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賈夢仙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只覺得身心倦累。他還記得耿易陰抹去他的淚痕,白如霜進了房間裡頭,之後呢?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問小四,小四隻說他作了一個怪夢,沒再多說。
「我沒作夢!我明明記得如霜哥哥將你摔了出去……」
小四苦笑,避重就輕地道:「我若被摔了出去,應該要受傷的,你看我身上什麼傷都沒有,所以是你作了夢。」
幸好那孩子替他揉了一下,受傷的瘀血竟立即消散,不然還真會被賈夢仙看出破綻。
「是嗎?真的是夢嗎?」小四這樣說,賈夢仙又不敢確定了。
似真似幻的印象讓賈夢仙始終安不下心,他堅持要下山,到耿宅去看看。
然而到了耿宅,裡面卻空無一人,賈夢仙以為耿易陰跟菊紅都出去了,便在裡面坐了一天,到傍晚都無人回來。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賈夢仙連日造訪,但是耿家始終空空蕩蕩,就連錢莉也不見蹤影。他心急起來,四處探問鄰居,鄰居也說這些天不曾見過有人進出這戶人家。
恍恍惚惚間,賈夢仙等了十日,終於明白耿易陰不會再回來了。他哭著去向小四跟白如霜詢問耿易陰可能的去處——他以前還不識耿易陰時,他們就已知道他是誰,所以他們一定知道耿易陰的老家在何處。
小四卻搖頭說不知——他是真的不知;而白如霜則冷起了臉色。
「我跟他又不熟,怎知他到哪裡去了?」
賈夢仙慌急了,一天到晚到山下城鎮去找。他不知錢莉是哪裡人,也不知耿易陰從何處來,耿易陰說過他居無定所,但是答應他會留在這裡,莫非是耿易陰對他說了謊?
一日過一日,賈夢仙終於絕望,耿易陰就像忽然出現般,又忽然消失了,那棟屋子就一直空在那裡,漸漸荒頹,昭示著主人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沉重的失落壓在賈夢仙的胸口上,把他壓得憔悴不已,鍾喜兒卻在此刻來訪飄雪山莊。
這兩個月來,兩人一直沒有互通消息,鍾喜兒也知道自己當日做錯了,被爹娘押著來賠罪。
但是此刻賈夢仙卻已憔悴得病了,任是白如霜醫術高明,賈夢仙的心病卻無葯可醫,他連下床都難,根本無法成親。白如霜接見了鍾家兩老與喜兒,並帶他們悄悄探了眼熟睡的賈夢仙。
鍾家人見了賈夢仙的病狀,心裡嘀咕了幾聲。賈夢仙莫非是得了肺癆嗎?怎麼一個好好的人,才不多久,就忽然病得只剩個骨架子?
猜疑之間,這件親事就緩了下來,沒多久,鍾家送來了大禮,說要讓賈夢仙調養身子,但是再也絕口不提賈夢仙是鍾家的姑爺。過不了多久,鍾家更請了頗富名望的媒婆上飄雪山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鍾喜兒病了,需要衝喜,等不了賈夢仙病好就得嫁人。說來說去,總之賈夢仙若是真心愛著鍾喜兒,就該高抬貴手放了她,讓她早日尋到一條生機。
這種顛倒黑白的話,也敢在飄雪山莊大鳴大放?
