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看樣子,這裡是沒我們的事了。」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眼睜睜盯著她的白痴兒子和他的情人上演一出愛情告白的戲碼,殷辰花只覺得嗤之以鼻,但……有利用價值。不過,看著兩人旁若無人地抱得死緊,她也不免感到厭煩起來。
「豹頭,我們走吧!」
「大姐。」
看見大姐轉身就要走,余素儀一時也感到不好意思。大姐對她而言,有如恩重如山的再造父母啊!
「我只是來看看妳的傷勢,既然沒事了,就該識趣點,免得成了兩顆不發光的電燈泡。」
「沒這回事,媽--」
嚴思誠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就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一下子,房間里就湧進了不少壯漢。
「怎麼了?」殷辰花瞪著蜂擁而至的人群問。
「大姐。」為首的孫百生神情嚴肅地看向余素儀,然後才轉向殷辰花。「我們得知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哦?」殷辰花挑高了眉;心裡卻有了譜。
「因為事態嚴重,所以想請大姐借一步說話。」
「有什麼事不能光明正大地說,非得這麼偷偷摸摸的!」
孫百生等人則面有難色,下知如何開口。
看到這種情形,豹頭也猜出了幾分,只是沒想到貓仔動作這麼迅速。
「大姐……」豹頭低喃著看向殷辰花。
「選日不如撞日。」殷辰花低語一句,並未大感驚訝;接著,她隨即大聲斥喝。「既然是大事就快說!別拖拖拉拉的!」
「大姐,我們聽到了一件有關蝴蝶真實身分的事。」
話一出口,余素儀的臉色瞬間慘白、毫無血色。
嚴思誠則是慌慌張張更加擁緊了余素儀,他轉頭問向眾人。
「什麼真實身分!你們聽誰說的!?」
「是貓仔。」
「貓仔!?哼!他那種人說的話能信嗎?更何況他還是胡爺那邊的人,是我們的敵人。」
「就是因為這樣,但是這事又事關重大,所以才想來向大姐求證。」孫百生一票人全望向殷辰花。
嚴思誠也緊張地看著他母親,只有餘素儀仍低著頭,蒼白得面無表情。
面對眾人質疑的目光,殷辰花毫無懼色。
太好了!一切全照著她計畫進行,現在只差臨門一腳,事情就算成功一半。這會,她當然會說出秘密,而且還要說得清清楚楚,仔仔細細。
「向我求證什麼?」
「貓仔說,蝴蝶其實是余富權的女兒,我們當年遺漏的餘孽。」
「這件--」
「餘孽!」嚴思誠忿怒地大吼。「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叫她!當初背叛的是余富權又不是她!」
話都還沒說完,她這個白痴兒子就把一切全抖出來了,想來她這個兒子的個性還真是衝動。
「那貓仔說的是真的嘍!?」左孝吉難以置信。
殷辰花神態自若地點點頭。
「當時是大姐下令要除掉所有的人,為什麼還留下余……」孫百生警惕地瞄了嚴思誠一眼才介面。「余富權的女兒?」
「大姐為什麼要留下她?」方勇也大為不解。
「我看她是個可造之材。她眼中那種無畏的神色令我非常滿意,小小年紀的卻什麼都不怕,你們說,誰能有這種膽識?」殷辰花環視在場的每一個人,「事實證明,我當初的眼光一點也沒錯!」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默認了,因為事實確實如此。蝴蝶殺人的手法獨一無二、堪稱一絕,在其它幫派中根本沒人能與之爭鋒。
但是,佩服並不代表信任;更何況蝴蝶是余當權的女兒,天門幫不僅是她的殺父仇人,更是毀了整個余家,讓她頓失親人依靠的罪魁禍首。要說她心中沒有絲毫怨恨,這是任誰都不會相信。
「大姐,心中無畏無懼的人才更可怕!因為只要是她想要的,她一定不顧一切,而且不擇手段,沒有人擋得了!」左孝吉十分擔心。
「大姐,她是余富權的女兒,有其父必有其女!千萬要小心提防她的野心、她的企圖!」孫百生也語重心長地說出自己的感覺。
「大姐,是妳說過『斬草要除根』呀!」方勇提醒道。
「你們夠了沒有!」
嚴思誠突然咆哮大吼、怒不可抑,著實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你們說的話,一字一句都是刺,狠狠地扎在素儀身上,你們怎麼忍心!?」
「事實上她就是余當權的女兒!」左孝吉眼睛冒火地瞪著余素儀。
「那又怎樣!?她又不是余富權本人!你們都是有眼睛的人,難道沒看見一個弱女子擔心受怕地坐在這裡承受你們言詞上的批評嗎!?」嚴思誠真的十分生氣,仇視地瞪著每一個人。
「外表是可以騙人的!」方勇鄙視地輕哼。
