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到唐希昂的公寓里，戴曉言第一件事就是倒卧在沙發上，累透了的她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

小孩子的體力真是好，就連她也自嘆不如，一整天下來她這個職業球員幾乎是最先說累的一個。

「好玩嗎？」彎身摟著她的纖腰，唐希昂把臉埋在她的發間，在她的頸上印下一吻。

「很好玩！」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她搖搖頭，「我身上都是汗。」

「我喜歡妳的味道。」他在她的脖子上輕輕舔吻著，然後在她的耳畔輕喃，「謝謝妳。」

「謝什麼？」屬於他的氣息環繞著自己，讓她的呼吸變得濃重。

「花這麼多時間跟他們玩，還這麼有耐心教他們打高爾夫球。」不是沒有跟那群小孩相處過，知道他們雖然天真可愛，卻十分的難搞。

「什麼嘛！突然這麼客氣。」戴曉言嘟著唇坐起身，面對面的跨坐到他的腿上，粉額抵著他的，「我自己也玩得很高興啊！」

「我知道。」唐希昂把玩著她的髮絲，藍色的眼眸里有著複雜的情緒，「妳今天打到三百五十多碼了。」

「真的嗎？」她太過專心在玩樂上，根本沒有留意到。「我已經很久沒打過三百一了。」

那也是她之前一直很煩躁的原因，不管她怎麼用心，也打不出好成績來，明明打法跟訓練都沒有改變，卻怎麼樣也沒有辦法回復水準。

「所以說……」深吸了口氣，唐希昂覺得自己的胸口在發疼，「妳已經準備好了。」

「什麼？」她不解地側著頭，同時留意到他凝重的表情，讓她有些擔心。「什麼準備好了？」

「我有沒有跟妳說過我很愛妳？」吻住她的唇，唐希昂沙聲問道。

「有啊，你每天都有說。」紅著臉，戴曉言的眼裡充滿著甜蜜幸福。

「因為我真的真的很愛妳。」唐希昂幾乎用盡所有力氣，才能把話完整地說出口，「妳已經準備好，是時候跟妳的經紀人回去了。」

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戴曉言不敢置信的瞠目瞪著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什麼？」

「我好愛妳，希望妳能夠快樂。」唐希昂彷佛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但在這裡妳根本就不快樂。」

不管她嘴上說得有多麼不在乎，但他很清楚知道，其實她是很喜歡打球的，她根本就不想放棄，要不然以她的財力早就能夠退休了，怎麼還會這麼拚命的想要繼續下去？

他知道的，她根本就不會甘心就這樣離開球壇。

「你……」雙唇張合了好幾下才能勉強擠出聲音，戴曉言以為自己要窒息了。「你……你為、為什麼？你、你不想要我了嗎？」

「妳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心痛得閉上眼睛，連呼吸也幾乎停止。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我做了什麼嗎？為什麼……」

「妳有妳想做的事，我不可以這麼自私將妳關在這裡，那對妳不公平，對我也不公平。」

「不是的！這跟你沒有關係，是我自己選擇的！」她拚命搖頭，眼眶蓄滿了淚水。

「但那天要不是因為我在，妳也不會選擇留下來，對不對？」他伸指輕點著她欲言的唇瓣，藍色的眼睛里有著濃烈的愛戀與不舍。「如果妳繼續留在這裡的話，只會被我拉住妳的腳步，到了最後妳一定會後悔沒有好好把握住走出低潮的機會。」

唐希昂的凝視與那些讓她沒有辦法反駁的話，令她喘不過氣來，她雙手絞擰著，臉色一寸寸發白，「我不……」

「我只想看到妳發自內心的笑容，而不是強顏歡笑。」

「我沒有！根本就不是那樣！」她用力甩著頭，晶瑩的淚水不停地從眼眶溢出。

「曉言……」看著那雙因為他而蓄滿淚水的水眸，唐希昂覺得自己的心在淌血。「聽我說－－」

「你想要跟我分手就說！為什麼要用這些借口？」她推開心愛的懷抱，尖聲打斷他的話。「唐希昂，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

