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愈是接近決定性的一刻，工作量愈是多到令人煩。蘇蘭翎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忙得分身乏術的一天。什麼叫做「累得跟狗一樣」，她現在真正體會到了。

「蘇經理，不好了！」

才一跨進公司，李雅君馬上烏鴉嘴的對著她大喊，蘇蘭翎沒好氣地對著迎面而來的人斥責。

「一大早的別詛咒我。」腳步沒有因為李雅君的話而停頓下來，蘇蘭翎急忙往自己辦公桌前進。

「真的是不好了！」李雅君一臉著急，甚至還動手用力拉扯蘇蘭翎，要她走得再快一些。

認識至今三年多，李雅君從來沒有這麼驚慌失措過，這讓蘇蘭翎心中掠過一絲不安。

「發生什麼事了？」

李雅君先把蘇蘭翎拉到自己辦公桌前，接著移動滑鼠操作電腦。

「我今天早上杳一看文件的時候，發現了一封中傷施經理的郵件，內容是說我們公司拿不到殷光集團的合約，主要是因為施經理與對方是舊識，曾有過過節。」李雅君快速的打開電子郵件，並側身讓蘇蘭翎看郵件內容。

迅速看了一遍，蘇蘭翎的臉色顯得凝重。

「而且我發現不只我有這封郵件，公司所有的員工都收到了，所以我想總經理那兒應該也看過這封信的內容了。」

「查得出來是誰發的？」

李雅君搖搖頭。

「不是來自我們公司內部，不過對方好像有我們公司的系統，所以才能寄發信件給所有人。」

忽然，蘇蘭翎轉頭看向業一組。

「施經理人呢？」

「他到公司發現這封信的時候就上樓去找總經理了。」

「我去看看。」

蘇蘭翎立刻放下公事包，轉身往電梯間走去。

來到電梯間時正好電梯門開散，蘇蘭翎正要跑進去，卻赫然發現施俊誠從電梯里走出來。

「總經理說什麼?!」蘇蘭翎一鼓作氣跑到施俊誠面前，後者似乎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你想嚇死我啊？」施俊誠假裝害怕地拍拍胸口。

「別玩了！總經埋到底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因為心急的關係，蘇蘭翎的口氣變得嚴厲。

施俊誠收回玩笑的態度，隨意地聳聳肩，兩手一攤。

「他沒有對我叫囂，也沒有斥責我，只是告訴我要不要考慮退出這個案子，讓別人接手。」

「什麼!?」蘇蘭翎的音量不自覺放大，「他怎麼可以不去調查一下就直接就撤換你，我去找他說清楚！」

蘇蘭翎才伸出手推開擋在面前的施俊誠，不料卻猛地被對方一把抓住手臂給拉了回來。

「這是董事會下的決定。」

「董事會？他們也收到電子信件了？」蘇蘭翎不敢置信。

施俊誠點點頭，「何況總經理只是要我考慮，又不是命令我不準再碰。」

「他是給你一個台階下，說到底還不是要你自動退出！」

「既然了解總經理的好意，做下屬的總不能不識抬舉吧。」

「可是……」

施俊誠用手輕捂住蘇蘭翎的嘴。「現在首要之務是想辦法把合約談成，這樣謠言就不攻自破了。」施俊誠把手移到蘇蘭翎的臉頰上輕撫，「就算不是我接洽的，只要合約成功就好了不是嗎？」

直到此刻，蘇蘭翎才真正了解自己跟施俊誠是有差別的，她缺少內斂的沉著和冷靜，太急公近利，也太容易感情用事。

接下來幾天，上面雖然沒有明確指示施俊誠不能碰合約的事，但施俊誠卻非常自動的不再插手合約，完全交給蘇蘭翎處理。

此時，對於蘇蘭翎而言，合約的成功不再只是關係年終獎金的問題，而是要還給施俊誠一個清白。雖然劉依蓉和施俊誠確實是舊識，但一個合約的成敗不能只因為這麼一個簡單的理由就斷定，她要證明就算有施俊誠存在，也不會影響合約的簽訂。

「蘇經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看著蘇蘭翎此以往更拼了命的忙於公事，李雅君擔憂的向她建議。

蘇蘭翎抬起頭看著李雅君，然後回給她一抹微笑。

「放心！我自有主張，我不是小孩子了，懂得維護自己的健康。」

「就是因為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才會不在乎身體。」李雅君說著便嘆了一口氣，「施經理倒是比你豁達，他對人處事的態度仍維持不變，輕鬆自在得太不尋常了。不過我聽別人說他私底下好像曾去找殷光集團的人溝通。」