嚴思誠霍然站起身,顯然是氣瘋了。他挺直身軀對著三位大老大聲開罵--
「你們全都老糊塗了!如果素儀真的想報仇,憑她的身手你們早就斷氣了,哪還有命活到現在,站在這裡指責她!?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
「思誠!語氣放尊重點。」殷辰花嚴厲地提醒他。
「對他們放尊重?那他們怎麼不多尊重素儀一點!」嚴思誠冷哼一聲。「殺手的工作是站在第一線替組織賣命,危險性根本不必多說。素儀替組織解決了多少礙眼的人物,他們非但不讚揚她的忠心,反而因為她的父親是余富權就一味地懷疑她。這種是非不分、不講道理的人,妳還要我去尊重他們!?」
嚴思誠余怒未消,立刻又把矛頭轉向大老門,就在這時候,余素儀突然伸手拉住嚴思誠的衣角,表情十分凄惻。
「少主,不要再替蝴蝶說話了。如果因為蝴蝶而讓天門幫失和,蝴蝶的罪孽會更重。」
「妳又這樣了!」嚴思誠受不了地旋過身,對余素儀怒吼。「當妳身陷敵境的時候,妳知道他們在哪裡嗎!?當妳伺機而動躲在角落的時候,妳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嗎!?妳冒著生命危險替天門幫剷除禍患,他們安安穩穩地生活在妳努力維持的安和環境里享樂,憑什麼現在又對妳諸多指責辱罵!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他們憑什麼!」
「思誠!」殷辰花怒斥大吼。「不要太過分!」
「我過分了嗎!?」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凌厲的視線掃過每一個人,溫文儒雅的形象已不復見。
「妳從來都不多重視自己一點。」嚴思誠痛心地把目光定著在余素儀身上。「不論我如何苦口婆心地勸妳,妳都聽不進去。但是對於他們的指責,妳卻一字不漏地全盤接受,難道果真如他們所說的,你是另有所圖,別有心機!?」
「不是的,我沒有!」余素儀急著否認。
「那妳為什麼不能活得理直氣壯點!?」嚴思誠用盡所有的力氣大聲對余素儀質問。
霎時,全場一片默然,沒有人敢出聲,全都被嚴思誠的威勢震懾住。
余素儀也是睜大了眼,直視著嚴思誠,臉上的表情儘是驚愕。
自始至終,殷辰花都只是站在原地冷眼旁觀。
「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
嚴思誠突然冒出這一句話,聽得大家全都一頭霧水。
「你想怎麼樣?」殷辰花問。
「既然大家都這麼怕她,都擔心她會圖謀叛變。與其在這種充滿不信任的陰影下共事,日久產生嫌隙。為了永久杜絕後患,也為了讓你們完全放心,我想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現在的處境。」
每個人都豎起了耳朵恭聽嚴思誠的辦法,只有殷辰花不露痕迹的笑容閃過臉上沒人看見。
「為了平撫你們的恐懼,稱了她的野心和企圖,只要我娶了她,一切不全都解決了!」
話一出口,馬上引起軒然大波、驚聲尖叫,反對的聲浪一波接著一波。
「不行!這不妥。」左孝吉立即反對。
「讓姓余的女兒當少夫人我不同意!」孫百生也持反對意見。
「為什麼?你們不是怕她謀反嗎?既然如此,讓她當上了少夫人,她總不能背叛她自己吧!」
「不可以!」方勇也搖搖頭反對。
「我不懂你們現在是為了什麼而反對?」嚴思誠雙手抱在胸前。
「少主,我--」
「妳不要說話!一切就聽我的安排。」嚴思誠不理會余素儀想開口說話。
「你們的心態到底是什麼?是真的恨余富權,還是不希望是由姓余的人駐本家當主母?」嚴思誠謎起雙眼輪流看著三位重量級人物。
「這……」孫百生看了看身旁兩位老夥伴,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方勇和左孝吉也是一樣沉默不語。
「是私心吧!」嚴思誠徑自下了個結論。「你們怕的是,素儀的地位會高過你們;所以你們不是不安,而是不服!」
這個兒子終於用腦袋了。殷辰花在心裡暗自欣喜。
「素儀在天門幫里一點勢力也沒有,你們有什麼好不安的!說穿了,還不都是自私的心態作祟。」
孫百生等人的心思被嚴思誠明確挑明出來,個個都不免覺得難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你們都想自立為王的話……說實在的,我嚴思誠根本也不眷戀天門幫龍頭老大這個位子。所以,乾脆解散算了!大夥自立門戶好了!」
此話一出,孫百生他們全都緊張起來。因為他們知道,少主是真的沒把心思放在天門幫上頭,會留下來已經算很勉強;如果少主真的一走了之,他們這些老頭子哪有能耐再拚到現有的地位?