白如霜大怒,冷笑道:「要衝喜嗎?那正好,我家夢仙就需要衝喜。選日不如撞日,就即日成親吧。」
這幾句話又嚇得鍾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唯唯諾諾。隔兩日,鍾家再讓媒婆上山,說兩個新人命盤不合,犯了天煞、地煞、十二干支煞等,因此才會在成親前各自大病。
媒婆說得煞有其事、天花亂墜,白如霜氣得拍桌而起,桌子被震碎,胡說八道的媒婆也嚇得臉色蒼白。
人人都說飄雪山莊的莊主是個天上降下的煞星,如今一見果然陰冷無情。那長相艷麗傾國卻帶著冰冷絕情,就已經讓人心生敬畏,更別說一手拍碎桌了的絕頂功夫,更讓人不敢近身。媒婆額冒冷汗,看來軟的不行,還是另找方法。
這時賈夢仙卻強撐著走出房門,病體纖弱,上氣不接下氣的道:「這婚事罷了吧,我這身子的確是好不了的。」
一句同意退親,讓被賦予重任的媒婆歡天喜地的道謝而去。
賈夢仙講完這幾句話后,氣若遊絲的又昏了過去,小四一步上前接住他,帶回房裡休息。他也知道,以這樣的狀態,賈夢仙來日真的無多,但是礙著白如霜暴戾陰殘的脾氣,他也不敢直說什麼,再說耿易陰消失得無影無蹤,確實不知他現在人在何方。
天底下沒有人勸得動白如霜,看來就算賈夢仙將死,鐵石心腸的白如霜也絕不許耿易陰再次出現在賈夢仙面前。
小四心急不已,總不能讓如花似玉的賈夢仙就這樣香消玉殞,但是該如何勸說主子,他又無計可施,思來想去,只能不斷嘆息。
就在小四如此煩惱的時候,某日白如霜卻從飄雪山莊里失去蹤影。他並未告知任何人要去哪裡,床鋪也整理得乾乾淨淨。不說一聲就離庄,這實在不似白如霜一板一眼的個性,因此引致飄雪山莊一陣紛亂。
三日後,白如霜才回到山莊來。
這三日發生了什麼事,小四不知,白如霜也閉口不提,小四隻覺得,原本就美艷無雙的主子更加出塵了,他的肌膚像是透出光芒似的,宛如天仙下凡。
白如霜一回來,就直接到了賈夢仙的房間里。賈夢仙掙扎著在床上坐起,他面容枯槁、臉泛愁緒,見了白如霜,又是一陣淚水盈眶。
「你要見耿易陰嗎?」
從白如霜口中聽到這句話,讓小四大吃了一驚。
而賈夢仙一聽到「耿易陰」這三個字,淚水更是無聲的掉下來。他想見他,莫名其妙的就是想要見他。
「他在揚州,你去吧。」
一直以來,賈夢仙也隱約感覺出如霜哥哥不喜自己與耿易陰接近,沒想到他這次卻去查訪了耿易陰的居處,要他前去。
小四也為情況的急轉直下而目瞪口呆,主子這三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轉性了?
「如霜哥哥……」賈夢仙感動至極。
「我不是你的如霜哥哥,一切都只是個騙局,小四跟著你去,會跟你說明一切。」白如霜交代完后,走出了房門。
那自稱傅西樓的孩子正渾身髒兮兮的坐在賈夢仙的房門前。他不知去哪裡玩了一圈,竟弄得渾身灰土,手裡還正捉著土玩。
他望著小四,含笑的嘴角如腥血般紅潤。一見白如霜走出門口,他也立刻站起,手伸向白如霜,彷彿正在等待著他,白如霜被他牽起了右手,竟毫無抗拒!
小四驚訝莫名。主子的個性既愛乾淨,又難以與人肌膚相親,怎可能與個滿手是土的孩子牽手?他可不是喜歡孩子的人啊!更何況這孩子還自稱是傅西樓,主子對傅西樓滿腔的恨,深刻到光是聽到名字就暴跳如雷,那麼此刻又是怎麼一回事?
「走,帶賈夢仙快走!」白如霜被那孩子牽著,一陣暈眩,雙腿一軟就要跪下,只是被那孩子扶著,才不至於跪在地上。
那孩子的手在白如霜的頸項無禮亂撫,望著小四的眼神一陣笑意亂轉,卻讓小四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下來,他這才明白,白如霜是被這孩子控制了行動!
那孩子的眼神不像個十歲的孩子,也不像個一般成年男子,倒像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般詭怪陰冷。
孩子直起身來,小四驀然醒覺,他的個頭怎麼一下拔高了?他原本不到主子的胸口,現在卻幾乎可及主子的肩頭,面貌也變得清俊出奇,倒像他一夜之間連長了[萊諾]好幾歲,這是什麼前所未見的邪門功夫?
