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江蘇秦淮河畔揖手相別,彤弓二人與成懿行各自踏上自己的路途。
環顧此六朝古都,彤弓心情有說不出來的複雜。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詩人的描繪是這麼生動、引人入勝,而她卻怎麼也解不開胸口的梗塞。
「近情情怯嗎?」唐亦晴一語中的,盈盈笑著。
「不是,感懷金陵城的興衰罷了。」彤弓刻意俯視河水,躲過唐亦晴的明知故問。
「大好風景的,應該快樂點才是。」唐亦晴盡量鼓舞彤弓。「上馬車吧!我們得去見見你睽違多時的二姊了。」
見到二姊,就代表與他的相遇,屆時她該以什麼表情面對他?
周圍川流不息的人潮,將彤弓的幹頭萬緒淹沒其中。
她深呼吸,抓著車沿正要爬上車內,剎那間,某種擦身而過的熟稔叫她停止動作。
她猝然回盼,眾多人群里,獨獨一藏青背影攫取她所有目光的注視。
那身影也在走了幾步路后,徐徐止住。猶疑而緩慢地轉身。
如果茫茫人海里,依然能夠尋到彼此,是否證明他們的緣分,無論如何也消滅不了?
嘈雜的空氣里,彷彿只剩二人凝結的交會,升華於他們自己的天地問。
直至唐亦晴的喊聲,才將它打破。
「彤弓!你在看什麼?快上車啊!」
彤弓一時之間不能言語,心頭的澎湃波濤不已。
唐亦晴覺得奇怪,尋她視線望去,掩口驚呼。
「言嘉!」
她趕緊跳下車,興奮地拉著彤弓往前。
「太好了,彤弓,我們快過去。」
腳步才要邁開,接下來的情景卻霹靂似地擊中她們心窩。
一位姑娘輕盈地偎近言嘉身邊,芙蓉般清麗的容顏抬望著言嘉,手臂自然而然挽起他。
「言嘉哥,師父吩咐的東西都買齊了,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言嘉動也不動,內心卻是焚炙的熬煉,渴望當下就能將彤弓攬入懷裡。
他朝朝暮暮思念的人……
「言嘉哥,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女孩搖搖發楞中的言嘉。
對面的彤弓藏起錯愕的震撼,提著心防,朝他步去,唐亦晴措手不及,倉皇跟上。
「好久不見了。」彤弓揚揚嘴角,強裝出一如往昔的燦爛。
「是呀!都兩個月了。」言嘉得費好大的功夫才壓抑得下重逢的激動,而答出這個簡單的寒喧。
「言嘉哥,你們認識嗎?」女孩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對於兩人之間流載的奇妙氣氛有些好奇。
「她是……」言嘉突然頓了下,繾綣的視線飄落彤弓,卻立即挪開。「我的朋友,也是師母的么弟。」
朋友二字如錐狠狠地扎入彤弓的心口。
「啊!」女孩聽聞不如眼見地叫道。「原來你就是白少爺,言嘉哥常跟我提起你呢!他說你是他這一生最要好、最難得的朋友!」
言嘉尷尬地別過頭,彤弓則五味雜陳地回以微笑。
「那你又是誰呢?」許久不啟口的唐亦晴,淺淺敵意勾著女孩。
女孩天真爛漫地笑道:「我叫春晨,與言嘉哥算是師兄妹。」
「你一個女兒家也學醫?」唐亦晴疑惑。
「為什麼女孩子不能學醫?」春晨理直氣壯地反詰。「話說回來,你是誰?」
唐亦晴輸人不輸陣地擺起架勢。「我是這位白少爺的娘子,唐亦晴。」
「白少爺,以你的相貌,應該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春晨不滿她的口吻,故意尋她晦氣。
「喂!你什麼意思?」唐亦晴齜牙咧嘴地,彤弓阻擋了她。
「我想二位應該願意為我們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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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樹並排在整齊街道的南京城,時值冬季,瞧不著柳絮紛飛的雅緻,卻也能藉由北風呼吹,想象一街弱柳從風舉袂,楊花點點,縈損柔旸,欲開還迎的景緻。
