,再也碰不到比我更甜美更溫柔的女人。你看這是他寫給我的情書,一直到他搬走為止,總共寫了兩百五十六封,我一封也沒丟掉。﹄她從手提袋裡掏出了一疊信,整整齊齊地束在一起,每封信都有拆信刀的痕迹,每封信皆標上了日期。﹃你可以看看其中幾封信,證明這一切皆非出自我的幻想。﹄孟嘉寶捧著其中一小疊信,擱在仲惜的膝上,示意仲惜閱讀它們。

仲惜隨意抽了其中兩封,很快的將信看完。﹃我從沒懷疑過你所說的一切,我也相信你們之間的愛情。不明白的是,既然他已經結了婚,你也非自由之身,你們通了這麼多信,難道沒有人曾經懷疑過嗎?﹄仲惜把信一封封整理好,放回孟嘉寶的手提袋裡。她注意到信的投遞地址是郵政信箱。

﹃我們一直很小心,所以能夠不被發現。﹄

﹃你們之間好到什麼地步?﹄這是她早該問的問題。

﹃我有沒有告訴你,我的女兒朵朵--是他的孩子?﹄孟嘉寶怯懦地說,聲音有些發抖,雙手又不自覺地絞著衣服下襬,眼神飄忽不定。

﹃沒有,你從未告訴我。﹄聽完孟嘉寶的告解,仲惜有些生氣,兜了個大圈子,這麼重要的關鍵事件,竟然隻字未提。她十分了解病人是埋著秘密的﹃土地公廟﹄,而這些有所保留的神秘面紗,又是與病人病情進展息息相關的蛛絲馬跡。﹃他知道嗎?﹄仲惜問。

孟嘉寶點點頭,﹃他太太沒為他生下一兒半女,我當然要為他生個孩子。﹄她說的理直氣壯。

算算朵朵的年齡,仲惜不禁佩服起孟嘉寶高齡生產的毅力。為了讓孟嘉寶的病情早日減輕,仲惜決定改變治療方針,採取格式塔學派的﹃角色扮演﹄,交換座椅的方式。在臨床治療上,仲惜較少使用此一方式,對於這等固執痴情的孟嘉寶,她決定試試看。﹃孟女士,麻煩你換個位置坐在這裡的椅子上。﹄

孟嘉寶依言照作,一臉疑惑,不解仲惜的用意,不過看起來似乎挺有趣的。

﹃想象你坐在剛才空下的位置上,你現在所扮演的鄭濤與你久別重逢,你認為你所扮演的鄭濤會對孟嘉寶說些什麼?把它全說出來。﹄仲惜十分認真的看著她,示意孟嘉寶開始進行角色扮演。對孟嘉寶而言,這是個十分有趣的治療活動,因為她早已幻想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面與對白,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她可以扮演十個以上不同劇情的故事,現在可以讓幻想更進一步的展現,她立刻精神一振地投入。

她變了個憂怨至極的表情,壓低了嗓子說:﹃嘉寶,我實在很後悔,我不該在六年前不告而別。每一回想鼓起勇氣撥電話給你,卻總是在臨頭時裹足不前。我是真的愛你,除了你,我心裡一直存不下任何人;你這輩子對我所做的犧牲,我今世無以為報,來生再報答你。雖然我們不能常常見面,無論如何也不要把我給忘了……﹄後面的話斷斷續續地被哽咽的喉音所強埋,孟嘉寶因為感情的徹底宣洩而痛哭崩潰,哭得呼天喊地,令人鼻酸。仲惜知道自己不能也跟著掉進泥沼里,所以她很堅強地眨回眼眶的淚水。

等她哭累了,仲惜才在空隙里緩緩地分析。﹃有的時候不要總是看到你所失去的,或是永遠得不到的東西,這樣當然痛苦比快樂多。比起許多人而言,你是幸運的,生活富裕,年輕到花甲都沒讓你嘗過苦滋味,生了三個孩子也不需自己哺育,每天蒔花弄卉寫情書給愛人。這樣的生活,在很多人的眼裡是個夢,你卻天天生活在美夢裡。人生是很相對的,你必先有所失才能有所得。﹄仲惜走到孟嘉寶的身前,蹲下身來握著她的手,語意懇切地說著逆耳的忠言。

