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到目前為止,搬家的事情不算進行得順利。看過的都不理想,房東太煩人、左鄰右舍太好奇。而且,她並不太放心長時間在街頭走動,暴露的危險大為增加。
她不相信妮妮,隨時緊張著任何陌生人闖入的恐懼,每回出入,她都更加小心,仔細留意身旁經過或附近的任何人,怕不知不覺中自己已被盯上了還不自覺。
也擔心妮妮進一步的騷擾。但這些天似乎沒什麼可疑的人出現,妮妮也安分沒多騷擾,只是,她還是不放心。
這次把她手上的貨出清完后,她決定遠離妮妮、遠離此地,不再與此有任何關係。
只是……腦中浮起馬雄一派理所當然攔住她時的笑臉……
算了,都得舍。惹上了她,只有麻煩,對他並沒有好處;他要是知道真相,不會想跟她有任何牽扯的!
那麼,在這裡,就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
「宋小姐!」躡手躡腳的準備上樓,忽然被叫住。
天那麼黑、那麼暗,虧房東旺伯那麼一閃眼就認出是她。
「有事嗎?旺伯。」不得已只好回身過去。
「我看那模樣就像是你,果然沒錯!」旺伯呵呵笑。
就說住在他公寓的這些女孩全是些怪胎!她們那幾個,會像個小偷似鬼鬼祟祟、偷偷摸摸進出的,準是二樓的,果然沒錯!
「旺伯,我還有事,我——」
「你吃過了沒有?」旺伯根本沒在聽她的。「你旺嬸包了一些水餃,又煮了一鍋排骨湯,過來吃一點。」
「不了,謝謝。我——」
「不必客氣啦!」旺伯揮個手。「你上次給了我那幾瓶維他命,我還沒謝謝你呢!你要是不習慣,我讓你旺嬸裝一碗排骨湯跟水餃讓你帶上去吃。來!進來吧!」說完就自顧進去,一邊還對她招手。
她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進去。
「啊!是二樓的啊……」看見她,旺嬸毫不忌諱喊起來。
她扯扯嘴角,沒笑成,旺嬸也不以為意。
「坐啊,二樓的,別客氣。」旺嬸算殷勤。
說人家怪胎,房東老旺夫婦自己卻也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喊過人家的名字。如花似玉、窈窕漂亮的女孩到他們嘴裡,一個個都變成霉女、二十八、二樓的,還有什麼桃花,全成了一堆代號。
不過,她這個「二樓的」並不介意。這樣也好,她也怕他們叫喚得太清太楚,身分證明得一清二楚。
電視開著,正在演什麼愛恨情仇的連續劇吧。她隨便找個地方坐下,不巧正對著電視。
「裝碗排骨湯跟水餃,讓二樓的帶回去吃。」旺伯吩咐旺嬸。
「我再去熱一熱。」旺嬸笑咪咪的。
「不用那麼麻煩了。」她連忙說道。
「不麻煩,馬上就好。」
「是啊,熱才好吃。」旺伯說:「不是我說,二樓的,你老是吞那些瓶瓶罐罐的藥丸子是不行的,偶爾也要沾點火氣,吃點熟食熱湯。」
「嗯。」她無所謂,隨口應著。
看她一副無所謂,把他的話從一邊耳朵進,一邊耳朵出,旺伯搖搖頭,說:
「你們這幾個啊,怎麼全都是這德性,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老了就知道苦頭!」
愛恨情仇的連續劇播完了,插播一堆廣告,跟著是半小時的新聞節目。
「來,湯熱好了。」旺嬸捧著一大碗公的排骨湯,裝在保鮮瓶里,還有一大盤剛下的水餃。
「謝謝。」聞起來很香,她不禁吞了吞口水。站起來說:「那我走了。」
「對了!」旺伯想起什麼,比個手勢。「二樓的,你是不是惹了什麼麻煩?還是發生了什麼?前陣子有個男的來這裡,問東問西的!」
她背脊霎時僵緊起來,臉上肌肉繃緊,雙眼瞪直。
