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看著四周穿著軍服來來去去的軍官,以及隨處可見帶著武器巡邏的警衛,艾美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到了什麼地方。
她知道這裡是醫院,從她看見為數不少的醫生和護士就可以證明這點,但是這裡比起一般的醫院感覺十分的怪異。
雖然醫院本就不是什麼令人愉悅的地方,可是這裡卻多了一份森嚴的氣息。
「這裡是什麼地方」灒
在往尉律遙所待的加護病房的路上,艾美終於忍不住將自己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
「醫院。」佩姬沒有費事去解釋。
「醫院」艾美搖頭,「不,這裡不像普通的醫院。」她兩個多月前才從醫院出來,她知道醫院不像這個樣子。
雖然這裡是外國醫院,也許和台灣的醫院有所不同,不過她相信應該會有很多來探病的家屬之類的人,而這個地方除了她之外,似乎沒有所謂的閑雜人等。
這裡的警衛都認識佩姬,在她們通過時他們甚至會向她行禮致意。
「要不然你覺得醫院應該是什麼樣子」
兩人在行進間交談,搭了電梯上樓。
「至少要有很多人吧!這裡好像電影里那種經過管制,只有特殊身份的人才能進來的地方。」
「嗯……這裡的確是個醫院,不過就像你說的,只有特殊身份的人才能進來。」佩姬能透露的就這麼多。
電梯門一開,兩人繼續往前走,過了不久,佩姬在某間獨立出來的加護病房前停了下來,門口的武裝警衛在看到佩姬后立刻自動的讓開,好讓她們能夠進去。
「好了,遙就在裡面。」佩姬站在門口,並不打算進去。「我想,分開了這麼久,你們兩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不過我必須說的是,遙才剛脫離險境不久,身體還很虛弱,所以請你盡量長話短說。」
「我知道。」艾美用力的點頭。「只要能待在他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艾美走到病床旁邊,看到尉律遙原本健頂的身軀,此刻插滿各種管子,她的心倏地一緊。
她看到心電圖正規律的跳動著,這讓她知道他會康復,就家她第一次見到他那樣生氣勃發、神采奕奕地站在她面前。
她輕輕地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可能會牽扯到尉律遙的插管,將她的雙手覆上他的。
「遙,你沒事……你真的沒事……」艾美激動的流下淚來。
三年前一個毫無預警的夜晚,刺耳的電話聲吵醒了她,然後從電話那頭傳來她怎麼都不願相信的事--她父母所搭的飛機失事,機上人員全體罹難,無一倖免
起初她以為那只是個惡毒、不人道的玩笑,但愈來愈多的消息傳進她的耳里,到最後當她迎回雙親的骨灰時,她不得不相信她摯愛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
而過去的那幾十個小時,彷彿又讓她重新經歷了三年前的那一切。「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你還活著,什麼都不重要。
只要他還活著,那麼他們就還有機會、還有時間一起度過往後每一個日夜晨昏,他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經歷過這次,她發誓,她再也不要獨自一個人被留下來承受未知的一切。
遙在前往南斯拉夫之前,曾經向她承諾過這次的任務結束后,他便要辭職。
對她來說,在不明的情況下等待是最痛苦的事,她不願再當個處處被動的軟弱女子。
她要變強--為了他,也為了她自己煟
麥克說遙在昏迷前最記掛的便是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這告訴了她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她的軟弱讓遙不能專心,在最危急的時刻,他仍然擔心著她。煟
她愛他,願意做任何事來讓他開心,而今她的安全與否是他最重視的,那麼若不能做到制敵,至少也要做到自保的地步。煟
愛,讓她變得堅強,她不再是從前遇到事,只會偷偷掉淚、暗自忍耐的艾美了。
她要成為一個在各方面都足以與遙匹配的女人煟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等到艾美意識到身邊有人時已經過了半個小時。
「艾美,該離開了,短時間內他是不會醒來的。」佩姬輕聲這。
她再看了他一眼,然後放開了握著他的手,毅然的站了起來。「我們可以走了。」
佩姬意識到在這短短的半個小時內,艾美變了。
如今走在她身邊,她可以感覺到自艾美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過人意志力以及決心。
「怎麼了」她直覺的知道艾美有話對她說。
「我要怎麼做才能像你們一樣」
「什麼」佩姬愣了會兒,才開口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我要怎麼做才能加入你們的組織,成為你們的一員」
「什麼」佩姬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你要……」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不論他們開出什麼要求,她都願意配合,也會盡全力達到他們的要求。
佩姬此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當然,有新血要加入,她基本上是歡迎的,再說,人類的潛力有無限的可能,也許艾美在經過訓練后,會比組織里任何一個人都要優秀也說不一定,只是……