﹃可是我不甘心啊,他那麼愛我,為什麼我不能得到他,哪怕只有幾天,我也甘願。﹄孟嘉寶說這話時用手敲打著裝了信的手提袋,似乎想象袋中有她想得到的﹃負心漢﹄。

﹃你的愛因得不到他的人是苦;他的妻子得到人卻不被愛可也是苦,如果要說不甘心,我想他的妻子也是心有不甘的。除了鄭濤,你還擁有許多其它的東西,不是嗎?﹄仲惜堅定的說著,既是說給孟嘉寶聽,似乎也是說給自己聽,杜白之於她而言,也是一種愛,卻得不到。

﹃我現在擁有什麼?兒子誤會我,不肯相信我,媳婦等著我死,要我的遺產,女兒每天只知道往外頭野。我有的只是一隻白色的貓咪。﹄孟嘉寶眼神空洞,疲累地靠著椅背,她已經很久沒有放肆的大哭一場了,從前的壓抑終於得到紓解,現在的她已經沒有秘密了,至少她的心理醫生分擔了她的十字架。

﹃試著把媳婦當作女兒,真正地讓她親近你。如果她真如你所說的,恨不得你能早點死的話,我也不會在幾次的會面里,發現她擔憂關懷的眼神;還有,你不是只有一個兒子,不要總是把注意力放在離開的雲天身上,有的時候南天也是需要你的關懷。畢竟經營一家公司不是件輕鬆的差事,為了你的心病,他也是煩惱得不得了。﹄仲惜停頓了一下后,站起身來走到辦公桌后坐下來。她知道今天的孟嘉寶終於打開了心扉,聽進了她所說的話,之前對孟嘉寶所作的治療只是為了今天的﹃治療﹄所做的暖身運動。﹃你是個快要七十歲的人了,我十分同意你曾經說過的,所謂愛情是不分年齡的觀點,只是活到這種年紀,愛情是可以被升華的。而我相信以你的生活閱歷,可以有這樣的智能。﹄仲惜見機不可失,趁勝追擊地說。

孟嘉寶堅定地點點頭,擦乾了眼淚,不再讓淚水泛濫。她嘆了口長長的氣,看開地說:﹃或許吧,我不該總是想到我所得不到的東西,清算我所失去的愛情。妳說的對,我的年齡已經老到足以承受這一切的無可奈何,我會試著去注意其它生活上的樂趣,不再鑽牛角尖了。﹄孟嘉寶站起身。﹃謝謝你,這幾個月以來真是麻煩你不少,我想,我知道我該怎麼調適了。﹄拿起手提袋,拉平了皺摺的衣袖,準備離去。

﹃如果調適的過程有任何困難的話,可以再和我的助理約時間再作治療。﹄雖不能保證一切真能如孟嘉寶所體會的一般進行順利,至少也是好的開始,仲惜鬆了一口氣,樂觀其成。仲惜拉開座椅后的百葉窗,讓陽光傾泄而入。五月天了,季節邁入初夏,以前杜白在世時,他總會迫不及待地央求仲惜陪他到澎湖浮潛,整個夏天像條白魚悠遊穿梭在藍天碧海里。

正在冥想時,貝兒叫喚:﹃童醫師,三線電話。﹄

﹃我是童仲惜,請說。﹄她按了三線紅色按鈕。

﹃今晚有空嗎?想請你吃飯。﹄

﹃孟雲天?請我吃飯?﹄她先是楞了一下,來不及反應,一時間沒會過意來,只是覺得奇怪,孟雲天要請她吃飯?