「又是辦公室謠言。」蘇蘭翎嗤之以鼻。

「還有，日方公司的王總經理一直打電話找你。」

「乾脆回絕他好了，真是煩死了！」蘇蘭翎迅速低下頭，重新埋首於工作中。

「可是今天他急於找你的理由好像並不單純，」李雅君咬住下唇回想，「他先是向我打聽有關施經理的事，我說一切都還好的時候，他還回問我真的嗎，語氣聽起來很討厭，然後才問你在不在。」

聞言，蘇蘭翎又停下工作抬起頭。

「他問施經理的事？他又不認識施俊誠！」

李雅君聳聳肩，「我覺得挺詭異的。」

「是很奇怪。」蘇蘭翎沉默下來，想了一會兒，「你幫我約他見面。」

「和他見面？沒有必要吧？他對你有不良的企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覺得你還是避開他比較好。」李雅君勸著，因為她深知蘇蘭翎一旦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我知道他對我有企圖，所以我才更要去探探他的底，也許……事情跟他有關也說不定。」蘇蘭翎不等李雅君動作，拿出電話簿翻找王家輝的手機號碼，直接拿起話筒撥號。

「你想太多了，也許他是從別人那裡聽說施經理的事，也許他只是要吸引你的注意才隨口一問，也許……」

「你別擔心，」蘇蘭翎安撫地拍拍李雅君的肩膀，「……你好，我是蘇蘭翎……是……就是我……」

李雅君的目光充滿憂慮，因為她總覺得不安，可是她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蘇蘭翎虛應著對方，還相約要見面，忍不住在內心裡嘆息。

依約來到與王家輝相約的餐廳。此時蘇蘭翎心裡並不感到害怕，因為急欲知道答案的企圖掩蓋了所有情緒。

一踏進餐廳，蘇蘭翎就看見王家輝一臉笑容的朝她揮手。為了安撫自己，她先是做了一次深呼吸，接著換上甜美的笑容朝他走過去。

「謝謝王總經理肯撥空出來見我。」一坐下，蘇蘭翎立刻說起客套話，「幾次拒絕王總經理真的讓我覺得內心充滿愧疚，可是我相信王總經理一定會諒解我的，知道我們做業務的辛苦，尤其最近公司又丟了一件困難的任務給我，哎！真的是煩死，也累死我了。」

蘇蘭翎唱作俱佳的又是哀嘆又是抱怨，接著她直接拿起已經倒好酒的高腳杯舉向王家輝。

「為了感謝王總經理，這一杯我先干為敬。」說完，蘇蘭翎一仰頭將金黃色液體灌了下去。

王家輝揚起笑輕拍著手。

「蘇經理個性真是豪爽，」王家輝拿起高腳杯放在嘴邊磨著，「既然我也是個爽快的人，我想我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今天你主動找我出來一定是有原因的，不過我想應該不是談想和我簽約的事，畢竟你並不把跟我的契約看得很重要，所以才會經常拒絕我不是嗎？」

「既然王總經理快人快語，我當然也要真誠以待。」蘇蘭翎收起虛應的微笑，「我今天約你出來主要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王家輝不等蘇蘭翎把話說完，抬手阻止她說下去。

「我知道你們公司最近非常積極想和殷光集團簽約，可是好像碰了一個大釘子。」王家輝喝了一口香檳，然後閉上眼緩緩地吞下，像是在仔細品嘗一般。

不在意王家輝故意吊人胃口的手段，蘇蘭翎放鬆身體，往後靠上椅背，態度輕鬆地聆聽。

「殷光集團一直接受其他公司的合約洽談，可就是不把你們公司放在眼裡，還一直拒絕你們拜訪，這件事在業界傳得沸沸揚揚，可是大家都不知道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出在你們公司一位施經理身上。」

一聽到王家輝談到施俊誠，蘇蘭翎忍不主挑了挑眉。

「王總經理知道得可真詳細。」

王家輝攤開兩手，「我在這一行打滾了幾十年，什麼朋友沒有？所以這件事是我在殷光集團里的一位老朋友告訴我的。」

蘇蘭翎有所懷疑地輕蹙起雙眉。

「我還知道殷光的負責人跟施經理以前是一對情侶，所以她才藉此故意刁難你們公司。」

王家輝說的每一件事，就蘇蘭翎所知都是真的，這讓她對他所說的話的真實性有了正面的評斷。

「不過我相信你不知道殷光集團的合約並不只是操縱在劉依蓉手上，她的影響力沒有你認為的那麼大，我的那位老朋友也同樣有權力決定簽約的對象。」

王家輝雙手交疊，臉上的笑意愈來愈深。

「我知道你們公司因為那位施經理而害怕沒有機會和殷光合作，而你──」王家輝伸出指頭指向蘇蘭翎，「你的企圖心非常旺盛，尤其現在又只剩下你一個人獨撐大局，如果這份合約訂下了，你肯定佔一大半的功勞，事業也會因仳爬上高峰。」

