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
梳洗完畢、用過早膳后,北門天雨決定主動認識她的主子秦衍秦少爺。
本來她想等他召喚她的,可等了三天,他還是不動如山,不打破僵局。她猜不出第四天,她就會被秦老爺以過於大牌的理由趕出秦園。
走進疊翠別苑,一陣藥草香味旋即撲鼻而來。
她看見他了,他正忙著曬葯,好像不是很關心來者何人。
不曾遇過這麼冷漠的人,一個男人要做出這麼不理不睬的表情,要嘛天生,要嘛曾經受了什麼打擊。
「你曬的是什麼葯啊?」她問。
「冬蟲草、雲苓、菸苓、北杏、黃菁、何首烏。」他簡潔地回答。
「何首烏……」她對藥材知識貧乏,在家裡時曾聽廚娘提過。「是不是可以用來補身?我家裡有個下人小產過後,曾經用何首烏泡米酒補身,好像滿有效的。」
他看了她一眼才說:「若是只放何首烏泡酒是不夠的,最好用羊腰八隻,羊子一對、大黑棗一斤,何首烏六兩以及米酒二十斤來浸泡一百五十天以上。」
「什麼是羊子、羊腰?」她蹲在他面前像個好學的學生。
他未再看她,逕自往下說:「羊腰就是羊腎,羊子俗稱春子。」
她喔了一聲,似懂非懂。「你為什麼懂得這麼多?」
「讀書。」
「書里有許多東西只可意會不能言傳,萬一不能意會時又怎麼辦呢?」
「再讀其他書。」
「秦老爺為什麼要替你請保鏢呢?有誰想害你嗎?」他的問題真不是普通的多,與其放在心上生鏽、發霉,不如問出來。
「你說呢?」他把所有的藥材全分類完後放在木盒裡,方便於取用。
「我若是知道又何必問你呢?」她直率地道。
他答非所問道:「你準備白吃白喝多久?」
她呆愣了下。「誰說我是白吃白喝來著,秦老爺聘我做你的保鏢,可是肩負重任的。」
他瞟了她一眼。「你能保護我,母豬會上樹了!」
她本要大大發一頓脾氣的,無奈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她決定感化他成為溫柔的小綿羊。
「你可以質疑我的繡花技巧,可不能瞧不起我的武功。」
「有趣,真有趣!」他嗤笑了聲。
「你不相信我的武功能保護你?」她真的好想發脾氣,不斷地靠深呼吸平息怒火。
「相信的是蠢人,我不做蠢人。」
她掛上假笑,「放心好了,你激怒不了我,我的修養好到肚裡能撐船。」
「看你的相分明是個小心眼的相。」他取笑她。
一個美麗的女人,進秦家能安什麼好心眼?不外乎是想要飛上枝頭做鳳凰吧!
她雙手握拳,一雙黑眸露出想打架的凶光。「秦少爺,你太不留口德了。」
「對付你這種女人要什麼口德?」
忍、忍、忍,她不能發脾氣,不能咆哮。她緩緩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道:「這怎麼行?你是個大夫,除了要有醫德,也要有口德啊。」
說完話北門天雨轉身離去,再留下來,她肯定會像火山一樣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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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時多雲,偶陣雨。
站在迴廊下看雨滴的北門天雨,托著水晶盤前進也不是,後退亦不是。
「這位妹子在煩惱什麼?」
一個好聽的女聲打斷她的幽思。
「水晶盤裡的點心是要送給秦少爺吃的,廚娘風濕病又犯了,不方便走這麼遠的路送點心,我自告奮勇替廚娘送來,可是卻不見秦少爺的蹤影。」
「秦大哥大概到後山採藥去了,一時半刻也許不會回來呢。」女孩溫柔嫻靜的看著北門天雨。
「下雨天還採什麼葯啊!」
「這水晶盤的點心,你就自己吃了吧!」
北門天雨搖搖頭,「我對點心沒興趣,給你吃吧!」她將托盤推給少女。
