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我又來了。波碧湖水還是一樣那麼清澈,碧波蕩漾,凝去了宗將藩和我瞳孔里所有的光采。

樓花閣琉璃也還是一樣那麼璀璨。我環顧四周,斜陽已慢慢將所有的金光收攏在山後頭。

「好了,我們到了。」我輕輕吐了一口氣。

「銀舞……」宗將藩不安的擁著我不放。

「宗將,」我輕輕掙脫他。「你走吧!今晚我要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留下來陪你──」

「不!」我輕輕搖頭。「你回去,我必須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是在這裡出現的,我一定要賭一賭。如果今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你快走吧!天色差不多了。」

「銀舞……」

宗將藩挺直的背脊,微微抖顛、不安。我別過臉,拚命忍住不舍的脆弱。

「我等你,你一定要回來。」宗將藩抓住我的雙肩,極力剋制發抖的語音。

夜,靜寂了。終於只剩下我一個人,我躺了下來,背脊觸抵到冰涼的石材,心頭微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上天是不是註定我和宗將藩成為一世的夫妻,是不是註定我就此徹底消失在二十世紀的年代,過了今晚一切就都可明白。我十指交纏,平擺在胸,緩緩閉上了雙眼。

夜,真的靜寂了,我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響。來吧!時間的河流,快來將我淹沒吧!幫助我做最終的抉擇……

「公主!銀舞公主!」

有人猛烈地搖晃著我。

「宗奇!」我睜開眼,驚訝極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他撇過頭,伸手遮按住臉。

「請你離開,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我閉上眼,雙手仍交疊在胸前。

「不!公主……請你別離開我……王爺。別回去!求你!」

「你怎麼知道我要做什麼?」我再次睜開眼,坐了起來。宗奇反常的舉止讓我深惑不已。

他別過身子,面對琉璃。

「上次你離開王府,王爺一聽到消息,臉色蒼白到了極點,立刻策馬趕到樓花閣。就是在這樣的黑夜,天生異象,你從天而來,而那一夜,也是如此銀光閃閃,遲了一步,你就要離開隨青源──今晚昏夜凄迷,波碧湖波濤澎湃洶湧,我怕──公主,請你留下來吧!別回去!」

「所以,你一路跟來?」

「公主……誰?」

隨著一聲哈哈大笑,桂妃、外相和一個身穿銀袍、頭戴金冠、腰束青帶,神清有種陰狠的男子出現在樓閣門口。

「賀將王爺!」宗奇失聲叫了出來。

「還不錯嘛!宗奇,你居然還認得出我來!」賀將藩獰笑了一聲說:「她就是銀舞公主?太好了,我正愁著不知該上那兒找她,倒先在這裡叫我撞上了!」

「賀將王爺,」宗奇沉聲問道:「不知王爺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先通知宗將王爺一聲,王爺好備酒設宴,為將軍接風洗塵。」

「哼!主子和奴才倒真一樣厲害!」賀將藩笑得更猙獰了。「不過,嘿嘿!這回任憑宗將再怎麼算計,也絕對料想不到本王早進入隨青源了!」

「王爺,您要小心!宗奇這小子詭計多端,提防他使詐!」伊麻一付忠心為主的惡諂媚。

桂妃也上前指著我說:「王爺,她就是銀舞,您看她那身怪樣子。抓了她,可用來威脅宗將藩。」

「哈哈!」賀將藩縱聲大笑,「太好了,沒想到宗將最寵愛的銀舞公主會落入我手中,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休想!有我宗奇在,你們誰也別想動公主!」宗奇拔出長劍,劍身泛起粼粼青白的寒光。

「憑你?你未免太自不量力!」賀將藩臉色一沉,左手往後一揮,十餘名勁裝的彪形大漢,手持鋒利的刀劍悄然躍入,將宗奇和我圍在核心。

真荒唐!已經到性命交關的盡頭了,我卻仍有一種恍如在看古裝武俠劇的錯覺。等到宗奇手臂中刀,血濺在我臉上,我才開始感覺出那種真實。

「宗奇!」

左邊臉上有著刀疤的大漢斜劍砍來,宗奇一個錯身,舉劍架開,右後方一道凌厲的刀光又劈來。宗奇抓住我滾身閃開,險險又掛了彩。

這樣下去,宗奇一定會有性命危險,他們人多勢眾,個個陰狠兇猛,招招直取宗奇的要害。宗奇要顧慮我的安全,又四處受敵,不一會的功夫已一身是傷。

我留意一下場內情勢,賀將藩隨便倚著琉璃牆,神色漠不關心,好像篤定我們逃不了。伊麻佇立一旁,卑躬曲膝,醜陋到了極點。桂妃妖冶地站在樓閣門處,臉上泛著得意的冷笑,我低聲對宗奇說:「宗奇,想辦法攻向桂妃。」

宗奇會意,挾住我,飛身竄向樓閣門處,一劍刺向桂妃。桂妃花容失色,大叫一聲,跪縮在地上。

「趁現在!」

足足奔出十多里路,宗奇才隱身入一個葉影濃密的林子里,才放開我。

「到這裡應該暫時不會有危險了……呃啊──」他伸手按住下腹,矮落在地上。

「宗奇,你受傷了,讓我──看看──」我衝過去蹲在他身邊。

「不礙事……我……啊──」

宗奇傷口血流不止,那道傷口從腰際直劃到下腹,尋常人早已忍受不住,宗奇卻撐到現在。

「對不起!都是為了我……」眼淚一下子凝滴下來,我實在是慌了,該怎麼才能救宗奇?

