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來階砌,春雨如絲細。
春地滿飄紅杏蒂,春燕舞隨風勢。
春幡細樓春繒,春閨一點春燈。
自是春心繚亂,非干春夢無憑。
歐陽炯清平樂
清.康熙年間
李子祺將軍府
他身下躺著的女子是管家王企從花街里找來的姑娘,王企替主子找女人也不是隨便亂找的,他知道主子有些潔癖,在女人方面更是注重,太常接客的姑娘他不可能找,私生活隨便的女人主子也不要,所以王企一般都會多花些銀子向老資格的鴇姐兒打聽姑娘們的過往,如果合意就會列冊,列冊的姑娘王企會先請畫匠畫下她們的畫像,讓主子先行過目,有合意的作上註記,如果主子有需要,王企會派轎將人接來服侍。
主子對於女人嘴上說不在意,是誰都沒有差別,剛開始時,王企本來以為可以放鬆心情找些稍具姿色的女子皆可,一次兩次,三次之後,他發現主子連碰也沒碰那些姑娘,聊起天來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主子對他也不明講,要不是那些白白拿了過夜銀的姑娘向他抱怨,他恐怕不會那麼早發現他的主子根本不喜歡他找的女人。
花了一些時間明查暗訪之後,他才對主子的『喜好』有了初步的了解。
今夜他給陞官的主子找來的女人是配合過幾次的丁初夏姑娘,這位姑娘似乎很對主子的興味,主子不只一次向他稱許丁姑娘的博學多聞和善解人意,是一朵令人心折的解語花,因此多半時候,王企都會安排此女來伺候他的主子。
李子祺對丁初夏的滿意自不在話下,倆人溫存不下十回合,丁初夏話不多,並不年輕,可是為人厚道,服務周到,讓男人銷魂不已,這在花街是很難得的。
丁初夏的年歲比李子祺年長五歲,有過一段婚姻,因為丈夫死了留下不少債務,不得已走入這行,運用原始的本錢替死去的丈夫還債,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傻,丈夫欠下的債根本不需要她還,何況人死債應該也要不了,她何苦背負丈夫的破債?
可她不想迴避那些債,如今那本爛債她已經還得差不多了,她才開始考慮自己的下一步要何去何從。
李子祺將軍是她伺候過最高貴的客人,通常他不會自私的只顧享樂,她服務他,他亦會讓她舒服,就像現下,一陣戰慄從她的背脊迅速往上竄,她早已分不清楚狂熱的快感從何而來,是他的手指、還是她的身子起的自然反應,她不自覺的扭動纖細的腰肢,赤裸裸的身子在被褥之間翻滾著,情不自禁的申吟起來……一聲一聲。
然而,他總是在床笫間最有自制力的那一個,不曾失控,最激烈的反應不過是下體的亢奮與昂揚,其它沒有,有的時候,她都會懷疑起自己的魅力和床上功夫,事後,她問起他的反應,他一般是不說話的。
她這一夜使出了渾身解數,在他高大的身軀下極盡所能的挑逗他,誘惑他屬於男人最本能的感官,他埋首舔弄著她的身子,他只對她的身子有興趣,卻對她的唇沒意思,丁初夏的身心早已震驚不已,如果可以就這樣在他懷裡死去,她亦無憾。
她的身子在亢奮下收縮著,從沒一個男人讓她如此快樂過,他不像她的客人,更像是她的情人,一種酥麻的感覺傳遍她的全身。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發出的嬌吟聲,太放蕩、太失控,不像一個好女人會發出的聲音,他越是逗弄她,她越是銷魂欲狂,瞬間身子似乎要爆開般。
她知道今晚他喝了不少酒,聽王總管說府里來了不少阿哥和貝勒,酒一壇一壇的灌,像喝水一般,可李子祺的精力並未被酒水蓋住,他還是勇猛的似一頭狂獸。
她喘息著……然後一陣猛烈的撞擊……
