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盛夏的六月,天空晴朗無雲。
宜豐縣的市集上,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斷。
一位少年書生,約莫十九、二十歲,背著包袱,在人群里四處張望,最後停在茶水攤前。
「老闆,請問一下,這裡有沒有一處姓莫的人家?」
「你是指莫堯皇少爺嗎?有啊,他就住在城西。你是他什麼人啊?」老闆隨口問道。
「我是他堂弟,打四川來的。」
老闆上上下下巡視少年好幾遍,粗布麻衣,鞋子磨得指尖幾乎快露出來。這副德行,會是那位有錢少爺的堂弟?
「客倌,不急的話,留下來喝碗茶吧!」雖是質疑,老闆還是熱情招呼。
「謝謝。」少年咧嘴笑道。
才剛坐定,就傳來隔桌二位客人的談話聲。
「你聽說了沒?白家二小姐要出嫁了。」
「什麼?」客人差點被茶水嗆住。「白錦川那老狐狸捨得嫁掉她?」
「可不?這白小昱雖是啞巴一個,但怎麼說也長得國色天香,貌美似玉,想從那個視錢如命的白錦川手中娶到她,銀兩不知道得花上多大筆?」
「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傢伙得手?」
「不就城西的莫堯皇,莫少爺嘛!」
聽聞熟悉的人名,少年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趕緊改換位子。
「請問二位,你們剛剛談的是……莫少爺要娶親嗎?」
客人不覺突兀,答道:「沒錯,城西的莫堯皇啊!」
少年不解地搔搔頭。「可是據我所知,他在幾年前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客人相覷一笑,其中一位細心為他講解,連沒問的部分都全盤托出。
「小兄弟,敢情兒你是外地來的?難怪不知道。莫少爺可是咱們當地出了名的怪,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他是五年前才來到宜豐縣。他一來可不得了,一口
氣買下城西所有的土地,甚至,城東、城北都有他的產業。」
「一座城都去掉二分之一了。」另一位幫腔道。
「這有什麼奇怪呢?他是商人嘛!」少年覺得理所當然。
「就是這點怪啊!他明明是江西布政使大人的兒子,有的是璀璨前途,怎會來到我們這種小地方,做這些買賣?」
少年失笑道:「誰規定當官的兒子不能從商?」
「話當然不是這麼說的,撇開這些不談,莫少爺行徑最怪在於他的娶妾。」
「他還娶妾?」少年不可置信睜圓了眼。
堂哥完完全全放棄了嗎?那位漂亮姐姐,他一點都不留戀?
「本來,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不足為奇,何況以莫少爺的身份,想要幾個妾都是合理之至。只不過,照理說娶妾不需要任何禮儀,但莫少爺卻以正房之禮連續娶了四位妾,而正房卻空著。」
「他娶妾……不娶正房?」少年的疑惑愈來愈深了。
「所以怪啦!而且他四個妾有兩個都莫名其妙死了呢!雖然莫府傳出的消息是自殺,但我看恐怕都是被他凌虐至死的。」客人瞟瞟左右,壓低了聲音。
「怎麼可能?」少年愣住。
「反正人們都這麼傳著,搞不好白小昱會成為第三個犧牲者。」
「白小昱又是誰?」
「她是宜豐縣的富豪——白錦川的二女兒。說起白家,精採的很。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老大白華兒,名字聽起來不錯,應該如花一般美麗,可是她卻是三個姐妹里長得最丑的,半張臉長滿了藍綠色的胎記,晚上不小心還會被她給嚇死。」
「可不是?那天我去白家送米,遠遠望見背影,還以為是個漂亮小姐,一回過頭,天啊!那晚我差點睡不著。」
旁人附和道。
「老二白小昱是最具姿色的一位,無奈是啞巴一個。老三白無衣,陰陽怪氣,一靠近她就覺得烏雲沉沉的,十足孤僻的怪人。至於老么白彤弓,聰明伶俐的一個男孩兒,不過,男生女相,個性活潑親和,沒遺傳到他父親的陰險吝嗇,算是大幸。」
mpanel(1);少年聽得瞠目結舌。
這家人似乎相當複雜,堂哥跟他們扯上關係。是好是壞?