「曉言，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他拉住她的手臂，不想要在這樣的誤會下與她分離。

「不要碰我！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用力甩開他的觸碰，現下的她根本什麼也聽不進去。「你這麼想我走的話我就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淚水從臉上滑落，戴曉言也不去擦拭，只是轉身跑開。

「曉言！」

「你們到底發生什麼事？」瞪著臉色陰霾的鄰居，希拉莉的眼中有著慍色。「曉言為什麼會哭得這麼慘？」

她從不曾看過曉言哭，更別說哭得這麼慘了，而她非常清楚原因只有一個－－唐希昂。

心情沉重地凝望著緊閉上的房門，唐希昂隱約聽見裡頭傳來細細的哭泣聲，那簡直要將他的心撕成碎片。

「我叫她回去……」他以啞得不能再啞的聲音，說出自己的想法，及方才的爭執。

一想到她獨自心碎哭泣著，唐希昂就想衝進房裡，告訴她他根本就不想要她走，想要她一輩子哪裡都不去，只留在自己身邊……

但他不能那麼自私。

了解到唐希昂的苦衷，希拉莉的怒氣瞬間變成憐憫。「你捨得推開她？」

「我怎麼可能捨得。」放手讓她走比殺了他還要讓他痛苦。「但我更加不捨得看她這樣折磨自己。」

「也許她真的不想－－」

「她想的。」唐希昂打斷她的話。「她也以為自己不想，但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一開始要不是因為他，她很可能已經跟她的經紀人回到台灣，繼續練習、比賽，是他拉住她的腳步，雖然他的動機只是想讓她好好的休息，但他知道其實她也很想快點回復水準，繼續她的運動生涯。要是再繼續待在這裡，她永遠不可能走得出來的。

他不想要她後悔，不要她的人生有遺憾的可能性。

看得出來他有多麼的愛她，希拉莉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去，我去跟她談談。」

「那……」知道自己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唐希昂決定給她空間。「拜託妳了。」

送走了唐希昂，希拉莉來到客房前，伸手敲著房門，卻久久沒有聽到回應。

希拉莉知道她一定以為自己是唐希昂，便開口輕喚：「曉言，是我。乖，開門。」

片刻后，房門打開了，露出戴曉言哭泣過的面容，「妳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坐到床邊，希拉莉憐惜地拍拍她那張哭腫的臉。「看妳哭成這樣子。」

「我沒事。」她撇開頭，不想讓好友擔心。

「我都聽唐說了。」

一聽到那個名字，稍稍控制住的淚水再度下爭氣的滑下，「他、他不想要……」

「妳知道他不可能不想要妳的。」唐希昂看她的眼神有著濃濃的愛戀，任誰也看得出他有多珍惜她。「他真的很愛妳。」

「愛我的話，怎麼可能叫我走？」

「他對妳怎麼樣，妳會不清楚嗎？」

「那為什麼要說那麼傷人的話？」戴曉言哭得瑟瑟發抖。

「真正傷害人的是他嗎？」拍撫著她的背心，希拉莉反問。

戴曉言眼淚婆娑的看著她，「什麼意思？」

「妳真的不知道最近妳老是露出怎麼樣的表情嗎？儘管妳怎麼笑都掩飾不住那淡淡的痛楚與傷悲，任誰看到也不會認為妳幸福的。」

「我沒有……」

「妳有。」希拉莉不想再聽到她自欺欺人的話。「我知道妳最近打球並不順心，但是遇上問題不是躲在別人身後就可以解決的，妳這樣躲在唐希昂身後，對他並不公平啊。」

「我……」

「如果他不是愛慘了妳，怎麼可能會為了成全妳而放手？他大可以自私地將妳留在他的身邊，不管妳到底是不是真的快樂。但他沒有，他想要妳完成妳的夢想，不想妳有任何的遺憾，他真的很愛妳。」

