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胭脂睜開眼來,發現自己置身於全然陌生的環境中。擁被坐起,雙眼掃視著她所處的房間。

整間房布置的華麗堂皇,卻又不失雅緻,屋內的每一件擺設都價值不菲,而房中最惹眼的就是門窗處貼滿的大紅雙喜字。

屋子正中的紫檀圓桌上擺著一隻青銅古鼎,鼎中燃著檀香,香煙繚繞,氤氳四散,沁人心脾的香氣一陣陣送入她的鼻際,讓人懶懶的提不起一絲力氣。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怎麼會來到這裡的呢?

在她冥想之際,一名清秀小婢已走過來扶住她,口裡嚷著:「少夫人,你終於醒來了,真是上蒼保佑,小雨這就去通知少爺。」

這個丫頭是誰?她喚她什麼?少夫人?胭脂混亂的思緒被小雨一擾,更是亂成一團。

小雨開心地轉身就要往外走,胭脂連忙叫住她。

「等等。」

小雨聽話的站住腳步,滿臉喜悅。

「少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她是真的因為她的醒轉而開心,胭脂覺得自己挺喜歡這個單純的小丫頭。

「這裡是什麼地方?」

「駱府啊,少夫人你一定是病糊塗了。」小雨自作聰明的想著。

「駱府?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是你救了我?」

小雨皺眉,關切地走到床前。「不是小雨救你,是少爺救了你。少夫人,你還記得十天前到白雲庵齋戒祈福的事情嗎?」

見胭脂茫然,她又接著道:「你在白雲庵碰到一群強盜,他們想綁架你好威脅少爺,幸虧少爺接到消息趕到白雲庵,剛好救了昏倒在懸崖邊、身受重傷的你。

誰知道把你送回阮家后,阮二夫人也不好好照顧你,阮老爺也懶得管。我家少爺知道以後,就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堅持按原定的婚約把你接過府里,親自照顧。」

胭脂愣住了,終於明白他們是把自己,當作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阮素梅了,她的未婚夫婿甚至把自己當成了他未過門的妻子。

怎麼會這樣呢?

阮素梅只怕已是香消玉殞,葬身崖底了,而自己卻被她的未婚夫婿救了回來,這是如何糾纏不清的孽緣啊?

「我不是阮素梅,你們認錯人了。」

胭脂冷冷地陳述著事實,卻換來小雨錯愕的眼神,片刻后,小雨釋然地微笑,一副「你一定是病糊塗了」的眼神。

胭脂無奈搖首,有種有理說不清的挫敗。

確實,憑著她和阮素梅幾可亂真的容貌,連她都幾乎認為那天站在她面前的素梅,是另一個自己,更何況是一位陌生的丫頭。

可是她又如何能告訴這個小丫頭,自己是被官府通緝的殺手胭脂劍呢?

「我說的是真的,我不是阮素梅。」看小雨完全不信,胭脂失去了和她繼續說明的耐性。「隨你愛信不信,我要走了。」

胭脂掀被下床,卻猛地一陣暈眩,小雨忙搶上前扶住。

「少夫人,你還想去哪兒呢?你已經和少爺成親了,你還想回阮家嗎?那種地方,不回也罷,」

胭脂撫著頭,回道:「我不回阮家。」

驀地,一道淡漠中帶著幾許嘲弄的聲音,從門邊傳來,「那你想去哪兒?」

「少爺!」小雨欣喜歡呼。

胭脂一轉頭,便看見一名高大健碩的男子正緩步走進房中,隨著他越來越近的步伐,強大的壓迫感也隨之逼近。

此時陽光灑進了屋內,他閑適地在房中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是冷情、淡漠的,但他的存在感卻讓人無法忽視,自從他走進房中后,整個屋子的空氣似帶著令人焦灼的熱度,使人的心跳、呼吸全都不受控制。

胭脂眯起雙眼看向他,努力控制著乍見他的奇異感受。她似乎見過他,在那個被她遺忘的過去,她認識他嗎?