丁初夏知道這一生她再也找不到這樣生猛昂揚的男人了。
怎麼辦?他養大了她的胃口,在別的男子身上再也得不到快感了。
他一向千杯不醉的,昨晚卻在自家府里喝得大醉,這是絕無僅有的,可說是空前絕後的。
因為再也不會有令他如此開心的事了,昨日一早,皇上當著早朝的文武百官面敕他戍守大西北邊陲的重責大任,以他擁有漢人血統的身份要受此皇恩,在這個大時代里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啊。
可是他辦到了,這對他而言是一個至高無上的肯定,自己身上同時流著漢人和滿人的血液,這在仕途是一個不大也不小的阻礙。
不過,他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真正取得皇上的認同,將他視為幹才,所以,他努力以赴,現下,他成功了。
他的母親姓葉赫那拉,是皇格格,二十六年前不顧一切下嫁大學士李遠,生下獨子李子祺之後不久就過世了。
失去母親照顧的李子祺,在父親獨力教養下選擇走上武學之路,父親的開明讓他隨著自己的志趣走自己喜歡的路,他自覺幸運,一路行來並未遇到什麼風浪,幾次征戰都打了勝仗,得到皇帝爺的另眼相看是預料之中的事。
可他還是喜不自勝的喝醉了,從沒醉過的他非常不習慣宿醉醒來的不適,喝了下人端來的解酒湯后才完全清醒。
「丁姑娘昨兒個夜裡來過。」王企說道。
李子祺怔忪了下,他不記得了,「人呢?」
「丑時差人送她回去了。」王企回說。
這是慣例,花街里接來陪寢的女人是不能在府里睡的,必須在公雞啼叫前離開,丁初夏再得李子祺將軍的寵愛也不能例外。
「今晚再把初夏接進府里,昨晚實在對她不住,我喝多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好的,丁姑娘一定很高興。」王企知道丁初夏對主子有了某種依戀,他能幫忙就幫忙,花街女子像丁初夏的也不多了。
只是主子領不領情,或是對丁初夏是啥感覺,他這個做下人的也不好說什麼。
「她高興什麼?我這人很難伺候的,挑三撿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怎會?我看丁姑娘很喜歡來府里伺候少爺的,恨不得在府里住下來,永不離開呢,我看如果少爺遂了她的意,她一定開心極了。」
「是嗎?」
除了這兩個字,李子祺什麼也沒多說,他就是這樣,在男歡女愛上頭他一點也不沉迷,總能適時的把持住自己,說好聽是定力夠,說不好聽是寡情,有的時候更是表現的若無其事、若即若離的,讓人摸不清頭緒。
高大偉岸的他走進花廳時已全然看不出昨夜醉酒的痕迹,總管王企通報大學士孟梓軒來訪,孟梓軒是李遠的得意門生,和李子祺倆人情同手足,自小相處在一塊兒,雖然發展的路線不同,可惺惺相惜。
「酒醒了?」
孟梓軒不是一個人來,身旁跟著皇格格∣∣撫琴,撫琴格格是皇十六格格,皇族的貴氣讓她看起來特別的明艷動人。
撫琴俏臉笑盈盈的說道:「子祺哥哥,真有你的,我沒見過一個喝醉酒的人還能像你一樣十賭十贏的,你是怎麼辦到的?快教教我們嘛,我和梓軒倆人看了半天還是看不出端倪。」
「什麼十賭十贏…你們在胡說什麼?人人知道我李子祺是不賭博的。」李子祺發現孟梓軒和撫琴倆人意有所指的看著他,心裡一陣不快。
「你不記得了?」孟梓軒心中大喊不妙。
「記得什麼?」李子祺不高興有人說他賭錢,這個罪名是個莫名其妙也是莫須有的。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那真是完了……可憐的新娘子。」撫琴一嘆。
