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白情薇離開的比唐春色想像的快多了,白家母女也被皇帝「開恩」一併帶走了。唐春色心中難過,白家的人他都關心,但從情感出發,喜歡白晚照的母親與白晚照的二姐更多一些。如今三個人一起走了,傷感離愁都一起湧上來。他並不擔心白情薇會出紕漏。現在只是想著白晚照回來知道了這件事,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李惜遠仍舊帶走了唐春色那隻心愛的小貓,路上放在手裡輕輕撫摸把玩,小貓對他很親近,賴在他懷裡打滾打呼嚕,吃飯乖的不得了,如廁會自己在住的地方找位置。

李惜遠有時候把它裝在袖子里不讓它出來,小貓也不惱,只是露個小腦袋看外面。小貓一天大多時候在睡覺,醒來就是玩耍。偶爾也會消沉,趴在李惜遠的腿上思念唐春色。

李惜遠越發覺得這貓的脾氣和唐春色完全一樣,幾乎一刻不離的帶在身邊,直到回了宮,也讓宮女留心的養在自己的寢宮內,不準輕易放出去。

日子稍微久了,小貓會在李惜遠下朝的時候跳到他懷裡,在他看奏摺的時候賴在書案上沾了一爪子的紅印泥踩梅花。強行趴在李惜遠腿上,不讓他離開也不讓他做事。

宮中珍貴的陳設都難免要被這貓的爪子撓個遍,李惜遠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春色。因為這隻貓是在唐春色那裡拿來的,也沒什麽特別的意思。他的事情太多太忙,去蜀中也是因為要考察沿路民情,漸漸把不甚相干的事情都忘在了腦後。

李惜遠走後不久,白晚照便回到了蜀中。唐春色正在盼望他回來,將李惜遠的事情說了一遍。嚇的白晚照出了一身的冷汗,握住唐春色的手都變得汗濕。

新出生的孩子極為弱小,唐春色在蜀中雇了乳娘養活這個寶貝。白晚照悄悄去探望,兩個少年都對那粉嫩的小東西很好奇,本來全想抱起來好好摸摸,但孩子因為生產的日期早了,身體不太健康,他們又不大敢下手。

乳娘看他們畏首畏尾的樣子,笑道:「抱一抱,不妨事。」

唐春色率先伸出手去,把孩子抱在懷裡,觸手柔軟,像是一個麵糰。

他心裡對這個孩子存著內疚,大人的意願決定了孩子的命運,孩子真的和他的母親舅舅一樣希望做個平凡人麽?

白晚照伸手輕輕摸孩子的面頰,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唐春色嚇了一跳,手足無措的站在當地,乳娘把孩子接過去輕輕拍拍,安慰他們:「沒事的沒事的,小孩子哭哭是正常事情。」