以白如霜之能還被挾持,可見這孩子的功夫深不可測,所以白如霜才要他跟賈夢仙快走!
那孩子對小四不以為意,逕自把白如霜帶開。小四全身發抖,連路都走不直,迅速拍開了房門,胡亂收了些東西,連拖帶抱的把賈夢仙帶下床。賈夢仙無力行走,小四就背著他離開山莊。
不知所以的賈夢仙一直問小四,無霜哥哥呢?小四流了眼淚不說話,只日夜兼程的趕路。
過了數日,他們終於到了揚州,但是以揚州之大,根本就不知該如何找人,而賈夢仙又是病體未愈,急急忙忙的南下,一路奔波,讓賈夢仙身體更加虛弱。小四租了間客棧,讓賈夢仙好生休息,但是耿易陰音訊全無,讓賈夢仙心事重重,病情毫無起色。
某日又是打探消息未果,小四煩惱的走回客棧,卻在鄰近青樓的街道,遇見了耿易陰!小四一把拖住他,鼻涕眼淚都一起流了下來。
「耿公子!再找不到你,夢仙少爺就要死了……」
竟在揚州見到小四,耿易陰也覺得不可思議。那日他為了遠離賈夢仙,一路南下,想說走得越遠越好,最後來到揚州,但是錢莉的糾纏越來越甚,他只好居住在青樓,料想錢莉一介姑娘家也不敢大刺剌的進出這種地方,果然錢莉再也無法糾纏,而揚州青樓甚多,耿易陰乾脆一天換個一家居住,讓錢莉完全尋找不到他的人影。
「夢仙不是在飄雪山莊好好的嗎?」明明賈夢仙被白如霜好生照管著不是?
「夢仙少爺思念成疾……」到此,小四也不隱瞞了,他哭著說出緣由,「而我家主子被傅西樓給制住,他心裡還挂念夢仙少爺與你的事情,要我護送他來……畢竟夢仙少爺一口一聲『如霜哥哥』,主子雖然看似無情,心裡總還當他是個弟弟,不忍他在飄雪山莊出事……」
「白如霜出了什麼事?」
小四搖頭,他確實也不清楚在白如霜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他一定是被傅西樓給囚禁了,然而現在這些暫且不提,最重要的是賈夢仙的事情。
「快,我帶你去看夢仙少爺。」
耿易陰被小四帶著,慌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一進了客棧房間,見到賈夢仙蒼白臉孔,他一陣心疼,而賈夢仙一見他,便哭著捉住他的手,不肯放他離開。耿易陰見他病弱成這樣,心頭難過,對他更是百般憐愛。
「小四都跟我說了,他說我們之前是認識的,你為了我去求如霜哥哥醫我的病,我……我究竟是你的什麼人,讓你對我那麼好……」
賈夢仙見了耿易陰,這些日子的苦難,全都在他的憐愛下化為輕煙。
但這個心頭疑問,從小四斷斷續續在路上告訴他部分過往後,他就一直掛在心中。為何自己對他如此牽腸掛肚?為何耿易陰無情無意的離去,他就幾乎肝腸寸斷?又為何他與錢莉一起開懷的笑顏,會讓他痛徹心扉?
賈夢仙不懂自己感情的波動從何而來,卻知道自己不能忍受耿易陰離他遠去,這份既濃且深的感情是什麼?他們倆真的只是單純的朋友嗎?
如果只是朋友,為何耿易陰不但費盡心力背他上山,不顧一切為他跪求白如霜,甚至還順從了白如霜不合理的要求,從此當成不認得他?
如果不是朋友,那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讓他如此愛戀著耿易陰溫柔的眼神、以及憐寵自己的舉動?
耿易陰一怔,他坐在床邊,仍然不敢確定白如霜要小四帶賈夢仙來找他的意圖。白如霜究竟是殘忍的要重創他,還是寬宏大量的讓他們再續前緣?或者一切只是個誤會?
