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卓爾坐在車上,聽喜多郎的音樂。
聽到最後一首曲子,老宮和卓群回來了。
「怎麼樣?」卓爾問。
「沒問題。正好碰見張台長,一聽我說是你妹,就把簡歷拿過去了。估計沒問題。」老宮不緊不慢地說。
卓群看看卓爾,目光中有幾分不滿。
「張台長是你朋友,為什麼不去找他?」
「找他幹什麼?我們憑能力應聘,又不是去求他。」
卓群一撇嘴:「那交朋友幹什麼?那麼多簡歷,他們能都細看嗎?」
老宮在一旁接過話道:「你就別難為她了。讓她開口求人,比求上帝都難。這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我要有她那資源,早就發大財了。」
「那你可以和她聯合起來,利用她的資源。」
「我哪敢利用她呀!她清高的象個植物似的。」老宮把視線轉向卓爾。
「前幾天我去開發區,認識一位老闆,和我年齡差不多,當年也是個文學愛好者。我們還談到你,他問我能不能介紹他認識你。沒經過你允許我也沒敢答應。」
卓爾看看老宮,為卓群自己欠他一個人情,有些過意不去。於是,輕輕點了下頭。「好吧。等有時間見見面。」
「真的?」老宮扶了扶眼鏡,眼鏡一晃,發出兩道白光。
「今天行嗎?我晚上想請他吃飯。」
卓爾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兌現,有些猶豫。
卓群一推她,「去吧去吧,反正你今天也沒事兒。」
卓爾只好答應下來。
「太好了。」老宮面帶喜色,「我現在就打電話。卓群,把後座上的公文包遞給我。」
卓群拿起公文包,遞給老宮。老宮打開,翻找著什麼。
「糟了,筆記本忘家了。」老宮聲音急促地說。
「上面記的什麼?電話號碼?」卓爾問。
「不光是電話號碼。」
卓爾意識到什麼,有些擔憂地問:「沒事吧?」
「沒事兒。」老宮說,聲音中隱約透著一絲不安。
「怎麼辦?回去取吧。」
老宮抬手看看錶:「太晚了。來回一趟,最快也得40分鐘。我手機上好象存了他的電話。」
老宮掏出手機,摁了幾下鍵,找到要找的電話號碼,鬆了口氣。
「喂,文總,我是宮本。你今天有時間嗎?人我給你請到了,對,人家可是大作家,很忙啊,好不容易才請到。好,我知道了。」
老宮收了電話,臉上露出興奮的表情。
「他讓我們現在就去。卓群,你也一塊去吧!」
卓群眨了眨眼睛:「人家又沒請我。我去幹嗎?你們去吧。」
「那,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你還得繞遠,我自己打車走吧。」
卓群一推門下車,沖老宮和卓爾擺擺手,等他們走遠,一揮手叫了輛計程車。
「去國際酒店。」
電梯在8層停住了。
卓群從裡面走出來,順著走廊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看門牌號,在一扇掛著「藍城海得投資諮詢公司」牌子的門前停下,敲敲門。
裡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請進。」
卓群推門進去,迅速掃視了一眼,一間30平方米的辦公室,靠門擺了一組沙發和茶機,裡面有3張辦公桌,最外面一張桌前坐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兒。
「請問,方曉在不在?」卓群問,聲音透著失望。
「請問,你是——」劉小萱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叫卓群。」
「有沒有預約?」
「沒有。」
「方總在會客。你先坐這兒等會兒吧。」
卓群這才看清裡面連著一個套間,舒了口氣,在沙發旁坐下。
劉小萱給她倒了一杯水,進去為她通報。少頃,方曉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卓群,不覺有幾分驚奇。
「卓群,你怎麼來了?」
卓群頭一歪,笑道:「來看看你。」
「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