「遙同意嗎?」
問這問題根本是多此一舉,她認識遙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他們是同期的成員,在她一進組織時,兩人就認識了。
依她所熟知的遙,是絕對不會讓他關心的人--尤其像艾美這種看起來有如菟絲花般柔弱的女人,涉及任何可能導致危險的事件中。
如果他會,那麼他也不會要求總部告訴他的家人,他已經因公殉職了。潱炈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保護他愛的人,他寧可讓那些愛他同時也為他所愛的人以為他已經不在人世。他甘願一個人忍受與家人、朋友分離的痛苦,孤獨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也不願他們因他而受到傷害。
這樣一個男人怎麼可能讓他心愛的女人,加人這種分分秒秒都要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組織。
「他……不同意。」艾美遲疑的開口。
她曾經與遙討論這件事,當然他不同意。不過,她認為他對她已經有先人為主的觀念,認為她不適合從事這類的工作。
但是她要向他證明,她有足夠的智慧及勇氣來從事情報工作。
再說她這麼做,不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同時也是為了要保護他。
她知道這種說法聽起來實在太自大了,從兩人認識之初,她便事事需要他照顧,少了他,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是她是可以被訓練的或許她無法達到出類拔萃的地步,至少她能在危急的時候自保,同時還能給予他必要的協助。
佩姬搖了搖頭,「很抱歉,艾美,如果遙不同意,我沒有辦法讓你參加選拔。」她可不想面對他的怒氣。
「為什麼」
「因為他會宰了任何一個讓你加入的人。」
「沒關係,」艾美挺起瘦弱的肩膀。「我會有法子說服他的。」
「那好,你先說服他得到他的同意,再來找我談這件事。」佩姬一臉公事公辦的態度。「現在,我們去你休息的地方,你需要好好睡一覺。」
時光荏苒,距艾美來到這裡已經過了兩個禮拜。炚飭礁隼癜堇矗尉律遙的復原情況比醫生預期得要好上許多,除了醫護人員的細心照料外,艾美每天託人到唐人街買中藥回來燉補品也幫上了點忙。
早上十點,她照例提了一鍋十全大補湯進了他的病房。
「今天又是些什麼東西」看到她手裡提的那一鍋,他知道今天又得進補了。
自從醫生允許他進食后,艾美就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堆補藥、食材,每天照三餐燉給他吃。
他是不曉得那些中藥是不是真的幫上忙,但是看在她費盡心力的張羅那些東西的份上,不論送到他面前的東西,顏色有多奇怪,味道有多可怕,他一樣照單全收,眼睛閉也不閉便將那些補品全送進肚子里。
「十全大補湯。」艾美打開鍋蓋,小心翼翼的裝了一碗,拿起了湯匙開始喂他。
「我剛才遇到你的主治醫生,他說你的傷口復原得很好。」她低著頭看著手中的碗。「如果沒有特別情況的話,再過幾天你就能出院了。」灒潯班擰!閉廡┗敖裨繅繳來巡房時已經告訴他了。「所以,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他挑起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想要加入國際反犯罪組織。」
「我不準。」他板起臉厲聲的反對。
「我並不是要尋求你的同意。」她將手中的碗放下。「我告訴你,是因為我尊重你,希望聽聽你的意見,但是我要說的是,你的意見無法左右我的決定。」
「你」他不管身上還插著點滴管,雙手向前一伸用力的獲住她。「你不適合這個工作」
「沒試過,怎麼知道我不合適。」她倔強的抬起頭。
自從他清醒以後,他一直覺得艾美有事想告訴他,而他也一直耐心的等著她主動開口,現在他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要拖到今天才說。如果她在他清醒的那刻,便告訴他她的決定,那麼他就算冒著傷口裂開的危險也要阻止她。
這應該就是為什麼她會選擇在醫生告訴她,他的身體狀況趨於穩定時才告訴他這件事。
看來她雖然已經有了決定,不過在她心裡,他還是比那個決定要來得重要。
「你想要知道我為什麼覺得你不適合嗎?」
艾美不是個無理取鬧的人,如果她了解他反對的理由,或許她會重新考慮加入國際反犯罪組織的決定。
「老實說,我很想聽聽。」
尉律遙深吸了口氣,坐直身子,然後以一種平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溫柔的語氣開口。
「我說過,我的工作讓我必須時時刻刻提防敵人的暗算。」他現在要說的,是他不想讓她知道的黑暗面。
「不過,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在某些時候,基於需要以及上級的命令,偶爾我也會殺人。」他說得平淡,彷彿只是出門逛個街,買了堆不該買的東西回家的感覺。「有時,是為了自衛;有時,卻是為了某種目的。」
他不敢說所有的目的都是對的,完全是公平正義的。為了大眾公益,犧牲一群沒有聲音、甚至是存在感的人,在他們來說,是種痛苦,但不得不做的事情。「我還記得我第一次殺人的情形……」他的眼神飄得老遠。