﹃呃……怕我害妳?﹄他開玩笑的自我調侃。

﹃哈!想害我可是件大工程。好吧,到哪吃?﹄雲天約了仲惜下班后在醫院門口見,他說他會來接她。掛了電話后,仲惜已經後悔答應了邀約,她很清楚孟雲天的意圖,她早已在心裡作了決定,如今卻又必須拂逆她的計畫與他有所牽扯,她為自己的意志不堅而懊惱不已。好不容易捱到下班,見到孟雲天的那一刻,她放下了忐忑的心,決定以冷淡的面貌來應對。孟雲天今天捨棄了平日到﹃雙城記﹄時騎的哈雷,開了一部白色的豐田車,滑行到她的眼前,開了車門。﹃請進,童醫師。﹄他加重童醫師三個字的語調。

﹃我自己有車,你告訴我要到哪吃飯,我們在那會合。﹄

﹃搭我的車吧,方便些。﹄他睜著深邃的黑眸想說服她。葛玫說的,他有一雙令人輕易繳械的眼睛,今日終於領教。

﹃不成,搭了你的車,明天我沒有交通工具上班。﹄她避開他的目光說話。

﹃明天我送妳上班。﹄他語意誠懇,不願她退卻,目光繼續鎖住她的。

﹃不順路吧?﹄她的目光無所遁逃,只好迎上他的眼睛。

﹃有路就會順,不會不順路。﹄

﹃那你必須起的很早。﹄她不甘心就這麼讓步,仍做最後的掙扎。

﹃這是我的問題,我一向起的很早。﹄他把車門拉的更開,打著﹃歡迎﹄的手勢。仲惜猶豫了幾秒,還是被他所說服。雲天坐回駕駛座,握著方向盤,讓他的白車行走於車水馬龍的台北夜裡。她第一次看他穿襯衫打領帶,十足的律師模樣,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十分修長,指甲整理的乾乾淨淨。他趁著等紅綠燈的空檔,傾側看著仲惜。

﹃花了十分鐘觀察我,給我打幾分?﹄仲惜被他問的很不好意思,收回研究的目光,轉頭欣賞水泥叢林的夜景。

﹃你明明知道你的分數不會太低,何必明知故問。﹄

﹃我不需要知道別人給我幾分,我要知道的是你給我的分數,你給我幾分?﹄綠燈閃起,車子繼續前進。

﹃我保留我的評審權,因為我並不了解你,如果只是以外表來評斷則又顯於膚淺,我想這也不會是你所要的吧?﹄她四兩撥千金,故意這麼說。

﹃好吧,反正來日方長,終有一天我會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他聳聳肩,鼻息翕動,方向盤打右轉。﹃不問我要往哪去?真的不怕我害妳?﹄

﹃既來之則安之。﹄她不以為然地說。

﹃勇氣可嘉。﹄

﹃不然能如何?車子你在開,我既然坐上了你的車,等於連性命都交給了你了,除非……你不怕死。﹄她語帶玄機地說,話中有話。

﹃我是九命怪貓,不過如果能和你死在一起,這一輩子也算是沒有白活了。﹄他聽懂她的弦外之音,也莫測高深的答了她的話。

﹃你的話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敢說這樣的話,你的性格未免太烈了,我不喜歡太具毀滅性的人。﹄她故意刺激他,不經意地順了順頭髮。

他看了她一眼說:﹃你的耳垂很漂亮。﹄有點答非所問。

﹃顧左右而言他。﹄她有點不滿他的閃避原話題。

﹃哈哈……﹄他得意的開懷大笑。﹃想知道答案是吧?﹄他正色地說:﹃我一點也不具毀滅性,相反地我還十分珍惜我的生命,除非……在我所認為值得的情況下,為我所認為值得的人,例如……你。﹄他在說﹃你﹄這個字時,十分認真地瞅著她,這是一句明顯的暗示。

﹃你太大方了,你根本不了解我,如何知道我值不值得?霧裡看花總是比較美的。﹄她逃避他的表白。

﹃我不覺得我是霧裡看花,我很清楚我所做的。﹄

車子停格在淡水一處海鮮啤酒屋前。

﹃夜幕低垂,可惜看不到夕陽,只能聽到海浪拍擊的聲音,你吃海鮮吧?﹄

仲惜點頭,跟隨在雲天之後,一進店裡她就看出來他和店裡的老闆十分熟稔。老闆招呼他的方式,以及他對老闆的稱呼,在在證明兩人的交情。

老闆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雖已四十歲仍風姿綽約,臉上的風霜一點也不影響她的魅力,反而更能襯托她的萬種風情。