白晚照拉著春色告辭了,路上嘆息:「唐家的人都不準去杭州,白家的不知道如何。」

唐春色拍了拍他:「我家在那邊的人手很穩妥得力,沒什麽需要擔心的,既然沒有說你不準去,那你便去了他也不能怪罪。」

白晚照搖頭:「皇上如果不願意,去了也見不到,幸好這次有驚無險。」

白晚照攬住唐春色,和他一路緩緩的走回去,路上青草依依,無數野花在道邊芬芳怒放。

白晚照抱住唐春色:「最近走了這麽多地方,覺得還是蜀中最美,有山有水,靈秀奪目。本來以為姐姐的孩子出世了,咱們就一起出去玩,沒想到皇上會忽然來,把你禁足了。」

唐春色把頭擱在他肩上:「禁足也沒關係,我要是常常出去,春雷春雨會造反。」

白晚照想到那兩個小妖怪也覺得頭疼:「等他們將來長大遇到喜歡的人,咱們也去搗搗亂。」

唐春色笑了兩聲,還沒有笑完,就聽見遠處有人在喊:「哥哥……哥哥……」

白晚照和唐春色兩個人對望,都想哭又想笑,最後還是大笑了一場。

白晚照這次回來正好趕在他們兩兄弟閉關,沒有想到自己才到家一天,他們就又出關了。

唐春雷和唐春雨跑過來,扒住唐春色道:「哥哥哥哥,謫宮搬走了,聽說是皇帝的旨意,說咱們蜀中不好,讓白妃回杭州去了。」

唐春雨看了白晚照一眼:「蜀中這麽不好,白兄也回杭州去吧,白兄是個孝子。要照顧親人的。」

白晚照聞言苦笑,自他姐姐來到蜀中,他留在家裡的時間最多只有一半。白家的大廈已經傾覆,他著力去發展白家的家業,倚靠唐家的幫助不但沒有讓白家衰落,還勝過了從前的輝煌。為姐姐隱瞞消息,照顧母親這些事情全是唐春色在幫他做。

雖然這事情也只有唐春色能做,但唐家的弟弟不知真相,自己沒有盡到全部責任也是事實。

唐春色被弟弟從白晚照的身上拽了下來,笑著和他們並排走。

兩兄弟拉住唐春色嘰嘰喳喳,一點說話的機會也不給白晚照。白晚照笑著在後面跟隨,聽他們兄弟笑鬧。

唐風雨夫妻對白晚照還是一貫的親切,白晚照心裡卻愧疚太甚。吃飯的時候說到對唐家夫妻的感激,言辭誠懇至極,幾欲哽咽。唐家的兩個弟弟皺眉聽著,時不時還哼一聲。唐春色在桌子下面踢了他們兩腳,兩個弟弟才收整面孔假裝聽進去了。

白晚照送去杭州的信還沒有回復,朝廷的聖旨卻先到了。沿海有寇賊大舉犯邊,皇上給麒麟候家一個為國立功的機會,征他入伍,分配在同是罪臣的王遙霧帳下為副。

白晚照接旨後細讀,暗自嘆息。

唐春色怒道:「這些人自己愚蠢落後,卻永遠仗著武力向來搶別人現成的東西。」

白晚照黯然道:「我神州大地,自古富庶。文明的種族會用智慧讓生活變得更富裕優渥,體力上自然遠遠不如那些異族劊子手。除非有一天有不需要拼刀劍來決出勝負的方式,否則文明永遠只能處於防禦狀態。一旦內部有一些不穩,就會給那些時刻都想入侵我大好河山的強盜們可乘之機了。皇上想是料到有今天之戰,在這之前先發制人,用最快的速度把有可能製造內亂的勢力全部收拾了。」

唐春色想起李惜遠處置內亂於發作之前,手段乾淨利落,速度風捲殘雲,第一次在心裡興起對他的由衷的敬佩。

唐春色坐在白晚照身邊,語聲低沉:「我父親曾經聽一個遠客說過,在離我們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其它的國家。那些國家裡創造文化的人們被侵略者殺了,入侵的劊子手在他們的土地上生活了百年千年後開始變得文明一些,能夠理解和學習死在他們刀下人所創造的文化。可憐那些最初建設和創造的人們,已經基本在土地上滅絕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因為失去了創造文明的根基,被野蠻的民族侵略過著落後的生活,強盜劊子手的後代反而以發達的面目示人,嘲笑他們落後。」

唐春色所說實在是人世間的最大的悲哀,白晚照聽得難過,決絕道:「所以說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好男兒為國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最好歸宿。」

唐春色黯然道:「野蠻落後的民族不肯辛苦勞作,時刻想著來劫掠富裕勤懇的人們。對於強盜,你強大的時候他最多是躲開他們,只要你稍微有些不妥衰落,他們便趁機搶劫。可天下哪裡能有永遠不衰落的國家呢。」