「問什麼?」口氣卻隨意似,態度稀鬆平常。
「問你什麼時候搬來的,說是要找一個叫什麼朱雲的,我說沒這個人,他又改口問你是不是叫什麼宋雲。我哪管什麼朱雲、宋雲、李雲的,跟他說找錯了。」頓一下,有點狐疑看著她。「二樓的,你不會是跟什麼不好的男人牽扯不清吧?眼睛可要睜大一點,別讓惡男人給騙了!」
五樓霉女那個男友趙先生,先前也是那樣問東問西的,不過感覺不太一樣,他鼻子一嗅就知道。他老旺活了一把歲數,沒成妖也成精,二樓的一定惹了什麼麻煩。
「一定是找錯人了。」她勉強笑一下,表現不在意。「我又不認識什麼人,怎麼可能會有人打聽我!那人可有再來過?長什麼樣子?」問得十分不經意,只是隨口一提似。
「沒有。長得倒是人模人樣,就像一般的上班人士,就是問東問西,像審問犯人一樣,又不是律師在出庭!」
說半天,還是沒具體描述那人的長相,但至少不會是「他」,那人的氣宇不會被當作一般的上班族。
可除了他們,就還是他們——如果是先生派出的人,那麼「他」早盯上她的行蹤,所以那晚上「他」才會出現在那裡——
她驚覺起來,這裡再不能久留了!今晚跟妮妮碰面后,就必須馬上逃開——
「……現在為您播報下一則新聞……」電視機聒噪吵鬧,清晰傳出來。「今天下午在×處公寓,發現一具女屍。死者是在××酒店工作的女性,花名妮妮……」
她猛然抬頭,驚住,雙手劇烈抖了一下,手上的保鮮瓶幾乎掉到地上,一盤水餃沒能倖免,掉了一地。
「怎麼了?」旺伯和旺嬸嚇一跳。她臉色一下子白得嚇人,像見鬼了似。
「沒……沒什麼。」她盯著電視機。
「……死因不明,在死者身旁發現一瓶開封的維他命,疑與死者死因有關。警務人員已展開相關調查工作……」
維他命?!
她全身一震,猛然衝出去,一邊匆匆回頭說:「對不起,旺伯,我有事先走了。」
旺伯與旺嬸面面相覷,搞不清到底怎麼了。電視上還在播報一些社會不法案件,旺伯搖搖頭,說:
「不是殺,就是搶,這年頭啊……」
啪地一聲,關掉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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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就衝到廚房,打開廚櫃——
果然,她開封吃了一半的綜合維他命不見了!還有幾瓶維他命E跟C,還有人蔘液、靈芝液也不見蹤影。柜子後頭的深海魚油及葡萄子還在,一瓶也不少,但排得好好的綜合維他命明顯少了。
手不停地發抖,膝蓋也在抖,幾乎站不住。
她蹲了下去,滿室黑暗將她包圍。忽然,她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多年逃躲養成的求生直覺,背脊一陣麻涼,一直往上爬升。
她猛然站起來往外走去——
「我如果是你,就會乖乖待在那裡不動。」她聽見「喀」一聲,金屬的輕微撞擊聲,身後同時響起深沉、不帶感情的男人的聲音。
她僵住不動。
「很好。」身後的聲音說:「把手放在大腿兩側,慢慢轉過身來。」
她照他的話做,轉過身去,猛抽了一口冷氣。黑暗中,只見一雙冷亮的雙眼,離她相當近,不到一個手臂距離遠,手一伸,他就可以攫住她;一管槍口正指著她。
他拉把椅子過去,槍口斜了斜,示意她坐下。然後,他拉過另一把椅子,對著她,也坐下來。
「叮……」手機突然響起來。
她差點跳起來,看著他。
他沒表示。聲音停了,過了十秒又響起,響了多聲又停止,然後又響起。
指著她的槍口朝上擺了擺。她接了手機。