馬車行到一家頗具規模的藥鋪前,鋪里男女主人正忙碌。
黝黑的膚容、高壯的身量,為人診病的男主人實難令人一眼就聯想到大夫。至於女主人,口不能言語,但親切的笑靨、溫柔的舉止,使得人們身體雖病,心理卻十分安定。
兩人和諧的情景,像一幅動人的圖畫。
彤弓下車,並沒有即刻進鋪。她凝望這幕良久,感動與欣慰不斷涌流,她不免為自己當初的反對感到十分可笑。
「二小姐非常幸福。」言嘉悄悄來到彤弓身旁,說道。
彤弓垂瞼,語氣里都是喜悅。
「是啊!看得出來。」
白小旻為客人抓好葯,送出門口后,水亮的晶眸頓時圓睜。
「二姊!」彤弓走到她面前,唇畔漫著真切的笑意。
白小曼既驚且喜,忍不住往前就是一個擁抱。
「怎麼會想到來南京呢?」白小曼忻然地打著手語問道。
「想妳啊!」彤弓答得單純,而餘光無意地瞟落一旁的言嘉。
「唉呀!稀客,想不到小舅子會千里迢迢光臨我這舊藥鋪。」艾虎笑容滿面地迎出。
彤弓適才的好印象被艾虎這輕佻的口吻毀了一半去。
這傢伙還是老樣子!要不是看在他與二姊那般融洽的感情,她絕對二話不說先回敬他幾頓。
「我與我娘子特地前來南京遊玩,不介意替我們留幾間客房吧?」彤弓抬眉,不客氣地詢問。
「遠來是客,招待當然是我們的義務。」艾虎打揖,有禮地笑答。
只見小曼眉頭一蹙,不解地盯著彤弓身後的唐亦晴。她對艾虎打了幾句手語,隨後便匆匆拉著彤弓進入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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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你娶親了?」小曼一頭霧水。
「你說亦晴?」彤弓此時恍然大悟小曼倉忙拉她進房的緣故。「這是有原因的。」
彤弓將前因後果一一解釋后,小曼才如釋重負。
「言嘉怎麼沒有告訴我,這麼重要的事……」小曼嘟著嘴,心裡不免責怪言嘉。
「二姊……」彤弓眼神遊栘,神色猶豫。「言嘉在這裡過得好嗎?」
「很好啊!他相當用心學習,相公說他底子佳,教起來一點都不費力,將來肯定是位出色的大夫,不輸給我那現今雲遊四海的神醫公公呢!」小曼眉飛色舞地描述。
聞言,彤弓寬了心,然而,一層陰霾卻急速逼近籠罩。
言嘉有所成就、過得安適,她自然再開心不過。可是,這是否代表他今後不會再回到她身邊?
曾經的相知相伴,如今真的要化為泡影了嗎?
「事實上,我非常驚訝,言嘉居然會答應相公的請求。因為他一向與你形影不離,我懷疑他真捨得離開你嗎?」小曼無語的疑問,不偏不倚地射中彤弓疼痛的心扉。
「各人有各人的前途,言嘉有權利選擇最好的。」話雖如此,彤弓卻仍然揮不去胸口的難受。
原本是來問個明白,但現在她還有開口的勇氣嗎?
思念沒有解脫,反而堆積得更嚴重……何況他身旁的位置已經有人頂替了……
小曼隱約聽出彤弓話語中的不對勁,她之前沒發現,現在細察,彤弓給她的感覺與以往有著很大的差異。
她……少了一些男孩的味道……因為言嘉嗎?
「你確實同意這個選擇?你一點都不會難過?」
彤弓聳肩,故作大方地回答:「少了個玩伴,當然有點不開心啦!不過,時間會治療一切的。」
「既然交給時間,又何必千里跋涉來到南京?」
彤弓心弦一動,詫異地看著小曼。小曼噙著精明的笑,握住彤弓纖秀的柔荑。
「妳想的不是我,是他吧?我不能說話,但不表示我看不見。」
言嘉到來的兩個月內,雖然學藝認真,然而臉上總不時流露出孤寞的寂寥。她早就在猜想是不是她這個么妹肇的因,如此看來,八九不離十。
彤弓與言嘉是該有個結果了,八年多來,看著他們同進同出,至親至密的感情,演變至此是她意料中事。言嘉追隨的眼光未曾終止,她們幾個姊妹都看得出來,幸虧彤弓自身也不遲鈍,不然錯失良人就可惜了。
「我的存在,對現在的言嘉而言,是種妨礙吧?」彤弓的聲音微微顫抖。
「為什麼?」
彤弓攤開手,將自己展現在小曼眼前。
「我,配得上他嗎?我註定一輩子男裝,性情、舉止沒有女孩的婉約,他學醫,可我什麼都不懂。比起來,春晨的確跟他相配多了。」
小曼一愣。
干春晨何事?彤弓是不是誤會了?