白晚照把他抱在懷裡:「所以你願意我去。」

唐春色搖頭:「一起去!」

白晚照柔聲道:「春色你不要去,皇上的旨意不是可以輕易違抗的。萬一我有什麽事情,還要依賴你照顧我的母親和姐姐。」

唐春色聽他這麽說,忍不住皺眉。

白晚照輕輕把那眉頭撫平:「我亂說的,這次其實沒什麽大戰。我朝昌盛發達,敵寇犯邊只不過是想搶一次就走。對於他們來說,只要有所收穫,那就是勝利了。這些劊子手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沿海回來的人說,他們將女子的雙手釘在木板上施侮,皆因海岸線綿長,不可能處處有防備。他們在海岸線上選一個點忽然進攻又立刻退走,實在難以防禦。即便可以防禦,也要耗費巨大的人力。」

唐春色咬牙:「我恨不得全殺了他們!」

白晚照點頭:「所以我會自己殺一份,再替你殺一份。」

唐春色半晌無語,良久才道:「你可以寫摺子給皇上,讓他不要不讓我離開蜀中。」

白晚照親了親他,下決心答應他:「好,我寫。」

兩個人夜裡彼此拉著對方的手,誰也不說一句話,默默的躺著,心像是悄悄連在一起,分不出彼此的距離。那是很奇妙的體驗,比談情說愛抑或親密歡好更讓人覺得幸福。

白晚照只向唐風雨夫妻辭行,就離開了蜀中。按理應當去杭州看望母親與姐姐,但他不願耽擱,更自信自己不會有什麽事情。

唐春色騎著馬送他,陪他在唐家的分舵住了一夜,幾乎快跟他出了蜀中,才返程回家。

***

白晚照日夜兼行,趕去沿海的朝廷大營。他一生從來沒有到過軍隊,只知道自己該去的軍隊駐守在陳州,來到陳州後遠遠看到旗幟招展,派了屬下去找負責的人來。

他是侯爺,但白家出事後只不過拿朝廷一個虛名,既無俸祿發送,也無官差在身邊。儘管如此軍隊的守官還是慎重來迎。

白晚照看著那出迎隊伍人馬越來越近,為首的正是那位在京城外邀請他和唐春色去用飯的王遙霧。兩個人見面互相問了好,想到彼此家族的處心積慮和今天的結果,都是豪邁的人也沒什麽苦惱,相視一笑,卻比從前見面時關係好的多了。

白晚照自然不懂領兵打仗,一切全都依賴王遙霧的指點。所幸敵寇雖然來勢猖狂,朝廷的軍隊也已經開始戒備。王遙霧實在是一個軍事上的天才,白晚照跟隨他征戰往返,心裡漸漸對他興起佩服之意。兩個人年紀相近,彼此的家族經歷也相仿,可以算是難兄難弟,時日久了,雖然還沒有明說,儼然是好朋友好兄弟了。

這一日王遙霧在帳中看地圖,凝視出神。

白晚照也看了一會,躊躇道:「這倒是個好地方,就怕他們不上當。」

王遙霧凝神道:「敵寇儲備不足,一向是以戰養戰,一邊搶了我們的糧食,一邊繼續騷擾沿海。我們全力戒備,軍資費用都消耗極大。但若稍一撤走,他們必然依賴靈活的作戰力危害沿海百姓。」

白晚照介面道:「但永遠在沿海邊境全力戒備是不可能的,海岸線如此長,兵力勢必不足。北方的異族亦無時無刻不在蠢蠢欲動。朝廷也不可能把軍隊永遠放在沿海。」

王遙霧嘆息:「是啊,只這三個月,就有些難以承受。我們一旦收兵,敵人就可以隨意選個地點再行入侵。」

白晚照心中激憤:「他們隨時隨地可以擇岸入侵,我們防備卻要花費如此巨大的代價。」

王遙霧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握:「所以我們要全殲來敵,讓他們記住教訓,幾十年內不敢再來犯邊。幾十年後,那就是我們兒孫們的事了。」