「你是誰?」胭脂故作鎮靜地問他,但微顫的嗓音仍是泄露了她的情緒。

「你的丈夫。」他淡淡地回應。

他的回答顯然惹惱了胭脂,她重傷初愈的蒼白臉龐立時飛起兩抹紅暈。

她撇過臉,不想理會這可惡的登徒子,但在想起一件事後,仍是不得不「下問」於他。

「那天是你救了我?」

他仍是淡淡的,似乎沒什麼事能撩起他的情緒。「不錯。」

胭脂惱了,為了他的淡漠。她故意大聲道:「你可知道你救錯了人?我不是阮素梅,不是!」

小雨驚呼:「少夫人!」似為她不知死活地觸怒在她心中尊貴如神祗的少爺。

誰知他臉上仍是淡然,甚至還有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嘲謔笑意。

「小雨,你先下去,我有些話要和少夫人說。」

「是!」小雨聽話地離去,臨去時還遞給胭脂一抹頗含深意的眼神,似是希望她能好自為之。

「你說你不是素梅,」他看向她,細長的眼幽黑深邃,像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那你是誰?」

在他灼灼目光注視下,胭脂霞生雙靨,才平復的心跳又像打鼓般急促了起來。這時她才恍惚地想起,原來她昏迷前感覺被一灼熱的眼神逼視,是真有其事,並非幻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茶,「我不管你是真的受了驚嚇,失去記憶也好,或是因不想嫁我,而找出這種拙劣的藉口也罷,這話我只說一次。聽著,我是駱子言,你的丈夫。而你,是我駱子言明媒正娶的妻子,從今以後,你只能有這個身分。」

胭脂驚惶抬眼,為著駱子言的宣告,更為著「駱子言」這三個字。

這個名字似乎牽起了她被塵封於記憶底層的東西,可卻因為年久而抓不住,越想越是頭痛。

她認識他嗎?

胭脂望向駱子言,驚呼聲中,他已移步跨向她,大手攬住她的纖腰,另一手攫住她尖細的下巴,他的眼牢牢鎖著她驚慌飄移的視線。

他溫熱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臉上,胭脂有一時的恍惚。

原來一個這麼冷漠淡然的男子也一樣有著溫熱的呼吸,那麼在他冰冷的外表下,是否也有著一顆溫熱的心呢?他胸膛下的心又是為誰灼熱,為誰躍動?會是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嗎?

老天,她竟認了這個陰錯陽差的錯誤,承認了這個可笑的身分!

駱子言在胭脂唇邊曖昧低語:「怕你記性太差,我還是給你打上個印記,讓你不至於忘了自己的身分。」

語畢,他灼熱、濕潤的唇已重重落在她的雙唇上,輾轉吸吮,在她愕然失神的眼光中,品嘗過她芳香紅唇的每一寸,烙下永難磨滅的印記。

直到看到他眼中無可錯認的戲謔,胭脂才自他足以令人深陷的擁吻中回過神來,她費盡所有力氣地推拒著他,側著臉躲避他唇舌的攻擊。

「你無賴!」她怒斥他。

駱子言卻毫不在乎地笑著,猖狂而恣意。

「你是第一個清楚知道我為人的女人,但你可知道,所有女人都巴望著我能對她們更無賴些呢,哈哈!」

「你!」她怒瞪著他,一雙晶亮的眼閃著兩簇小小的怒焰。

駱子言漂亮的狹長眼眸在燦爛的陽光下,呈現出令人迷醉的光彩,注意到她因大病初癒而蒼白的臉色,他在床沿坐下,擁她入懷,趁勢俯首,再次壓上她紅潤誘人的唇。

他的唇在她的唇上肆虐著,然後不安分地輾轉到她的頸項,舔吻著她白皙滑膩的頸子。

胭脂迷醉了,迷醉在駱子言的愛撫、親吻中。

將她放倒在床榻上,駱子言的薄唇扯出一絲笑意,笑得邪魅。

「這刻就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雖說是遲了些,但你放心,素梅,我會溫柔待你的。」

一聲「素梅」抓回了胭脂所余不多的幾分理智,一回過神來,發覺陣陣冰涼襲進胸口,領口的扣子不知何時已被解開,一隻大掌已撫上她的肩窩。

老天,她並不是阮素梅,不是他的妻子啊,他怎麼能對她做出如此親密的行為?

