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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他根據朋友提供的小道消息,說市郊外有一間專賣骨董古玩的藝品店「馥堂」,雖然地處偏僻,來往客人不多,裡頭擺設陳列的卻都是精品,隨便偷一個拿去特定市場賣都能大賺一筆。
最重要的是,「馥堂」是以舊式四合院的西橫屋改建而成,就算裝設了什麽防盜鎖,憑他偷遍大台北市區的經驗,一定隨便出手就能搞定。
夜半兩點,二進一院的「馥堂」闃寂無人聲,紅磚建築的橫屋及外廊上點著了昏黃的燈光,周圍的幾戶住家早早都睡了,唯有附近池塘傳來蛙鳴。
飛鼠先在市區內偷了一輛小發財車,開到「馥堂」不遠處停好,他打算將「馥堂」裡頭的文物一次洗劫一空。
他事先來探過了兩迴路,知道「馥堂」里人不多,主人是兩位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一個長相威嚴,看身材是練過拳腳的,要加以注意,另一個卻漂亮的過分,通常好看的人不中用,不足為懼。
白天時還有兩個人在四合院里晃來晃去,一位是棕發藍眼的外國美男子,中文說得很溜,負責招待來客,另一個黑髮男孩外表甜美,眼睛如貓骨溜,大概是主人雇來看店的工讀生。
光是飛鼠來探路觀察的短暫時間裡,就看見附近歐巴桑們登門拜訪不下數次,送自己種的蔬菜水果來給這家人,順道跟四人哈啦;到了傍晚還有許多高中女同學故意假藉不懂英文,跑來找藍眼外國人問文法,賴著不肯走呢。
飛鼠心中暗罵那些女孩子是崇洋媚外,他飛天狂鼠長相也、這個、只比那外國人差一點點而已,可長到二十五歲,都把不到美眉,有夠氣。
不管了,為了發泄怨氣,他非得把這「馥堂」的東西清空,有了錢,還怕沒女人來貼嗎?
躡手躡腳靠近四合院,卻沒硬闖,知道許多防盜設施都裝在大門跟窗戶處,所以他決定先翻到院子里,從裡頭破入西橫屋,「馥堂」就是由該四合院的西橫屋改建而成的。
飛鼠原來是體育系生,擅長跳高等項目,手攀著牆垣很快就翻上橫屋頂,仔細聽四合院里沒聲音,才跳下中庭的石埆地坪之上,一落地,立即隱身到西橫屋外廊的圓形石質柱後。
庭院對面的東橫屋的房間有微光,他仔細聽,裡頭出現喀@輕響,飛鼠嚇了一跳,這家人難道還沒睡?都半夜兩點了。
幸好異響只一聲就沉寂,他放下心,可能屋主睡覺時翻身而已。
檢查「馥堂」的檜木門栓,鎖得很牢,再看看鎖頭,居然是古銅製作的魚鎖,他知道前人采魚造型制鎖,取其不暝守夜之意。
這家人未免也太大膽了吧,如果裡頭真放了價值不斐的古珍玩,用這骨董級的老鎖,鎖得住嗎?
不、可能是欺敵政策,銅魚鎖是要騙梁上君子們的把戲,假裝裡頭沒有寶物,哼,此地無銀三百兩,他「飛天狂鼠」豈是好欺騙的?這「馥堂」一定還在哪裡安裝了先進的防盜措施,他非找出來不可。
眯著眼睛打著手電筒找啊找、找啊找~~
「別找了,就這麽一個鎖。」略帶慍怒的男人聲音。
飛鼠嚇一大跳,他向來耳聰目明,只要聽到風聲有異就逃,所以從未失風,可現在後頭有人靠近,他居然連點兒聲音都沒聽到,這、這、見鬼了喔!
