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任星野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他找逼了所有谷聆音可能去的地方，卻還是找不到她的人影。

再次前往莫淵泓的住所，任星野沒有浪費時間敲門，直接跳過稍早被他破壞而還未修好的窗戶。

「你怎麼又來了？」莫淵泓吃驚地間道。

「你知不知道聆音去了哪裡？」任星野急得猛跳腳。「她不見了，你幫我想想看，她可能去了什麼地方？」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在她身上裝追蹤器。」

「別開玩笑了，我跟你說正經的！」任星野口氣不善地說道。「既然你跟她接洽過，一定知道如何聯絡她。」

「對哦，你可以到『包君滿意事務所』去問問看。」莫淵泓寫下一串地址交給他。「如果還是找不到人，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如果她跟你聯絡，一定要立刻通知我。如果她跑來你這裡，就算用強迫的手段，也要把她留下。」任星野手裡握著紙條，臨走前還不忘費心叮嚀。

「知道啦，你可以滾出去了吧？」莫淵泓沒好氣地瞪了好友一眼。

任星野二話不說地掉頭離去。

天色雖暗，卻不能阻止他尋人的決心。

＊＊＊

「走開，你給我走開，不要再來煩我了！」谷聆音歇斯底里地吼道。

她拚命拉扯自己的頭髮，甚至拿頭去撞牆，卻還是無法讓自己的大腦停止運作。

腦海里滿滿的都是任星野的身影，微笑時的他、生氣時的他、熟睡時的他，甚至是激情時的他……幾乎無所不在地糾纏著谷聆音。

他明明對她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她對他的感覺除了憎恨之外，不應該還有其他。

但她知道事實並非如此，她恨他，同時也忘不了與他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

她的心承受著撕裂般的痛楚，因為她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到他身邊了，那種空虛寂寞的感覺是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填補的。

她虛弱地站起身來，緩慢地走到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稍早時，她在任星野那幢小公寓的浴室里，看見容光煥發的自己。但是這一天還沒過完，她已經完全變了個人。

她充紅的雙眼獃滯無神，左半邊臉頰腫得半天高，凌亂的髮型像個瘋婆子，她看起來好醜、好醜。

谷聆音不自覺地拿起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往鏡面丟了過去。

「任星野，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發狂似地抓起檯燈，往裂開的鏡面上猛砸。

不到一會兒工夫，梳妝台被她搞得面目全非，她還嫌不夠似地用手去抓，一雙白嫩的手立刻被尖銳的碎片割得鮮血淋漓。

然而她卻不覺得痛。

「小音，你在做什麼？」谷天曜頂著一頭濕發衝出浴室，焦急地在門外喊著。「快開門，別嚇我啊！」

谷聆音一直沒有應答，她茫然地看著自己沾滿血跡的雙手，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

她實在好沒用，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會為他流淚！

「不值得啊，他不值得……」谷聆音歪歪斜斜地走向床鋪，但走沒幾步，就被地上的雜物絆倒了。

她不急著起身，就這樣面朝下倒在冰涼的地板上，任由淚水滑出眼眶。她依然無法感覺手掌上的疼痛，絲毫沒意識到血液正大量地流出體外。

「小音，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谷天曜忍不住了，連忙抬起腳，用力踹向那扇不怎麼牢靠的門。

他一進房，就發現谷聆音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那模樣似乎連世界末日來臨，也不能撼動她。

「傻丫頭，你居然做這種蠢事！」谷天曜心驚膽跳地看著地上駭人的血跡。

他二話不說將她抱了起來，閃電似地沖了出去。

＊＊＊

任星野關在房裡喝著悶酒。

原以為找到「包君滿意事務所」就可以找到谷聆音，豈知不然。那間破敗的事務所里沒有半個人。

他一天去三次，每次都是相同的結果。

莫淵泓告訴他，谷聆音曾經是「皇后劇團」的演員，他立刻沿著這條線追查，卻還是落空。

據說谷聆音原本住在劇團提供的宿舍里，但是三個月前她離開之後，就沒再跟團里的其他成員聯絡，也沒留下地址和電話。

谷聆音就像突然從地球上消失了似的，不論他如何拚命探聽，就是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任星野足足找了七天，甚至瘋狂到在街上逢人就問。而此刻，他不但疲倦至極，且心灰意冷。