李子祺一頭霧水,「什麼新娘子……你們到底要說什麼?我怎麼一個字也聽不懂?」
「就是……你昨晚喝的太高興了,幾個酒友…不知是誰先起鬨的,反正就開始賭起錢來,很邪門的是…你從頭到尾一路贏,也不知是不是鬼使神差,反正你是昨晚的大贏家,而柯楓那小子一路就是輸,從來不曾這樣的,柯楓賭運一向不差,沒有一次像昨晚一樣,輸得幾乎要脫褲子,我們勸他別賭了,他就是不信邪,最後連婚約都拿出來下注,結果輸給了你。」孟梓軒將昨晚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你說我從頭到尾一路贏?你們不是跟我開玩笑的吧,不可能,我不賭錢的,我最痛恨的就是賭博,柯楓為什麼要把婚約拿出來賭?」
「是千真萬確的事,柯楓見一路輸給你,不甘心,不過我看他也是喝醉了,醉得一蹋煳塗,忘了今夕是何夕,忘了東南西北,所以才會把婚約拿出來做賭注,我們一直勸他不要這樣做,太傷人家女孩的芳心了,他偏不聽,就是要賭下去,我們見管不了,只好由他去,所以現在你身上多了一張柯楓的婚約。」孟梓軒不敢以看笑話的態度談論這件事,因為他一點也笑不出來。
「不可能,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們不要騙我了。」他重申一次。
他真是不記得了,他連丁初夏夜裡來伺候他的事也不記得了,不過關於這一點王企提醒了他,只是賭約之事……他一句話也不信。
「我們沒騙你,騙你招天打雷噼。」為了要讓他相信,孟梓軒不惜發下毒誓。
李子祺的眸光變得陰冷至極,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玩笑,心底沒半點幽默感的說道:「什麼鬼婚約,他自己不要的燙手山芋卻把它丟給我,實在是太厚顏無恥了。」
「不是鬼婚約,聽說是從小就訂下的親事,對方曾經是蘇州的望族,只是最近這幾年破落了,變窮了,不然人家閨女也是個大家閨秀。」孟梓軒接著說好話道。
「原來如此,是柯楓不要的女人,難怪要把她當作賭注輸給我,把柯楓給我找來,我不要他的女人,算我昨天多喝了幾杯,他輸給我的東西……不管是錢財也好,女人也罷,我全都還給他。」
這算什麼,他李子祺是一個廢棄物集散中心嗎?
不想要的女人就把她輸給他,他可沒那麼大的肚量,再說他要娶的妻子絕不可以像他一樣擁有漢人血統,他要的女人一定得是個純正的滿人,漢人之女只會妨礙他的仕途。
「子祺哥,我看你是沒法把這紙婚約退回給柯楓的,昨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大阿哥、二阿哥、四貝勒、八貝勒全在場,他們都作了見證,雖然過程是鬧著玩的,可是大夥都當是真的,你怎麼可能不認。縱使你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得認了,再說柯楓也不是泛泛之輩,他可是今年科考的探花郎,你不要他的女人,不是擺明了瞧他不起?」撫琴格格曉以大義說道。
「那他為什麼要把他的女人當作賭注輸給我?不是燙手山芋是什麼?我和他的交情好像並沒好到可以交換妻子的地步吧,就是他自己不要的東西,他才會把她輸給我,如果是一個好貨,只怕誰也別想動一下吧。」李子祺粗魯的說出他的心聲。
「昨晚確實是因為太亢奮了,所以才會起鬨鬧那麼大的事,也因為你多喝了幾杯,我和撫琴勸著你別玩了,可能是你真的太興奮了,我知道去西北大營是你一生的夢想之一,如今美夢成真,你會那麼開心也是可以想見的,眼下木已成舟,你只能選擇接受,否則對柯楓會是一個污辱。」