少年向他們道了別,往城西走去。
******
白錦川高坐於後廳,悅展粗眉,痴肥的身子陷入大椅中。
他揚著高高的嘴角,宣布了確定消息,白夫人第一個起身持反對意見。
「老爺,莫家是要納小昱為妾,您怎可答應?再說,婚姻需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事全由莫堯皇一人主導,根本沒知會莫大人,哪合禮呢?」
「你我不就是父母嗎?」白錦川怒擊桌子,表情猙獰,讓白夫人打了個哆唆。
「莫家在江西可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能攀上這門親是小昱的福氣。試想一個啞巴有人肯要,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還嫌東嫌西?」
「話、話不能這麼說。」白夫人顫巍巍地。
丈夫是她的天,她一向不敢忤逆,然而牽涉到女兒幸福,她絕不能視若無睹。
「莫堯皇已經娶了四位如夫人,不愁少小昱一個啊!況且,您又不是不明白,他之前娶的女人,有一半都離奇死亡,難道你要小昱去冒這個險嗎?」說著說著,白夫人不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旁的小昱撫撫她的背,安慰著。
「有什麼險好冒?」白錦川不耐煩地說。「她嫁的是宜豐縣的首富、江西布政使的兒子,多少榮華富貴等著她享受,她該知足了,別的女人想要還得不到呢!」
他走向小昱。「總而言之,你給我乖乖準備當莫家的媳婦。」
小昱冷冷瞪著他,眼裡充滿了輕蔑。
「你那是什麼眼神?像你這種啞巴,嫁得出去該偷笑了。」白錦川袖子一揮,快步走出后廳。
小昱握緊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肉中。
在父親的心裡,她是待價而沽的商品,沒有生命、沒有自己的立場、沒有發言的機會,縱使她不是啞巴,長久在他的自私下,恐怕也會失去說話的能力。
她好不甘願!
「我可憐的女兒。」白夫人望著小昱,愛憐的指尖順著她的臉龐滑下來。
「原諒娘的懦弱,無法保護你。」
小昱搖搖頭,眼眶泛著淚水。
「明天陪娘去一趟九嶺寺吧!讓神明保佑你在莫家平安無事……能獲得美滿的歸宿。」
******
白家后廳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白錦川踱來踱去,額上的青筋若隱若現,白夫人則是一直哭泣,華兒怎麼勸也沒用。
「別哭了行不行?」白錦川大吼道。「禍是你闖出來的,還哭?」
「我不曉得山上會有盜賊……九嶺寺以往一直很安全……怎會料到……」白夫人淚流不止。
「老爺,我看還是先去報官,讓官府派兵尋找……」老僕白忠開口了。
「不行。」白錦川一口回絕。「要是報官,整個宜豐縣都會知道小昱失蹤的事,屆時莫家若以此為由退婚的話,我怎麼辦?」
「老爺,是小昱的性命重要,還是婚事重要?」白夫人痛心疾首。
「少啰唆,這件事絕對不能泄露出去。」白錦川環視屋裡其餘四個人。「紅惜、白忠,這事兒你們若敢向外透露半分,我就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紅惜躲在華兒身後,使勁地搖頭。
白忠則必恭必敬的。「老爺,我在白家幾十年了,您還信我不過嗎?但是,假如不報官,那小姐豈不危在旦夕?聽寺里住持說,這批山賊近來在九嶺山出沒愈來愈頻繁,搶人錢財、奪人妻女,手法跟以往完全不同,十分兇狠。若不儘快尋回二小姐,恐怕……」
她們走到別香院的前院,一少年書生端坐樹下,忘情地撥弄指下琴弦,沉浸在音樂的環繞里。
這琴聲彷彿蘊藏吸引人的魔力,華兒不知不覺陶醉於其中,捨不得離去。
曲盡,書生起座整整衣裳,轉身恰見尚未回神的華兒直挺挺立於原地。
紅惜扯扯華兒的衣袖,華兒才清醒過來。
「你們兩位是……」少年很有禮貌地問道,斯文的外表有著與莫堯皇神似的輪廓。
「問別人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紅惜趕在華兒開口前搶先反問,以免她露出馬腳。