聽了希拉莉的話，戴曉言呆住了。

她從來沒有從希拉莉所說的觀點這樣設想過，只是自以為是地斷定一切、否決他的急切解釋。

但她真的什麼都不明白嗎？還是只是想自我保護？

受傷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一直看到她自我傷害的他。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只是她老愛鑽牛角尖，不懂得珍惜，還做盡一切傷害愛她的人的事。

她真的好差勁！

無助地抱著頭，她彷徨地喃喃道：「那我現在要怎麼做？」

指尖指著她的胸口，希拉莉輕淡地說：「看它想要怎麼做，照著它的想法做就好。」

聽從自己的心……這不是他教她的嗎？她怎麼會忘了？

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戴曉言立刻沖了出去，打開了唐家的大門。

驀然映入眼帘的景象，讓她全身一僵，倒抽了一口氣。

沒有點燈的客廳里，唐希昂躺在雙人沙發上，大掌覆蓋在臉上，幾乎要被黑暗吞噬一般，她的胸口一緊，「希昂！」

在聽見那聲叫喚時，唐希昂幾乎是馬上坐起身，轉身就看到滿臉淚痕的戴曉言站在門口，沉重地喘著氣，胸口上下起伏。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在作夢。

「曉言？！真的是妳嗎？」

「對不起！」她撲進他的懷中，小臉緊埋在他的胸口，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怎麼了？」

「我一直這樣傷害你……還錯怪你……說那些傷人的話……」她已泣不成聲，許多的歉意，愧疚幾乎要淹沒了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傻瓜。」心疼地將她擁進懷中，唐希昂真的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想看到他。

「對不起……」戴曉言揪著他的衣襟抽泣著，「對不起，我一直只想著自己，根本就沒有想過你這麼做的原因……我真的好自私……對不起……」

「夠了，我不想再聽到妳說我女朋友的壞話了。」他抵著她的額，捧住她的臉吻住她的唇。

直接的、霸道的、不能拒絕的吻纏綿悱惻，像是要消除方才以為要失去她的恐懼似的，與她唇舌交纏著。

一直到懷中的人兒一點一滴的軟化，唐希昂才不舍地鬆手，然而薄唇還是不斷的在她的臉上、發上印下一個個細細的吻。

「如果我回去了，那我們……」她的喉頭哽咽得說不下去。

「我們還是一樣，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他拉起她的十指，一根一根細吻著，「距離只是沒有意義的屏障，對我們沒有影響，對不對？」

「真的嗎？」她有些不確定，

常常聽到人說遠距離愛情是多麻的不堪一擊，她好害怕他們也會像別人一樣。

「我對我們有信心，」他揚起一抹溫柔的笑意，見她仍然有著猶豫，柔聲道：「我一個人相信是沒有用的。」

對上他的眸，她的心立刻變得堅定，「我信！」

只要知道他們的心裡有著對方，不管什麼難關障礙，他們也能克服度過的。

只要兩個人對對方有信心、對這段感情夠信心……

「真的不用我們送妳嗎？」

「不用了。」

望著正在打包行李的好友，希拉莉一臉不解，「怎麼走得這麼突然？」

昨天晚上曉言突然告訴她會搭今天的飛機回台灣，這消息讓她措手不及。

「現在不走，我會捨不得的。」戴曉言的口氣好輕，深怕眼淚會忍不住掉下來。

「唐要送妳嗎？」

「我叫他不要。」垂著頭的她讓人看不見她的表情。「看到他只會讓我忍不住，可能最後捨不得走。」

「跟他道別了嗎？」

「嗯i……」昨天晚上他們已做過道別了，她不希望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因此堅持不讓他送行。

