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從幽蓮答應當子皇的妃子起，山珍海味，珠寶金飾、綾羅綢緞，他都沒少送給她，可是他卻足足有三個月沒來看她，看來他擺明了是將她當作嬌貴的寵物而已。
幽蓮叫茉兒將子皇送的東西分給宮外需要的人民，直到這件事被他發現，他才冷著張臉來見她。
「為什麼我送妳的東西，妳全都轉送給別人？」他一進門就對正專心在縫製嬰兒衣服的幽蓮逼問著。
幽蓮並未停下手邊的動作，也未起身接駕，只是平靜的回答：「我並不需要那些東西，將它們送給需要的人，有什麼不對？」
「妳！」他想罵她卻又狠不下心。
三個月不見，他本以為可以忘了她的美麗，但一進門見到她安靜、甜美的神情時，他發現自己又陷下去了。
她抬起美麗的眸子凝望著他，發現他的面容憔悴了不少。
她知道她不應該表現得太關心他，卻還是忍不住走到他習慣坐的大椅邊。
「你好象瘦了……」她不自覺伸手想要摸他的臉，才伸到一半便被他的大手握住。
「妳還會關心我？」他狂烈的目光盯住她不放。
「我……我們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人當然都會彼此關心的，那也沒什麼，你別想太多了。」她企圖用最冰冷、無所謂的口吻掩飾內心的翻滾。
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被他一把拉向懷中，他緊緊的抱著她，宛如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
他知道她是關心他的。
「子皇——」
「等一等！就讓我這樣子抱著妳。」他疲憊的將頭埋在地柔軟的黑髮中，心中的煩躁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幽蓮從他的神情及口氣中可以明白他是操心過度，所以她也伸出手輕輕的抱著他的頭，讓他可以靠在她的懷中休息一下。
就算這三個月她沒有見到他，不過從茉兒的口中，她卻了解這些日子他都忙著國家大事。
因為前任君王並非賢君，所以等他當上新王時，面臨的是內憂外患，一個人就算再有能力，如何單獨拯救一個擁有廣大土地卻充滿饑民的國家。
不過，她有替他想了一些利民的政策，只看他接不接受。
就在此時，她卻聽見耳畔傳來他的微鼾聲。耶！他睡著了？
「子皇？」她輕輕的推他一下，卻見他只是咕噥了一些話，竟然就著她柔軟的胸部當枕頭又睡熟了過去。
討厭！她挺個大肚子就很重了，他又壓著她。幽蓮心中雖然埋怨著，不過，她的手仍然忍不住的輕柔地摸著他的頭。睡著的他臉龐多了些孩子氣，不像清醒時那樣冷酷又霸道。
等等！段幽蓮，妳在想什麼？
妳的心中不是已經有仲南的存在了，對他不該再有任何感情了。
如果沒有祈仲南，妳一定會愛上我的。
他霸道又自信的話浮現在她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會嗎？她會愛上他嗎？
她想起遇上他的那一天一直到現在，他對她其實是很保護、疼惜的。
儘管道三個月他並沒有來看她，可是她卻不能否認自己的確會想念他。
「蓮兒……」他喚著她，令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連在夢中他都夢見她？
他可真是個固執又痴情的男人，她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絲笑容。
就在此時，睡夢中的他喃喃的說起夢話，幽蓮原本掛在臉上的笑容卻僵在嘴邊。
她屏息聆聽那一句句令她震驚的囈語。