這些日子以來，悔恨無時無刻衝擊著他的心，但是谷聆音卻一點機會都不給他，讓他無法為自己犯下的錯表示懺悔。

沒她在身邊的這些日子裡，他吃不好、睡不好。原來她已經變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失去她後，他整顆心便空蕩蕩的無處著落。

任星野煩亂地將酒瓶往牆壁上砸過去，製造出極大的聲響。

「少爺，不好了、不好了！」華勒斯太太慌慌張張地衝進房裡。「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喝酒！」

她奮力把倒在床上的任星野推坐起來。

「走開，不要煩我！」任星野粗魯地揮開華勒斯太太，重新倒回床鋪。

「你不想知道聆音小姐的下落嗎？」華勒斯太太不死心地拉著任星野的手臂。

「你是說有聆音的消息了？」任星野從床上彈跳起來。「快說，她現在人在哪裡？」

「跟我來就知道了。」

不待催促，任星野自動自發地跟在華勃斯太太身後。一下樓，他就看見客廳里圍了一群人，他們的眼睛全盯著電視螢幕。

「星野，你還不快點過來！」任母急忙向兒子招手。「大事不好了。」

任星野一頭霧水地走上前去，任父、任母立刻讓出位子給他。

他一看向螢幕就離不開視線了，引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就在電視上。

「怎麼回事？」任星野不解地問道。

「你自己看就知道了。」任父指著螢幕上方。

任星野這才注意到谷聆音身處在記者會上，四周圍著不少的傳播媒體，顯然是有什麼重大的事要宣布。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感謝諸位的關心，現在，我就把這件事做個說明。」谷聆音對著麥克風，面無表情地說道。

任星野緊張得呼吸困難，她到底要說明什麼重大的事？

「誠如各位的猜測，我和『任氏媒體集團』的少東從來不曾有過婚約，我們只是兩個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谷聆音這麼一說，立刻引起現場不小的騷動。

任星野臉色發白地盯著螢幕上那張冰冷無情的臉，感覺到自己的心正在凋零。她竟然說，他們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谷聆音深吸了一口氣，「任先生指責我冒充他的新婚妻子，是為了謀奪任家的財產，我這才舉行公開的記者會誠懇地向他道歉，希望能與任先生畫清界線，並還給他一個公道。」

「你真的說出這種話？！」大廳里十多雙眼睛全瞪向任星野。

「我當時正在氣頭上，那些話並不是真心的。」任星野陰鬱地說明。

「你太過分了！什麼叫『謀奪任家的財產』？她不過是受人之託，你怎麼可以亂冤枉她？」任母炮火十足地喊道。

任星野默不作聲地承受指責，整顆心亂成一團。

這時候，谷聆音拿起一份文件，在攝影機前展示出來。

「這張結婚證書是偽造的，在此我要對任家所有的長輩說聲抱歉。現在，我立刻撕了這張證書，也把這出鬧劇做個了結。」她二話不說就將偽造的結婚證書撕成碎片。

「她的手怎麼了？」任星野緊張得不得了，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用紗布把手纏起來。「不行，我現在就去找她！」他急驚風似地站了起來。

「你現在就去找她？問題是人家肯不肯見你！」任父沒好氣地點醒他。

「我非得見到她不可。」任星野轉身沖了出去。

「等一下，你喝了酒還想開車？」

「管不了這麼多了。」任星野頭也不回地應道。

「快點把少爺攔住，車子由我來開。」司機吩咐著大廳上幾名男性仆佣，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星野的確愛上了聆音，可是聆音卻說要和任家斷了往來，我們的計畫到底算成功還算失敗啊？」任老太爺無奈地嘆道。

任父也跟著嘆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羅！」

＊＊＊

「快點、快點啊！」任星野不斷催促著司機。

他必須立刻趕往記者會現場，才能及時攔住谷聆音，要是錯過了這一次，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見到她。