﹃她是我在美國念書時認識的老朋友。﹄他在他們坐定后,輕描淡寫地說。

﹃你們的交情非常好吧?﹄她挑挑眉好奇地問。

﹃是不是每一個心理學專家都是這麼觀察敏銳?﹄他邊捲起袖子邊說,心裡暗暗佩服仲惜識人的功力。

﹃謝謝抬愛,而且我還知道這女老闆十分愛慕你。﹄她淡淡一笑地說,有一種看穿他的快感。

﹃何以見得?﹄他皺著眉緊追問說。

﹃眼神、目光。這兩種語言最能透視一個人的秘密,而且她表現的一直十分明顯,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哇--以後我可得小心些,每個人在你眼前不

就等於赤裸裸的嗎?一點隱私也沒有。﹄他夾了剛上的第一道炒螺肉給仲惜嘗鮮。

﹃這表示我猜對啰?﹄她繼續剛才的話題。

﹃呃……可不可以不回答?﹄他答的吞吞吐吐。

﹃可以啊,我不勉強。﹄她開了包濕紙巾遞給他,也為自己開了一包。

﹃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我曾是她的救命﹁恩人﹂。有一年在美國東岸遊玩時,有一天夜裡我從旅館出來,想到外頭透透氣,正好經過一條暗巷,兩個黑人流氓正要對秋娘非禮,我狠狠地揍了那兩個流氓。﹄

雖是避重就輕,輕描淡寫,但是仲惜知道當時的情況一定十分危險,以一擊二,想要全身而退的救人也是不容易的。﹃英雄救美是小說的好題材,後來呢?女主角愛上了男主角?男主角有被感動嗎?﹄

﹃你覺得呢?我有被感動嗎?猜猜看,你很聰明的。﹄他露出潔白牙齒十分迷人地對著她笑。

﹃你會要我猜,答案自然是相反的,而且若是你接納了她的愛情,想來我也不會坐在這了,對不?﹄她十分有把握的分析。

﹃嗯!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心上人了,向來我只在一個時段進行一段感情,所以我把秋娘當做好朋友,沒有所謂的感動與否。﹄他剝了兩隻草蝦放入仲惜碗里。

﹃你別幫我挾菜剝蝦,我不習慣被人這麼伺候。﹄就是杜白也不曾如此招呼過她。

﹃然後呢?你的心上人。﹄她繼續方才的話題。

﹃理智之下分手了。﹄

﹃可以問原因嗎?﹄她為自己盛了碗薑絲鮮蛤湯。

﹃離久情疏吧。她在美國念南加大,我們很少碰面,久了之後,價值觀、人生觀愈來愈遠;只好分開各自追求幸福人生,沒什麼誰對誰錯。﹄他說這話時正與紅蟳奮戰。

﹃很久了嗎?﹄

﹃呃……算來大約有六年之譜。她已經嫁人了,兩年前我們共同的朋友捎來她的喜訊。﹄

﹃不覺得遺憾嗎?﹄她追問。

﹃緣分盡了,沒什麼好遺憾的,何況當時的愛屬於學生式的愛情,深刻度不夠,風一吹就散了。﹄

﹃你今天心情好象很不錯。﹄她突然發現他今天快樂的模樣,有別於在﹃雙城記﹄

冷峻的模樣。

﹃我今天贏了一場官司,對手是知名檢察官,我的委託人被判無罪確定,被你發現我的好心情。﹄他喝完碗里的蛤湯,胃口極好。

﹃這是光榮的勝利,應該與家人分享。﹄她試探地提起他的家人。

他的表情略為一動。﹃我的母親對你說了什麼?﹄

﹃她很想念你,也希望你能早日倦鳥歸巢,你一直是她心裡放不下的大石頭。站在我的立場,我希望你能回家去,解鈴還需系鈴人,她的心結有一部分來自於

你。﹄

他長嘆一口氣,思索了一會兒后承諾道:﹃我會找個時間回家一趟,她的身體還好吧?﹄

﹃以她的年齡來說算是很好的了,只不過心情總是晴時多雲偶陣雨。你的母親雖有著六十多歲老人的外貌,但是心情仍像小女孩般需要無數的愛、大量的愛,你們做兒女的多給她一些關愛,她會好得快些。﹄她以一副專業醫師的口吻勸告他,希望能影響他。

