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回來了!」

楚楚疲倦地推開家門，身心都在呼喚柔軟的床鋪，有什麼天大的事，都等她睡醒再說吧。

突然，她眼角餘光瞄見呆坐在沙發上的父母——

看見父親手中夾了根煙，愁眉不展，桌上的煙灰缸中滿滿都是煙蒂；母親則坐在沙發的另一頭，握著手帕偷偷拭淚。

楚顏愕然。不會吧?她和志傑取消婚禮的消息，他們那麼快就知道啦?

坐到母親身邊，摟住母親的肩膀，她試探著問：「媽，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楚太太擦擦眼淚，一手指向枯坐一邊，默默無言的丈夫，顫聲道：「你問他，他乾的好事叫他自己說!」

楚顏驚詫至極地看向父親，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一向溫婉的母親氣成這樣子。

「爸，到底怎麼了?」

楚景天默然不語，愧疚寫滿他的臉孔，剎那間似乎老了十歲。

強烈的不安浮上心底，楚顏的視線在父母間來回梭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楚太太孫萱哽咽著，拉住女兒的手，抽泣道：

「你這個好爸爸，跟地下錢莊借了五百萬去炒股票、玩舞女，你說，他還有沒有顧慮到我們母女?他憑什麼做人丈夫、父親，他這是把我們逼上絕路啊……」

孫萱怨恨的眼神，像針一樣刺人楚景天心口，他卻無力辯駁。

他怎麼也想不到，本是不斷絕升的股票，會在他大把購人後瘋狂下跌，最後變成一堆廢紙。這不是他的錯啊!他原本也只是想讓家人的生活，過得好一點而已。

至於淑卿，他也沒想到本是溫柔體貼、情意綿綿的她，居然真是為了他的錢，對他根本毫無情意!

楚顏愣愣看著父親頹然地呆坐在沙發上，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煙，瀰漫的煙霧將他的臉變得朦朧，再也不是往日不苟言笑的嚴父模樣。

五百萬，他們要如何去償還這筆債?

窩進沙發中，楚顏期望這地球，在這瞬間毀滅算了!

為什麼好好一個平安夜，壞消息卻接二連三地洶湧而來，像是生怕無法把她擊垮似的?

拉住女兒的手，孫萱收住眼淚，試探地輕問女兒：「顏顏，你跟志傑就要結婚了，依你看，咱們先跟林家借個五百萬應應急，等方便了再慢慢還他們，怎麼樣?」

聽到這句話，一直呆坐的楚景天立時坐正身子，期待著女兒的反應。

看著熱切的父母，楚顏心頭閃過歉疚。

她艱難萬分地道：「爸，媽，對不起，我跟志傑已經分手了，本來打算明天再跟你們說的……」

她的話不啻比原子彈還勁爆，還沒說完，楚景天已經一臉慘白地呆愣當場，孫萱也大受打擊的刷白了臉。

「什麼?你跟志傑分手了?你們不是都要結婚了嗎?為什麼要分手?」

「媽，你聽我說，不是我的問題，是志傑他居然把素晴帶到我們的新房去鬼混，被我逮個正著。你說，還沒結婚就發生這種事，我怎麼能當沒事發生，照樣和他結婚呢?」

聽了女兒的話，孫萱鬆了口氣，臉色略緩，勸她說：

「志傑這麼做確實是他不對，可是，這也不算什麼大事嘛，哪個男人不偷腥呢?你老爸還不是經常在外面亂搞?逢場作戲而以，睜眼閉眼也就過去了。」「對啊，明天你打個電話約志傑出去吃飯，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楚景天也附和著。

「爸、媽，你們怎麼能這麼說?素晴是我的好朋友，志傑居然背著我和她鬼混，這事我怎麼能當沒發生過?」

見一向乖巧的女兒居然這麼不聽話，孫萱頓時委屈地紅了眼。

「那你就眼睜睜看著你爸爸，被那些放高利貸的人砍死嗎?除了林家，還有誰肯借我們五百萬?沒有五百萬，那些黑社會能放過咱們嗎?顏顏，你就原諒志傑，讓他幫咱們一把，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母親的叨絮，似是永無盡頭的疲勞轟炸，楚顏疲倦萬分地丟下一句：「那五百萬我會想辦法，你們不用擔心。我很累，先回房睡了，爸媽晚安。」