好,他飛天狂鼠也不是嚇大的,臨危不亂,聽聲音猜測對方在自己正後方,回頭就是一拳,用出奇不意的招數攻擊過去,只要對方因為慌亂躲避不及,被打中,他就可以趁機逃逸。
拳到一半就被架住,接著胳膊被按死,那勁道之重如千鈞大石,飛鼠立感肌肉劇痛,一下就動彈不得。
忍痛,飛鼠左手拿出腰間備藏的蝴蝶刀刺向對方,那男人不屑至極的一哼,鬆手,轉而往小偷手腕上一彈。
別看那區區的彈指之力,輔以男人從小修練的內功,也讓這小動作的殺傷力不同凡響,只一彈就讓小偷痛徹入心,像被刀給割斷手似的,蝴蝶刀也脫手飛出。
胸口接著挨了一踢,飛鼠狼狽的往中庭滾了幾滾,全身兩百零六根骨頭都支離了似的,起也起不了身,喉頭繼之一甜,有血涌了上來,一抹嘴巴,手上都是血。
此命休矣~~
算了,就算死,也要知道死在誰手裡,飛鼠忍痛,努力睜大眼往那男人看。
剽悍矯健的男人,頭髮有些個亂,打赤膊,率性套了件長褲,扣子沒扣上,拉鏈也只拉上一半,呈V字型的曖昧開口剛剛好遮住重點部位,卻又明顯的看出他沒穿上內褲。
雖然有些不修邊幅,卻不減男人的威儀,一雙眼嚴厲的驚人,有欲噬人的兇狠,瞪著地下的飛鼠,瞪得對方心驚膽跳,認出他是「馥堂」的主人之一。
後頭東橫屋處也突然有聲音傳來,年輕沙啞的音質,就像聲音的主人才剛從好夢中醒來。
「師兄啊,耗子趕跑了沒?」慵慵懶懶地問。
飛鼠驚慌回頭看,東橫屋的門開了,昏暗燈光從裡頭打出來,映出說話者修長的身影,正是「馥堂」另一個主人,漂亮的過分的那個。
他斜斜倚靠門邊,上身同樣光裸,下半身包裹著床單布,暗示著裡頭啥也沒穿,露在床單外的身體上布著許多紅紫的愛咬痕迹,讓人一目了然這人剛剛正從事著何種活動。
「正在給教訓。」嚴厲的男人答:「擾人好事的耗子不能輕饒,所以讓他受點傷,半個月之內無法偷雞摸狗。」
「早不來晚不來,卻在我感覺正好的時候……真是討厭。師兄,一個月好了。」
「好。」
嚴厲的男人點頭,走下石階到飛鼠前輕踢了一腳,雖說是輕踢,卻也把個飛鼠踢往空中翻了兩圈才跌落地下,口中又是一口血吐出來。
「饒、饒命啊……」飛鼠再囂張,也知道遇上了不得了的人。
「十秒鐘內離開這裡!」男人下逐客令。
此言一出,飛鼠也不敢耽擱,就算是全身骨頭被那一踢之下幾乎又都散了一遍,他還是勉強提氣,撐著站起身,身體狀況已經無法再翻牆,只好丟臉的從門廳那裡開了門栓後,逃之夭夭。
男人重新把門給拴好,回到東橫屋門口,攬著裹床單的男人回到床上。
「繼續吧。剛剛進行到哪裡?」嚴厲的男人溫柔了。
另一個人大方敞開床單,撇嘴說:「……別再咬我了,把這習慣戒掉成不成啊?」
「那麽老虎就直搗虎穴去了?」
「來啊,誰怕誰……」
被一度打斷的限制級行為又得以進行下去。
飛鼠逃回家後,胸口鬱悶不堪,找認識的幾個國術館師傅推拿,都說他有嚴重內傷,一個月內不能操勞幹活,他就真的在床上躺了一個月,苦不堪言,從此不敢再打「馥堂」的主意。
無所事事一個月,坐吃山空,好不容易傷好了,他開始尋找新的下手目標。
聽朋友說文承公園旁一棟電梯大樓里,裡頭住的都是收入不錯的白領階級,其中八樓有家住戶陽台未安裝鐵窗,正好方便偷兒登門入室,是好下手的目標。
「屋主是做什麽的?」飛鼠問朋友。
「屋主很年輕,常常不在家,好像是出差。另外有個外國人借居,如果屋主不在,外國人也不會在。」
敲定了下手目標,飛鼠打聽出屋主已經出差了兩天,外國人也不見蹤影,就決定今晚行動。
夜半兩點,飛鼠避過耳目攀上大樓,由外緣跳入八樓陽台,輕推陽台門,天,居然沒鎖,這家人也太粗心大意了吧?!