少女接過托盤。「不好吧!這是秦大哥的點心,你是他的保鏢,只有你可以吃。」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秦衍的保鏢?我有這麼有名嗎?你喚他大哥,你是秦衍的妹子?」
女孩搖搖頭,「不是親妹子,秦大哥的娘親和我娘親是手帕交,我娘死後,梅姨好心接我來秦園住,沒想到一住就住了六年。」
「你是不是等著嫁給秦衍啊?」北門天雨理所當然地問。
女孩羞赧地笑著,「沒這麼快,秦大哥還沒同意呢!」
說話的女孩名叫桂品芙,住在秦園六年,只有初一和十五會出秦園上觀音廟吃齋拜拜,其他時候守著秦園,守著秦哥哥,守著她的美夢。
北門天雨由衷佩服道:「秦衍悶得像葫蘆一樣,難得說話,一開口又像針般刺人,你受得了?」
「秦大哥不是悶葫蘆,他只是不愛與人應酬罷了。」
「是啊,情人眼裡出潘安、宋玉,你會為他講話很正常,只是婚姻非兒戲,你千萬別誤入歧途,到時要回頭已是百年身。」
桂品芙蹙眉道:「沒這麼嚴重吧!」
「你不信?」
她搖頭,「不信。」
「那是因為你不夠了解他。是啦,秦衍這人家財萬貫,又懂醫術,至少保你年輕時富貴榮華,年老時有病吃藥、無病強身。可這些就能讓你快樂嗎?」
「這樣不能快樂嗎?」女人求的不就是這些?相夫教子,平靜過一生。
「當然不能,你太單純、太天真了。」
「單純不好嗎?天真不好嗎?秦大哥喜歡單純、天真的女人啊!」
北門天雨笑笑。「你太好騙了,所以你秦哥哥說什麼你沒有不相信的。」
「是啊,秦大哥的話我沒有不相信的。」這也錯了嗎?
「那是因為你心地善良,對秦衍的話奉為金玉良言。你一定很少出門對不對?三從四德綁住了你,教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遠的距離不是土地廟就是城隍廟或是月老廟、觀音廟,連胭脂水粉都是丫環上街買的。」
她就是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才不惜拒絕家人的金援,隻身闖江湖。
「你怎麼對我的生活如此清楚?」
「因為這就是傳統。」
桂品芙震了下。「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這些。」
「他們當然不會跟你說這些,因為他們不希望你太靈活。女人太靈活通常不是太好的妻子人選,秦衍怕罩不住你,所以希望你聽話、乖巧。」
「是這樣嗎?」桂品芙又是一驚。
遠遠走來的姜行凱嚷道:「天雨姑娘可別把品芙給教壞了。」
「我是和她分享我的心得,不是教壞她。」北門天雨反駁道。
「品芙不需要太多太複雜的思緒,那隻會害了她,對她沒有幫助。」他說。
「什麼話?這裡的男人好可怕,全瞧不起女人。」
「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想成為一代俠女,品芙只盼好好做個秦夫人對不對?」姜行凱接過桂品芙手上的托盤,「別暴殄天物了,咱們找個地方把點心給解決。」
北門天雨擺了擺手,「你們慢用,我不餓,也沒胃口。」
「忘了告訴你,老爺在書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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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鴉在枝頭啼叫著,聽來令人心慌。
「坐!」秦鵬蕪有著老式男人的威儀,這樣的男人竟然沒有三妻四妾,她很想好好認識一下駕馭他的女人,同時也是生出秦衍那個混蛋的女人。
「老爺找我有事?」北門天雨坐在靠門的一張檀木靠背椅上。
「衍兒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他開門見山地道。