「白如霜對你說了什麼?」
賈夢仙搖頭,說:「他什麼都沒說,只說你人在揚州,叫小四帶我來找你。」
耿易陰斂眉輕道:「你來揚州找我,那你娘子呢?」
這芥蒂還在他心裡,時間早已過了年底娶親之時,算算時間,賈夢仙早該已歡歡喜喜的成了親。耿易陰苦澀的提了這話頭,心裏面卻在思量著究竟該將他們之間的關係據實以告,還是巧妙的編織謊言。夢仙若已成親,一旦知曉以前跟個男子以夫婦相稱,說不定會覺得噁心不解。
賈夢仙不知他心事,誠實道:「我們解除婚約了。你不告而別後,我就一病不起,心裡總覺得亂得不得了,越來越虛弱,所以……」
一聽賈夢仙沒有成親,耿易陰心情霎時晴朗了許多,沒有第三者,兩人仍是單身,畢竟情況還是單純些。
但是他與夢仙間的關係該怎麼細說,他仍拿不準。耿易陰望了小四一眼,小四領會得,便坐到賈夢仙身邊,替耿易陰說了所有的事情——這事還是由旁觀者來說,比較有說服力。
「夢仙少爺,一年半前,你中了奇怪的蝙蝠毒,是耿公子背著你來求醫。你那時已經與死幾乎無異,耿公於與你是夫妻一般的同宿共棲,他把你當成妻子般的愛你、憐你,拼了命的救你,因此主子才下令要耿公子遠離你,當成是醫治你的代價。」
賈夢仙一時愣住,小四又說了下去,「期間你有兩次陰毒發作,那陰毒是淫毒,必須要有男子與你交合才能緩解。當時剛好是耿公子在你身邊,事後再送你回山莊,但你醒來后,卻沒什麼記憶。」
「我……我跟男子交合?」賈夢仙一臉不可置信。
他將眼光投向耿易陰,耿易陰握住他的手心,講出兩人初識、相愛的來龍去脈。
「夢仙,你祖籍江蘇,是個書香世家,爹娘在你十六歲時因為一場疾病而雙雙逝世,雙親死後,你便離開故鄉,想踏遍神州。而我從小習武,家境還算寬裕,娘親極小就過世,爹親也在我二十之後追隨娘親而去,我自負武藝不弱,也四處遊歷。我們在湖南的米市結為好友,我見你嬌弱天真、不曉世事,心裡升起了一股保護你的念頭。一開始我們以兄弟相稱,但不知不覺中感情與日俱增……後來便一直以夫妻相稱,同行同歡。」
賈夢仙一臉震驚,再怎麼想,他也想象不到自己竟與男子有那樣的關係……但是他也心知肚明,自己對耿易陰的掛心的確不尋常。再者,耿易陰敘述起他的身世,分毫不差。他寄宿飄雪山莊時,連對白如霜都沒詳述過自己的來歷,這人若不是對他極端熟稔,怎麼會知道他的身世?