白晚照苦笑:「全殲也只能震懾幾十年。」

王遙霧一樣苦笑:「是啊,等他們的兒孫輩長大,仍舊會惦記著來搶奪我們的一切。」

白晚照心中湧起豪情:「好,幾十年就幾十年。」

王遙霧指點地圖上自己關注的位置。

白晚照道:「這是青松鎮,向來富庶,因為地形略微險峻,所以雖然在沿海,卻也很少被敵寇搶劫。」

王遙霧點頭:「我一開始就刻意不向這裡派兵,希望給敵人以我因為這裡從未被搶掠過而沒有重視這裡的感覺。」

白晚照有些猜到他的主意:「敵寇來自海上,總需要補給。如今富庶之地皆已駐軍,彼此間有狼煙往來,奔走維護可在半個時辰內完成,糧庫也都有軍隊駐守。他們一定急著尋找可以下手的地方。」

王遙霧微微點頭:「我在青松鎮路過時,發現了當地在百年前修築的水壩至今仍然在用,規模亦非常大。只要將敵寇引入此地,全殲並不成問題。可不付出慘重代價,就收奇功。」

白晚照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兩個人凝視對方,都點了點頭。他們兩個雖然一個有虛名的尊榮,一個有實際的軍功,但都因為家族的事情牽連,在軍隊里能調集的兵丁有限。他們的上司又是個謹慎的人,一定不會同意這種冒險的舉動。兩個人的合力,代表著如果有什麼責任就一起承擔。

***

唐春色在一個月後收到一封報捷的信。白晚照心中歡喜,字跡也龍飛鳳舞,給他講述了和王遙霧的青松之戰。唐春色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趕去看望他。偏偏白晚照給皇帝的奏摺關於他的部分沒有半點回復。

唐春色翻來覆去的看白晚照的信,想像他和王遙霧在沿海令敵寇喪膽的英姿,心裡一遍遍懊惱怨恨李惜遠的霸道獨斷。男兒無不以報效國家為榮,白晚照有機會在沙場征戰,他卻被一道聖旨逼在家裡,憤怒是免不了的了。

接下來的日子白晚照繼續留在沿海學習整肅軍隊,消滅來犯者零星的反撲。李惜遠嘉獎的旨意來了許多次,卻從來也沒有提到過允許唐春色離開蜀中。白晚照只有拿著唐春色的信苦笑,夜晚的時候把唐春色的信件貼在胸口,當成是心愛的人在身邊。

王遙霧常常與白晚照住在一個營帳中。王遙霧當年在京城見了白晚照一面,心裡實在頗為傾慕白晚照的風采,沒想到歷經波折后仍有機會親近。重逢之初戰事繁忙,如今大事已定,朝夕相處,隱約覺得除了兄弟朋友之情,另有些親近之意。

這一天朝廷撤防的旨意終於到來,將士們聽說三個月後就可回到故鄉無不歡欣鼓舞。

白晚照看的又是嘆息又是歡喜。嘆息邊患不絕,流寇不盡。歡喜眾人都可以回去看望親人。

王遙霧和他並肩站立,看帳外的青草:「匆匆又快一年,沒想到我們在這邊留了這樣久。」

白晚照也料想不到,和他相視一笑,兩個人都覺人生的際遇千變萬化,能夠做朋友實在是難得的緣分。

王遙霧看白晚照容貌俊美,姿容過人,心忽然跳錯了一拍,鼓起勇氣道:「晚照,我有件事和你說。」

他此時再不說,唯恐以後機會更加渺茫。他與白晚照共處將近一年,從未聽白晚照提過唐春色,以為他們的感情並不是十分濃厚。更何況他與白晚照家世相近,遭遇相仿,彼此間有許多相同的思想和心理感受。王遙霧覺得這點更是唐春色不能與自己相比的地方。

白晚照爽快道:「什麼事?」

王遙霧看著他的臉,用盡全部勇氣,還是決定拐彎來敘述:「晚照,白家和王家雖已衰落,但你我因為這一戰仍可為家族留存些光輝。」

白晚照聽他說起這個大話題,點了點頭。

王遙霧握住他的手:「晚照,你覺得我為人如何?」

白晚照看他如此慎重,誠懇回答:「最初在京城見面時,覺得你太過驕矜,如今熟悉了,才知道是響噹噹的大好男兒。」

王遙霧是萬軍面前不動聲色的人物,聽見這句話竟有些微微臉紅。他狠了狠心,說出心底的話:「晚照,我希望白家和王家,永為親家。」

***

唐春色終於盼到一年期限到,帶著對李惜遠的憤怒準備啟程了。白情薇的兒子他們不敢隨便取名字,暫時叫做小遠。小遠這一年除了乳娘,就只跟他在一起,唐春色一天不去看望他,這孩子就會哭個沒完沒了。唐春色走之前故意兩天沒有去探望,第三天去時孩子的嗓子已經啞了。唐春色無奈只好帶著手下,載著孩子的乳娘,由一個人變成一行人。