「你恐怕搞錯了,春晨和言嘉只是同師授於我相公,他們就像親兄妹,沒有其他的感情,你可別吃錯醋。」
「就算他跟春晨沒什麼,適合他的終究不會是我。」
小曼驚訝地垂手。
彤弓怎會如此消沉?她的活潑、堅強跑哪兒去了?
「適不適合不是由你決定,你問過言嘉的心情嗎?」小曼不由得難過起來。遇到感情時,彤弓的痛苦比一般女孩還要來的深切,就因為她為她們背負的使命……
「我希望我們可以永遠都是朋友。」行了千里路,她依舊繞回原點,她究竟想要什麼?
「倘若你的抉擇是朋友,你只會讓自己墜落深淵,平添更多愁苦。彤弓,起碼對自己坦誠一點,我相信這就是你之所以前來南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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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與春晨整理客房完畢后,幫忙唐亦晴將行李安頓好。
「春晨,你去泡壺茶來給白夫人。」言嘉吩咐,春晨瞟了唐亦晴一眼,有點不情願應諾,跶跶地步出房門。
「用不著白夫人這種敬稱吧!」唐亦晴不悅地落坐。「想不到才兩個月的時間,可以令人冷漠若此。」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春晨面前……」
「在她面前就怎樣?」唐亦晴氣勢凌人地反問。「你待我如何無所謂,但彤弓呢?虧你認定她是你最好的朋友,這樣一聲不響離開宜豐,隻字片語全沒遺留,你曉得她這些日子是怎麼過的嗎?」
言嘉根本無法直視唐亦晴的問題,因為那正是他最害怕想象的一部分。
思及彤弓的感受、心情,他腦子就剝蝕得厲害。
她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難受嗎?這更將他推入無底深淵。
「我為我的理想努力,不得不做此決定。」
「所以把彤弓丟在一旁,完全不顧慮她?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我有我的考量……」
「那就講明白、道清楚啊!」
言嘉怔怔望著堅決的唐亦晴。
「把你內心最真的感受告訴彤弓,她一定會了解的。你們擁有八、九年的情感,不夠你相信她嗎?」
言嘉沉默,遲疑在友誼與愛情之間。而唐亦晴卻以為別有他因。
「我說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個春什麼晨的小婆娘?所以才--」
「春晨?和她什麼關係?她是艾大夫收的徒弟,與我只有兄妹感情。」等等,亦晴誤會,那麼彤弓不會也誤會吧?
「萬一她不是這麼以為的話--」
「以為什麼?」春晨捧著托盤,曖昧地盯著二人的表情。
「沒有什麼。」言嘉簡單帶過。「我去廚房一下,交代今晚晚飯的份數。」
唐亦晴一肚子氣,言嘉擺明在逃避她的問題。
「白夫人,」春晨重重地將托盤置於桌面。「你已嫁為人婦,行為舉止請務必自重。」
「啊?」她在說什麼?
「言嘉哥很單純的,而且他已經有了心儀之人,你身為人妻,可別太過分。」話落,春晨趾高氣揚地步出門外。
唐亦晴傻住,過了十來秒,才聽出她的意思。
「你這個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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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獨自在宅中四處閑逛。
原來前頭是藥鋪,後頭的住屋與它相連成一體,雖然沒白家那般偌大,但倒也幽雅別緻。
不期然,言嘉迎面走來,彤弓下意識欲躲避,卻尋不著藏身之所,只好主動啟口:「上哪兒去?」
「剛從廚房出來,交代今晚用飯人數。」言嘉其實也不知如何面對彤弓,尤其在唐亦晴說了那些話后。
「真是麻煩你了。」
「哪裡,我應該做的。」
這種對話沉悶得令彼此都快受不了,時空的阻隔究竟將他們推入什麼境地?讓他們僅能以此對談?
「對了,要不要我帶你認識一下這宅子?」
「好啊!」
或許他們都在期待,也在抗拒……單獨相處的機會。
彤弓亦步亦趨跟在言嘉身後,用心聽他所說的每一字,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麼懷念他的一言一舉。
經過中庭時,彤弓眼睛一亮。
「桃花樹!」她欣喜若狂地奔往,但是觸及片片桃花落隕時,哀愁無可避免地襲上心頭。
「艾大夫怕二小姐思鄉,所以在此也種植桃花樹。」
彤弓蹲下身,輕捧桃花碎片,花瓣混雜著泥土。
「你走的那個時候,桃花也謝了。」
心弦指撥數響,言嘉佇立無語,臉龐是傷悲的顏色。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短短几句《水龍吟》,吟在彤弓口裡卻教言嘉揪心。
「春天一來,桃花還會再開。」他想暗示什麼呢?