「污辱?真是笑話,他自己不要的女人還不準別人不要,這是什麼道理?」他嗤之以鼻,老天爺真的對他如此殘忍?讓他實現一個快樂的夢,然後再給他一個殘酷的考驗,他不會要那個女人的,他真的不會要,誰說情都不可能打動他。
「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約定,雖是賭局也不能不信守諾言,我看你就認了吧。」孟梓軒苦口婆心勸道,他早就料想到李子祺不會接受這種硬塞給他的婚約,所以一早他就找了撫琴格格來說好話。
「你們不會不知道我對妻子血統的要求,我雖對漢人女子沒有偏見,但我不可能娶漢人女子為妻。」他斬釘截鐵的說道,像是一種宣示。
身為李子祺好友的孟梓軒自然不是第一次聽聞此言論,李子祺對妻子血統的考慮他不是不清楚原因,這是個人的選擇,他不能置喙。「那就立她為側夫人吧,你還是可以娶一個擁有純正滿人血統的妻子。」
蘇州
陰晴不定的天候正像她此時此刻的心情,厲雨蕎坐在窗欞前只手撐起雪白的粉頰,心事重重的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她的傷心怕是無人能解了。
十七歲的她早已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她確實也訂了一門親事,是爹娘在她出生時就為她訂下的。
每個人都說她長大了,應該成親了,可是她的未婚夫婿探花郎∣∣柯楓,卻一點想娶她的意思也無,他一直待在京城,天子腳下,偶爾捎個信給她也只是隻字片語,短短的幾句話一點也看不出他對她的情意。
倆人三年未見,昨日一見,他對她說的話卻是傷人心的話,她不知道他為何對她如此狠心,一個男人可以對他未過門的妻子如此無情的也不多見了。
他說:「沒錯!妳是生得很美,妳一出現就能引起眾人的注目,靈秀動人、嫻雅貞靜,尤其是一雙美麗的明眸就像天上的星子似的動人心魄,可是妳空有外貌,可以帶給男人的附加價值實在太少,少得讓我覺得食之可能無味,可是棄之又可惜,所以……我把和妳之間的婚約給賣了…也不能說是賣啦,正確的說法是賭輸給了另一個男人。」
聽到這裡,她倒抽了一聲冷氣,玫瑰紅唇說出她的心碎:「你說什麼?你把我賭輸給了誰?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他低著頭,半天才說道:「我也是不得已的,妳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是很為難的,我雖是探花郎可是因為沒啥後台,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吏部大人的千金看上了我,我實在也是無可奈何的,如果不是因為妳的身家背景不夠強而有力,我也不會趁著那樣的機會把妳當賭注輸給李子祺將軍。」
「李子祺將軍……」她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個陌生的名字,柯楓竟然把她一生的幸福就這樣賣給了陌生的男人,天可憐見啊。
「我也不算虧待妳了,我把妳賭輸給一個文韜武略的大將軍,算是對得起妳了,妳跟了他比跟我好多了,我這個人很自私的,凡事就會先想到自己,實在不會是個好丈夫,說了半天妳到底聽懂了我說的話了嗎?」
她當然聽懂了,她被她的未婚夫甩了,因為她的未婚夫嫌棄她,把她賭輸給一個野蠻的將軍。
當年爹爹替她訂下這門親事就是因為柯楓出身書香門第,如今她卻必須與一個武夫共度一生,如果娘親在世將會失望至極吧。
一生一世與一個男人廝守在一起真的有這麼困難嗎?