﹃我的家,表面上看起來應該是一團和諧,只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家這本特別難念。﹄雖然他嘴裡不說,但是他知道他等於在心裡同意了她的勸說,他會立即與家人取得聯繫,不再做一隻離群索居的孤鷹。

﹃誰家不是如此呢?別老看見家裡不好的一面,聽說你妹妹朵朵是個青春活潑的女孩,光是這樣的妹妹,就是家裡美好的一面,是我就捨不得離開。﹄她也有個像朵朵一樣個性的妹妹,所以她以此點切入他的心房。

雲天同意地點頭。吃完飯後,他提議到碼頭邊散散步,和秋娘道了再見后即與仲惜相偕而去,秋娘對仲惜投以羨慕的目光。

***************************************

因為雲天的律師業務蒸蒸日上,所以他必須辭去﹃雙城記﹄駐唱歌手的工作,今晚是他最後一次在台上高歌,現在他正唱著布拉姆斯的歌曲﹃我的愛是綠色的﹄。

我的愛是綠色的

就像赤楊樹叢般的青翠

烈日是我的寶庫

我的愛是充滿香味與慾望的

我的愛是綠色的

…………

﹃你們進展如何?﹄葛玫為自己調了杯﹃日落大道﹄,喝了一大口,對於仲惜和雲天的進展十分好奇。

﹃只不過吃了幾次飯,喝過幾次茶,不算什麼進展。﹄仲惜還是喝著她的龍舌蘭,自從認識杜白以來一直沒換過。

﹃咦……吃飯喝茶也是一種浪漫耶,我和大寶可是從來沒這款浪漫情懷,其實我說實話好不好?孟雲天比杜白更適合你,杜白太不切實際了,孟雲天不同,他永遠分得清楚夢幻與現實,既實際又不市儈,他可以在這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不像杜白,作夢做過頭了。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到批評杜白的話,但我是旁觀者清,有誰比我更了解你和杜白之間的感情?你和他在一起,辛苦的人會是你。﹄葛玫之所以在杜白死後四年才說出這席話,主要是希望仲惜能夠好好把握孟雲天,優秀的男人畢竟不是天天出現的。

﹃就算現在我想為杜白辛苦,也不再有機會了。﹄她語帶輕愁地說。

葛玫走回吧台後拿了包三五香煙,點了根煙,先吐了口煙圈說:﹃本想戒煙的,忍了兩星期,還是戒不掉,好煩。你們醫院有沒有類似戒煙班的地方,我想報名,好煩,煙戒不掉,大寶不讓我懷孕。﹄說著葛玫又吐了一個煙圈。