「蓮兒，這次回來，我會娶妳，要等我，我的愛……啊！船沉了！好大的浪……不！我不能死！蓮兒還在等我！蓮兒，我不想離開妳，可是水好冰，我喘不過氣了……蓮兒，我一定會回來的，妳要等我！一定要等我！不要忘了我！妳為何忘了我？妳說妳永遠都不會忘了我愛妳的眼神的……蓮兒，我好愛妳，我好愛妳，妳知不知道……」
幽蓮目瞪口呆的望著在她懷中痛苦掙扎的男人。
「怎麼可能？」她喃喃地道。
她的淚水如決堤般滑落下來，手情不自禁的抱住了他。
怎麼可能？他會是仲南嗎？
「仲南，是我，我是蓮兒，我在你身邊，你不用怕！」她輕泣著安撫著作惡夢的子皇，他慢慢的平靜下來。
「蓮兒，我愛妳……他抱著她喃喃地的訴說愛意，帶著滿足的笑容再次在她懷中沉沉睡去。
原來的那個人死了，不過，另一個卻活了……但他的靈魂仍然活著，只是……可能還未覺醒。
妳找了好久的人不是他嗎？只是外表變了啊！
她的腦海中回想起那位仙人所說的話，他是在暗示她什麼嗎？
我對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果我真的見過妳，怎麼會忘了妳這朵深植在我心的空谷幽蓮呢？
他之前的話更令她震撼。不！不可能！
她淚眼矇矓的望著眼前這個外表不是仲南卻有一雙跟他十分相似眼睛的男人。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還有他說話、生氣的模樣……
不可能！不可能！哪有什麼靈魂附身的事情？如此荒唐的事不可能發生的！
段幽蓮，妳不要因為心中太想念仲南就拿這個男人來當替身，這對仲南不公平，對子皇也不公平。
她不斷在內心天人交戰著，思緒亂成一團，可是她的心中又希望他真的是仲南附身，如此一來，她就可以跟他在一起了。
可是，如果不是呢？那她對歐陽子皇又是怎樣的情感？
天啊！她到底該如何去釐清這糾纏不清的情況及情感呢？
◆◆※◆◆
子皇從兩個月前來找幽蓮之後，幾乎每一天都會來和她說說話，而幽蓮也沒有再像以往那樣拒他於千里之外，甚至願意讓他晚上抱著她入睡，但為了她的身子，所以他都強忍住身體上的渴望而不去碰她。
陽光照得房裡暖洋洋的，子皇被刺眼的光線弄醒。
他睜眼卻發現自己是獨自睡在床上，他下床迅速梳洗一下便往外沖，茉兒正好要走進來，他差點撞到她手中的盤子。
「國主！小心！」
「茉兒，蓮兒呢？」
「小姐說你瘦了，所以特地煮了些東西給你吃，國主，你要不要嘗一下我們小姐高超的廚藝，她平常不隨便下廚的。」茉兒笑得十分曖昧。
她還記得御膳房中的廚師們一見到如天仙般的小姐出現時，眼睛差點掉下來了，不過在小姐說明來意后，大家也都十分熱心的幫著她。
他見茉兒告退後轉而瞪著滿桌的菜。
奇怪，他好象對這些菜很熟悉，他以前有吃過嗎？
會嗎？這些全都是唐國的菜色，他應該沒有機會吃到吧！
就在此時，一個悅耳的女聲在門邊響起。
「你肚子餓了吧？嘗嘗我的手藝吧！」
幽蓮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長裙，並將長發綁了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模樣清新又可愛，他不禁看呆了。
「怎麼？吃啊！」幽蓮坐了下來，刻意夾了塊仲南最喜歡吃的魚給他。
子皇儘管懷疑也拿起筷子開始吃，「嗯，好吃！」
「真的，太好了！」
幽蓮露出迷人的微笑，令子皇心中一動。她對他笑了！
他更努力的品嘗她親手為他做的美食，不過，唯獨一樣東西他一直都沒碰。
「子皇，你怎麼都不吃豆腐？」
他皺了皺眉，「我什麼東西都吃，只有豆腐不敢領教。」
天啊！幽蓮強忍住想要昏倒的衝動又問：「你是從小就不喜歡吃，還是——」
「文瑞說我以前很喜歡吃豆腐，不過自從生了一場大病後，我就討厭豆腐的味道。」
「你生過病？」她好奇的問。
「嗯，大約七個月前生了場大病，剛醒來時我不記得我是誰，不過大家都說我是歐陽子皇，而且也有一大堆證據令我不得不相信。」
