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期一早上，小狐狸照樣含著笑跑進季見君的房間里伺候梳洗，因為已經沒心防了，所以季見君也不再鎖上房門，隨兒子進進出出的。
走出卧室，兒子已經照他交代，到巷口那家早餐店買了總匯三明治以及熏雞肉蛋餅，規規矩矩地放在早餐桌上，連門口的報紙都拿了進來。真乖。
「冰箱里不是有柳橙汁跟牛奶？你還買奶茶做什麼？」季見君好奇地問：「你喝不慣我挑的那些？」
「不是啦，早餐店的阿香姨跟她女兒小敏知道我是新搬來的鄰居，就多送我兩大杯奶茶。本來還要多煎一份什麼東西送我的，我想吃不完了，就說明天吧。」
季見君拉開椅子的動作做到一半，臉色難看：「那兩個花痴母女！我剛買房子住進來的時候，她們怎麼沒有那麼好的服務？你小心一些，要是小敏邀你出去玩，可千萬別答應。」
「怎麼可能？我當然是跟你在一起啊。」小狐狸說。
季見君想了想，說：「我還有工作，你怎麼跟？傷腦筋，你也沒身分證，沒辦法在這裡讀書，我又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家裡。」
小狐狸愁眉苦臉地說：「不能跟你一起上書院嗎？要是又有學生惹你不高興了，我怎麼教訓人家？」
想起昨天那四個學生狼狽不堪找廁所的樣子，為人師表的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學生說話有口無心的，我早就想開了。你也別再亂用什麼斷腸粉啊丹的對付人家，不厚道。」
小狐狸嘻嘻笑，說：「我已經手下留情了，因為以前爹就告誡過我，不可以劇毒害人，就算遇上危險，只要能讓敵手暫時喪失戰力即可，所以我煉製的藥物以麻藥居多，另外就是像斷腸丹那樣兼具排毒療效的清腸劑。」
「咦，排毒？怎麼覺得你的葯好像跟廣告里的減肥藥丸功效差不多？」吞下一口三明治，季見君又問道：「那麼，你昨天說新煉製的『嘔心瀝血』又是什麼啊，聽起來怪可怕的。」
小狐狸聳聳肩，說：「噢，那個呀，為了對付嶺南百毒門，我特地煉出這劑『嘔心瀝血』來與百毒門銀童子秘煉的『過眼繁華』相抗衡。
「『過眼繁華』太毒了，能將練武者苦練多年的功力消於無形，我的『嘔心瀝血』則可以中和之，將功力救回來。」
季見君舒了口氣：「那就不是毒藥啰？」
「就算不是毒藥，單獨服下去的話，還是會讓人在三個時辰內大吐特吐，連膽汁都吐出來，甚至想連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吐掉算了，所以才叫做『嘔心瀝血』。」
小狐狸笑得好得意。
季見君怔了怔。「再把藥效弄輕些，我就可以連同那個斷腸丹當成減肥藥賣出去。啊，對了，我任教的學校其實離這裡不遠，中午我帶便當回來吃好了，你就留在這裡幫我整理家務。整理家務你會吧？」
小狐狸點點頭，又求：「我送你去書院？」
「學校？那麼近，不用的，走個五分鐘就到了。」季見君失笑，「哪有兒子送父親去學校的？」
小狐狸咕咕噥噥：「我就說不把你當成爹看了啊！」
結果等時間到了，季見君還是拗不過他，任著忠心耿耿的兒子巴巴跟在自己身邊，到了學校門口，看著人走進學校后，狐狸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家裡。
季見君本人心情也很好，走進辦公室時跟陳淑芬擦身而過時，他甚至主動笑著跟對方打了招呼，結果，這樣光風霽月的態度，反而讓對方忐忑不安。
「呃，見君，你不會怪我吧？是見群要我別告訴你我跟他交往的事，所以前天晚上，我真的……」陳淑芬看來是很誠懇地道歉。
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季見君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今天，淑芬好像不若往常那麼漂亮了，氣質也就跟普通的女人一樣。