「老爺是他爹,自然比我了解他。」她戒慎地道。
虎父無犬子!兒子脾氣都這麼大了,老子應該也不遑多讓才是。
「我這裡有一本前朝女俠寧小夢的絕世劍譜,如果你能將衍兒古怪的脾氣改造,說服他棄醫從商,我就把劍譜送給你。」
「女俠劍譜?」現在只有武功秘岌能引起她的注意。
秦鵬蕪笑了笑,「我聽行凱說你對武學很有研究,以女俠自居,想來你會對寧女俠的劍譜有興趣。」
「老爺真的肯割愛?」
「我當然肯,如果你能勸醒衍兒,這比十本武功秘岌還珍貴。」
「一言為定。」嘴裡先答應了,心裡可沒什麼把握。前次交手,本來就是打算抱著感化他的心情以禮待之,結果他依舊不改本性,擺了張大臭臉對著她。
「衍兒很固執,不知多少人勸過他,他還是情願跟一堆沒生命的藥材說話。」
「是不是有人想加害少爺,否則老爺怎會想替少爺請保鏢隨侍在側?」
秦鵬蕪是個面冷心熱的生意人,為了獨生子不願承接他的衣缽,不知使了多少力,就是沒法說服他。為了怕家產在他百年之後所託非人,早已打算讓兒子成為最佳接班人的秦鵬蕪,決定不計後果卯足全力進行勸說。
請來保鏢也是未雨綢繆,兒子拒絕接班,無疑肥了許多遠親近戚,個個有希望,人人沒把握。秦衍若肯接班,局勢又會不同,原本覬覦秦家財富的一班人,難保不會在失望之際,毀了阻擋他們更上一層樓的秦衍。
「防患未然。」
「聽姜總管說老爺平日生意忙碌,沒什麼時間待在秦園,既然如此,為何要建這座大宅院呢?」自己享受不到,卻好了別人。
「這是我幼時的夢想,幼時家貧,常常三餐不繼,為了生活四處奔忙,後來認識了織造鬼才,從此改變一生。」
他拜織造鬼才為師,更甚者娶其女為妻,夫唱婦隨,將他的事業推向最高峰。
「衍少爺好像並不領情。」
「他的個性像他外公,一身傲骨、不求人,我和他娘不知勸了他多少回。他就是不聽。」
北門天雨完全理解秦老爺的感受,雖然和秦衍接觸不多,對他的脾性卻摸透七八分,不過她就是不死心,非讓頑石點頭不可,一來是為了女俠寧小夢的劍譜,二來也是為了幫秦老爺的忙。
將心比心,要是她家裡的那一票兄長不肯繼承北門世家的傳統,她相信固執的父親也會像秦老爺一樣煩惱。
「秦老爺請放心,我會盡全力勸服衍少爺的。」
不計後果,她先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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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濃的雲影,將春季染成一幅幅美不勝收的畫作。
北門天雨躺在樹蔭下的吊床上睡午覺,這是她在家裡時養成的習慣,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不想改變太多千金小姐的貴氣。
她在這裡交上了桂品芙這個朋友,兩人個性相佐,反而成了有趣的伴。
睡飽了,睜開眼、伸了個懶腰,瞥見桂品芙坐在樹下橫木椅上,心事重重的數著花瓣兒。
「怎麼了?」她順口問道。
「天雨,你會不會覺得我很蠢、很痴情?」
「會,你不只是蠢、痴情,還很好騙。」
桂品芙泫然欲泣。「有沒有什麼辦法改變?」
北門天雨自小在男孩群中長大,幾個兄長給她的示範和影響不容小齦。她雖有女性化的外表,心卻比天高,立志成為一代宗師,死後墓碑上最好刻著——曠世俠女北門天雨長眠於此。
思及此,每每能讓她樂半天。
「當然有辦法改變,首先,你必須拋開那些約束女人的三從四德。」
桂品芙面有難色地道:「這樣秦大哥就不喜歡我了。」
「你活著不是只為了讓秦衍喜歡。」
「沒有三從四德的女人,還剩下什麼?」
單純天真的桂品芙心裡是矛盾的,既想改變又怕改變。秦園是她熟悉的地方,所謂的改變是不是意味著要離棄秦園?