她哭了,纖弱的肩膀抖動著,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淚在這個時刻能打動男人多少,她就是想哭一場,為了這三年的等待。
「我可以……不要跟……那個人嗎?」她怯懦的問道,她想知道自己在這件事上頭有多少籌碼。
「不可以,那個男人不是普通的男人,他是當今聖上身邊的大紅人∣∣李子祺將軍,他就要到西北大營去了,我既把妳當作賭注輸給了他,就得一諾千金,我知道我對不起妳,可我想妳也不想看我死於非命吧。」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可以不要我,為什麼把我給了那個男人,我根本不認得他,你不是要逼死我嗎?」她幽幽怨怨的說道。
「沒那麼糟,妳只要做一個乖順溫柔的女人,以柔克剛,我相信就算只是個側夫人也能得到幸福的。」他一笑,為自己的安排喝采。
「側夫人……?」她又是一驚。
他點點頭,「是啊,我聽說李子祺將軍想娶的妻子不能有半點漢人的血統,一定要是個滿族的女人,所以妳也不是上上之選。」
「既然不是上上之選,他可以不必這麼勉強的。」心裡不禁湧起一股說不出的苦澀,兩個男人正把她推來推去的摒棄著,她不明白自己真是一個那麼差勁的人嗎?
「沒辦法,這事大阿哥、二阿哥、四貝勒、八貝勒都是見證人,不是說算了就能算了,我之所以這麼做也是不得已的,如果我甘於平凡就不必這麼為難了,是天意的安排,李子祺平日酒飲千杯不醉,那日要不是因為聖恩隆重,不會喝得那麼開心,我也就沒機會下這個注了,雨蕎……不要恨我,有時候做人不要那麼死心眼,該轉個彎時就要轉個彎,對大家都有好處。」
「可是側夫人……」她答應過母親這一生不論怎樣就是不能給人做小,如今母親不在世上了,她怎能不把母親的教誨當一回事?
母親就是因為愛上了已有妻室的父親才會進了厲家門,做了厲海鵬的妾室,這些年來到死都有遺憾,所以才會同意父親的意思早早把她的婚事給訂了下來,一出生就訂了的婚事,還是變了,變心的不是她,母親應該不會怪她吧。
她真是沒用,連未婚夫都守不住,將來到了陰府和母親相見時,要如何與母親解釋。
這個消息很快地傳到了厲夫人的耳里,在這個家裡當家作主的人是厲海鵬的元配∣∣游素纖。
厲雨蕎很怕她,怕她的脾氣、怕她無理取鬧、爹受到遷怒。
游素纖細細的端詳起厲雨蕎的眉眼鼻唇,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道:「瞧妳生的模樣真是越來越像那個短命的狐狸精了,我說雨蕎…柯楓悔婚的事妳應該知道了吧?」
「楓哥不是悔婚…他是……把婚約賭輸給……別人……」她幾乎說不下去。
「這有甚麼差別?在我看來是一樣的,本來我看那柯楓考上科考咱們厲家可以沾點好處的,現在可好,他不要妳了,也是啦……妳憑啥有這個好福氣,他不要妳也很正常,妳爹是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還反過來勸他看開點。」
厲雨蕎不知道游素纖準備說甚麼,通常游氏會到她房裡一般是不會有好事的,她等待著,心中一陣慌張。
「我想妳一定不會這麼甘願就同意去做人家小老婆吧,不過這也沒甚麼難的,妳娘不也做了這許多年,還做得甘之如飴,妳就學學妳娘吧,可惜妳娘死了不能教妳如何做一個成功的侍妾,對了,柯楓有沒有說要妳什麼時候動身去京城?」
游素纖的嘴臉並不好看,這十多年來她一向如此。
自從她的丈夫納妾的那一天開始,她的心情就沒有一天好過,就算天下人都罵她善妒,她也不會改變本性。
她是善妒又如何?
