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靜靜站在雪月堂里,專屬於我的辦公室的窗前,望著窗外一片蔚藍色的大海,亞平寧半島的陽光那樣明媚,可是我仍然時時有一種陰鬱的無奈與愁惝,浮上心尖,揮之不去,我想,我肯定是一個貪心的人,太不滿足了。

也許,因為那麼長的歲月中,我都一無所有,所以現在,擁有太多,仍覺得不夠。

應該是我太貪心了。

我的名字,叫做玉梨。

我的身份,是一生堂白組的負責人,也就是所謂的"掌門」。一生堂,歷時近兩百年,是亞洲最大的幫派,門下生意與勢力遍布全球,幫內高手如雲,世界各地的黑社會組織,都對一生堂有所忌憚。

白組,專做毒品生意,也就是說,我是一個毒販。

我,我並不覺得我做的有什麼不對,這,不過是一份工作而己,就和所有人的工作一樣。

小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會以此為業,而且將會是終生的職業。

時光如水。

獨坐時,我會讓思緒在天空中自由馳騁,回想很多、很多。

我,我的本名,玉梨。

那時年少春衫薄。

我兒時的生活真的很快樂。我是家中的獨生女,父親在中學教書,母親是典型的家庭主婦,童年,是在父母親的懷裡渡過的。

我們家在學校的教工宿舍里,附近,有一個果園,種了一片梨樹,每到春天,就會盛開成片的梨花,似飛雪,如輕雲,襯著碧藍的天空,映著金色的陽光,很美,這,成為我名字的由來。

許是因為這個的緣故,我只喜歡白色的香花。

我父母的感情很好,學校的環境也相對簡單,所以,直到後來,我才發現可能真的是我童年生活過的環境太單純了,所以,我總是輕易地,就會相信別人,而且,從來不會舉一反三、察言觀色等等的本領,總是扮演獃頭鵝的角色。

一直到我十二歲那年。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颱風天。

早早地,掛起了風球,我沒有去上學,留在家中自習。

父親在批改學生的作業,母親在客廳里擦擦傢具。

電視機里,是新聞播報員平淡的聲音。

突然,母親停下了動作,獃獃地盯著電視。

「怎麼了?」父親看到了母親的表情,問。

母親沒有回答,仍然獃獃地。

「今天,全球股市全面下挫,平均跌幅超過25%,各個指數均。。。。。。」

「怎麼會這樣?」母親喃喃自語。

我還是不明白。

不過,第二天就明白了。

我發現,幾乎所有的大人臉上,都失去了笑容。

又一次全球性的經濟大蕭條開始了。

這真是一場惡夢。

過去許多年以後,想到當日,我仍是不敢相信,不過一夜之間,社會就會變成如此情狀,真像是原來的老記錄片重放一般。

後來我知道,這樣的情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對整個社會、對整個社會經濟形態的破壞程度不同,但是肯定會有影響。

為什麼會把那一次記得那樣清楚,是因為在那一次,我成為孤兒。

母親把當時家中所有的積蓄,都投入了股市,父親並不知情。

突然一夜之間股市大挫,原有的股票幾成廢紙。

父母開始天天吵架,打罵。

他們原本很恩愛,曾聽聽小姑姑說起,他們是相親認識的,但是一見面就覺得有緣,所以很快便結婚,一直是親戚們眼中的好夫婦。

為著這一場經濟危機,親戚們都少往來了,各人只顧得了各人。

緊接著,父親住院了,被檢查出血液出了問題,化工的污染傷害到了他的造血機能。

我的家庭頓時陷入了窘境。

父親身體一直很好,並沒有發現有血液病啊。

原來,禍真的不單行,總是一起來,端等著看你什麼時候倒下。

母親天天不回家,我已經不去上課了,每日做了簡單的食物,帶到醫院去陪父親。

「劉小姐,如果想讓令尊的身體有轉機的話,最好的選擇是動手術。」父親的主治大夫對我說。

一夜之間,我已由一個小學生,變為劉小姐。

「我知道,但是,我們無法支付手術費。」我實話實說。

「你或許可以同其他的家人商量一下。」王大夫是真關心我們,我知道。

我只是搖頭。

沒有幫得了我們,現在人人自危,哪裡還有什麼親戚可以拿得出大筆現款,他們不舉債,已是好的了。

大批的房子、跑車,甚至公司,都還給了銀行。

我笑了,看看王大夫,轉身走開。

因為王大夫的關係,我對醫生這個職業,一直有莫名的好感,必竟,在那樣的條件下,只得他,會真心地關心我,沒有雜念。

父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傷毒已經侵入了他的肌里,看著他一天天憔悴痛苦,我心痛難當,可是什麼也做不了。

不被送出醫院,已經是萬幸了。

生活越來越窘迫,連洗髮水都不敢買。

這社會到底是怎麼了?