「你想剩下什麼就會剩下什麼,另外還會有一些好處,例如:自由自在、隨心所欲。」
「我從來不曾試過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那是個什麼樣的滋味?」
這引起了桂品芙的注意,夢幻又遙遠的字眼,在她平靜了十七年的心湖裡起了漣漪。
「只要你拋開三從四德,你……」
秦衍不同意的聲音霍地介人,打斷了她的諄諄教誨。
「北門天雨,你自己想跳海自己去,別拉著品芙一起跳。」
桂品芙站起身,美麗的笑著。
「天雨在和我聊天呢,」
「我看她不是在聊天,她是在搞破壞。」
「哎喲,衍少爺言重了,我才沒有這麼壞心呢!品芙心腸好跟我又無冤無仇,我又怎麼會搞破壞?」為了打好和秦衍之間的關係,為了得到寧小夢的劍譜,她比任何時候表現得都要諂媚。
「是啊,秦大哥誤會了,天雨人很好,教我很多道理,都是一些不曾有人教過我的東西。」
「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品芙,你身子骨弱,我讓廚娘燉了補品,應該已經送去四喜小築,去把它喝了吧。」
桂品芙喜悅地轉身離去,心上人交代喝下的補品,自然開心的喝得碗底朝天,就算裡頭放了蒙汗藥,她亦視之為美味。
「以後離品芙遠一點。」他冷冷的警告。
「衍少爺怕我帶壞品芙?」多疑的男人。
「你的腦袋凈是古怪的思想,品芙要是學得四不像,你教她日後怎麼做人?」
北門天雨嘟噥道:「有這麼嚴重嗎?」
「什麼?」
「衍少爺太誇張了。」
秦衍義正辭嚴地道:「難道不是?品芙自幼習三從四德,一言一行皆受禮教的約束,她甘之如飴。你來了之後自以為是好意,可是有沒有想過,她不是你,有些定型的性格和價值觀,不宜貿然進行改造。邯鄲學步的結果,只會讓品芙無所適從。」
「是、是、是,只要是秦少爺您說的話都對。」
她嘻皮笑臉地應對,因為她深諳伸手不打笑臉人的不變定律,何況她答應秦老爺要說服秦衍從商,若不能先贏得他的友誼,她的話怕會如糞土一樣不值錢。
「你—嘴裡妥協,心裡肯定罵我罵得狗血淋頭對不對?」
「怎麼會?小女子不敢。衍少爺,你別把我想得城府這麼深,我心思簡單,只是好管閑事了點。」
天老爺啊,沒想到要改變一個人的個性、撼動一個人的理想,是件這麼不容易的事。
「秦園裡的每個下人都有該做的事、該盡的義務,你呢?除了管閑事之外你還會什麼?我爹不可能只是請你來吃閑飯、領閑錢。」
「我是你的保鏢啊!保鏢這種工作是這樣的,沒事時和遊手好閒的廢人沒兩樣,一旦有事,我們可是全天下最敢冒風險的人。」真累,還要在這裡努力的咬文嚼宇。
「我怎麼沒有你這麼強烈的感受?我爹銀子再多,也不該請你這樣資質的人做我的貼身保鏢吧。」他懷疑的看著她。
她為之語塞,秦衍分析得一點也不錯,任何有點頭腦的人寧願找男子為保鏢,豈會相信一個弱女子能提供什麼周延的保護?就算女子身懷絕技,也是不如男子啊!
他見她不語,乘勝追擊。「說實話,你混進秦園、用計迷惑我爹,到底有什麼目的?」
「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小女子真的沒有迷惑秦老爺的本事,我可以發毒誓保證。」
「免了吧,一個女人所發的毒誓能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名堂?了不起與你的終身大事有關,我可不想破壞人的姻緣。」
她有一種被人看穿的狼狽,因為她正準備以她的婚姻大事作為起誓的重點。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聰明?」她還是笑著。
「少女的心思並不難猜。」秦衍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
北門天雨順水推舟地道:「既然你這麼神,能不能猜出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
「睡覺。」他說。
北門天雨翻了翻白眼,「我才剛睡飽,再猜猜別的,怎麼一贊你聰明,你就不靈光了?」
「不猜。」
「為什麼不猜了?再猜嘛!猜中了有獎品哦!」她一時玩興大起。
「沒興趣。」
秦衍轉身就要離去,他得為明天一早出秦園做義診準備藥材呢!
北門天雨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嚷道:「陪我玩嘛!」
他瞟了她的手腕一眼。「放手。」
「不放,我好無聊喔!」她非得黏著他不可,近距離的相處才能改造頑石。
「若無聊就來幫我撿藥材。」他脫口而出,旋即後悔,可卻來不及了。
她興緻勃勃地應聲:「撿藥材是嗎?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我這人除了耍槍弄刀其他一概不會,最好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越輕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