「少爺，我已經開很快了。」

「還不夠，快點、再快一點！」任星野急得六神無主，只能一再要求司機加快速度。

二十分鐘之後，他終於抵達BBC的總部大樓前。顧不得混亂的場面，他隻身沖向擁擠的人群之中。

他才剛下車，立刻有人眼尖地發現到他，一部分追著谷聆音的媒體，反過來圍攻任星野。

「任先生，請問你和谷小姐到底是什麼關係？」

「閃邊去！」任星野暴怒地吼道，用力推開攔路的攝影機。

他急得滿頭大汗，眼看谷聆音在保全人員的陪同下移往一部黑色凱迪拉克，他卻動彈不得。

「聆音，等等我啊，聆音！」任星野扯開嗓門大叫。

谷聆音震驚地回過頭，看見任星野奮力排開擋路的人群，朝著她的方向逐步逼近。

眼神交會的那一瞬間，谷聆音的心幾乎跳出胸口。她默默無言地與他對視，臉色難看至極。

「快點！快上車！」谷天曜一把拉住谷聆音，將她推進車廂里。

「聆音，我愛你！求你別走啊！」任星野不顧一切地大聲嘶吼。

「怎麼辦，他說他愛你耶！」谷天曜關上車門後說道。

「Johnny，開車。」谷聆音冷靜地指示著，心湖裡卻波濤洶湧。

谷聆音一聲令下，加長型房車立刻開動，圍攏的人潮不得不讓出一條路來。

任星野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車子揚長而去。

她那冰冷的神情彷佛訴說著永遠不原諒他犯下的錯，他的心整個被掏空了，整個人像尊石雕似地僵在原地。

如果谷聆音真的不原諒他，他該怎麼辦？怎麼辦？

＊＊＊

「我們已經讓任星野在大庭廣眾下出了丑，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谷天曜不解地看著妹妹晦暗的神情。

「為了幫你，我可是冒著被老闆炒魷魚的危險，你好歹也該笑一個讓我瞧瞧啊！」Johnny的職位是專屬司機，偶爾會偷開老闆的車服務親朋好友，但可從來沒像這回這麼囂張。

「對不起，你們幫我這麼多忙，可是……可是我卻……」谷聆音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我實在……實在太沒用了……」

「好了，好了，我們看看任大少爺的驢樣，讓你清清氣。」谷天曜連忙打開車裡附設的液晶電視。

螢幕上立刻出現一大群記者把任星野團團圍住的畫面，各家媒體爭先恐後地發問題。

「任先生，你和谷小姐究竟有沒有婚姻之實？」

「她是我老婆，永遠都是！」任星野斬釘截鐵地回道。

「可是她說——」

「她只是在說氣話，請外人不要做不實的臆測。」

谷聆音被他獨斷的宣言氣壞了。「我哪時候嫁給他了？是他自己誣賴我為了錢冒充他老婆，現在卻又胡說八道一通！」

「先看看他還有什麼話說。」谷天曜向妹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谷聆音吞下到口的咒罵，她也想知道，任星野會如何地顛倒是非。

記者再度追問：「你們為了什麼事吵架？」

「這與你無關吧？」任星野冷冷地說道。「我只想透過媒體告訴我老婆，那件事是我錯怪了她，如果她願意回來，我會好好向她道歉。」

「他已經公開認錯了，你會原諒他嗎？」谷天曜好奇地問。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如果說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天底下還需要警察嗎？」谷聆音倔強地冷哼。

「有道理，那就別理他。」谷天曜同意地點了點頭。

任星野突然搶過某位記者的麥克風，畫面上立刻出現他的大特寫，他的表情既認真又嚴肅。

「聆音，我想你一定不會這麼簡單就原諒我，可是有件事你一定很感興趣。」任星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以中文繼續說道：「你還記得那件委託案嗎？我已經把所有的內幕都調查清楚了，包括我為什麼發生墜機的意外、為什麼淵泓會找上你、為什麼我們會被綁架，甚至連幕後主使者都現身了。」

谷聆音簡直不敢相信，她在任家混了一個多月都沒查出蛛絲馬跡，任星野卻在短短的一周內搞定了。

「任先生，您可不可以用英語說？」這群英國人聽得一頭霧水，有名記者忍不住要求道。

任星野只當沒聽見，繼續對谷聆音喊話，「我給你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考慮。如果你想知道這一連串謎題的解答，明晚八點之前到麥肯瑟街那幢小公寓來，我會在那裡等你。」