「朱雲?我是馬雄!」清朗的叫聲混了鬆口氣的放心。「你終於接電話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擔心了一下下。」
「我很好,沒事。」她盡量不看他,語調平靜。
「沒事才怪,聽起來就是有事的樣子。」
「我真的沒事。我剛好在忙,晚點我再打電話給——」
「聽,在找借口了!」馬雄悻悻的,但裝腔作勢的成分多於生氣。
「我真的在忙!」她不聽他繼續說下去,急著結束通話。
「真的不對喔,朱雲。」馬雄察覺出什麼不對勁,很快說:「你現在在家對吧?別走開,我馬上過去!」
「不——喂!喂!」耳邊嗡嗡的,電話已斷線。
他伸出手,臉上沒表情。她將手機丟給他,他退掉電池,丟在桌子上。
「朱雲?」他開口,陰而冷。收起了槍。
被槍指著腦袋的滋味可不好受,她微微鬆口氣,神色沒透露出來。
「先生派你來的?」她試探問,沒期望得到回答,甚至沒問他們怎麼找到她。
「你們逍遙得已經夠久了。東西呢?」
「什麼東西?」
「不要跟我裝糊塗,我不是太有耐性的人。」
要殺她根本不需要他這個少爺出馬,他也不可能一個人而已——她不禁看看左右,黑暗中似乎埋伏了更多人。
冷眼銳利地盯著她,十分清楚她的不安,吐出的氣息更冰冷,沒有一絲暖熱的溫度。
「我再問一次,東西呢?」
她深吸口氣。「在米桶里。」
她根本不炊煮,八成滿的米桶,那袋東西就深埋在米堆里,用絨布袋包著。
「我不是說這個。」他丟了一個絨布袋在桌子,一隻鑽戒跟翡翠滾出來。「帳冊呢?」
「帳冊?」她驚詫抬眼,真正驚詫。
他打量她幾眼,她表情那絲微的變化,沒逃過他眼睛。
「我媽跟鏢叔呢?」那帳冊一定很重要,重要到驚動到他嚴崎峻。
「我倒要問你,他們人在哪裡?」
「你們沒有抓到他們?!」更驚詫了,她禁不住震動一下,幾乎要站起來。
深沉的黑眸若有所思起來,但嚴崎峻沒表情的臉沒透露出半絲的想法心事。
「說,怎麼回事?」簡單、命令的口吻。
她又吸口氣,靠著椅背。
「當時我們的行蹤很快就被發現,我媽跟鏢叔把我藏起來,他們自己來不及躲,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逃出去了。但等我出去時,屋子裡已經沒有半個人,我媽跟鏢叔都不在。我等到天亮,他們一直都沒有出現。」
她閉閉眼,難以承受回想當時。
嚴崎峻的眸子更深沉了。「當時是誰帶頭去追你們的?」
「不知道。我躲著,什麼都看不到。」
「帳冊呢?」
「我不知道。我媽將帳冊藏在床下,但我一直沒找著,不見了。」她沉不住氣。「你們把我媽跟鏢叔怎麼了?」
「是朱嫂帶走了吧?」他沒有理會她的焦急。
「你們沒有抓到我媽跟鏢叔?」她燃起一股希望。
「有你在手上,不怕朱嫂跟阿鏢不現身。」
她張張嘴,又閉上,燃起的希望一下熄滅,瞪著嚴崎峻,一字一字說:
「這些年我想盡了辦法想跟我媽聯絡,但到現在,她一直沒有跟我聯絡,完全沒有消息。」
嚴崎峻終於微微皺眉了。
「我媽跟鏢叔真的不在你們手上?」即便如此,怕是凶多吉少。
「阿鏢帶著帳冊失蹤,下落不明,朱嫂也不知所蹤,一直到找到你。」間接承認。
卻沒讓朱雲絲毫放心,她沒忘記地毯上那攤血及綿延的血跡。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起來。」又是簡單的一句命令。十句有九句,嚴崎峻不會回答,只依照他的方式獨斷的行事。
她只得站起來。又問,「妮妮是你們殺的?」
「殺她只是髒了我的手。」他一直讓人盯著那女人,那女人忽然死掉,倒在他意料之外。
「那麼販毒、收賄、洗錢呢?」她忍不住,出口譏諷。「這就不會髒了手?你名校畢業生的光環,就掩蓋得住那種種污穢黑暗?鍍了金,漂白了身分,暗地裡卻跟那些惡棍流氓沒有兩樣!」