「當然不。」方曉走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卓群一眼。卓群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羊絨外套,原先披在肩上的碎發梳理成一個馬尾,垂在後面,臉上化了淡妝,看上去顯得比以前成熟了。
「打扮得這麼漂亮,肯定不是專程來看我的。有約會?」
卓群瞪他一眼,「去應聘了。」
「我說嘛,穿得這麼正式。上哪兒應聘?」
「電台。」
「當主持人?哦,這工作挺適合你。怎麼樣?」
「現在還不知道。剛面試完。」
「就憑你,肯定沒問題。你先在這兒坐會兒,我裡面有個客人。」方曉回身招呼劉小萱,「小萱,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卓群,你崇拜的那位大作家就是她姐,你先陪她說會兒話。我等會兒就完。」
方曉走進裡面套間。卓群喝了口水,抬頭看看劉小萱。
「哎,你們公司怎麼起這麼個名字,海得,什麼意思呀?」
「我們公司本來是想叫head,『頭』,顧名思義,是智慧的意思。但工商局不給註冊英文名,所以就用了它的音譯。」
「哦。」卓群點點頭,讚歎道:「head這名挺棒,可譯成『海得』原來的意思就沒了。為什麼不給註冊英文?」
「不知道,就這麼規定的。」
「這規定不合理。應該給他們提意見,改過來。」
「我是想提來著,可是不知道該提給誰。」
卓群歪著頭想了想,笑了。
劉小萱看看她,有幾分羨慕地問道:「你也喜歡寫作?」
「我?」卓群一指自己的鼻子,搖晃了下頭。
「我們家出一個作家就行了。我可不喜歡整天關在家裡。」
「你姐最近又寫什麼了?」
「剛寫完一部小說。」
「是嗎?什麼時能出?」
「她說還要修改。過些日子才能出。」
「什麼內容,你看了嗎?」
「我沒看,可能又是寫愛情的。你要喜歡,等書出來我送你一本。」
「真的?」
「真的。這有什麼,想要她的書還不簡單,我家有的是。下次來來給你帶一本。」
「太好了。謝謝你,哪天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什麼事兒這麼高興?萱小姐。」一位身材瘦瘦的中年男人從裡面走出來,笑吟吟地說道。
「周總,您好。」劉小萱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笑。
「周總,我這兒還有客人,就不遠送了。」
方曉和那個叫周總的男人握了握手,轉身對劉小萱道,「小萱,替我送送周總。」
「好,周總。您請吧。」劉小萱答應了一聲,走出門去。
方曉招呼卓群:「走,進裡面去。」
裡面的房間不大,能有20平方。靠門一組沙發,靠牆並排放著兩張辦公桌,桌上各放了一台電腦,屏幕一閃一閃,顯示當日股票走勢。
蘇醒看見卓群進來,起身打了個招呼。
「你好,卓群。」
「你好。在做什麼,看股票行情呢?」
卓群走過去,手肘支在桌上,手扶著臉,看著屏幕。
「是啊。感不感興趣?我們可以幫你做。」蘇醒笑笑說。
「我?」卓群聳聳肩,「我倒是想,可沒錢啊。」
「你每月3000元,都花了?」
「嗯。這有時還不夠呢。」
方曉走過來,指指卓群的鼻子:「怪不得都管你們叫『月光女孩兒』。別說,這樣也挺幸福的。不用為錢操心。」
「這樣你該失望了。」卓群打趣道。
「為什麼?」
「少了一個潛在客戶」
「就你?」方曉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卓群。
卓群有些不高興。
「我怎麼了?別瞧不起人。」
「沒有沒有,本公司願意竭誠為您服務。客戶是上帝嘛!」
方曉停下來,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對蘇醒道:「不錯,大盤還在升,你先盯會兒。」
方曉走到沙發旁,摘下眼鏡,用手揉了揉眼睛。招呼卓群道:「過來坐吧。」
卓群走過去坐在方曉旁邊,歪著頭看看他。
「你們整天就干這個?太單調了!」
「單調?」方曉帶上眼鏡。「你知不知道那小數點一跳,有多少人跟著心驚膽戰,還有時間單調!」
卓群轉而一笑:「你做這一行多長時間了?」
「6年。」方曉身子一仰,往沙發後面一靠。
「那你們每天都這樣,盯著屏幕心驚膽戰?」
「也不是。要那樣早戰死了。」方曉自嘲地笑笑,「不過,最初的時候是那樣。手中有股,心中無股。那是入門階段,自己沒主見,跟著別人走,賠多賺少,整天提心弔膽的。」
「噢,那以後呢?」