怎麼搞的，她原來是那麼平凡的人嗎？以往覺得燦若秋水的大眼，跟某雙柳葉般的翦翦細眼比起來，差了那麼遠。
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將她跟自己的兒子作了比較。
往辦公室里年輕的男女老師瀏覽過一遍，又把視線投到外頭忙著打掃環境的男女學生身上……
對了，在連續看了某張傾國傾城的絕色臉孔近兩天之後，突然覺得四周的人都不堪入目。
「見君？你還好嗎？」陳淑芬見他突然間像是發瘋似地東看西看，眼神不定，不由得緊張地問。
辦公室其餘老師見到這兩人交談，也虎視眈眈往這裡看，等著欣賞原本是男女朋友的兩人攤牌的緊張場面。
季見君笑了起來，一種發自內心真誠的笑：「我很好，我的好日子來了。」
陳淑芬因為心裡有鬼，總認為對方因為自己要跟他哥哥結婚而恍惚，連季見君的笑都以為是做作出來的。
「那，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見君，你要有心事，千萬別放在心上，我跟見群都很樂意幫你的……」
「不，我祝福你們，真的！」
季見君一輩子也沒心情那麼好過，「不過，淑芬，我希望妳能把哥哥看緊一點，別讓他來搶我的……總之，他知道的。」
陳淑芬可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有搶弟弟玩具的癖好，客氣地點點頭就回去自己的辦公桌，心裡帶了些疑問。
上課鐘聲響，第一堂正好是自己班上的課，他腳步輕鬆往自己的班級走去，一進教室，先往昨天街上遇到的那四個學生看。
臉色白了些，精神萎頓了些，不過還能來上課，應該沒什麼大礙。
身為教師，懷抱幸災樂禍的想法不太好，可是，知道有人看不得你受欺負、看不得你心情不好，為你出頭教訓某些惹了你的傢伙，不管是誰都會高興吧，即使對方用的手段卑劣了些。
再兩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如今要把功課的進度趕完，五十分鐘的課堂結束，正要步出教室時，李伊芬跟曹錦鳳用虛弱的腳追出來。
「老師，季老師，等等！」
季見君回頭——真希奇，這兩個是頭一次上完課後主動有問題要請教的。
「季老師！」
李伊芬先開口，問：「昨天那個跟你一起的男孩子……是誰呀？」
季見君皺起眉頭了，不是問課本里的問題，而是問小狐狸？
曹錦鳳也嘰喳地問：「老師，他好帥哦，比電視上的偶像還好看，超級美少年耶，可不可以介紹給我們認識啊？」
季見君心想：現在的女孩子怎麼這麼主動啊？想想自己高中生的年代多麼羞澀。
李伊芬見老師不回答，不放棄，繼續問：「老師，昨天本來想進去髮型沙龍店找你們的，可是，嗯、臨時發生了狀況，所以我們先回家了。那個男生跟你好像很熟耶，是你親戚？」
季見君想到這兩個女同學發生的那種「臨時狀況」，自己也得負起些責任，心一軟，就說了：「他是我表弟小狐，不過，妳們別打他主意，學生還是要以學習為主，別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李伊芬嘟嘴了，說：「老師小氣，人家只是想認識一下那麼好看的帥哥嘛！小胡？他姓胡？全名呢？住哪裡？」
「他跟我住一起……想都別想，我不會讓妳們到我家的！快考試了，多花點心思念書吧，明年不都要聯考了？」
擺出教師的威嚴與特權，季見君說。
等季見君走後，兩女學生突然關心起這位班導師究竟住在哪裡的問題。
季見君的家離學校真的不遠，平常他中午時很少回家，都留在辦公室里吃便當、批改學生作業等等，今天難得的，想起家裡有隻小狐狸，他反而迫不及待，十二點鐘聲一響就旋風般地跑出校門了。
做夢都沒想到，會在某一天有玄怪小說的情節落在自己身上，然後突然之間，他就發現，自己再也不孤獨了，某隻從前世來的狐狸說找了自己好久，說再也不要離開自己，是唯一眼裡只看得到自己的人。