「那這麼說，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歐陽子皇了？」她低著頭喃喃自語說。
「蓮兒，妳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肚子的寶寶已經八個月了吧？要緊嗎？」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臉，卻見到她的眼神中一反常態的流露出深情款款。
「嗯。」她擠出一個笑容搖搖頭。
「蓮兒，這些日子妳有沒有怪我太冷落妳？」
他忍不住將她拉到懷中，低下頭饑渴的吻著她，將這幾個月沒見的相思之苦全都化作這一個吻。
她沒有反抗，反而伸出手熱烈的環住他，她的主動表示愛意令他欣喜若狂。
「子皇，有一首詩，上句是空谷幽蓮沾香露，下一句你知不知道？」她一副小女人的媚態依偎在他的懷中問著。
他皺了皺眉，不明白今天她何以會如此反常，之前不是都對他冷冰冰的嗎？
「你知不知道嘛？」只要他說得出來，那他就一定是仲南了！
見她撒嬌著，他也只好拚命想，「空谷幽蓮沾香露……飄然月下舞風輕，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他只覺得好象有聽過這樣的句子。
他望向她卻見她臉色倏地慘白，淚水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
「蓮兒，妳怎麼了？」
「仲南！」
她突然撲到他的懷中大聲的哭喊，卻沒發覺他的身子猛然一僵。
「妳叫我什麼？」
子皇迅速捉住她的盾膀逼她看著他的眼，他的眼中冒出了憤怒的火光。
「我要告訴你，其實你是——」
「我說過，我不想聽到妳在我面前喊那個男人的名字！」他對著她怒吼著。
「可是——」
她想要再開口，但他臉上的冷漠神情令她卻步。
「妳現在是想做什麼？把我當那個男人的替代品嗎？如果這就是妳的企圖，那我告訴妳不可能的，我也不允許妳這麼對我！知不知道？」
他猛力搖晃著她，口氣是幽蓮從未聽過的冷酷及憤怒。
淚水悄悄的從她的眼中流出，顫抖的雙唇說不出任何的話，而他卻狠狠的抱住她用力的吻著她。
她愛將那男人放哪裡就放哪裡，最好能從她心中連根拔起，可是卻沒有叫她將他當成那個男人的替代品。
「子皇，你聽我說——」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抱住他，卻被他無情的捉住且拉開，他眼中狂怒的火花雖然夾雜著對她的渴望，但是在幽蓮的眼中，他是憤怒的。
「我知道你是誰。」
「那妳說我是誰？」他壓抑著怒氣問。
「你是仲南——啊！」
他想也沒想的將她按在床上，顧不得她已經懷了八個月的身孕，而幽蓮被他眼中的怒氣及心痛震懾住。
「我不是！如果妳不想愛我，妳可以像以前那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跟我說，那我至少只有心痛絕望，可是妳今天這個樣子，令我非常的憤怒——」
「那你怎會在睡夢中說出仲南發生船難的情形，還有隻有我們倆才知道的事情，你不是說見到我有似曾相識的感覺，而且那仙人說仲南人死了，可是靈魂還在，所以——」她緊緊的拉著他的袖子淚流滿面的說：「子皇，你要相信我。」
聞言，他整個人愣住了，目不轉睛的瞪著淚流滿面的幽蓮。
「妳以為這樣子就可以說我就是祈仲南？」他的口氣平靜得猶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是不是因為思念過頭而瘋了？
「你就是啊！我知道……」幽蓮低下頭掩面而泣，無助的道。
他用力的將她拉起來，冷峻的臉逼上她的臉，「如果我真的是祈仲南，這樣妳就可以沒有罪惡感了嗎？可以忽略妳已經失身敗節的事，可以對我的擁抱沒有任何內疚，反正我只是外表變了嘛！妳愛的還是同一個男人，對不對？」他冰冷無情的逼問著她。