﹃有是有,不過也得有毅力和耐力,否則結果和現在是一樣的,戒了幾天又會忍不住。﹄仲惜說。

仲惜其實很討厭煙味,杜白是個老煙槍,總是煙不離手,說是為了創作能有靈感,為了愛他,仲惜連他的煙癮都愛了進去。

﹃孟雲天好象不抽煙是吧?﹄葛玫再吸了兩口,捻熄了煙蒂,一邊輕聲問。

﹃沒見他抽過,應該不抽吧!﹄

﹃什麼應該?這麼不確定,他沒吻過你嗎?一吻便知有沒有。﹄葛玫可不管被問的人是否會紅了耳根子,大剌剌地直截了當的問。

﹃還沒進展到你說的程度。﹄她笑著回答,不願多說。

﹃啊?太老古董了吧!都快二十一世紀了,還有這款戀愛的手法,孟雲天太遜了,他應該冷不防地把你摟過來狠狠地吻你,還怕不一切搞定嗎?﹄葛玫比手畫腳地說。

﹃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罷了,這個分寸他很清楚。﹄她說。

﹃那是你的分寸,可不是孟雲天的,你和杜白在一起時一切自自然然地,怎會現在扭扭捏捏的?﹄葛玫不以為然地說。

﹃我不想背叛杜白。﹄仲惜微低著頭,看著杯影里的龍舌蘭。

﹃杜白、杜白,他已經死了,童醫師,醒醒吧!﹄葛玫提高音量地說。

﹃我知道,但是他在我心裡還活著。﹄她搶白地說。

她望向正在唱歌的孟雲天,今晚的他像個穿了衣服的魔鬼,她心裡十分清楚孟雲天的追求之意,明顯到每一個認識她的人,都忍不住打聽佳期何時。葛玫說得對,杜白已經死了四年,她何苦置身紛亂之中?原來她也像孟嘉寶一樣心有不甘。她苦心經營了多年的愛情,就這樣被大海吞噬,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孟雲天不知何時踱到她的身邊,清清喉嚨說:﹃今晚在這劃下完美的句點,以後來這裡只能做單純的欣賞者,不知道會不會不習慣。﹄

﹃放心好了,要是你歌癮犯了,葛玫十分歡迎你上台獻藝,這裡的客人有許多是你的歌迷,葛玫已經碰到好幾個問起你何時要出唱片。﹄她輕軟地說道。

﹃是啊,你是我們的台柱,少了你,﹁雙城記﹂想必會遜色不少,只可惜你現在是大律師了,分身乏術。﹄葛玫眨眨眼笑著說,眼光飄向仲惜,似乎在告訴她﹃優秀的男人,不是天天出現的﹄。

﹃還不算是大律師,不過案子倒真是忙得接不完。﹄

葛玫看了看腕錶后說:﹃還不到十點,你們出去散散步吧!今天十五,月亮好圓。去,孟雲天,你帶仲惜出去賞月,別坐在這浪費生命。﹄葛玫鼓吹著說。

雲天笑了笑,明白葛玫的好意,拉著仲惜的手,踏月尋風去。

這是他倆第一次牽手,彼此皆有一份尷尬。對雲天而言,是需要勇氣的,因為他怕被拒絕。在愛情的領域裡,雲天從沒經營的這麼小心翼翼過,從前的風花雪月,總是女孩家主動些;不像童仲惜,一直以來總是冷冷淡淡,總是沉湎於舊日的一段情之中,而他不知道必須花多久的時間才能讓她完全淡忘。

她沒有掙脫他的手,是因為她想證明自己到底能離杜白多遠,她想試煉自己這四年來複原的情況。

﹃你今晚好溫馴。﹄他以低沉清晰的聲音說道。

﹃是好還是不好?﹄她問。

﹃一半一半吧,因為你的溫馴是一種莫測高深的沉默。﹄

﹃讓你有這種感覺,我很抱歉。事實上我也還在習慣這種不一樣的相處方式。﹄她解釋她的沉默。

﹃你和杜白,很少月下散步嗎?﹄他狐疑地問她。

﹃呃,像這樣的夜晚,他寧願到后里的馬場月下馳騁,他說他愛極了與速度比賽的快感,就像他喜歡開快車一樣。這種月下散步的玩意,他沒有閒情逸緻。﹄她回憶地說。

﹃擁有那種性格的人,按照道理,應該不像你會愛上的人,因為他令人沒有安全感,不是嗎?很難想象你們能配合的如你所說的天衣無縫。﹄他假裝不在意地說。

她輕笑后說:﹃我承認,乍看之下我們十分不相配,但是愛情是很難說的。有的時候,你不了解一個人,還是可以很愛她不是嗎?﹄她意有所指地說。

﹃你覺得我不了解你嗎?﹄他粗嘎的說。

﹃我認為,不是很了解。﹄她聳聳肩。

﹃那是你故意不讓我了解。﹄他下結論道。

﹃或許吧!﹄她改變話題后說道:﹃最近我接了一個雙重人格的Case,一個二十七歲的房地產經紀人。應該說她的性格里,有一個是房地產經紀人,另一種性格是羞怯的幼兒園老師。以前在學校念書時,我曾經深入地研究過這種變態心理學的個案,但總歸只是紙上談兵,現在親歷其境,才發現它的奧妙,也給了我許多的啟示,原來人性里的多變性是這麼的廣。有些人能夠頭腦清晰的記憶自己的多變面貌,有些人則無法控制,甚至對自己的人格行為毫無記憶,後者就是我剛說的多重人格。﹄她像描述一個故事般說道。