真的，他孤獨了好久好久，幾乎覺得自己要永遠這麼孤獨下去了。從小，父母親戚看到的都是那個早他兩年出生的哥哥，所以，與父母的關係就愈來愈不親，甚至，沒什麼話題聊，他很習慣一個人的滋味。
雖然標榜高知識高教育水平的父母總是說對自己的孩子一視同仁，其實，相對於兩個表現截然不同的孩子，父母親還是會不自覺地作比較，他們眼裡只注意到優秀孩子的光環，口裡總是說著：見群怎樣怎樣等等。
直到終於有人為自己而來，他多麼高興！是古代人又如何？是妖獸又如何？擁有了他，連向來瞧不起人的哥哥都羨慕起自己來了。
真希望，這一切都不是夢。
剛跑到校門口，就聽到小狐狸叫：「見君，這裡！」
校門警衛室里，小狐狸正跟裡面的警衛叔叔笑容可掬地聊天呢，見到季見君后，他忙一腳追出去，朝自己的爹撲上。
「你怎麼到了警衛室里？」季見君往謝姓警衛看了一眼。
「我跟書院的警衛叔叔談好了，以後他都讓我進去警衛室等你，所以你都到那裡找我好不好？」小狐狸笑著說。
「謝先生很兇的，他居然讓你進去？」季見君問，滿臉不可思議。
「嘻嘻，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我跟他說是你外國回來的表弟，人生地不熟的，他看我在外面曬太陽好可憐，就讓我進去吹電風扇了，而且……」
「而且什麼？」季見君看兒子笑得賊忒兮兮，忍不住好奇心。
「我從他的臉色、氣血辨證，又由脈象確定，知道他晚上面對妻子力不從心，所以送了他幾顆『如日中天丸』。我跟你保證，從明天開始他就會對我五體投地，唯我命是從了。」
「『如日中天丸』？難道是春藥？我們這裡的衛生署對藥品管制很嚴的，不能隨便亂製藥。」季見君皺著眉頭說。
「你放心，那是我從皇宮御醫處拿來的藥方，自己又添了些成分，製作出來的藥效比原來的秘方更好，成藥由合濟藥鋪出售，供不應求，整個杭州城裡缺貨缺到男人都打架了！」小狐狸得意地說：「皇帝爹爹甚至要我多做一些，賞賜給朝里的文武百官。」
「你那個爹爹到底是哪個朝代的皇帝啊，思想這麼開放。」季見君邊走邊嘟嚷：「居然拿春藥收買人心？」
「見君，你要喜歡我也拿幾顆給你，不過，我在的時候才能服用。」小狐狸瞇瞇笑著，小聲說。
季見君一愣，「孤家寡人的我吃那種東西做什麼？你也小心些，要是那些什麼吃死人的話，你可是會被警察給抓走的。」
發現小狐狸對自己的答案很失望，季見君想對方大概是覺得又少了試藥的對象吧？可是，春藥？自己沒女友沒老婆，吃那種東西做什麼？
路上買了便當回家吃，見小狐狸果然乖乖地整理家裡，弄得一塵不染的，他高興起來，說：「你真的很乖，我就是前世積了福才能得到你這樣的兒子。」
「不，是我前世積了福，才能遇上像你這樣的人。雖然我娘說九尾狐一旦受人恩惠，必須跟在恩人身邊報恩，直到人死為止，可是我喜歡爹，不希望跟爹的緣分只有一世而已。」
季見君邊吃便當邊想：哦，白鶴報恩的故事嘛！
小狐狸繼續說：「我想跟爹生生世世在一起……」
然後，季見君喉嚨哽了起來。
午休時間過了，小狐狸又堅持要送季見君到學校——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講話，講得不亦樂乎，差點遲了下午第一節課的時間。
季見君先回到辦公室的桌上拿了課本，又跑著經過兩棟教學大樓的走廊，從樓梯口轉彎時不小心跟個學生撞滿懷。
「不、不要緊吧？」季見君知道錯在自己，歉然把男同學扶起來。
他認識這個隔壁班的學生，叫做劉明，上課總是遲到早退的，非常有名，據他班上的導師說：劉明的家裡經營道壇，自己偶爾也兼兼乩童的工作，聽說最常上他身的就是三太子哪吒了。
劉明站起來，凝視他好半晌，突然問：「老師，你最近有沒有發生奇怪的事？」
季見君懵然。有啊，有個自稱是他前世兒子的九尾妖狐穿越時空來找他，這種事實夠恐怖吧？不過，他當然不能隨便說出這麼驚世駭俗的體驗。