推門進去,發現客廳擺了許多骨董藝品,飛鼠識貨,知道那些全都是高檔品,隨便一件賣掉都可以賺上幾十幾百萬,心想發了,一個月前他在「馥堂」失之東隅,今天就在這裡來個收之桑榆,哈哈哈。
輕手輕腳輕手輕腳~~
「豹子你回來了?」突然有人發聲問。
把飛鼠的魂都嚇到快飛掉,屋子裡暗暗的,應該沒有人在才對啊,猛往聲音來源處看,走廊另一頭的浴室隱隱透出亮光。
慘了,原來主人在家,而且正在洗澡,真是不湊巧,還是溜之大急吧。
趕緊要衝往陽台逃,陽台已經站了個人。
「不過出去一會,就有耗子偷到我頭上?」那人陰狠狠地說。
飛鼠由附近大樓的燈光認出這個人,棕發藍眼的外國美男子,天啊,果然無巧不成書,這人就是常在「馥堂」出入的那個外國人。
不好的預感襲來,飛鼠立刻往陽台沖,只要動作快,讓外國人措手不及,他就能夠逃出去。飛鼠打錯如意算盤了,他快,外國人動作更快,一把就拎住了飛鼠的後領,讓他逃無可逃。
蝴蝶刀在上回的行動中丟了,飛鼠另外買了水果刀代替,掏出往對方反刺,外國人「嗤」一聲,手刀重劈,水果刀應聲落下,接著喀啦一聲,臂骨斷裂。
痛啊,驚天痛,飛鼠幾乎大叫出聲,嘴巴卻在喊出聲音前,被適時塞進條毛巾。
「聽清楚,這裡是我的地盤,要敢再來,就不是斷手可以解決的了。」
外國人說完,又拎著飛鼠的衣領,幾步走到陽台邊,把老鼠不留情朝外一扔。
媽媽啊,佛祖啊,這裡是八樓,掉下去穩死~~
飛鼠想著完蛋了完蛋了,一秒鐘後,他掉到隔壁大樓底下,花店剛搭好的塑膠帆布棚之上,帆布棚應聲破裂,減緩了他的摔勢,摔到地上時已經沒什麽大礙,頂多擦傷而已。
顧不得手疼了,飛鼠成了暗夜裡的耗子,只能倉皇逃逸,免得外國人追上來。
外國人探頭看樓下,他是故意把人丟在帆布棚上的,畢竟沒殺人的必要,讓對方斷手就已經是相當嚴重的懲罰了。
鎖好陽台門,施施然走到浴室外:「小凌意,毛巾我買回來了。」
浴室門打開,剛洗好頭髮的屋主探頭出來:「你是不是跟誰在說話?」
「沒有,是電視的聲音,剛剛出門時我忘了關電視。」外國人邊說邊擠進浴室里。
「嗯。」接過毛巾:「不是要你買兩條?」
「超商剩最後一條,明天我們一起去大賣場添購吧。」外國美男子笑嘻嘻說:「連帶沐浴乳洗髮精,還有你喜歡喝的啤酒。」
「你又從陽台出去了?」用新毛巾擦拭頭上水珠,屋主小聲罵:「說了多少遍,就算是三更半夜,也給我從正門口出入,就怕別人不知道國際大盜花豹住這裡是不是?」
「職業病嘛,沒辦法……好好,我改就是了,免得半夜出門時,會有其他的耗子趁虛而入。」
「什麽?」屋主沒聽懂。
「沒什麽……唉,小凌意啊,別穿衣服了……穿了我也會把它給脫下來,你忙任務好幾天不回家,我想死你了……」
「知道我出任務好幾天,就應該知道我現在有多累,滾開。」
「再累一點會更好睡……」
肢體角力聲在浴室里響起,很快變成了曖昧又低低的呻吟,一直到天亮。
別人快樂幸福的過日子,可憐的飛鼠最近卻凄慘異常,手臂骨折讓他三個月無法工作,只能先住到朋友家讓人照顧,後來想想必須振作,所以手傷一好就立刻重操舊業。
不相信朋友的情報了,想說暫時別把目標放大,附近先隨便偷點兒現金什麽的就好。
朋友住的是單身公寓大樓,許多時髦漂亮的OL都在這裡租屋,白天她們到附近的辦公大樓上班,公寓空蕩蕩,正好方便小偷下手。
大白天的,他隨意挑了間房,房門簡單的鎖一下就被破解,他偷摸進去,房間內也擺了些骨董,同樣是上貨,咦,這也太湊巧了。
甩開心底竄起的不安感,拿出布袋開始裝東西,裝了個青玉如意筆山、放了個嵌寶蟋蟀罐、鮫魚皮鼻煙壺……
門猛然開啟。
「你是誰?」清脆的年輕男聲:「小偷?」
聽聲音是年輕男孩,飛鼠也就無所畏懼,想說不過是個男孩,不會是自己對手,把人打昏他就可以滿懷寶物揚長而去。
回頭,嚇!怎麽會是這個男孩?