話落，她轉身上樓，不再理會母親的聲聲叫喚。

回到房中，關上房門，她身心俱疲地靠在門板上。

片刻后，敲門聲輕輕響起，母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濃濃歉疚。

「顏顏，對不起，是媽急糊塗了，媽不該這麼逼你的，你別怪媽媽，好嗎?」

「媽，我沒怪你。」

母親一直都是溫柔、嫻雅的好媽媽，是這突如其來的沉重債務，把她給嚇壞了。

「那你早點休息。」

「嗯，媽晚安。」

對著雪白的天花板，她疲憊地合上眼。

五百萬，她要到哪裡去找五百萬?

不可否認，向志傑低頭，會是最輕鬆容易的方法，可是，犧牲自尊去換取這五百萬，到底值不值得?

咬著牙，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她都不要向林志傑低頭。

她一定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賺取五百萬，幫家裡度過難關。

***

看了眼腕上的手錶，指針指在八點半上，楚顏鬆了口氣。

還好，應該還趕得及面試。

就著後視鏡審視自己，及肩的秀髮整齊地束在腦後，臉上撲了淡淡蜜粉，看上去健康又神采奕奕。．

滿意地步下她的小房車，攏攏身上的粉橙色套裝，她的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真是不錯。想起一個禮拜前失業加失戀的愁雲慘霧，現在真稱得上是柳暗花明、海闊天空了。

從前的老同學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幸運女神，帶來了奧星招聘副總裁助理秘書的好消息，為焦頭爛額的她，指出一條「錢」景無限光明的康庄大道。

她一定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為了今天的面試，她特地換上了這身當初見志傑父母時購置的名牌套裝，只希望讓自己看起來成熟又幹練。

進入奧星大樓，她的心中忐忑不已。

為了應徵這份工作，一個星期來，她已見過奧星的科長、副理、經理、總經理，一路過關斬將，辛苦萬分，直到今天才獲得面見這位副總裁的機會。

現在的社會，想謀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真的很艱難。要不是大學畢業后，一直在志傑的公司里擔任他的秘書，對相關工作都不陌生，她早在之前的相關考試中就被刷下了。

此刻，她坐在副總裁的秘書室里，等待副總裁大人的召見，得到相同榮幸的，還有另外四位小姐。

副總裁的秘書室中，共三個秘書在忙，每人的桌面上，都有數不清的報表、文件。

在這種地方工作，神經衰弱的機率一定成倍數增加。所以說，高額的薪水也是與工作量成正比的，畢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看著最先進房面試的小姐從房內出來，面有菜色，眼裡甚至噙著淚水，楚顏不禁緊張起來。

「楚小姐，副總裁請你進去。」助理秘書林小姐，透過對講機通報后，對她微笑道。

「謝謝。」她也報以一笑，大方地往那扇代表最高挑戰的桃木門，直直走去。

既來之，則安之!只要能成功過關，豐厚無比的薪水就是囊中之物了。

禮貌地敲門，門內傳來一聲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很悅耳，似乎還有點熟悉。

「進來!」

得到應允，楚顏推門進入。

寬敞豪華的辦公室內，一人背光而立，靜靜注視窗外高樓大廈林立的台北市。

他身上是筆挺的米色西裝，雙手插在西褲口袋中，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灑落在他身上，一圈淡淡的光芒圍繞著他，讓他渾身散發著教人不敢逼視的氣息。

盯著他的背影，她遲疑著該不該開口打擾他的沉思。

半晌，她走到桌前，開口道：「副總裁您好，我是來面試的…。

當那位副總裁緩緩轉過身來，頓時所有已到口邊的話在那一刻，統統哽在楚顏喉間，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他竟是……

卓陽淡淡地笑著，釋放著天生的優雅氣息。

「楚小姐，你好。」

楚顏滿臉漲紅，愣在當場。

「你……你就是奧星的副總裁?」

卓陽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楚小姐有什麼意見?」

他坐人真皮椅中，隔著寬大的辦公桌與她對視。

楚顏垂下眼，深吸口氣，就想轉身離開。

要是早知道奧星是他家的企業，就是八人大轎來請她，她也不會路進這裡一步。

見她要走，卓陽及時冒出一句挑釁至極的話：「我出五百萬，買你!」

他在說哪國話啊?為什麼她都聽不懂?