彤弓側看他,起身,桃花和著泥土紛紛灑落。
「可惜春天的腳步每年都會遠去,桃花依舊會雕謝。」
啞謎般的對話,刻印在二人的心頭上。深層涵義,彼此都懂,卻無人肯點破。
「彤弓,我--」言嘉一股衝動想傾訴所有的相思,無奈卻讓一聲叫喊給硬生吞回。
「言嘉哥!」春晨蹦蹦跳跳地跑來。「咦?白少爺也在啊!那太好了,咱們一塊出去外頭逛逛吧!南京城多的是好玩的地方,你一定會玩得不亦樂乎的。」
彤弓見春晨盛情難卻,再瞧言嘉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悅然頷首。
「再加我一個吧!」唐亦晴冷冷口吻從三人背後飄起,悻悻然地瞪著回頭的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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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蟠鐘山,虎踞石頭城,舊稱金陵,今謂南京,三面環山,一方而為長江、秦淮河。山川靈秀,人文蒼萃,多少王朝輪替在此上演。
「怎麼一出來就游秦淮河呢?」唐亦晴皺眉望著江畔滿樓紅袖招。
「有何不可?」春晨合理之至地問道。「文人雅士最喜歡的場所,我們來大開眼界一番,不是很有趣嗎?」
「你可是女兒家,來這種地方你不羞慚?」
「羞不羞慚是我自個兒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春晨對她做了個鬼臉,唐亦晴忿忿地就要送上巴掌。
「別生氣!」言嘉適時擋住。「春晨只是說著好玩的,其實我們是要到對面的莫愁湖。」
「她這傢伙,老尋我晦氣,我招惹她什麼啦?」唐亦晴頗覺委屈,打從進了艾宅,這小鬼就沒給她好臉色過。
誤會她和言嘉,又多次以言語諷刺,她能不氣嗎?
「亦晴,你過來。」坐在船頭的彤弓招手,亦晴心不甘情下願地屈身走出船篷。「你看這江面,雖是冬季,但水光瀲濫,景色秀麗,足以令人忘懷一切不如意。」
「你什麼時候說話也喜歡繞圈子?」唐亦晴當然明白彤弓欲消她氣的用意。
「我的娘子,我可不希望陪我來南京的你受了任何不愉快。」彤弓笑道。
「這位爺,你們不會不愉快的。」撐船的船夫插話道。「莫愁湖可是金陵第一名湖,包準你們玩得盡興。」
唐亦晴的臭臉因此勉強漾起些笑意。
言嘉見狀,在另一邊朝春晨低聲責道:「你怎麼對亦晴如此不尊敬?」
春晨滿臉不在乎。「誰叫她居心不良?」
言嘉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居……居心不良?」
「不是嗎?那日她對你曖昧的態度與語氣,以及對我莫名的敵意,不就歷歷可證?我說言嘉哥,你可要小心點。」
言嘉真是佩服這小妮子的想象力,他失笑道:「你小腦袋瓜子到底裝些什麼?亦晴之所以那種態度,是生氣我的怯懦,氣憤我不敢對我心儀之人說出內心話。她是個旁觀者,倒被你誤會成當局者了。」
「真的假的?」春晨吐吐舌頭,懊悔自己的莽撞。「這麼說來,言嘉哥,你喜歡的人已經在南京了?究竟是誰?你都不告訴我!」
言嘉點點她的額頭,搖首。
「很多事情我只想埋藏在我心裡,你就別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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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撐達了秦淮河西畔,四人上岸,徒步走入莫愁湖的勝景里。
「真不愧被譽為第一名湖,實在實至名歸。」俯望湖面波光粼粼,如同一面明鏡,泛著柔和的藍光,彤弓讚歎道。
「相傳六朝時代在湖濱住著一位名叫莫愁的佳人,後人為了紀念她,便稱此湖為『莫愁』。」言嘉充當嚮導,巨細靡遺地講解。「如果是春天來游賞,更可以看見湖內遍植的菱荷,以及楊柳婆娑,圍繞湖邊,隨風起舞的美景呢!」