她流著淚拚命的搖著頭，「不！不是！」
她推開他驚慌的想要衝向房門，他更快一步捉住她。
「別想再逃避我了，不是這樣？那又是怎樣？妳說話啊！」他無情的逼她面對兩人之間的一切。
她流著淚望向他，「我……我……」
「如果我不是祈仲南，而真的是歐陽子皇，那妳又要如何？」
「那我的靈魂將永遠沉溺在痛苦的深淵中，永遠在背叛的地獄中受煎熬——」
「夠了！不用說了！」他阻止她再說下去，拒絕再聽到這些，他受夠了。
「子皇——」
他伸出手捏著她小巧的下巴，彷佛想要捏碎她，他注視著她，黑眸中怒火仍熾，心痛及受傷令她肝腸寸斷。
「我最美麗的愛人，妳的容貌就像完美的水精靈一樣令我屏息、狂戀著，可是，妳的心卻如冰山那樣無情冷酷，將我玩弄在手掌中真的會令妳很快樂嗎？」他冰冷的語氣再也掩不住苦澀及絕望，深邃的雙眼布滿了深沉的哀痛。
「子皇，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了，對妳，我已經絕望了，妳自己好好的去想念妳的愛人吧！我不會再像一個卑賤的凡人向妳這個美麗又高傲的女神索討妳那至高無上，純潔無瑕的愛情。」他的口氣平靜得宛如真的對一切都無所謂了。
子皇猛然的放開她，幽蓮往後踉蹌了幾步差點跌倒，而門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下起了傾盆大雨，他大步的走向門外，狂落的大雨立刻打在他的身上，令他全身濕透了。
他轉過身站在雨中，一雙黑眸深情又傷痛的注視著最愛的女子。
她是全天下最美，卻也最殘忍無情的自私女人。
「段幽蓮，我以歐陽子皇的身分問妳，告訴我，在妳心中有沒有過我的存在？」
幽蓮淚眼盈眶的望著站在雨中的他，恍惚之間竟看到仲南跟子皇兩人的身影一分為二。
「我……」天啊！她可能是瘋了，真的瘋了！
而她的無言看在子皇眼中卻以為是拒絕。
他一咬牙轉身大步的離開了迎紫宮，也離開了她。
幽蓮猛然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那個樣子宛如他這一走不像是暫時的離開，而是要從此走出她的生命。
不！不要！她在心中不停的吶喊著。
突然一陣雷聲響起，幽蓮才猛然驚醒，「子皇！」
她踉蹌的衝出大門去追他，在滂沱大雨中大聲的呼喚著他的名字。
「子皇！子皇！不要走！」
但她已經追不上他了，在大雨中她不小心被石頭絆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她絕望後悔的趴在地上放聲大哭，大雨混合著她的淚水再也分不清。
大雨無情的拍打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在懲罰她為何如此固執，蒙蔽了自己的雙眼。
「子皇，我不知道我會傷你這麼深，對不起！對不起！」她放聲哭喊著卻喚不回他。
不知過了多久，茉兒發現了趴在大雨中的幽蓮，她連忙衝到她的身邊。
「小姐！來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幽蓮無力的依偎在茉兒溫暖的懷中，目光空洞無神的望著子皇離開的方向。
她現在才了解到自己早就愛上他，愛上那個對她有時溫柔，有時霸道，卻又為了深愛著她而痛苦的歐陽子皇。
這跟他是不是仲南都沒有關係，因為她愛的是他！
而且她對他的愛竟然比仲南多，在他毅然轉身離開的那一剎那，她才明白。
可是，卻來不及了！
此時，幽蓮發現一群人圍了過來，她抬起頭卻沒有發現自己愛人的面孔。
突然，她覺得眼前一黑，在最後的知覺中只聽到茉兒的呼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