雖然小孩子只有一歲,卻並不怎麼害怕辛苦。日夜兼程也沒有哭過一聲,每天在車裡爬來爬去,樂不思蜀。他從前每天只能見到唐春色一兩個時辰,路上朝夕都在一起,活潑的像是一頭小獅子。

唐春色閑著無事,一字一句的教他說話,有時候小遠會配合一些,有時候乾脆撲在他懷裡,無論怎麼說都沒有反應。

唐春色睡覺的時候,他就自己一個人在車廂里繞著他爬,或者直接在唐春色的身上爬過去,再一步一蹭的爬回來。

他來之前已經知道白晚照的軍隊駐紮在風景如畫的青松鎮,那也是白晚照與王遙霧取得勝利的地方。唐春色一心想給他一個驚喜,悄悄的出發,混在過往的商旅中。因為白王軍隊的衛護,沿途的店鋪酒樓依舊繁榮。

人馬在清晨時趕到,停在青松鎮的客棧里,唐春色心急去看望白晚照,偏偏才邁出去一步,小遠的哭聲就立刻響起。乳娘嘖嘖稱奇,用盡全力哄孩子。小遠卻拿眼睛瞄著唐春色,看他有沒有要移動的趨勢。只要唐春色的腳抬起來一些,他就立刻準備哭出來。

唐春色毫無辦法,無奈抱起小遠,拿專門用來裹孩子的包裹把他綁縛在胸前,才能邁出客棧的門去。

一個如此俊俏的公子帶著一個小孩子,實在是惹人注目,唐春色也顧不上別人看自己的眼神如何,一路上只覺得快樂的風都要從腳下生起。離開了青松鎮的繁華街區,乾脆用他獨步武林的唐家輕功一路飛奔。

打著白字大旗和王字大旗的隊伍十分好找,遠遠就看見兩面旗幟在風中飄揚,正是保國衛民的威武氣派。

唐春色走近營區,立刻有人迎上來,彬彬有禮的尋問他有什麼事情。通常軍隊的氣氛總是略微粗糙一些,這接人待物的士兵卻幾乎是書生風貌。

唐春色禮貌道:「我是麒麟小侯爺的朋友唐春色,從蜀中來這裡探望他。」

那士兵立刻變得更加熱情:「唐公子,小侯爺與王總兵去附近的明雲山避暑閒遊,走前說不需多久便會回來。明雲山裡這裡只有半盞茶路程,就是我們當初大勝敵寇之地,唐公子略等等。」

唐春色聽他說起當初的大勝,想必這場仗十分增長士氣,過了這麼久也讓大家快樂自豪。白晚照的信件里只是約略說起,唐春色卻猜到以他的性格既然說勝了,一定勝的很威武。

他既然來到了這裡,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問明了明雲山的路,袍袖輕展,自那士兵面前輕飄飄掠向遠處。

那士兵怔愣了一會,唐家的名聲他自然是聽說過的,但親眼看到精妙非凡的輕功,這還是第一次,心道不愧是小侯爺的朋友,實在是了得。年紀輕輕就身懷絕技,就是有點奇怪,出門居然還帶著一個孩子。