「以後,應該叫成長階段,手中有股,心中亦有股。自己有一定主見,但缺乏自信,行動有一定局限性,因此,不會有大賺。」
「哦,我明白了。經歷了這兩個階段就該成熟了,心中有股而手中無股,這樣才能無所畏懼,所向披靡,大獲全勝。」
「說的對,你真聰明。」方曉讚歎道。「這也是做股票的最高境界。」
卓群凝眉一笑:「這麼說,你現在已經到『最高境界』了?」
方曉搖搖頭,「還不能這麼說。」
卓群看著方曉,想起什麼似的問:「你打算做一輩子做證券,不想改行了?」
「改行?」方曉身子向前一頃,側過臉來看看卓群。
「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兩種職業一旦做了就不能改。一種是小姐,還有一種,就是證券。」
卓群「撲」的一聲笑了出來。
「可是,一輩子只做一種職業,你不覺得虧嗎?我看過一份資料,說是美國人平均一生要換6種職業。」
「6種職業加起來,也不如證券一種職業教給你的多。職業不過是謀生手段,說穿了就是賺錢,別的行業需要生產產品,產品銷售出去才能賺錢。惟獨金融業,產品就是貨幣,不需要中介。」
方曉邊說邊站起身來,走到電腦屏幕前,盯著看了一會兒,又返回來。
卓群看看他,倏忽想起什麼,問:「剛才那個人,是你們公司客戶?」
「對。」
「他好象是南方人。」
「廣州人。怎麼了?」
「我不喜歡南方人,特別是南方男人。」
「為什麼?」
「因為他們長得太矮了,很多人還沒有我高,站在一起,好象對不起他們似的。」
「可你別忘了,人家有這個。」
方曉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靠在一起,打了個響。
「他有多少錢?」
「這個,保密。」
卓群一撇嘴。
「這是這一行的原則。」方曉又說。
「好了,我才不關心什麼原則呢。我只關心你們晚上是不是要請他吃飯。」
方曉搖晃了一下頭:「不請。」
「那我就放心了。」
「怎麼,你要請我們吃飯?」方曉瞟了一眼卓群。
卓群得意地點點頭。
方曉抬手看錶上的日曆,「哦,現在是月初,不過要是月末透支了可別找我借錢。」
「別小看人。我就是借也借不到你名下。」
「那是。」方曉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劉小萱敲了敲門進來。
「老闆,沒什麼事兒我走了。」
「這麼快,到點了兒。」方曉抬手看看錶,「哎,別走,有人請客,我借花獻佛,一起去吧。」
劉小萱略帶羞澀地一笑:「不了,今天我有事兒。」
「有約會?」
劉小萱不置可否地笑笑,沖卓群擺擺手,「再見,卓群,歡迎你常來。」
方曉若有所思地望著劉小萱的背影,蘇醒招呼他:「方曉,你看。」
方曉走過去,兩個人對著屏幕上的曲線,一邊比劃著,一邊低聲說著什麼。足有兩三分鐘,而後關了電腦,轉過身來對卓群,「走吧,去哪兒?」
「你說吧。」
「怎麼,地方還沒定呢?你這傢伙,我還以為早定好了。」
「我剛來,對這兒不熟。」
卓群解釋道。見方曉看著自己,不解地問:「怎麼了?」
方曉吸了口氣:「這麼說,真是你請客?我還以為是你姐派你來的。」
「她去開發區了。」
「去開發區了。」方曉重複了一句,語氣中有幾分失望。
「就我們三個人,我看也別去外面了,就去樓下吧。」方曉提議道。
三個人去了二樓餐廳,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
「哎,想吃什麼?」卓群問。
「隨便。」方曉說,「這兒的菜我們差不多都吃遍了,什麼都行,你點吧。」
卓群看著菜單,一邊點一邊問方曉。
點完菜,卓群又問:「喝什麼酒?」
方曉看看蘇醒,蘇醒搖了下頭:「我不喝。」
「那我也不喝。」
卓群裝出不高興的樣子,「我說,你倆不用為我省錢。」
方曉聳聳肩:「我哪是為你省錢,我是為自己節省點生命。那天喝的太多了,現在還有點反不過乏來。以茶代酒吧。」
不大會兒功夫,侍者開始上菜,三個人邊吃邊聊。其實都是方曉和卓群在聊,蘇醒在一旁只有聽的份。
「蘇醒,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聊了半天,卓群才發覺自己一直跟方曉說話,把蘇醒晾到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蘇醒笑笑:「沒事兒,有點累了,可能昨天沒休息好。」