「沒、沒有。」季見君假作神色如常。「怎麼這麼問？」
「老師身上有股奇怪的妖氣呢！」劉明說著說著，從身上掏出了一張硃砂黃紙符給他，「好奇怪哦，我幫人收妖劾魅好多年了，這麼奇怪的妖氣倒是頭一次見識，把符佩在身上，擋擋看。」
季見君不敢拒絕，隨手將符放在口袋裡。
「要是有問題，來找我。我是三清教祖師劉全真的直系子孫，從小就學習如何對付妖邪之物。老師，別太相信妖物，它們最會說些蠱惑人心的話了！」劉明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劉明點了點頭，又說：「妖物屬全陰之類，會奪人的陽氣，一旦邪氣侵入凡人的臟腑之內，就會動搖生命的根本。不過，老師目前看來面色紅潤，氣血如常，這倒有些奇怪……」
說著說著，他又將季見君上上下下看過一遍，看不夠，又湊到人的身上聞了聞，搞得對方心裡都毛毛的。
「嗯，類似狐狸精的味道，卻又香得很，沒有狐騷味……」劉明繼續說。
「夠了夠了！」
季見君開始覺得這學生不簡單，不過，他才不相信那麼乖的兒子會奪自己的陽氣呢。「上課鐘響十分鐘了，還不趕快進教室上課？」
季見君率先跑了開去，結果劉明不放棄，繼續在後面放話道：「老師，別不相信我啊！」
不相信不相信，他只知道那樣的好兒子是他拿命換來的，誰都不能把他搶走，誰也不能動搖他要將兒子留在身邊的決心！
一整天的正常課堂結束了，原本校長指派他，要為功課差勁的同學進行課後輔導的工作，今天卻被季見君推掉了，請另一位老師代理，對方則因為能賺到額外的鐘點費，高興得很。
有了前車之鑒，季見君好好想了想，聽學生說哥哥常常會來學校接陳淑芬下課——沒關係，哥哥愛接便是，這已經不在他關心範圍之內了，倒是自己的兒子也堅持來接自己，這要是讓兩人碰了面，有危險。
星期六的晚上，他就從哥哥的眼神中讀出來了——哥哥對小狐狸絕對有興趣，而且是很高很高的興趣。要是一個不注意，搞不好他又會玩起搶東西的遊戲，而自己從小到大，沒一次搶贏過他。
兒子雖然看來對自己是死心塌地的，不怕一萬隻怕萬一，總是得做好保護措施才行，這一次，要是連自己的兒子都保不住的話，他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季見君匆匆忙忙往校門口去，追上陳淑芬，對方很驚訝，打探似地問：「見君，你今天的輔導課？」
「我有事推掉了。」季見君簡短回答。
「噢……」陳淑芬有些惴惴不安。
季見君保持微笑，問：「今天哥哥也會來接妳嗎？」
陳淑芬顫一下，臉上有秘密被戳破的尷尬。
「哥哥一定很喜歡妳。」季見君看了看天色，夏天，很熱，想那隻小狐狸待在警衛室等他，有電風扇吹，還好。
「從沒見哥對誰那麼用心呢，他一定是真心的。」
陳淑芬這次聽出來了，聽出季見君是真誠地這麼對自己說，她反而呆愣了，只好低下頭，兩人並肩而行。
眼看走到校門口，咦，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嗎？好多個通勤上下學的學生都擠在大門內側，偷偷望門外看，無論男學生或是女學生，每個臉上都興奮得要命，一面看一面回頭竊竊私語。
「妳們在看什麼？」季見君點點自己班上曹錦鳳的肩膀，問。
曹錦鳳連頭都捨不得回，只回答：「噓，陳淑芬老師的男朋友正在跟季見君老師的表弟說話。兩大帥哥耶，畫面美得很，跟電視里拍的偶像劇一模一樣。」季見君跟陳淑芬兩人對望一眼，忙走出校門口看是怎麼回事。
側邊處不遠停著季見群那輛高級進口車，他倚靠著車站立，高俊挺拔的身材加上鷹隼般的外表，怎麼看怎麼英俊；離他不到兩公尺處，一眼即足以魅亂人心的皇狐仰著頭看他，面無表情。
季見君心一沉，知道最糟的情況果然發生，哥哥來堵他的皇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