「無怪乎以『莫愁』為名,如此優美景色,怎不叫人心曠神怡,愁煩全逝?」彤弓開懷迎景而道,先前桃花樹下的憂思已成過去。
見彤弓模樣,言嘉不禁也同著欣悅,彷彿又回到以往的相處模式。
「呃……白夫人。」春晨輕喚道。
唐亦晴賞景興緻正高昂,為免又被春晨干擾,她僅斜睨一眼,不作回應。
春晨為表示善意與歉意,她柔聲介紹,「再走到前面,有位販夫賣的飾品非常精緻,前來此地的姑娘夫人定會向他購買,不曉得你有沒有興趣?」
唐亦晴存疑,不怎麼信任地看著春晨天真無邪的笑顏。然而她瞥向彤弓那邊,見她與言嘉似乎正融洽交談,為讓兩人更好發展,她勉為其難點頭,與春晨相偕步往。
半晌,彤弓環顧左右。
「奇怪?她們倆跑哪去了?」
「我猜她們大概到前頭買飾品去了,這兒賣飾品的特別受歡迎,仕女們都趨之若騖。」言嘉笑答。
彤弓原先也覺好笑,但是猛然想到自身,她低首觀看,一身男裝,手撫上毫無脂粉的臉龐,不由得自卑起來。
同樣都是女兒家,她卻是這副打扮,沒有女人的妝彩,沒有女人的賢淑婉約。
她偷偷瞟著言嘉,內心是說不出來的惆悵。
「往山上走去,還有一座華嚴庵,裡頭有一座『勝棋樓』,相傳是咱們明太祖因徐達勝棋而賜與的,堂內另有莫愁的畫像,聽說十分秀逸動人。」言嘉未察覺彤弓有異,繼續滔滔不絕地講述。「我們就去觀賞觀賞吧!」
言嘉正要領頭,彤弓卻喚住:「言嘉!」
「什麼事?」
「你心儀之人現在如何呢?」
不經大腦、唐突的一問,言嘉僵硬地凝笑。
氣氛由先前的平和轉為緊張。
「為什麼問這個問題?」言嘉苦澀地反問。
或許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還有沒有地位吧!雖然耳際儘是亦晴諄諄的勸告、二姊的要求坦誠,可她怎麼也問不出口。現在的她如自折羽翼的鳥,無法飛翔也動彈不得。
言嘉對她有感覺嗎?言嘉喜歡她嗎?言嘉……愛她嗎?
她根本沒有辦法直接啟口。
「關心朋友嘛!」彤弓勉強自己擠出的笑容,相當不自然。
言嘉無疑地蒙上陰影。
朋友、朋友……為什麼都是這個詞?他們的距離只能以此衡量嗎?
言嘉深吸了口氣,徐徐說道:「她……永遠活在我的心裡。」
一句簡單的回答粉碎彤弓所有的想望。
她在奢求什麼?她代替不了那個人的……
莫愁湖上,拂起愁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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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宅的晚飯時刻,氛圍顯得特別多樣且複雜。
艾虎與小曼身為主人,自然熱絡招呼眾人;唐亦晴與春晨因一趟莫愁湖之行,心結已解,聊得不亦樂乎;唯獨彤弓與言嘉,幾乎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座上其他人接話。
兩人非但沒有正眼瞧過彼此,座位相距甚遠,連話都講不到一塊。
「你們今兒個玩得如何?」艾虎問道。
「當然開心啦!」春晨搶著回答,與唐亦晴使了眼色,兩人笑了起來。
「彤弓和言嘉呢?」小曼比著手語問道。
言嘉拿起筷子的手頹然放下,客套似地微笑頷首。
彤弓則敷衍地回答:「莫愁湖非常漂亮,果然是金陵第一名湖。」
小曼感覺得出來兩人之間的不協調,她不好當眾點明詢問,於是佯若無事,繼續用餐。
想不到彤弓此時卻要求,「你們這兒有酒嗎?難得大伙兒在一起開心,應該來上幾壺酒作伴!」
言嘉想阻止,艾虎卻豪爽地應諾:「說的對,是該添幾壺酒。」
下人送上了酒,眾人瞠目結舌地望著彤弓。
就像幾百年沒沾過酒似地,彤弓一壺接著一壺,簡直當水在喝。
言嘉看不下去,衝來一把就搶下她的酒杯。
「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依你這種喝法,你想大睡三天三夜?」
「還給我!」彤弓已經酣醉,揮舞的雙手在空中找不到焦點。
「我看先送她回房好了。」唐亦晴起身攙扶彤弓,她不安分地扭動身子。
「我來吧!這種事情我常做。」言嘉沒好氣地搭起彤弓的肩。