沒有回頭，她立在原地。但他的聲音繼續傳人耳中，想不聽都不行。

「我調查過了，你父親需要五百萬償還地下錢莊的欠款，我可以給你五百萬、條件是——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那天晚上與她分開后，他請了私家偵探尋找她，也順便了解了她家的狀況，知道了楚家的困境。

她之所以會到奧星應徵，也是他暗中安排，一手促成。

誰叫她大學時的一個老同學，剛好就在奧星的關係企業里混飯吃?

他的一句話，就讓那個女人毫無愧疚的把楚顏給賣了。她不但費盡唇舌把楚顏送進奧星應徵，還免費附贈許多關於楚顏的絕密隱私!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楚顏霍然轉身，美麗的大眼睛中燃起熊熊怒焰。

他把她當什麼?商場中讓人隨意叫價拍賣的商品嗎?

五百萬，就可以隨意買下她，踐踏她的尊嚴?他當他是誰?

她雖然窮，可是窮得有志氣!

要是她真那麼拜金，大可以回頭去找林志傑，最多也只是犧牲一點驕傲而已，哪用得著站在這裡，讓他侮辱她的自尊?

從來沒被人挑起過的怒氣首次爆發，她對著他大聲吼出所有憤怒。

「你憑什麼調查我?有錢了不起啊?你給我聽著，我現在就告訴你，別以為有錢就什麼都可以輕易買到，有很多東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別說五百萬，就是五千萬、五億，我楚顏也不希罕!聽清楚沒?」

吼完，楚顏只覺說不出的快意。重重冷哼——聲，轉身就走。

好!卓陽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禁想為她的驕傲鼓掌。

「楚小姐，我收回剛才的提議，OK？你到奧星，不是來應徵我的助理秘書嗎?還沒得到我的答覆，怎麼就急著離開?」

他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帶著強烈的誘惑味道。

楚顏立在原地，咬著牙，悶聲道：「不要告訴我你肚量大到，肯請我做你的助理秘書!」

「為什麼不?我們奧星的原則，一向是用人為賢，有能力者居之。拋開我們的私人問題不談，你有能力，我為什麼不請你?難道你以為我是個公報私仇的人?」

猛然回身，楚顏滿臉不敢置信。

「你真的願意用我?」她睜大圓眼問他。

「當然，除非你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勝任這份工作，自動放棄，那又另當別論。」卓陽挑眉看她。

好勝心被他激起，楚顏尖尖的下巴昂得高高的。「誰說我沒能力?我一定會勝任愉快的，你等著瞧好了。」

卓陽笑了，「那好，我拭目以待。」

「不過先說好，我只是做你的助理秘書，你不可以對我有任何的不尊重，否則的話，我馬上辭職。」她連忙加上但書，生怕他尚有其他不良企圖。

「放心，我可沒你想的那麼不堪，再說我可沒有勉強別人的習慣，除非你自願，否則我絕不會碰你一根頭髮。」他回答得十分誠懇。

兩人的愛情戰爭，就此掀開序幕……

***

正式進入奧星工作，楚顏終於明白什麼叫等價交換，也明白奧星高出同類性質企業將近一倍多的豐厚薪資，與好的沒話說的福利，究竟是為什麼了。

走馬上任半個月來，眼花繚亂見奧星的員工每天都忙得人仰馬翻。

在奧星，人人都是菁英，沒有多餘的閑人，也不可能光吃飯不做事，沒有能力，那就只有捲鋪蓋走路。

她對卓陽的印象，也不再停留在只會吃喝嫖賭的公子哥兒上。他有活力、有魄力，能力一流，手段圓滑，是不可多得的商業奇才。奧星在他的領導下，規模成倍數擴大，觸角涉及各個行業。