唐春色進了明雲山不久,就聽到遠處似乎有人走動,他心思一動,隱身在一塊巨石後面,想給白晚照個驚喜。他屏住呼吸,想著白晚照看到自己時的詫異,幾乎立刻笑出來。

從遠處走過來的人的確是白晚照,他和王遙霧互相搭著對方的肩。

王遙霧關切道:「晚照,你怎麼樣。」

白晚照笑著揉了揉手臂:「這有什麼。」

王遙霧開心道:「晚照,這明雲山景色真是不錯,眼看就要回到中原。我也不打算再做武將,將來咱們兩個把家建在哪裡?」

白晚照笑道:「一半是你的,你說了算。」

王遙霧也笑:「我娘來信說你說了算。」

白晚照凝重道:「我們兩家人再仔細研究研究,這問題說來也不小。我大姐在杭州,我家世居杭州,對那裡還比較熟悉。」

唐春色呆在石頭後面,白晚照和王遙霧已經過去一大段路,唐春色才轉出來,遠遠看到他們在山路上並肩笑著向山下走去了。

唐春色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待在原地,極力回想自己剛才聽見的到底是什麼。直到小遠在他胸前掙扎,他才醒了過來。

小遠掙扎是因為山上天氣變幻,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一場大暴雨。唐春色站在暴雨中,把孩子包裹的更嚴些。他知道這種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但無論如何不能讓孩子淋在雨里,施展輕功,飛速的向青松鎮奔去。

他無暇多想,卻也不能不想。一片混亂中奔錯了方向,漸漸偏離了青松鎮,在另一條相似的小路上跑了半個多時辰,繞是他的輕功出色也堅持不住了。唐春色四望蒼茫,又帶著小遠沿著自己來的路奔跑回去。

小遠肚子已經餓了,他算是聰明懂事的孩子,只不過才一歲就懂得忍耐自己的感覺。但孩子畢竟是孩子,餓的久了還是要哭。

唐春色帶著他已經奔波了一個多時辰,氣力漸漸衰竭,小遠的哭聲卻越發的響亮,他實在擔心,先停下腳步,解開包裹看了看孩子。

小遠烏溜溜的眼睛望著唐春色,顯然只是餓了,並沒有什麼其它事情。唐春色重新裹好他,才邁步就覺得真氣走入岔路。這種力疲又分心的情況下強行運功,實在太過危險。唐春色摔倒在地上前努力不壓倒小遠,很快便失去了意識。

很多東西,以為它沒有那麼重,已經像平常的呼吸一樣平常。可失去了呼吸,人會失去生命。哪怕是有一點點的意外,也會造成傷害。

唐春色醒來后合著眼睛,心裡還是聽到白晚照和王遙霧說的那幾句話。他打算先回青松鎮給小遠找吃的,然後去找白晚照問清楚。

想到這裡他猛的坐了起來,孩子已經不在身上了。唐春色茫然四顧,自己身處一個寬敞的卧室之中,窗明几淨,雪白的床帳垂下來,只有他一個人。唐春色才要下地,就覺得胸肋間一陣鑽心的痛。

他從三歲學武,到現在已經快十五年了,這還是第一次有真氣走入岔路的癥狀。唐春色知道現在雖然還不算嚴重,但情形兇險,勉強寧下心神,對自己說白家和王家要把家修建在一起也不是什麼大事情,要是真有這種事,哼!

唐春色捂住胸口,窒息和痛楚纏來饒去,讓他實在憤怒。房門輕輕響動,他抬起頭來,看見了自己最近這一年來最害怕見到的一個人。李惜遠微服來看沿海防衛,也沒有想到在這裡遇到了唐春色。

李惜遠臉色冰冷,手裡抱著小遠。小遠眼睛紅紅,看見唐春色就極力掙扎著手腳向唐春色的方向努力。唐春色想要起身,一陣滯悶的痛楚卡在胸口裡,張嘴竟吐出了一口血。這是真氣進入岔道造成的,並沒有什麼身體上的大事,但如果不能很好約束,也會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李惜遠看他痛楚難當,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些。他知道唐春色的走火入魔狀況輕微並不會損傷性命,但滋味實在難受。