「曉言，是時候了。」佐久間勝人對依依不捨的兩人說著。「飛機不等人的。」

「知道了。」給了好友一個擁抱，戴曉言的聲音有著明顯的哽咽，「妳自己要好好保重，我會來喝小孩子的滿月酒的。」

「當然要。」

「再見。」不舍地轉身離開住了三個多月的房子，戴曉言的腳上彷佛掛上沉重的鉛塊，舉步維艱。

佐久間勝人在她耳邊說著回到台灣后的行程與一些有的沒的事情，但她根本沒有聽進耳里，全副精神都在唐家，想要知道屋裡的人正在做些什麼、想些什麼……

佐久間勝人在她陷入沉思中將行李拖進電梯，「走吧。」

瞪著那啟開的電梯門，戴曉言裹足下前。

前面是錦繡前程，後面是她傾心所愛的男人。

人們總是認為，追求的事情必定是在遙遠的未來，因此要抬起頭來，受傷了也要繼續往前走，但要是所追求的一切都已在手裡了呢？當想要的事物都在自己的懷裡時，還要拚命的往前行嗎？

「曉言？」佐久間勝人望著她定定的站在原地，輕聲叫喚，「怎麼了？」

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戴曉言深吸了口氣，「佐久間……」

「怎麼了？」

「你說錯了，」她對上了經紀人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開口，「我的眼前除了勝利之外，還有別的事。」

「曉言……」沒想到她會說那樣的話，佐久間勝人心下一驚，「妳該不會……」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開心，就算不是很喜歡打球，但至少非常享受。」終於對共事多年的經紀人說出一直壓抑在心裡的話，戴曉言知道自己不再迷惑。「但是我錯了。」

「妳想要退出體壇？！」佐久間勝人覺得心跳就要停止了。

「當然不是！」她怎麼可能捨得！雖然她並沒有太喜歡高爾夫球，但畢竟打了這麼多年，並不是沒有感情的。「我只是想好好休息一陣子，真正的放一個假。」

「妳不是放了很久的假嗎？妳不要鬧了！」

「我沒有在鬧，我想得很清楚了。」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確定。「我真的累了。」

「妳這麼不負責任，怎麼對得起支持妳的人？」

「選擇自己喜歡的事又怎麼能說是不負責任？」戴曉言反問。「一直以來，我都想守護身邊的人，希望對我重要的人每一個都能快樂、都能歡笑，就算自己辛苦點也無所謂。」她深吸一口氣，一瞬間明白了好多以前都看不清的事。「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原來珍惜我的人，看到我這樣逞強，根本就不會高興。」

「曉言……」

「我終於知道了，想要讓身邊的人快樂，最重要的是自己要先快樂，連自己都強顏歡笑的時候，疼愛我的人又怎麼可能開心得起來？」她終於明白自己對唐希昂有多麼的殘忍。「我想要他開心。」

「妳會後悔的！」為了這些抽象的情感而放棄努力了這麼久的一切，根本就不值得。

「我不會。」她鄭重地搖頭。「有一個人教會了我，讓我知道沒有什麼比聽從自己的心重要。而現在的我，最想要的就是留在這個人身邊，其他的一切根本就不重要。」

唐希昂讓她知道，想要的就要說出來，不說出口，別人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不說出口，到後來最痛苦的就是自己。

他教會了她對自己誠實的重要，給了她忠於自己的勇氣……

現在的她，只想要跟他在一起，只要他一個！

佐久間騰人沉默了一下，「妳想要的是什麼？」

戴曉言偏頭看向身後的那扇大門，紅唇勾出一道溫柔的弧度，「我想要的一切，都在這扇門後面。」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不管再說什麼也沒有用。

「曉言，妳真的長大了。」

「我以為還是要繼續多多指教。」她笑說著，同時要他知道，她並不是要跟他一刀兩斷。

「其他的事我會處理的，妳就照著自己的心情，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對著合作多年的戴曉言說：「我也希望妳能快快樂樂。」

「我會的。」她保證。

給了她一個擁抱，佐久間勝人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GoodLuck。」

「謝謝。」戴曉言由衷地道謝，同時覺得一直負在肩上的包袱終於放下，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的心情可以這麼輕鬆。

腳跟一旋，她來到唐家的門前，深吸了口氣，伸手打開那扇門……

那裡有著一個與唐希昂攜手共創的、幸福快樂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