「住手!我不是阮素梅,你不可以如此對我,不可以!」

胭脂用力掙扎著,但失血過多、大病初癒的身子,只能無力地任他予取予求。第一次,她對自己的處境完全無能為力,仿如待宰羔羊般任人擺布。咬著唇,兩行淚珠從她蒼白的臉頰上緩緩滑落。

駱子言把大半身子壓在胭脂嬌小的身上,感受著身下的軟玉溫香。

老實說,她的身子太單薄不夠豐滿,但是卻奇異的令他眷戀。

駱子言輕柔地微笑著問她:「你方才說什麼?你不是素梅?那你是誰?」

「我……」

胭脂的視線在對上駱子言帶著嘲弄笑意的眸子時,恨恨地躲開,但他的手更快地扳過她別開的臉,逼得她不得不與他相對。

「你什麼?你若不是素梅,那你是誰?」

咬著唇,胭脂氣急,被子言緊緊壓在身下的胸脯急切地起伏著,試著運氣想把身上笑得可惡的他給摔下地去,卻頹然地發現徒勞無功。

瞪著他幽黑帶笑的雙眸,胭脂惡狠狠地擠出一句:「不管我是誰都好,反正我不是阮素梅,你不可以如此待我!」

「哦?是嗎?你既無法說出自己是誰,而你又確是我明媒正娶、八人大轎抬進門的夫人,你說,我該把你當作什麼?」

「不管什麼,總之你不能把我當作素梅,對我……對我……」話未說完,胭脂的臉已布滿紅霞,羞不可抑。

駱子言狹長的黑眸中蘊滿笑意,看著她羞澀嬌媚的表情,忍不住地心情就飛揚輕快起來,直想逗弄她。

「對你怎樣?這樣嗎?」邊說著,他一掌將她的雙手牢牢箝制在枕上。

「啊!」胭脂驚喘一聲。

「駱子言,如果你再如此對我的話,我,我至多一死而已。」

駱子言猛地抽回在她身上的雙手。這個可惡的小女人,竟用死來威脅他!

她雙眼緊閉,淚水從她眼角不斷垂落,更叫人怵目驚心的,卻是一道鮮紅的血跡從她抿緊的唇角緩緩滑下。

殷紅的血液在她慘白如紙的臉龐上,鮮艷得叫人心悸。

她居然想咬舌自盡?好個性格剛烈的女子!

他的心中升起一絲憐惜,這種陌生的情緒極少出現在他的身上。他從沒想到一個女子的眼淚,居然能讓他感到心疼!

探出指背輕撫她蒼白的臉頰,抹去她的淚水,一切都是那麼溫柔而自然。

可是,他駱子言需要的並不是乖張性情的女人,而是絕對的溫柔順從。

「可憐的素梅!」

溫柔的輕喟從他唇邊逸出的同時,他已狠狠捏住胭脂的雙頰,駭得她睜大一雙萬分驚恐的眼眸,怔愣地望著他。

駱子言微笑著俯低臉與她對視。

他溫熱的呼息吹拂在她的臉上,溫柔的神情映在她的眼中,動人的腔調回蕩在她的耳際,而他口中說出的,卻是最冷酷的話語。

「我告訴你,不管你是否為阮素梅,你都是我駱子言的妻子,從此以後,生是我駱家人,死也將是我駱家鬼!」

頓了頓,毫無意外的,他在胭脂清澈的大眼裡找到了懼怕的神色,唇角扯出個冰冷的弧度,輕拍她臉頰,吐出更無情的字眼。

「對著個毫無情趣的木頭人,讓本少爺倒盡了胃口,還不如去找倚情樓的姑娘,哼!」

一甩長袍衣擺,他大步走出房,毫無眷戀。

胭脂狠狠咬住下唇,心頭感到撕裂的痛楚。為什麼?為什麼在他放過自己,讓自己保住貞潔后,她卻感到像被拋棄的心痛?蜷縮著身子,伏在綉著鴛鴦戲水的大紅錦被上,無言落淚。

第一次,她深刻感受到命運的無情捉弄,不明白上蒼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到底是怎樣深重的詛咒。