「少主,千萬別意氣用事!」孫百生連忙勸道。
「是呀!少主說得是。是我們的私心蒙蔽了理智,影響了天門幫的團結一心。」左孝吉也跟著附和。
「不過,也請少主體諒我們,當初我們也真是被姓余的害慘了!」
三個老頭子一搭一唱地替自個找台階下,嚴思誠也並非白痴,他知道大老們對這事已經贊同,不會再出言反對;所以,他也打算退一步,不再向他們施加壓力,只要能和素儀在一起就好了。
豈料,殷辰花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
「我個人是沒什麼意見,蝴蝶能當上少夫人也是天門幫的福氣。」殷辰花邊說邊站到眾人面前,順便瞄了嚴思誠一眼。
「媽……」
「但是,由一個沒自信的人入主本家,我並不是非常贊同。我兒子已經沒什麼胸懷大志了,我的媳婦不能再是一個自卑、抬不起頭來的人。否則只會把天門幫搞垮,沒什麼前途可言。」
「媽,妳……」
「妳說是不是啊?」殷辰花不理會兒子的叫嚷,直接對著余素儀冷冷地說。
余素儀聽著,整個神色黯下。
「唉!妳真是有一身好功夫,只可惜擺脫不了自卑心理,無法名正言順和思誠在一起。」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
「不管如何,你一定要以天門幫為優先考量!」殷辰花生氣地打斷嚴思誠的話。「你可以為了她留在組織,放棄學業不回美國;你可以為了她拿出你的氣魄,向所有人宣戰;你可以為了她棄天門幫不顧,不要我這個媽!你什麼都可以為她做!現在,因為你,大家也都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了。但是,為了天門幫我一定要堅持這一點--要入主本家當主母的女人,一定要有勇氣--愛人的勇氣、愛組織的勇氣、愛自己的勇氣!」
殷辰花最後一句話不斷衝擊著余素儀。她一直以為不怕死,就是一股莫大的勇氣;她以為她一直有的。但是,現在……她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什麼都沒有,她突然覺得好空虛。
「素儀!」嚴思誠擔心地來到她面前。
瞬間,余素儀看著嚴思誠的臉,突然又覺得心裡滿滿的,空虛、自卑全不見了,自信猛然盈滿她心中,這樣的轉變全是因為他--眼前這個深愛她,她也深愛的男人。
「素儀?妳還好吧?」
是呀!思誠愛她,她也很愛很愛思誠的。
「媽……妳看,都是妳啦!把素儀嚇傻了!」
素儀……是呀!這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在害怕什麼?
「關我什麼事,我只是在提醒她,什麼叫自我尊嚴。」
是呀!她應該活得理直氣壯點,為了思誠,更為了她自己。
「蝴蝶還好吧?看她呆--」
「我不叫蝴蝶!」余素儀打斷了方勇的話,堅毅的神態和不容忽視的自信,從她臉上緩緩散發主來。
「我姓余,名字叫素儀。」
她深邃的眼眸中,透露出十足的自信,無底的絕望深淵不見了。她不再為她的姓氏感到羞恥,因為她擁有思誠給子她無怨無悔的愛;所以她可以大聲地告訴每一個人她的名字,勇敢地說出她的姓氏。
「素儀?」看著余素儀的轉變,嚴思誠喜不自勝地擁她入懷中。
默默站在角落的豹頭,內心感動地注視著這對擁抱中的男女。他非常高興素儀終於能從罪惡感的蛹里掙脫出來,真實蛻變成一隻勇敢又美麗的蝴蝶。
而殷辰花在看到這一對相擁而泣的男女,除了搖頭,大感受不了之外,對於天門幫的未來,總算是有點信心了。
「我看天門幫是出不了一個台灣教父了。」殷辰花頭一次感到無可奈何。
「大姐,妳就放寬心吧!少主能掌管好天門幫就不錯了。」豹頭安慰著。
「有素儀在他身邊,我是不擔心。」說完,殷辰花看看四周。
「怎麼了?」豹頭不解地問。
「今天這件事,該找誰討去?」殷辰花問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余富權這件事,是貓仔通知我的。」左孝吉先開了口。
「我也是由貓仔那兒得知的。」孫百生看看方勇也表示說。
「看來,這隻小貓是決定要與咱們天門幫結梁子,不然是不會甘心的!」
殷辰花依著她最後的計畫,故意說出這一番話--她得為抄胡爺的地盤找個正當理由。
「胡爺太縱容貓仔胡作非為了!」孫百生忿忿地說。
「既然他敢動腦筋動到天門幫頭上,引起我們內訌;這種虧,我殷辰花可不能白受!」
「那大姐想怎麼整治他?」
殷辰花陰陰一笑,說道:「派人先把貓仔給我抓到手。」
「太過分了!」嚴思誠突然忿恨地咬牙插嘴說:「我原本還不想計較他突襲我,綁走素儀的事情;沒想到他又開始搞心機、耍手段,居然把素儀的身世搬出來鬧!」
唉!這小子的反應怎麼老慢人家一拍。
殷辰花感嘆地看了看他那張氣憤的臉。
「那你想怎麼做?」
「既然他們會栽贓,我們也可以嫁禍,弄得他們也起內訌,嘗嘗窩裡反的滋味!」
只要一碰上余素儀的事,嚴思誠就像是火燒屁股地失去理智,所以用余素儀去刺激他可以引發出他的鬥志,而且屢試不爽!