但即便是如此,一時間要他承認他與男子有那樣的關係,他無法,也不能。
「雖知我跟易陰哥一定有什麼關係,但是……但是我以為再怎麼樣,也不過是結拜兄弟而已,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與男子……」
耿易陰沒想過賈夢仙竟會如此排斥他們的過去。賈夢仙臉上一陣猶疑與為難,似乎很難相信自己與耿易陰有那樣的過往。小四噤了聲,而耿易陰臉上好像被重擊一拳,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
耿易陰原本以為,沒了白如霜的阻撓,兩人就能在一起,卻沒想到賈夢仙不記得以往,當然也不記得當時是如何甜蜜,兩人的感情又是如何的深厚,而龍陽之癖,此刻並不見容於他的心裡。
「夢仙少爺,是真的,你跟耿公子……」
「小四,這是騙我的,對不對?我再怎麼也不可能跟男人……跟男人做那樣的事情!」
小四說不下去了,耿易陰一臉絕望,賈夢仙則是堅決不肯看向耿易陰,只是雙手在被褥上緊握成拳,內心激動不已。
「……我護送你們回飄雪山莊吧。」
耿易陰起身,沒再多說什麼,小四隻能用同情的眼神注視著他。
回家的路上,賈夢仙再也不肯看耿易陰一眼,行止總跟耿易陰保持著距離——只能離遠,不能離近,就連吃飯也不能坐在一塊兒。
「耿公子,是我對不起你……」小四繞來繞去總是這麼一句話。如果不是他當初好管閑事的要耿易陰假傅西樓的名義求醫,白如霜不會救賈夢仙,自然也不會有今天令人心碎的一切。
「我要謝謝你,畢竟夢仙還活在世上,只是跟我認識的不一樣了而已。」耿易陰說得平淡,這份平淡卻包含太多心碎。
然而回程的旅途並不平靜,他們才走沒幾日。一行三人就被錢莉帶來的大批人馬給堵住去路。
「耿易陰,你終於讓我找著了!」錢莉站在耿易陰前頭嬌聲怒斥。
耿易陰自從進了揚州,總在一座又一座青樓兜轉,她一個好人家女兒總不好闖入,就這麼失去耿易陰的蹤跡。錢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聽出他的下落,知道他又帶著小四他們北上。
「錢小姐,我護送朋友回庄后,自然會對你有所交代。」
這一個「交代」模稜兩可,卻讓錢莉心情大好,她聲音放軟了不少,自以為耿易陰暗示的是喜訊。
「是真的嗎?」
「嗯。」
錢莉於是遣了人馬,硬是賴上了他們一行人,美其名是要護送耿易陰的朋友,但是她眼裡跟本就沒有小四與賈夢仙的存在,成日只顧纏著耿易陰,與耿易陰談天說地,對於閑雜兩人,錢莉連個眼神都懶得施捨,更別說開口交談。
「夢仙少爺,喝水吧,你嘴唇都破皮了。」
小四遞來水囊,這水囊才剛讓耿易陰喝過,賈夢仙搖頭不肯喝。耿易陰拿出巾帕,將囊口擦了個乾淨,又遞給賈夢仙,平靜道:「趕路趕得凶,你得多喝點氺。」
賈夢仙終於拿過水囊,淺啜了一口清水。
錢莉瞧著賈夢仙,感到不順眼極了。耿易陰對賈夢仙總是低聲下氣、溫柔體貼,這兔兒爺卻高高在上的愛理不理,她想也不想,倨傲的指著賈夢仙啐了聲:「若嫌耿易陰的嘴臟,那就別喝,也別浪費水了。」
賈夢仙對當日他們騎馬出遊的事還有些疙瘩,根本不想理錢莉。目中無人的態度更讓一向被捧在手心的錢莉怒不可遏,馬鞭一甩揮了過去。
「你當你什麼東西!」
她甩來的馬鞭被耿易陰抓住,錢莉越加不悅,不知從袋裡摸出了什麼東西,朝著賈夢仙擲去。
小四驚叫一聲,見耿易陰一個飛身撲擋在賈夢仙的身前,一陣嗤嗤作響,耿易陰手臂上立刻見血!凡是潑濺到錢莉擲出的毒液之處,連皮到肉全都化成血水,傷可見骨。
賈夢仙驚駭得臉都變了,錢莉是故意朝著他的臉丟來的,若不是耿易陰擋在前面,恐怕他的臉就全毀了。
耿易陰站了起來,即使手上還淌著血水也不顧,他神色寒厲掙獰,顯然是勃然大怒,而且怒不可抑。