他了解谷聆音的個性，與其道歉，不如以利誘的方法引她現身。

「你會去嗎？」谷天曜興味十足地問。

「我……我不知道。」谷聆音懊惱地猛皺眉。

她已經下定決心不再與任星野見面，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幕後主使者究竟是誰。

她不由自主地盯著螢幕上的任星野，他看起來實在邋遢透頂；頭髮散亂地垂在額際，鬍子沒刮，衣服皺得像鹹菜乾。

雖然這樣的他別有一番頹廢的性感，但是卻與他以往的雅痞形象相距甚遠。

她忘了應該對他恨之入骨，直猜想著任星野突然改變造形的原因。

「到底是……為什麼呢？」她把頭靠在車窗上，不解地自問。

＊＊＊

任星野無力地癱在沙發里。

每次電鈴一響，他的心就怦怦跳個不停，然而到目前為止，按電鈴的人都不是他要等的谷聆音。

他總共拒絕了兩名報紙推銷員、三名網路推銷員、三名童書推銷員，還打發了一名按錯電鈴的醉漢、兩名不請自來的街頭流鶯，以及四名企圖闖空門卻先按電鈴的笨賊。

平常安靜得不得了的公寓，今兒個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熱鬧。

任星野心煩意亂地盯著牆上的掛鐘，還有五分鐘就八點了，谷聆音卻一直沒出現。

「叮咚——」電鈴響了。

任星野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卻沒有像前幾次一樣，立刻衝去開門。如果再次落空，他的希望恐怕註定要破滅了。

「叮哆、叮哆、叮咚——」

急促的門鈴聲驚醒了他，任星野緊張得幾乎無法順暢呼吸著。

「來了。」他手忙腳亂地打開門鎖。

這回出現在門板後的，是一個圓禿的頭頂，任星野整顆心跌進谷底。他打算關門，來人卻把一隻腳跨進屋裡，讓他關不得門。

「是我啦！」谷聆音壓低聲音說道。

任星野整個人呆住了，一時之間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趁他發獃的空檔，谷聆音使勁把門向後推，閃身而入。她大刺刺地走進浴室，把變裝用的頭套拿下，順便洗去臉上的老妝。

「這樣應該認得出來吧？」谷聆音戲謔地說道。

「你幹嘛把自己打扮成這副德行？」任星野不解地問。

「你以為要躲過媒體很容易嗎？你難道沒發現外頭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難怪今天會這麼熱鬧。」任星野恍然大悟地說道。若不是一直掛心她的事，他早就該發現了。

「快點把所有你知道的事說出來，等會兒我就要走了。」

「急什麼？」任星野不慌不忙地走上前，用袖子擦著她臉上的水漬。

「我可沒允許你動手動腳。」谷聆音毫不領情地揮開他的手。

他的心像是被毒蠍螫了一下。「你到現在還生我的氣？」

「你說是不說？不說的話，我現在就走。」谷聆音驀地轉身，直衝向大門口。

「不，我絕不讓你走。」任星野硬是把她攔下，激動地擁緊她。「我愛你，你聽見沒有，我愛你！」他強迫谷聆音駐足在他堅實的臂彎里，感受他心跳的頻率。

聞言，谷聆音渾身一震。「在你無情地傷害我之後，居然還敢把『愛』掛在嘴邊？」

「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不會被嫉妒吞噬，不會連最簡單的情況都判斷不出來。」任星野悔恨地說。「世界上，我最不願傷害的人就是你，打了你那一掌，我真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廢了。我知道我該死，所以不論你要怎麼罰我都行，但是，千萬別說要離開我。」

「如果我叫你去死呢？」谷聆音眼眶含淚地望著他。他說愛她，是真心話嗎？

「那我就去死。」他捧著她的臉，堅定地答道。「你不在我身邊，我簡直生不如死，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更恐怖的折磨了。」

「你……」對他的愛與恨一古腦兒湧上心頭，她的淚水一下子決堤了。

她伏在任星野厚實的胸膛上泣不成聲，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對他的依戀，已深刻到無從想像的地步。

「別哭，求你別哭。」任星野低聲下氣地說道。「如果你真的要我死，我不會說不。」

「我才不讓你死。」谷聆音掄起拳頭猛搥他的胸口。「你欠我太多太多了，讓你死，豈不是便宜了你？」

「你說什麼都好。」他將她小小的拳頭包在掌心中。「這幾天，你想我嗎？」

「不想、不想、一點都不想！」谷聆音口是心非地喊道，眼淚再一次狂涌而出。「其實……我好想你……想到心都痛了。」

任星野動容地吻著她頰上的淚，柔情滿溢地岡道：「我好想你、好愛你，你呢，你愛我嗎？」

「我恨死你了。」

她的話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命中他脆弱的心窩，他的臉色立刻變得比死人還難看。

「我恨死你，恨你讓我無可自拔地愛上了你。」谷聆音依偎著他的胸膛，終於袒露心聲。

「你……嚇死我了。」任星野激動地抱緊她，緊得讓她喘不過氣。「如果你不愛我，我一定會瘋掉的。」

他發誓要永遠佔據她的人、她的心，以及……她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