「怎麼嫁禍?」孫百生不解。
「胡爺大兒子的死因還不明確,他們只是一味認為是素儀乾的;那麼我們就反咬他們一口,弄些假證據嫁禍給貓仔,看胡爺怎麼治他!」
喲!想不到事情還真被他給蒙上了,真是好狗運!老天還真是比較疼笨蛋哪!
「少主,這計畫聽起來不錯,假證據也好辦;只是不知道該派誰去執行這項任務?」左孝吉皺了眉頭。
「派誰去--」
「讓我去吧!」余素儀突然挺身而出。
「不行!」嚴思誠一口回絕,「你還負傷在身,不能做這麼危險的事。」
「但是,除了素儀之外,還有誰能夠勝任這項任務?」
「媽!」
殷辰花才不怕他投過來的目光,徑自說下去。
「放眼天門幫,只有素儀的身手讓我放心;而且,這樣一來,相信也沒人膽敢懷疑她對天門幫的忠心。」
最後一句話,殷辰花是說給嚴思誠聽的,而且也十分有效地堵住他想說的話。
「謝謝大姐。」余素儀欣喜地答謝。
「別謝我,要謝就謝咱們當家的!沒有他應允,我說什麼也沒用。」殷辰花虛應地對嚴思誠揚揚下巴。
「謝謝少主成全!」余素儀感激地看著他。
嚴思誠只是微微點頭,緊抿雙唇,明顯地可以看出他有多麼不甘願。
「好好安排妥當,別辜負了素儀一身好本事。」
***
整個計劃進行得超乎想象中順利,或許是胡爺及貓仔的氣數盡了。
當胡爺認定貓仔竟然是殺他兒子的兇手之後,貓仔的下場當然只有死路一條;而胡爺在死了兒子,加上是自己最寵信的手下背叛了自己,整個人頓時心力交瘁,也無心打理事業,從此一蹶不振。
這日,殷辰花佇立在前廊,在這秋末冬初的季節,今天的風吹來格外溫煦,令人感覺神清氣爽。
感到身後有人接近,殷辰花頭也不回,仍是望著眼前景物,任風吹動著衣角飄動。
「事情都辦妥了?」她問。
「全都準備就緒。」豹頭立在她身後,恭敬地回答。
忽然,殷辰花輕嘆一聲。
「大姐?」
「我一直希望天門幫能出現個響噹噹的人物;但是,天不從人願,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
豹頭心裡清楚,但也莫可奈呵,只能苦笑。
「可是,一想到我辛辛苦苦培育了十多年的心血,即將奉送到這小子手上,我就覺得自己的辛苦全白費了!多年來的努力付之一炬,心都快碎了。」
「大姐,少主也不是真沒有能力--」
「沒有心不就跟沒能力一樣!」殷辰花冷哼,表情冷峻。「還好天門幫以後還可以靠素儀撐著;她是頗具領導才能,冷靜又條理分明。假以時日,她一定能在我之上指揮大局。」
豹頭點點頭,但不忘替嚴思誠說話。
「少主的學習能力也很強呀!」
「哼!他別扯素儀後腿,我就阿彌陀佛了。」
雖然嚴思誠和余素儀的大好日子即將來臨,但是殷辰花不滿嚴思誠的情緒依然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