「噢,那等會兒早點回去休息吧。」
方曉看了一眼卓群,用略帶嘲諷地口氣說:「想不到卓群也會關心人啊!」
卓群揚了揚眉毛:「那要看對誰了?對朋友,就要象春風般溫暖。」
「對分手的朋友,則象秋風掃落葉一樣,毫不留情。」方曉戲謔道。
卓群不以為然。
「那當然了,就應該毫不留情。不留情是為他好。」
「怎麼講?」
「你想啊,兩個人不管因為什麼原因,或者是性格不合,或者是條件不允許,不能在一起才分手。既然分手就要乾淨徹底,不留餘地,這樣雖然看起來有些殘忍,可是這樣的殘忍要比善良好。就象醫生給病人做手術,你說是一刀切好,還是一點一點切好?」
「當然是一刀切好。」方曉看看卓群,「想不到你年齡不大,對待感情還挺理性。」
「這和年齡無關。有的人長腦子不想事,就是活到70歲也沒用,該糊塗還是糊塗。」
「有道理。」
方曉點頭道,放下刀叉,直了直身子,掏出煙來,用征尋的目光看看卓群。
「我抽支煙,行嗎?」
「抽吧。什麼時候變紳士了?」
「在國外,吃西餐的時候中間抽煙是很不禮貌的。」
「沒事,這不是在咱自己國家嗎?」卓群滿不在乎地道,朝方曉一伸手。
「給我一支。」
方曉抽出支煙給卓群。
蘇醒在一旁勸阻道:「女孩子還是不要吸煙,對皮膚不好。」
「沒事,我不常吸,只是一段時間吸。」
「唔,還分檔期?」方曉打趣道。
卓群動作優雅地吸了一口,朝空中吐了口煙霧。
「我這人,戀愛時喜歡喝酒,失戀的時候呢,就吸煙。」
「為什麼?」
「因為,酒能生情,煙能忘情。」
卓群吸了口煙,繼續說道:「酒和煙,是世界上最奇妙的兩樣東西。酒是釋放,膨脹,讓人興奮。所以,戀愛中的人,需要點兒酒精來解放自己、激發自己。這樣感情才能完全釋放出來,不留空白。愛她個轟轟烈烈!煙卻不同,煙是聚斂,收心,讓人平靜。所以,失戀的時候,讓煙來化解、平衡自己,讓心中剩餘的感情一點點瓦解,讓自己慢慢走出來。」
方曉認真地看了卓群一眼,覺的自己有點小看了她。
「這麼說,你現在心裡也很難受?」方曉問。
卓群搖搖頭,臉上浮現出几絲煩惱。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太冷酷了。可能是遺傳吧。我沒能繼承我老爸的事業,倒繼承了他一半的稟性。」
「你是說,你老爸──很冷酷?」方曉見卓群這樣說自己父親,不禁有些驚訝。
卓群點點頭:「是,他是一個非常冷酷的人。醫生都是非常冷酷的,不管什麼人,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堆骨骼和肌肉。」
「那他的另一半稟性是什麼?」
「熱忱。」
「怎麼會?一個人怎麼可能既熱忱又冷酷?」蘇醒在一旁問。
「怎麼不會?」卓群轉過臉來看著他。「一名優秀的醫生一定是具有熱忱和冷酷雙重性格的人。如果不熱忱,他就無法走上手術台;如果不冷酷,他就無法走下手術台!」
「唔,有道理。」方曉讚歎地點點頭,「你一不小心說出一句真理。這話可以進一步推廣延伸,任何行業、領域,大凡有所成就的人,都兼具熱忱和冷酷雙重性格,只有這樣才能拿得起,放得下。」
「對。我老爸就是這樣的人,我很敬佩他。」
「唔,能感覺到。」方曉看著卓群,沉吟道:「這一點,你和你姐不同,她從不談你們家人。」
「其實我老爸最疼她,可她直到現在還在怨恨他。」卓群語氣有些不平。
「恨他?為什麼?」方曉問。
「因為-」卓群剛要往下說,脖子上掛的手機響了。她打開匆匆看了一眼,朝方曉伸了伸舌頭:「說曹操,曹操到。」
「卓群,你在哪兒呢?」
「在外面。」
「吃飯了嗎?」
「正在吃。」
「剛才張台長來電話,讓你明天下午3點去電台試音。你沒事兒早點回家,準備準備。」
「知道了。我等會兒就回去。」
卓群收了電話,方曉看著她。
「你姐?」
「嗯。」
「她回家了?」
「沒呢,還在開發區,她讓我明天下午去電台試音。」
「唔,那你得好好準備準備。」方曉看了卓群一眼,隨口問:「你姐去開發區幹什麼?採訪?」
「不,是去見一個什麼老闆。」
「老闆?你姐還做生意?」方曉不覺有幾分意外。蘇醒也是。兩個人都用帶有幾分疑惑的目光看著卓群。
卓群搖晃了下頭:「她不做,是幫老宮做。」
「幫老公?」方曉驚訝道。
「對,幫老宮。」卓群重複道。
方曉把目光移向蘇醒。蘇醒的臉象夜色一樣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