小遠卻嚇壞了,他從前玩耍時劃破手指流的血讓他印象深刻,唐春色疼的直冒冷汗,看見他也不伸手來抱,更讓他害怕。

小遠掙扎不開李惜遠的懷抱,聲嘶力竭的痛哭,模糊不清的尖叫:「爹,爹爹,爹爹。」

他平時從來不這樣叫唐春色的,學會的有限幾個詞只有娘、爹爹、飯。情急之下不知怎麼竟然叫了出來。

李惜遠聽見他的喊叫聲,才放和緩的面色變得森冷,厲聲道:「唐春色,這孩子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遠長得和李惜遠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像,只不過有大小和神情的不同。李惜遠撿到唐春色看見小孩子的時候,立刻想起他當初去蜀中時的詭異,又是憤怒又是震撼。好不容易等唐春色醒來,在他口裡問最真實的消息。

唐春色低聲吶吶:「是我揀的。」

李惜遠怒道:「唐春色,你好混!」

唐春色捂著胸口,忽然來了脾氣:「我混不混不用你管。」

小遠用力在李惜遠身上蹬,李惜遠把他舉起來,看著他與自己肖似的臉。小遠放聲大哭,含糊不清的喊爹爹。

李惜遠越聽越生氣,越聽越想找唐春色的不痛快。

唐春色是一塊燙手山芋,後有安風和自己的伯父父親做靠山,本身唐家的勢力也不容小視。假如一定要找他的不痛快,白晚照和白情蔚全部難逃,自己這邊也不好交待。朝廷與武林的風波平息已久,再起風雲便人心向背。

但也不是沒有修理他的辦法,李惜遠微微跺步,心裡一邊想怎麼為這件事善後把兒子順利帶回宮裡,一邊思考唐春色這混蛋該怎麼收拾。

唐春色在為什麼生氣他還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白晚照正在四處派人去找一個上午來過軍營抱著孩子的俊俏少年,也知道這俊俏少年是去山上找白晚照的時候失蹤的,還知道這白晚照是和王遙霧一起上山的。

李惜遠抱著孩子坐在床前,良久道:「春色,我當然不會為難你。這世上有人以為皇帝便可以橫行,實在是笑話。你犯的錯就是死罪也夠了,但我不會殺你。晚照和遙霧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只想著他們年齡相近,品貌相當,興趣相投,身世和成長的環境全都相仿,在一起會比較融洽。沒有想到他們在一起同吃同玩,時間久了,會有變化。」

這話說的很含糊,一個字也沒有說的清楚,但字字句句都另有所指。什麼年齡相近,品貌相當,興趣相投,李惜遠皇帝不做,去保媒只怕也會成就斐然。

唐春色望著他,水汪汪的眼睛里波光閃動。李惜遠第一次看他這麼委屈難過,他竟然敢私藏自己的兒子,真是活該。

李惜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對白晚照會變心很是意外,難得看見唐春色有現在這種真正老實乖巧的樣子,狠心繼續欺負他。

「春色,你們都太年輕,可以算是孩子。少年人變了心意,誰也攔阻不住,無論什麼,都要兩個人都願意才好。就算是現在變了,從前也是好的,你別放在心上當回事。等你到了朕這個年級就明白了,小孩子家家說的話都是不能當真的。說的時候是真心真意的好,變也是真心真意的變。」

他其實也只不過比唐春色大不到十歲,站在長輩的位子上教育唐春色實在有些不靠譜。但他心花怒放,不介意自己這麼說顯得老了點。

唐春色本來不大相信,他雖然聽的真真切切,總想著一定有什麼蹊蹺,是因為白晚照和自己通信時間周折太慢,還沒有來得及告訴自己的。

可李惜遠字字句句都坐實了白晚照和王遙霧的話,他心裡幾乎疼的裂開來,奔跑時受的內傷漸漸有些壓制不住了。

李惜遠抱著孩子,看唐春色的神情真正的委頓下去了。唐春色眼睛里的淚水終於落了出來,沿著他雪白的臉滑下去,打在絲面的被子上,又沿著被面滾落下去,漸漸融進絲面里成了略為深色的淚痕。