「你這麼了解我？」

「因為你的眼神里有野心，我看得清清楚楚。」

看王家輝似乎很得意的樣子，蘇蘭翎把一直想問的問題問出來。

「發電子郵件給我們公司的是你嗎？」

聽她這麼問，王家輝毫不掩飾地點頭承認。

「為什麼？」

「因為我想得到你。」

面對王家輝的坦白，蘇蘭翎回應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只要你陪我一次，我可以幫你把殷光的合約拿到手，讓你美夢成真。」

真是顆誘人的果實。

蘇蘭翎面不改色地反問：

「只一次？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只要一次？也許一次之後你會食髓知味，然後糾纏著我不放，那我可就苦惱了。」

「我不貪心，我是個見好就收的男人，何況以後我們也許有合作的可能也說不定。」

對於王家輝的提議，儘管蘇蘭翎覺得噁心、難以接受，但現在已經不光是合約成不成功的問題了，事情牽扯到施俊誠，關係到他往後的事業，這讓蘇蘭翎無法等閑視之，可是……

蘇蘭翎看了王家輝一眼，心底的厭惡久久散不去。

「我不逼你馬上給我答案，這個協定在公開競標之前都有效，只要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配合。」

王家輝像是要肯定自己所說的話似的，不等蘇蘭翎回答就站起身離開，像是一點也不留戀，留下暗自沉思，陷入深深掙扎中的蘇蘭翎。

「是針對我而來的嗎？」施俊誠點燃手中的煙，用力地吸一口，然後緩緩吐出煙霧。

劉依蓉走到施俊誠身邊，輕輕依偎在他肩上，貪戀著他的熱度。

「我是針對你，來到台灣也是為了你，這樣說你會不會感動？」

「我受寵若驚了。」不著痕迹地移開身體，施俊誠給劉依蓉一個微笑，後者瞭然地往旁退開，臉上有說不出的落寞。

「我已經退出了，所以給一個公平的機會吧。」

「退出？」劉依蓉一臉驚訝，「為什麼？」

「因為你和我認識，不過我不在意，我只希望你能給她一個機會。」

聽到施俊誠終於說出約她出來的目的，一絲感傷滲透到心底。

「你和我認識的事應該沒有其他外人知道，除非……」

「你想說什麼？」施俊誠捻熄手中的煙。

「我不希望有人拿這個關係大作文章，所以這件事情我會查清楚，至於機會的問題，我會再考慮。」

獨自一人面對漆黑的窗外冥想，然而此刻漆黑的夜色仍不能平撫蘇蘭翎紊亂的心緒。

該答應嗎？可是不答應的話，根本拿不到殷光的合約，施俊誠也會因此背上罪人的污點，相信以後會很難繼續待在公司里，就算能繼續在公司工作，也一定會影響他往後的升遷。

蘇蘭翎對著夜色輕輕嘆息。

「怎麼了？」

忽然，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臂環上了她的腰間，並緩緩收緊，把她攬進胸膛。

背部貼著的溫暖和吐在耳邊的溫熱氣息，令蘇蘭翎整個人放鬆了下來，她貪戀著此刻的溫柔和舒適。

「在想什麼？」

蘇蘭翎搖搖頭。

「剛剛兩道眉毛明明是糾結在一起，有煩惱可以跟我說啊！」施俊誠語氣中的擔心很容易聽出來。

蘇蘭翎又是輕輕一嘆。

「如果真的簽不到殷光的合約，讓公司以為是你的關係，那怎麼辦？你在公司的前途，還有你要怎麼忍受一堆閑言閑語？」

施俊誠失笑出聲，「你想得太嚴重了。」

「我真的在擔心。」蘇蘭翎轉過身瞪著施俊誠正在笑的臉。

看蘇蘭翎似乎真的在生氣，施俊誠立刻收起笑容。

「事情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一筆合約，何況又不是一定簽不成。」

「如果真的簽不成呢？」

施俊誠聳聳肩，「那就算啦！」

「可是那封電子郵件已經讓全公司的人認為是你……」

施俊誠突然輕按住蘇蘭翎的唇，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掉到地獄里去，我想公司也不會目光短淺到直接開除我。」看到蘇蘭翎還想說什麼，施俊誠立刻又開口：「就算我真的被開除了，我相信我還是能找得到其它工作，別擔心！只養你一個還不成問題。」