「那是在波斯灣戰爭開打之初的事,在沙漠里我被迫和一個伊拉克軍官做正面搏擊。他看起來了不起多我兩歲。當我對上他的眼睛時,我知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為了自己的生命,我殺了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用短刀割斷他的喉嚨。」
艾美訝異的看著陷入回憶中的尉律遙,無法以言語表達心裡的震驚。
「組織里的每一個人都有相同的經驗,」他笑了。「或多或少而已。你能想象當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你而躺在地上成了具動也不動的死屍時的感覺嗎?」
當他為了自己的生命了結那人的生命時,他的內在就起了某些連他也說不出的變化。
有一個禮拜的時間,他只要一看到紅色的東西就會做惡夢;整整一個月沒有膽子去碰任何會讓他聯想起在那漫天塵沙里所發生的事。
在訓練中心時,殺人只是種模擬練習,他看不到鮮血,更看不到被殺的人眼裡流露出的各種情緒--一種被不甘、恐懼以及怨慰形成的眼神。
「第一次、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你可能會有深深的罪惡感,等到次數一多,當你習慣殺了人,不會有任何異樣的感覺時,靈魂便成了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我必須告訴你,那會是個真實的人間地獄你活著,但好像不是真正的活著,只是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罷了。」
有些人或許能調適得很好,進而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但是那些人的心中永遠有著揮之不去的夢魘在內心的最探處,就像他。
「艾美,我不希望你過這種生活。」炈有顆柔軟、易感、善良的心,如果她真的從事這個工作,那麼這工作若沒將她逼瘋,必然也會害她被殺。
因為他該死的相信,她絕對沒有辦法毫不猶豫的割斷別人的喉嚨
「我不知道……」艾美的心為他而疼痛著。
她不曉得原來他的身上背負了如此沉重的枷鎖
任何人的生命都是珍貴、值得被尊敬的,而他卻被迫殺人。
這麼說或許非常的自私,但是她寧願殺人的是他,而不是那個想要對他不利的人。
「你當然不可能知道。」他握著她發顫的小手,「這種事一個人承受就夠了,沒必要讓別人也跟著受苦。」潱灐拔也皇潛鶉恕碧到他這麼說,她忍不住為自己說話。「我是你愛的人,雖然你心中的苦惱,我沒法子幫上忙,但是我至少可以和你一起分擔」
「我知道。」他點點頭。「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不希望你心裡和我一樣背負這些過去的陰影。」
將心比心,她知道他的感受,這事情如果發生在她身上,她的做法必然和他相同。
「我說過,等我這次的任務結束,我們就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這次,我要徹底和過去做個了斷。」他要帶著她遠離這一切。
「其實,這世界上我想保護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她之所以想加入國際反犯罪組織的理由十分單純。煟炈根本不關心世界和平、人類全體的生活,她甚至不在乎同事、鄰居的生活,她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他一個人
如果她能加入他的組織,習得同他一般的好身手,那麼她便可以時時刻刻待在他身邊當他的奧援,她想做的就只有這些。
「你別笑」他不小心牽動嘴角的肌肉時剛好被她瞧見。「我是很認真的」
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不過她還是挺著胸、抬著頭,強自鎮定的說下去。
「人有錯手、馬有失蹄誰都無法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她當然知道他在笑是因為覺得她不自量力。「特別是經過這次,我發誓再也不要留在家裡,眼巴巴的等著你的消息,我寧可與你一同身處槍林彈雨中,也不要一個人面對著空蕩蕩的房子,整天想著你是不是平安。」
等待的滋味是全然的無助和難受,她非常不喜歡那種感覺,她不願再嘗一次那種滋味。
「所以,我想,要是我和你一樣厲害,那麼我就能和你一起出任務,也許不能幫得上忙,但是至少可以自保,不必再讓你擔心。」
尉律遙被她話里那患難與共的真摯情意感動了,此時的他一言不發怔怔地盯著她。
他的心被她溫暖的愛填滿了,這一刻他的身體充滿著對她的渴望--一種有別於生理需求,更深、更沉的渴望。
他伸出手讓她輕輕地靠在他的左肩。「如果你的目的只是要保護我,那麼根本不必加入國際反犯罪組織。」很快的,這個名詞將在他的生活中成為歷史。
「我說過,等任務結束我就離開,而且總部現在已經派了其它人代替我,那就表示已經沒有任何事需要我留下。」他輕吻她的額頭。「等我們換了個新身份,到了澳洲后,我會教你實用的防身術、教你射擊,到時你不但能自保,就算是保護我,也綽綽有餘。」
「新身份澳洲」艾美不解的看著他。「我們要去澳洲」
「對,等我離開組織,他們會給我們兩個全新的身份,好讓我們可以以全新的身份,在全新的環境里重新開始。」
「可是……為什麼是澳洲」
「因為我在那裡已經匿名買了塊土地,剛好適合我們兩個養養牛、養養羊,還順道可以養幾個小孩來玩玩。」潱煛靶『⒃趺詞茄來玩的」艾美佯裝生氣的瞪著尉律遙,「小孩是國家未來的棟樑,你啊,不正經」
幸福在此刻溢滿了她的心,而他所描述的完美未來,則在她腦海里勾勒出一副美麗的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