唐春色捂住胸口的手放開,抬起頭想說些什麼,才張開口就噴了一大口血在背面上,悄無聲息的倒下去了。

李惜遠嚇了一跳,手在一瞬間變得冰涼。他察看過唐春色的經脈,知道唐春色輕微的真氣逆轉,那應該是因為施用輕功時間過久,奔波來去造成的。

現在看這樣子,是真的走火入魔了,就算治的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復從前的程度。李惜遠心裡喜歡他,才會拿白晚照去氣他,看見唐春色臉色慘白,一顆心幾乎停在胸腔里,追悔莫及。

李惜遠把孩子放在床尾,扶起唐春色,送真氣進去察看他的情況,臉色越來越黯然。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鍾情的人或事物,這就是人的弱點。唐春色的弱點就是白晚照,也許開什麼玩笑,受什麼打擊也不要緊,但是不能拿白晚照來刺激他。

他默默運氣助唐春色在體內遊行三周天,才把唐春色放了開來。雖然唐春色的內傷要慢慢調養,至少不會再繼續惡化。心道自己真是上輩子欠他的,他犯了欺君大罪,不殺他就是開恩了,還給他療傷。

小遠在唐春色的腿上爬來爬去,李惜遠伸手去抱他,小遠立刻爬到唐春色的腳邊,抱住唐春色的一條腿表露出死活不過去的架勢。

李惜遠儘可能露出溫柔一點的表情,他沒怎麼哄過孩子,可眼前是他的兒子,骨肉天性也是親近的。

小遠抱住唐春色的腿,又是害怕又是難過,聲嘶力竭,嚎啕大哭著喊:「爹爹、爹爹。」在他的心目中,唐春色好好的不理睬他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現在對面的壞人又一直伸手過來想抓自己,這到底是什麼狀況,簡直是太可怕了。

李惜遠皺眉看著他滿面淚痕,凄慘至極的小模樣,恐怕就是他親爹……咳、咳……也就是自己,死在這他都沒那麼傷心。

一聲聲飽含深情的爹爹本該感人萬分,但李惜遠聽起來實在刺耳。他走了幾步到床尾,抓住小遠的衣服把他拎了起來。

小遠著力掙扎,掙扎不開時在李惜遠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下去。李惜遠手一松,小遠掉在唐春色身上。

唐春色呻吟一聲,緩緩睜開眼睛。小遠尖叫著往他懷裡爬,他實在被李惜遠嚇的不輕,看見唐春色的眼皮動了,簡直和看見救星一樣。唐春色伸手輕輕環住他,小遠貼在他身上,不住的抽噎,倒是不再流淚了。

李惜遠無可奈何,苦笑道:「春色,你覺得怎麼樣了?」

唐春色真氣逆轉,岔入經脈,實在是痛苦難當。現在雖然已經被歸束到正路上,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疼。想要說話,張了口卻說不出來。

李惜遠過去坐在床上,把他扶了起來。唐春色依在他胸前,氣息略為順暢了一些。長發全都垂落下來,頭無力的枕著李惜遠的肩。小遠猶豫著要不要向前,最後還是老實的退後一些趴在唐春色的腿上,帶著戒備看著李惜遠的舉動。

李惜遠已經發現自己這個兒子十分特別,只不過一歲,就已經看的出來有勇氣又謹慎。不過也有些那種受寵養成的愛嬌,九成是因為和唐春色在一起太久,學會了唐春色的神情舉止。

李惜遠輕輕把被給唐春色蓋上,唐春色厭惡的躲開他,自己吃力向後挪了挪,離開他的身體依靠在床欄上。

李惜遠嘆氣:「我也才到,並不知道白晚照什麼事情。我是誆你的,春色,你和白晚照在一起,真的是變得呆了。」

他不稱朕而稱我,對唐春色實在是覺得有些抱歉,這抱歉更多來自他喜歡唐春色,心中也是有酸楚的。世上從來沒有什麼人可以得到一切。

唐春色微微偏轉頭去看他,相信了他現在的說辭,露出個春光盎然的微笑。隨即惱怒的皺起眉,恨聲道:「我要看白晚照到底有什麽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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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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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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