﹃你所說的Case,有危險性嗎?﹄這是他比較關心的問題。

﹃目前似乎是沒有。那女孩有個十分悲慘的童年,所以造就了她現今的人格二分化。﹄

﹃你好象很同情她。﹄

﹃若是你聽了這樣一個相繼被親生父親、表哥、鄰居強暴長達十五年的故事,你能不同情她嗎?我不只是同情她,我還要治療她,並且幫助她把曾經傷害過她的人繩之以法。可是光靠我的力量,勢單力薄,所以想請你幫忙。﹄她說完后側身看著他。

他握著她手的力道加重了些,堅定地回答:﹃隨時供你差使。﹄

***************************************

因為孟雲天的拔刀相助,使得原本棘手的案子撥雲見日,而他儼然已成了貝兒的超級偶像;每天孟律師長孟律師短的,又是佩服又是仰慕,弄得文笙嗤之以鼻。﹃你可真是濫情,偶像一大堆,從張學友、劉德華、馬英九到孟雲天,你就不能專情一點嗎?﹄

﹃是啊,我就是濫情,只可惜這些泛濫的感情沒有一公克是針對你的。﹄她尖銳的諷刺道。

﹃我也不希罕你那一公克,如果我靠一公克的仰慕而活,我恐怕會餓死。﹄他反駁道。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貝兒做個鬼臉不以為意地說。

﹃你以為你是那串大葡萄啊?孟雲天不會看上你的,他為這案子所出的力完全是沖著仲惜而來,你看不出來嗎?人家是濃情蜜意甜在心頭,你這個傻ㄚ頭跟著人家起什麼哄啊?﹄文笙說的一針見血。

﹃古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還沒開牌之前,你怎麼知道我會輸?﹄她逞強地說,其實她很清楚整個局勢的發展,只是不想被文笙譏諷,硬著嘴巴不服氣地說。

﹃隨你,反正我等著看好戲。﹄說完,文笙離開Office到治療室見他的病人--離婚少婦。

仲惜推門進入Office。﹃怎麼啦?又和文笙鬥嘴?﹄她見貝兒一臉的不高興,心想一定又是和文笙吵嘴了。

﹃是他沒水準,只會找我麻煩,我愛視誰為偶像是我的自由,干他何事?﹄貝兒忿忿不平地說。

﹃原諒他吧,我們這行工作壓力太大了,不找個人抬杠會很難受的。﹄仲惜勸說。

﹃我的偶像是--孟雲天律師,你不會介意吧?﹄貝兒睜著晶瑩大眼瞅著仲惜,想看她的反應。

﹃當然不會,思想是人類唯一可以不被控制的自由,我一點也不介意。﹄她說的是真心話。

﹃你好慷慨,不怕孟律師被人搶跑?﹄貝兒不信地問。

仲惜神秘地笑了笑。﹃該走的就會走,留下來也只是暫時的。所以我不會怕,愈怕愈留不住。﹄

﹃也許你的觀念才是真豁達吧!不過我有自知之明,不會笨到浪費愛情。孟雲天愛的人是你,就算我卯足了全力,他也不會看我一眼的。﹄貝兒一副看開了的模樣。

﹃我恐怕沒有那麼大的魅力,愛他的女人多的是。﹄仲惜謙虛地說。

﹃可是他只愛你。﹄

﹃這麼明顯嗎?﹄

貝兒點頭。﹃你應該有更強的感受力才是,因為你是當事人。﹄

雖然周圍的人統一口徑如是說,仲惜仍是不痛不癢的模樣,也或許她在等待一個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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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住一世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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