也許,在白雲庵前巧遇阮素梅的那一刻,她的命運已與素梅交換,所有的人與事都脫離了命定的軌道,掙脫了命運的控制,再也不是她所能掌控。

可是,一向深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胭脂,絕對不會如此輕易就向命運屈服,她決定改變眼前的一切,趁夜逃出駱府。

傍晚時分,小雨端來晚膳,看胭脂伏在床榻上,輕喚了兩聲,見沒回應,便替她把錦被蓋好,然後就退了出去。

此後,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駱子言也沒有再來,胭脂有些失落,不過她是不會承認的。

他是上了倚情樓吧?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兒皆薄情。」林主經常這麼告誡她,原來是真的。

胭脂嘆了口氣,從衣箱中找了件鵝黃色的襦裙換上,又把頭上的玉釵放在原處。駱子言救過她,又輕薄於她,救命之恩與輕薄之仇兩相抵消,從此兩不相欠,她不願再與他有任何牽扯。

可是,她為何會對「駱子言」三個字,有種熟悉的感覺呢?他會是她遺忘的過去嗎?他會是她的親人嗎?

回憶像是一陣無法觸摸的清風,讓她怎麼也抓不牢,只引來一陣劇烈的頭痛。每次都這樣,似乎剛要想起什麼,就被猛烈來襲的疼痛給打亂了,什麼也想不起來。

算了,反正離開了傷心林,她命也不久矣,他與她到底有何聯繫,似乎也不那麼重要了。俗語說「落葉歸根」,能回到兒時的故鄉,死在讓她魂牽夢縈的西湖,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趁著黑夜的掩護,胭脂成功地從後門離開駱府。

天下間的姻緣真的都記錄在那本姻緣簿上嗎?天下間的有情男女身上都系著那條紅繩嗎?跪在月下老人像前,仰望著高坐神龕、手執姻緣簿及紅繩的月下老人,胭脂不禁懷疑著。

她和駱子言算不算是有緣呢?為什麼自見過他后,他淡漠的神情、溫柔的笑容、冷酷的話語……他的一切一切像是夢魘一樣,不斷追逐著她,在她腦中不斷地閃現著。

恍恍惚惚地從月下老人祠走出來,胭脂只覺頭暈的厲害,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隨意走入一家酒樓,點了幾樣小菜,才發現數天滴水未進的自己,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小菜很快就上桌了,提起筷子,她才驀然記起全身上下沒有半點銀兩,身上唯一值錢的玉釵早已被她留在駱府,用來換身上這身衣裳了。

怎麼辦?她眼睜睜望著面前這桌酒菜,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再說呢?還是……肚子不理會她的煩惱,咕嚕嚕地叫了起來。嘆了口氣,她放下手上的筷子,把店小二喚了過來。

「姑娘,是這些酒菜不合你胃口嗎?」店小二恭敬地詢問著。

「不是的,我是想告訴你我忘了帶銀子,這些酒菜我尚未用過,能不能……」

聽聞她身上沒有銀子,店小二立時換了副嘴臉,一臉不屑地上下打量著衣著華貴的胭脂。

「沒錢你上什麼酒樓,像你這種騙吃騙喝的人,我可見多了,吃東西還能不給錢嗎?」

胭脂窘得滿臉通紅,覺得酒樓中所有的客人都在看著她。

「不是啊,這些酒菜我並沒有動過……」

店小二不耐煩地打斷她,「我管你有沒有動過,你點了酒菜就必須付帳。」

「可是我身上沒錢……」

「沒錢就脫衣裳,你這身衣裳可值錢哪。」

店小二油膩的手指拂上她的衣袖,胭脂忙側身避開,心頭忍不住火起。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從酒樓門口傳來,清晰傳進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駱子言的夫人,難道還吃不起你這麼一桌只配喂狗的酒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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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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