小曼攔住唐亦晴,眼神示意讓言嘉一人處理便行。
「白少爺今天鐵定玩得相當開心,所以才喝得如此盡興。」不明就裡的春晨單純地猜測道。
小曼與唐亦晴則約略心知肚明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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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給我酒,你聽見了沒有?」彤弓攫住言嘉的衣領,氣焰旺盛地問道。
言嘉凝視床上的她,無奈地撥開她的手。
「你不該喝這麼多酒,你一向不勝酒力。」
彤弓眯著眼,似笑非笑地。
「原來你還會關心我,我以為我在你心目中已經不存在了。」
言嘉一凜。「為什麼這麼說?」
「否則你當初為何不告而別?如果你還在乎我,還當我們是朋友,怎會做出這種事?」
酒精雖然使彤弓身體搖搖晃晃的,但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格外清晰分明。
言嘉悲傷地挪移視線。
彤弓的指責是身為朋友的他不能推諉,也無從解釋起的。
「我很抱歉,當時不說一聲就離開宜豐。」言嘉只能如此回答。
「你要對我說的只有這些?」彤弓漠然注視他閃躲的神情。「我要聽的不是這些啊!」
彤弓激動地起身,酒精的作用使她險些跌倒,幸而言嘉向前抱個滿懷。
彤弓黑眸里光爍的哀傷,直扎入言嘉內心最深處。
「我隨時可能跌倒,摔得鼻青臉腫,而你一直在我背後攙著我、支持我。你選擇離去,是否代表你的厭倦?」
「當然不是!」言嘉立刻否認。「如果可能,我願意待在你身邊一輩子。」
「那又為何來到南京?」
言嘉沒有鬆手,在他懷裡的彤弓也沒有拉開距離,清澈的瞳眸直視他,等候著解答。
片刻半時,言嘉主動推離她,淡淡說了句:「你醉了,該休息了。」
「我才沒有醉!」說這話的同時,彤弓卻打了個酒嗝。
「你還說你沒醉……」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或許是酒意壯膽,彤弓橫在言嘉面前,雙手張開擋住他的去路,道出了她最強烈也最壓抑的感受。「你明白你離開后我的感覺嗎?你知道我沒有你的日子是怎麼過下去的嗎?每一天,我在桃花樹下細數我們的回憶,桃花每謝一片,我的心就愈痛一分。我想著你、夢著你,可是卻等不到任何你的消息。而你,卻僅僅給我一句抱歉?」
言嘉愕然,迷惘與眩亂紛至沓來,腦海里都是混雜的足跡。
彤弓是就何立場說出這些話?以朋友,或者……他能夠擁有進一步的奢望?
他到底要怎麼分辨?
然而,他清楚自己真實的心情,無論要如何分辨,他都無法抹滅他對彤弓的那份愛。
為何近在眼前,他卻得將那長久以來的愛埋沒至底處?
「彤弓……」無以克制的情感,在瞬間全然爆發。
言嘉牢牢將她擁在懷中,情不自禁地,俯吻她因醉酒而嬌艷欲滴的唇瓣,酒氣流繞在彼此的纏綿中。
「就是因為太愛你,太在乎你,所以不得不離去。因為我不想親手破壞我們之間深厚的友情,以及你對我毫無條件的信任。我選擇距離的『永恆』,卻失去愛你的實際。」言嘉溫柔地撫摸彤弓的臉龐。
她何嘗不也是他夜夜夢裡的人兒,日日思念的對象?
晶瑩剔透的淚珠滾落,彤弓怔仲佇立原處。
言嘉見狀,誤以為彤弓不接受他的表白,心扉霎時被重擊般地支離破碎。
「對不起……彤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我。」
是酒精麻痹的緣故嗎?彤弓想搖頭來表明言嘉並非自作多情,卻什麼動作也做不出來。
言嘉懊悔地退後,彤弓定神的凝視令他羞慚得幾乎無地自容,他轉身迅速離房。
彤弓失去全身力氣似地跌坐地上,獃滯的眼眶還是不斷湧出淚水,她手不自覺碰觸櫻唇。
餘溫尚在……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雖然哭紅了雙眼,但彤弓嘴角卻漾起雀躍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