但是想深刻了解他，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就像他真正的情緒，總是掩藏在燦爛笑容與冷漠眼神下，讓你永遠猜不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她不了解卓陽，也不想了解。

半個月來，她每天都忙得廢寢忘食，暈頭轉向，腦子裡，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工作以外的所有問題，都無法多停留一秒鐘。

她忘了志傑，忘了素晴，甚至不再想起他們的背叛與父母的嘮叨，唯一記得的，只有那五百萬沉重的債務。

這半個月來，志傑電話不斷，鮮花不斷，可她電話不接，手機換號，鮮花全丟進了垃圾桶。

母親對她的做法頗不諒解，不斷對她灌輸男人逢場作戲，實屬平常事的觀念，可她全部充耳不聞。

她真的沒辦法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志傑和素晴，那代表的是最嚴重的背叛，愛情、友情統統叛逃，心碎了，就如破鏡無法重圓，她無法撿起那顆破碎的心，裝作看不見心上的裂痕。

愛情、友情，統統結束在房門開啟的那一刻，再無退路。

「楚顏，你看看，法國客商的這份合約是怎麼打的，全是錯字!」

一份文件，伴著卓陽的專屬秘書——柳菲冷冷的聲音，一起當頭罩下。

抬起眼，柳菲美麗卻冰冷的容顏映入眼帘，楚顏臉帶愧疚，急急道歉：「是，對不起，我會馬上處理。」

「做事要仔細!這份合約很重要，副總裁今晚就需要，你不知道嗎?別仗著是新人就可以犯錯，真不知道卓陽為什麼要僱用你這種人，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

哼!馬上把文件處理好，不要再有錯字!我們奧星所講究的，就是一切盡善盡美。」冷冷吩咐，柳菲美麗的鳳眼中凈是高傲。

「是，我會馬上處理。」

人在屋檐下，受氣是必然的，楚顏展露可人的微笑，把驕傲壓卻在心底。

柳菲蹬著細細的高跟鞋出了秘書室，走向卓陽的副總裁辦公室。

她一走，另外兩個和楚顏身分相同的助理秘書，紛紛抱怨起來。

「什麼嘛?她又有什麼能力了，就會說別人，凈在雞蛋裡面挑骨頭。」林紛紛放下手中正在處理的行程表說道。

另一位助理秘書方穎也隨聲附和：「她p阿，仗著和副總裁的、特殊交情，老以為自己會是未來老闆娘，頤指氣使的，誰知道副總裁會不會上了床后，就一腳把她踢開?」

「我說也是，副總裁才不會這麼沒眼光呢，楚顏，你說呢?」林紛紛問她。

啁，怎麼火頭這麼快就燒到她這裡來了?正在處理合約的楚顏愕然抬頭。

「你們在說什麼?」不善說人是非的她，只好裝傻充愣。

「就是柳菲啊，你說副總裁會不會眼睛脫窗，真的娶了她?」

一個超燙手的山芋又被丟了過來，楚顏尷尬地笑了笑，一副為難模樣。

「我才剛進奧星，對這些都不太熟啦，我也不知道。」

「就是咽，楚顏才剛來，哪知道這些，還是別問她了。」

然後，兩人就自顧自討論起來，林紛紛說副總裁前天稱讚她頭髮烏黑漂亮，方穎也立刻答以昨天和副總裁碰到的時候，他說她比以前苗條……

楚顏低垂著頭，視線膠著在桌面的合約上，卻一個字也看不下去，耳朵里不斷充斥著林紛紛她們的對話。

什麼嘛，這個自大的男人，仗著長得帥一點，家裡有錢一點，就到處勾引無知少女的芳心!先是那天晚上兇巴巴、蠻不講理的邱小姐，這裡又有個眼睛長在頭頂上，把自己視為副總裁夫人的秘書總管!

真是男人的公敵，女人的禍害!

楚顏義憤填膺，無聲地低咒，把手上的原子筆當作利刀，不斷狠戳心中的假想敵。

「楚顏，你怎麼啦?」

被她模樣嚇到的林紛紛，朝她望來。

楚顏猛然回神，擠出一朵微笑，搖頭：「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