再一次無奈地嘆氣，蘇蘭翎為施俊誠樂觀得過火的態度感到無力，但是就在施俊誠再度將她擁入懷中時，蘇蘭翎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王總經理，上次我們說的協定……我……我願意，不過我希望你可以遵守就這麼一次的約定，我不希望往後因為這個協定而產生任何困擾。」

蘇蘭翎握著話筒的手微微地發抖。

「今晚？可是我現在還在公司……」

蘇蘭翎無言地深深吸一口氣。

「好！就今晚，地點是哪兒？」

拿起筆記下相約的地點、時間，蘇蘭翎不多說一句就掛上電話。

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蘇蘭翎對著紙條發獃了好一陣子，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拿著公事包走出辦公室。

不過就在蘇蘭翎才剛離開，一抹人影就閃了進來，並朝蘇蘭翎剛呆坐許久的辦公桌前進。

手裡提著的原是要給蘇蘭翎的消夜，李雅君坐在蘇蘭翎剛才坐的位子上。

「九點，中泰賓館，509？什麼意思？」

李雅君拿起紙條，眉宇間的憂慮愈來愈深。

「她該不會做出這麼愚蠢的事吧？」

愈想愈有可能，李雅君心急如焚的拿出手機撥給施俊誠。

從進飯店之後，蘇蘭翎幾乎是腳步不停地走往目的地，一到房間，她也不給自己多想的機會就敲了門。

門一開，王家輝手拿香檳，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白色睡袍，濃濃的笑意盈滿臉上，令蘇蘭翎突生厭惡地移開目光，並邁步走進房間。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王家輝一邊說一邊把門關上。

「我說到做到，希望王總經理也是一位言出必行的人。」放下公事包，蘇蘭翎沒有轉身面對王家輝。

「你還在擔心啊！」王家輝笑出了聲音，「放心，我說這麼一次就這麼一次，你想要來第二次我也不願意。」

蘇蘭翎沉默不語，她一進入房間就走到窗邊往外看，似乎是想藉著夜色讓自己的心情穩定一點。

「我們要開始了嗎？」王家輝一步步地走近背對著他的蘇蘭翎。

感覺到王家輝的接近，跳動的心臟愈感震蕩，蘇蘭翎幾乎是用盡了全力才抑制住自己尖叫的衝動。

感覺到一雙不安分的手彷彿在愛撫般來回摩挲她的手臂，蘇蘭翎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洗澡了嗎？我個人有衛生潔癖，所以我希望至少你要先沖身體，因為我非常討厭男人身上的汗臭味。」

「都聽你的。」王家輝一點也不以為忤，仍是笑得很開心，毫不留戀地離開蘇蘭翎，轉身走進浴室。

一聽見浴室門關上的聲音，蘇蘭翎整個人虛脫地倒在單人沙發上。直到這時，她才勉強自己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她用雙手環抱住自己輕顫的身體，不斷喃喃自語給自己勇氣。

「沒什麼的……沒什麼……」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指，卻仍是感覺得到齒間的打顫，「就當是被狗咬……一個晚上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只有一次……就這麼一次……」

瘋狂地把車停在飯店大門口，無視門口服務人員的阻止，施俊誠直接越過擋在面前的人跑向櫃檯。

「我得到消息說你們這裡的509號房正發生強暴事件！」施俊誠刻意放大音量，頓時吸引了大廳里所有人的注意。

「這位先生，麻煩請你小聲一點。」眼見門口的服務人員阻止不了，而施俊誠的話又立刻引來許多充滿疑問的目光，櫃檯小姐僵硬地咧開嘴笑應付。

「有人快被強暴了你還笑得出來！如果不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我才不會親自跑來通知你們，看樣子我還是乾脆叫警察來好了！」施俊誠作勢拿起電話就要打，卻立刻遭到另一名服務人員阻止。

「這位先生，請不要激動，我們不能光憑你這麼說就完全採信，這會幹擾到住在這裡的顧客的權益。」

施俊誠甩開對方的鉗制，眯起雙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如果強暴案真的發生了，我會跟所有報社說是你們飯店人員造成的！」

這句話達到效果了，一群服務人員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施俊誠的說法讓飯店方面相當感冒，事關名譽問題，一點都輕忽不得，而且看對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再加這一鬧，已經讓在大廳的所有人都開始注意起來，飯店方面為了澄清，也為了避免事情真的發生，於是同意帶施俊誠到他所說的房間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