小姑姑送了一筆錢給我,並沒有在我家裡多坐。

「玉梨,你拿著,」小姑姑看著我,一臉的傷感和歉然,」我也拿不出更多了,你不要怪我。」

「不,小姑姑。」我握著小姑姑的手,眼淚掉下來也不想擦。

「以後,恐怕不能長來看你了,我們得搬走,你姑父好不容易找了個差事,在北渡,不過去不行。那邊東西也便宜些,所以。。。」

我無比的失落,她們搬走了,就不會再有親戚上門了。

依依不捨地送走小姑姑,我一個人在黑暗的房間里呆坐。

心裡空空的,好像什麼也沒有。

就在小姑姑搬走的第三天,父親去世了。

說老實話,看著他那樣痛苦地忍受病痛,我為他的解脫而高興。

可是,可是,看著他蒼白消瘦的臉,他再也不會看著我了,再也不會叫我的名字,一想到,今生今世,父親再也不會回到我身邊,今生今世。

我心如刀攪,痛不可擋。

跪在父親的病床邊,把臉貼著父親冰涼的手背,我淚如雨下,直哭到肝腸寸斷。

我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原來,真的這樣痛這樣痛,我希望以後不再經歷,但是我知道不可能。

在王大夫的幫助下,我自己處理了父親的後事,將他的骨灰撒入大海。

為什麼,為什麼在那段日子,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陽光。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王大夫問我。

我搖搖頭。

「還有什麼親人嗎?母親呢?」

「小姑姑一家搬走了,媽媽,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樣吧,如果你覺得可以,我來幫你,向政府申請,可以住到福利院去,你現在這個年齡,還沒有成年,也無法找工作和申請救濟,到福利院比較好些。」王大夫是真心替我考慮。

「我想先回家住幾天。」我說。

「回家?」王大夫遲疑,我知道,他清楚家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包括吃的,」那不,先在我這裡住幾天不行嗎?」

「我想回家。」我低下頭。

素昧平生,但是王大夫真心待我。我真的很幸運了,在以後很長的歲月中,我遇到了很多真心待我的人,每當我狠老天對我不公平的時候,一想到他們,我就覺得老天對我,還真不算太狠。

「那,你想回去住幾天,就去吧,我一直都在醫院裡,隨時來找我都可以,知道嗎?我一直都在。」

我點點頭。

有些朋友,生怕你有事找了他去,總推說忙忙忙,而有些朋友,會告訴你:我一直都在。

謝過王大夫,我獨自步行回家。

躺在熟悉的床上,看著天花板,我腦中一片空白。

朦朧間,我聽到門響,坐起來。

一個身影走進房間。

「玉梨。」

「媽媽。」

呵,母親回來了。

「媽媽。」我跳下床,撲過去,緊緊抱著媽媽,放聲大哭。

媽媽抱著我,摸著我的頭髮,」玉梨,玉梨。」

我還有媽媽,我不是孤單一人。

晚上,媽媽買菜,我們母女好好吃了一餐,我很久沒有吃的這樣飽過了。

我很想問問媽媽,這段日子以來,她到哪裡去了,但是說不出口。

看媽媽的衣著,還和以前一樣。

我告訴媽媽我把父親的骨灰撒入大海,她平靜地說:」這樣也好。」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媽媽就坐在我身邊,給我講故事,一下下撫摸著我的頭,直到我睡著。