微帶卷翹的黑色短髮,兩隻眼睛圓潤上翹如同貓兒眼,飛鼠見過這男孩,就是「馥堂」的工讀生。
有夠倒楣到家。
「不長眼的小偷,我這裡安裝了最新科技的警示系統,你一侵入我就收到訊號了。」男孩說。
原來如此啊,飛鼠想起過去兩次的慘痛經驗,理智告訴他,別跟這男孩正面交鋒比較好,放下手中的布袋就想衝出門,男孩身材瘦小,應該擋不住他才是。
可憐的飛鼠又錯了。
才往前沖了一步,奇異的呼哨聲響起,像是長索劈開空氣摩擦出的聲音,啪一聲,飛鼠的臉就挨了火辣辣一記什麽,他慘叫一聲往後倒退,手摸了臉之後看,是血。
哇啊啊,破相了啊~~
男孩手上持了根黑色皮鞭,手腕輕輕一抖,皮鞭成了條靈活的蛇,發出可怕的哨音,飛鼠還處在震驚之中,皮鞭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來,啪啪啪,飛鼠接下來承受的是比千刀萬剮還可怕的刑罰。
「敢到毅哥家裡偷東西,好大的膽子,我要代替毅哥懲罰你!」
銳利如風刃的長鞭霍霍,呼嘯聲此起彼落,可愛男孩說出的話,比死神送出的死亡宣判書還可怕。
「不敢了……我不敢了啊……」飛鼠哀喊哭嚎:「放了我吧,我一定改邪歸正……」
男孩才不管他改不改邪歸不歸正呢,鞭子出了手就要見血,誰讓鼠輩不長眼,惹到貓科動物的頭上。
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內,飛鼠在地下抱頭鼠竄,東滾西逃,可愛男孩如同真正的貓咪,抓到了小動物後,也不立刻獵殺,只是盡情玩弄,要讓之疲於奔命,飽受比死亡還艱苦的刑罰。
當晚,這家的主人回來了,將可愛的男孩攬在沙發里,低聲細語。
「今天局裡發生了件事。」主人問:「有人喊了計程車,把個全身鞭傷的人送來局裡,他臉上還被寫下小偷兩個字,是不是你乾的?」
男孩吐吐舌頭:「誰叫他誰家不偷,居然偷到這裡……你說啊,真要讓他偷了東西,我黑貓的臉往哪兒擺?」
「小偷給嚇壞了,受到相當大的刺激,一直喊著再也不敢偷東西了……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些?」
「哪有重啊,都只是皮肉傷……好啦,毅哥,下次我輕點兒就是了。」貓咪說著,頭往主人懷裡蹭了蹭,撒嬌。
主人摸摸愛貓的頭,笑說:「你立大功了哦。」
「什麽大功?」男孩睜著閃亮亮的貓眼問。
「小偷求我們把他關到監獄里,所以把過去干過的壞事都招供了。他過去一年偷遍北台灣,外號叫「飛天狂鼠」,讓警方相當頭疼。你把他送到警局,很多無頭案子都結了,當然是大功一件。」
「喵嗚……」貓咪叫。
「那今晚我要好好的嘉獎貓咪,一頓日本料理,生魚片任你吃。」
「就這樣?」
「晚上當然還有餘興節目,貓咪可不許早睡。」
「故意說嘉獎我,其實是嘉獎你自己吧?毅哥有假公濟私的嫌疑哦。」
不管飼主是不是假公濟私,總之這是一個美美的夜晚,貓咪替治安提供了相當大的貢獻,又與飼主水乳交融,真是皆大歡喜,一舉兩得。
至於那隻可憐的飛鼠,監獄生涯許多年後,還是沒能參透讓他入獄的真正道理,只是想:連續三次都遇上瘟神,最後身陷牢獄,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答案是:貓科動物絕對惹不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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