他縮了縮眼瞳,不是輕易會失去控制、失掉冷靜的人。
「叮咚!叮咚!」門鈴忽然大響。「朱雲!朱雲!」跟著馬雄高亢的叫聲及激烈的砰砰拍門聲。
她望著嚴崎峻。他跟座山一樣,充滿壓迫人的氣息。
「朱雲!」馬雄又按鈴、拍門及扯開喉嚨大叫一會,忽然踏踏跑下樓去。
「真不巧啊,是不是?」嚴崎峻將她拽到客廳。
「你——」她變了臉色。
他輕蔑的哼一聲。「放心,我還不想惹上不必要又不值得的麻煩。今晚先到此為止,我的人隨時盯著你,你最好別妄想逃走。」
從容的開門出去。在樓下大門口與馬雄擦身而過,看也不看馬雄一眼。
「朱雲!」馬雄去而復返,拚命按鈴又拍門叫喊。
門喀地一聲打開了。朱雲包著一頭濕發站在門口。
「你沒事吧?朱雲,我叫了半天都沒有人應,著急死了!想找你房東開門看看究竟,又不知道房東是誰,急死我了!」馬雄一臉急切擔憂。
「我沒事。對不起,我在洗澡,沒聽見——」心猛然一悸,撲跳起來。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說不上哪裡不對。心狂跳,無法細思考。
「擔心死我了!」馬雄竟一把將她抱入懷裡。「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我知道這有點唐突,但我對你——我放不下你,滿腦子都是你!」
「馬……」她呆了。
馬雄擁著她進去,關上門,痴望她片刻,又用力將她擁進懷中。
「我知道這太唐突了,但它就是發生了!朱雲,我……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你在電話里怪怪的——也許是我多心,但如果你有什麼心事,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擔——」
「馬雄……」她微微掙扎,但馬雄用力將她抱緊,將她壓在他胸膛上。
「我知道一定有什麼不對,你別一個人逞強,朱雲。」馬雄嘆口氣,摟緊了她。
她並不希望變成這樣,會讓她變得軟弱,但……她遲疑地,伸手環住他。她實在是累了!
馬雄俯下臉,輕輕親吻著她。並沒有讓她天旋地轉,但她不舍那溫馨的感覺。
「好了,告訴我。」他手指溫柔劃過她嘴唇。
那張俊臉充滿關心,那眼神充滿熱切,她忽然心一顫,搖搖頭,推開他。
「馬雄,你最好別跟我扯上關係,會有麻煩的。」她不想將他捲入其中,會害了他。
「我怎麼能不管!」馬雄將她拉過去。「都到這地步了,你要我怎麼不跟你扯上關係?!別叫我離開,那太殘忍了!」
啊!這樣的陷溺啊!朱雲簡直再堅持不住。
「會害了你的!」
「我不在乎!」
「我在乎!」
他屏息片刻,將她拉得更近,親了又親她,才說:「你在擔心我是嗎?」
「你不明白那危險的——」她搖頭又搖頭。
「你不說,我怎麼會明白。」
不,她還是不願將他卷進來。嚴崎峻隨時在監視著她。
「讓我想一想。請你先回去。」
「讓我陪你——」
「不!求求你!」
「好吧。」馬雄不忍逼她。叮嚀說:「我聽你的,今天先回去。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
「嗯。」她點頭。
「答應我,你一定會打電話給我!」他還是不放心。
「我會的。」幾曾有人如此,對她這樣的溫柔關切,她的心不斷動搖。
太溫情了!
叫她怎麼承受?怎麼背負?
幾乎叫她害怕——
她不禁微抖起來。
馬雄擁緊了她,又親親她,幾乎那麼將她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