我猛然起身,宗奇抓住我。

「你要去那裡?」

「我去找他們,」我說:「他們的目的是我,只要我出現,就有辦法可以救你了。」

說著,眼淚不禁掉了下來。

「別傻了,公主,」他把我拉回他身旁。「賀將王爺是個心機深沉的人,即使你出面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你出去,只是自投羅網,現在我們要趕緊想辦法通知王爺……」

宗奇平素冷酷的臉已逐漸褪了血色,再這樣拖下去,他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的!

「現在也不管那麼多了,只能賭它一賭!」我又起身。

他再度抓住我,幾乎是呻吟出聲。

「不!別走,公主,別離開我,留在我身邊,求求你!別離開我……」

「可是你……」

「我不會有事的,求求你,別走,別離開我……」宗奇緊緊抓住我,失了血色的臉,有一抹痛苦的顏色。

「宗奇……」

「求求你……」他的眼神在哀求,不斷地在說「別離開我」。

「不行!」我拚命搖頭。「再這樣下去,你會失血過多死……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這樣!」

我想掙脫他,他抓得更緊,一邊掙扎喘著氣說:「不會有事的,公主,求求你!待在我身邊,別離開我──這就算是我臨死前的請求,你就答應吧!公主,能這樣單獨跟你在一起,我──我──呃啊──」

他極力忍住痛苦,染滿鮮血的手,緊緊抓著我不放。

「好,我不走,我留──留在這裡和──和你在一起……」我泣不成聲。

「別哭,公主。」

他伸手想拭去我的淚,卻無力舉高,滿掌殷紅滑過我臉龐,將我的臉頰染了色。他頹然垂下手,笑著說:「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臉。」

「宗奇!」

我托住他的身子,讓他靠著我,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公主!」他尋覓我的手,我輕輕將它握住。「能這樣躺在你的懷裡,我死也無憾了。第一次見到你,我心裡就有一直說不出的感覺,那是我從來不曾有過的溫馨甜蜜。我是那樣渴望見到你,聽聽你的聲音──你和王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不敢有非份之想……」他停下來,喘著氣,又繼續說:「我只要能默默守在你身邊,就覺得很幸福了。公主,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即使是死,也絕無怨言,我心甘情願──為你──我心甘情願做任何事──呃啊!」

「別說了,別再說了!宗奇。」我搖亂了發,臉上珠淚縱橫,心口好像有一把利刃在猛戳。宗奇會死,宗奇就要死了,為了我……

他再次舉手想拭去我的眼淚,我低下頭俯臉向他。他只手輕輕地撫摸我的臉頰,唇角慢慢泛起一抹笑意。

「別為我難過,公主,能死在你的懷裡,是我這生最大的幸福。我──我愛──愛你,公主……」

「宗奇──」熱淚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臉上,他微微又笑了笑,緩緩閉上眼睛。

「楊舞!」

有馬蹄聲迫近,跟著人影就竄現在我們身前。

「嚴奇!」

嚴奇下了馬,看清楚我懷裡的人,失聲驚問:「宗奇?!發生什麼事嗎?怎麼傷得這麼嚴重?」

宗奇張開眼入氣若遊絲,卻仍掙扎著抓住嚴奇說:「快!快帶銀舞公主離──離開──賀──賀將──馬──馬上就要──就──追──追來了……」

「宗奇!」

「快──別──別管──我……」

「在那裡,上!」林子外傳來賀將藩的聲音。

「快!」宗奇掙扎著要起身。「快帶公主──離──離開,我來──擋……」他以劍為支撐,搖搖晃晃地站立起身。

「好!這裡就交給你了,公主,來!」嚴奇挾住我翻身上馬。

我掙扎不依,凄聲叫喊:「不!宗奇──」

「楊舞,讓宗奇死得有價值!」嚴奇大聲說了這一句話,便揮動馬鞭離開。

「不!他是為我而死,我不能放下他!」

我回頭尋望宗奇,賀將藩正一劍刺入他的胸口……

「宗奇──」我哭失了聲。

嚴奇快馬加鞭,不停地鞭促馬騎,朝城門方向馳去。

「楊舞!」他在逆風中大喊:「別再難過了,宗奇是武將,武將生來本就該轟烈死在戰場上。更何況是為你而死!能為你而死,相信宗奇心裡一定了無遺憾。」

城門在望了,嚴奇更加鞭促馬騎,馬兒吃痛,加速狂奔起來,到了城門口,城門緊閉,嚴奇勒緊韁繩,坐騎昂首嘶叫,前腿高高躍起,人立起來。

「開門,我是嚴奇將軍,立刻開門!」嚴奇大聲呼叫,一手控制韁繩,緩住坐騎的情緒。

黑夜一片死寂。

遠處十餘匹快騎正迅速接近,嚴奇的聲音更急了:「開門!快開門啊!我是嚴奇將軍!」

門內開始有騷動了,城頭上有人探身說:「是嚴奇將軍,快開城門!」

城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嚴奇不住催道:「快!」

眼看著就要安全了,只聽得「咻」一聲,一陣涼風刮過,嚴奇手臂中箭摔落下馬。

「嚴奇!」我驚呼,只覺得身子一緊,就被賀將藩挾到他的座騎上。

「告訴宗將藩,銀舞公主我帶走了,哈哈!」賀將藩狂妾的縱聲大笑。

「嚴奇──」

我張口喊叫嚴奇,馬匹賓士的速度引帶起的勁風灌入我口裡,截斷了我嘶叫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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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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