她不信有哪個女人可以一邊在乎自己的丈夫,一邊仍能開心的看著丈夫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大娘……我不想去京城。」厲雨蕎怯懦的說道。
游素纖冷漠的看向她,不帶感情的說道:「不想去京城是嗎?也可以,我也不是非要妳去京城不可,不過,家裡的情況妳不是不了解,外人看起來好像還像回事,只有我們自家人知道,都是靠我一個人死撐著這個家,厲家早已是外強中乾的空殼子了,妳不想去京城正好,城南的『柳香閣』正缺姑娘陪酒,我已經和柳香閣的鴇媽媽打過招呼了,從明天開始妳就到那裡去陪酒。」
聞言,厲雨蕎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要在這種事上作出選擇,她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才能讓大娘明白這兩條路都是她不想走上的路。
不去京城做陌生男人的側夫人就得到柳香閣陪酒,她好為難啊。
「大娘……可不可以不要……」
「我也不想逼妳,人生就是這樣,如果可以讓妳做一個人人稱羨的大家閨秀,我又何必非要妳去過送往迎來的日子?」游素纖假意的嘆了一口長氣后緩緩的說道:「妳爹那個人妳不是不清楚,明明是個窮書生卻要打腫臉充胖子,我不只一次說他了,他非要去做那些有錢大善人做的事,什麼修橋鋪路,蓋寺造廟,說可以替妳死去的娘求取好的來生,我能說什麼,他想為死去的人積德,我不可以說不準不是嗎?免得給人說閑話,說我游素纖小心眼,連一個死人都要爭風吃醋,現在可好了,家裡的米缸就要見底了,我真不知道能向誰借貸去。」
說到這一層,厲雨蕎真是無言以對,爹爹確實最近這些年花了不少錢在大娘說的那些事上頭,因為不是壞事,所以不能置喙,人人都說厲家是積善之家,可是這一切卻苦了日子一樣要過的厲家人,只有出沒有進的生活方式,很快的拖垮了厲家的經濟。
「我可以做些別的事掙錢,不是非去柳香閣不可。」她細聲細氣的說道。
游素纖鄙視的看了雨蕎一眼,「我當然知道妳可以做一些別的事賺錢,問題是可以賺多少錢?妳一個姑娘家有什麼本事可以負擔咱們家的開銷?」
厲雨蕎被問倒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是啊,她能做什麼?
「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想出辦法來的。」
「我不是狠心的人,如果可以熬下去,我不會不讓妳花點時間想辦法,可是…妳爹的病卻不能等。」游氏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啟人疑竇。
一說到爹爹,厲雨蕎完全不能冷靜,「爹的病?爹怎麼了?」
「妳爹本來不讓我說的,可是我憋著真是難過,他的病不是一兩天了,常常多做一點事,多走一點路就嚷著胸口喘,妳不知道對不對,他就是這樣,身子不舒服卻怕妳擔心,老避著妳,就只會在我這個老來伴面前喊痛,我不能不管不是嗎?雖然他做過對不起我的事,可是我念在一夜夫妻百世恩的份上不計前嫌的照顧他,現下家裡真的有困難,怎樣也不能不讓妳知道。」
「爹的病讓大夫看過了嗎?」
「看過了,普通藥材沒什麼作用,高貴藥材以我們家的情況真是支付不起,我本來打算這次柯楓回來就把你倆的婚事給辦了辦,這樣咱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請柯家幫忙,沒想到柯楓這小子會來這一手,竟然毀婚把妳賭輸給別的男人,讓我們女方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真是可惡!不過也好啦,將軍的出路比什麼探花郎好多了,如果妳能討到那位將軍的歡心,也許我們家就有救了。」後頭這些話是游氏的如意算盤。
「大娘,那位將軍…並不要我,是楓哥硬把我塞給人家的。」她不願面對還是得面對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知道,這也難怪人家將軍不要妳,妳的出身既非八旗之後,又非皇親國戚,所以我說妳也別奢望人家把妳當正室對待,那是不可能的,能撈個側夫人做做就該偷笑了,我知道妳一定覺得我說的話不中聽,以為我對妳有偏見,其實我對妳一點偏見也沒有,相反的我喜歡妳多過喜歡妳娘,我對我自己的女兒也不過如此,雖然我沒女兒,妳或許並不相信我說的話,就這樣吧,我不多說了,好壞妳自己琢磨。」
說完話的游氏扭腰擺臀離開厲雨蕎的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