「你為什麼這樣做?難道你不知道這樣會傷害到夢仙嗎!或者……你是存心的?」耿易陰語氣陰冷,一把將錢莉給拽了下來,將她一屁股扔在地上,像扔個米袋一樣,還把她行囊中裝毒液的青瓶全都倒出,踩破在腳底。
錢莉沒見過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一時之間目瞪口呆,但隨即又回復驕縱本性,任性地說:「我想做就做,沒有為什麼!我就是看這兔兒爺不順眼,誰叫他常趁你不注意時在背後偷瞧你,那雙賊眼讓我看了就生氣!」
耿易陰聞言一震,賈夢仙卻立刻羞恥的別過了頭。
耿易陰拉過了錢莉,不知附在錢莉的耳邊講了什麼,錢莉美目圓瞠,憤恨的賞了他一巴掌,忿忿的逕自騎馬離去。
小四立刻撕下布巾為耿易陰包紮,耿易陰忍著劇痛,緊皺著眉頭。小四輕聲道:「這得找個大夫看看。」
「先用藥粉止血。」
耿易陰從袋中拿出藥粉,賈夢仙接了過去,在他傷口上撒上藥粉。他雙手顫抖,一滴清淚落下,耿易陰低聲道:「只是看起來嚴重,其實並不太痛的。」
「傷口見骨,怎麼會不痛!」賈夢仙大吼,隨即聲音又細若蚊蚋,淚水滴得更多。「明明……明明我就對你不理不睬,你為什麼還要對我好?替我擋了這個,讓自己受了那麼重的傷!」
耿易陰苦笑道:「我早已說過了,我沒辦法對你不溫柔,沒辦法不理睬你,更沒辦往坐視你受傷。失去你一次就夠讓我椎心,那次若不是我如此愚蠢,怎會讓你受傷命危……」
「我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就算以前我們再怎麼好,我一點也不記得……」賈夢仙的表情也糾結起來。他這幾日曾經試著回想那段空白,但是什麼也沒有,在他的記憶里,他與耿易陰只是初識,兩人共有的回憶只能追溯到他以為耿易陰是惡鬼的階段。
「沒關係,夢仙,你照你想要的去做吧。」
撒好了藥粉,小四重新替耿易陰包紮。耿易陰站了起來,重新打理好,繼續趕路。
不知耿易陰先前和錢莉說了什麼,錢莉竟然就再也沒追過來了,也算斷了這個孽緣。
他們一路趕進城,找了大夫,來看手骨的傷口。那一晚,耿易陰高燒不退,那毒液里不知還有什麼成分,耿易陰燒退了又燒,燒了又退,折騰了好幾日,他才悠悠轉醒。
轉醒時,只見賈夢仙一手枕在他的床邊,正昏然入睡,大概因為連日衣不解帶,他臉上透著疲倦。一陣心痛兼雜著感動的滋味涌了上來,不論夢仙記不記得他,他的善良及可愛總是不變的。
耿易陰輕觸著他軟黑的髮絲,那柔軟的流雲在自己的手掌里像盛開的花朵般美麗。賈夢仙眨了眨迷離的雙眼醒來,耿易陰輕語道:「我好多了,你去睡吧。」
「你沒再發燒了嗎?」賈夢仙探身過來,量探他的體溫,幸好溫度已經回復了正常。
耿易陰一撇頭,臉上狼狽了些,他低咳幾聲,「我說我好多了,你去睡吧。」
「不行,你這燒總是退了又起,起了又退,說不得准,我還是留在這裡……」賈夢仙還在擔憂他的傷勢,他是為他而傷,他怎能罷手不管?
「不用你留在這裡。聽我的話,夢仙,到你的房裡去睡,我不想讓我自己胡思亂想,你離得那麼近,你的體香、身軀會讓我心猿意馬!我只是個病人,不是死人……」耿易陰講得如此坦白,賈夢仙猛然一驚,呆在原地,臉也紅了,手足無措的退出了房門,喚過小四進來看顧。
賈夢仙出了房間,卻在房門外呆愣了好一會兒。
他依舊臉紅心跳,手指尖竟有些發顫。從小四先前的描述里,他知道自己曾與耿易陰行夫妻之事,但是在他自己的記憶里,他卻是清白無垢,完全沒有跟任何人交歡的經驗,但是此刻,發熱的指尖,好像還記得被人擁抱的熱情感覺……
他渾身火燙,雙頰嫣紅。就算他腦子什麼都不記得,但是他的身體顯然是記得的,因為剛才耿易陰那一席坦白無比的話,竟讓他的身軀從深處打起顫,好像被猛烈的慾火給燒得熱騰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