以後,我們母女相依為命,也可以生活下去。

我錯了。

當我醒過來時,發現家中的一切都不見了,所有的傢俱、電器、日用品,統統不翼而飛,整座房子,真正空空如洗,只余我睡覺的小床。

母親不見了。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是她,親手打碎我的希望。

在王大夫的安排下,我進了孤兒院。

我這才發現,旁人口中的豆蔻年華之於我,正是不尷不尬,不是小到讓人覺得乖巧靈俐,也不是大到可以獨立思考。

沒有人會想領養這樣年紀的我。

但是在這裡,總歸有地方吃同住。

我在孤兒院里,渡過了兩年平靜的生活。

王大夫起初,會定期來探望我,這讓其他一些從來沒有人來探望的孩子們羨慕。

但是後來,他調到其他城市的醫院去工作了,再也沒有來過。

我已經打算好了,在這裡,學點知識,然後再學門手藝,比如說裁剪、園藝,或是美髮等等,就靠著這一門手藝,應該可以找的到飯吃。

我自以為已經很懂得為自己打算,雖然在別人看來,我的主意總是有些幼稚。

我不是有天份的那種人,也不勤奮。我為此而汗顏,但是又無法改變本性。

謀得一技好傍身,我總記得這句話,所以,還是努力打算著自己的將來。

怎耐計劃沒有變化快。

那是仲夏的一天,中午在太陽下呆久了,傍晚時分,我頭疼,有點中暑。

多喝了些涼水,我還是睡下了,卻總是睡不實。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看見窗外,一彎淡淡的月。

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嗚嗚咽咽地,聽不真切,有點恐怖。

我看看周圍的女孩子們,各自在小小的床上,都睡的很熟。

又等了一會,聲音消失了,我又躺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聽到了咽咽之聲。

我壯著膽子爬下床,赤腳站在地上,豎著耳朵聽了一下,聲音自走廊那端順風傳來,真的並不大,不仔細聽絕對聽不清,怪不得大家都只睡著。

我想過去看看,老鼠我不怕,若是其他小動物,那更好,我們自可多個寵物,院長是修女,不會反對,想到這兒我不禁有些高興。

如果是其他的什麼,我就大叫,我相信一定可以嚇住對方同時喚醒同伴。

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我走出門,順著走廊,一直走到一扇門前。

門縫中微微透出燈光。

我下意識地貼著縫隙看進去。

我看到了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最醜惡最兇殘的一幕。

愛咪,和我同院的一個混血兒孤女,長的似芭比娃娃般漂亮的小女孩,比我還要小,正被院里的一位老師,壓在地板上,那平日里看起來斯文親切的師長,此時就如同兇殘地野獸一般,而愛咪,是它爪下血肉模糊的小動物。

我一動也不能動,全身血液冰涼。

也不知站了多久,我雙腳發麻。終於,我如來時一般,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挪回到房間里。

第二天,我獨自藏在一邊,專心的思考了很久。

怎麼辦?

揭發他?是,可以,但是有沒有人信?如果有人信,後果如何呢?他會受到治裁?不一定呢。

誰會相信我的話。

看情形,這不是一天兩天了,即然可以持續這樣久,一定有它的方法,我,到底有沒有力量?

我看著自己細瘦的手臂,有一種沉沉的無力感。

一直一直,我潛意識裡,都覺自己無能至極,不論多有成績,都自覺自己是無能之徒。

怎麼辦?

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逃」字。

在我有心的計劃下,一周之後,我逃離了這裡。

在大街上無目的地逛了一天,我想到了真切的問題:去哪裡。

肚子餓的感覺最真實具體。

夜深了,我仍在街上遊盪。

沒什麼人注意我,真的。

我纖瘦,且貌不出眾,看在別人眼裡充其量只不過是個路人甲,所以。

在一所高大、彩燈閃爍的建筑前,我停留不走,因為整條街只得這裡亮著燈,有點光亮,總比黑暗要好。

獨自正躊躇間,我不經意撞到了一個人。

「對不起。」我急忙說。

抬起頭來,我發現自己撞到的,是一個女人。

眼前的女子,高挑身材,寬肩細腰長腿,身段不知多好看,一頭齊耳的短髮,穿紅色的長晚裝裙,臉上的化妝很精緻,益發顯得美麗動人,特別吸引我的是,那女子左眼角下有一粒血紅色的痣,似一滴淚,似墜非墜。

道過歉,我閃身想走。

「等等,」女子喚住我,上下打量我。

「你在這兒幹什麼?」

「沒幹什麼,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就走到這裡來了,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么?」

我正想說不知道,突然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聲音很大,把我和她都搞愣了。

然後,她哈哈大笑。

我大窘。

笑完,她問我:」你是不是沒地方去了?」

我點點頭。

「跟我走,敢嗎?」

我看著她,黑夜裡,仍能看到她的眼瞳,黑的發藍,好美。

我點點頭,她拉著我的手,走進了那棟大廈。

她的手,很溫暖,並不柔軟,給我一種很堅強的感覺。

我這才知道,這裡,是香島市最大的夜總會----天空城。

這個收留了我的女子,名叫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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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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