對於紅惜的無禮,少年並不溫怒,反而回以微笑答道:「在下莫堯學,是這裡主人莫堯皇的堂弟,前陣子剛從四川來到江西。」
華兒見他態度從容,絲毫不被她臉上的胎記嚇到。一般人第一眼看到她,起碼都會有驚訝的表情,然而他卻好像什麼都沒瞧見一樣。
「換你們自我介紹了……啊!這裡是別香院,那麼你們其中一位應該就是我的堂嫂啰!」莫堯學恍悟道。
「你說的沒錯!這位就是前幾天嫁入你們莫家的白小昱,白小姐。」紅惜煞有介事地介紹。
「堂嫂,初次見面,堯學給您見禮了。」莫堯學溫文儒雅地一躬身。「啊……堂娘聽得見嗎?」
「廢話!不然怎麼會在此聽你彈琴?」紅惜說。
「說的也是。」莫堯學不好意思地搔頭。「對了,是不是我的琴聲吵到你們了?很抱歉。」
華兒看他一臉歉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與莫堯皇的臉形相似,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同於莫堯皇丹鳳眼的懾人和魅惑,倒是含有一抹純真,透顯著凜然英氣。
華兒朝他搖了搖頭,指著琴,豎起大拇指。
「你是說我的琴聲……不錯?」莫堯學試著解讀華兒的動作。
華兒甜甜一笑,頷首。
「謝謝。」莫堯學受寵若驚。「不介意的話,我再為二位彈奏一曲。」
******
莫堯學一派輕鬆自然走進書房,見莫堯皇專心讀書,喊了他幾聲,他卻完全不搭理人。
「堂哥!」莫堯學乾脆拍他一記,他才猛然回神。
「你想嚇死我!」莫堯皇順手合上書,似乎怕莫堯學看到。
「我喊了好幾聲,是你自己出神,不曉得在想什麼。」莫堯學探身瞧瞧他手上的書本,臉上一副瞭然的笑容。
「又是毛詩,詩經三百零六篇都快被你翻爛了。」
「這叫韋編三絕。」莫堯皇假裝正經地說道。
「是嗎?」莫堯學身手利落搶過書本,明知故問:「奇怪?為什麼三百零六篇里,唯獨『擊鼓』這頁特別破爛?」
莫堯皇抿抿嘴,以沉默代替回答。
「既然想著她,為什麼還要娶妾?」莫堯學不能理解,堂哥若依然思念,為何身邊來來去去如此多女人?「我在四川得知你成親的消息時,還以為你終於找到了你的心上人,願意定下心來成家,沒想到跟我想像的大相逕庭。你已經放棄了嗎?你曾經那麼執著,我認為……」
「你懂什麼?」莫堯皇冷冷拿回詩經,隨意丟置桌上。「你以為我為何回到宜豐?江西如此廣大,多的是繁華景處,小小一個宜豐根本不在我的眼裡。若非她……我何必於此落腳?」他從懷中取出香囊,裡頭淡藍色的光澤似乎在訴說主人長久的孤獨。
「你沒有找到她?」
莫堯皇自嘲地挑挑笑意。「我問過舊家附近的住戶,他們說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女孩。十六年了,茫茫人海里,就算找得著她,她也嫁人了吧!怎麼可能會傻傻等待一個不曉得何時才會出現的男人?沒有女人會這麼專情!」
莫堯學在他雙眸里讀到了傷痕與寂寞,這幾年來,堂哥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他的性情、作風似乎都產生大變化,誰讓他改變了……「不過,你倒十分專情。」莫堯學實在的言語,卻惹來莫堯皇一頓白眼,但他無懼地繼續分析下去。「否則你不會保留這塊石頭、空下正房的位子,這些都是為了等待她的出現吧!」
「女人一旦給她地位,只會作怪。所以我只娶妾,是免得自找麻煩。女人唯一的功用,是生子、供男人欣賞,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莫堯皇的話,令莫堯學非常不能苟同。
他更加確定,堂哥變了,以前的他,絕對不可能說出這類刻薄的話。
「所以你才不去小昱堂嫂那裡過夜?」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管起別人的閑事?」
「這不是閑事!你既然娶了她,就應該好好陪她,別放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嘛!」
莫堯學仗義執言。
莫堯皇盯著他,彷彿他的話是天書,難以了解。
「你是腦子燒壞,還是眼睛瞎了?那種醜女,十個男人有九個不敢接近,娶她我已經夠倒霉了,還要與她同榻而眠,開什麼玩笑?」
「她是不漂亮,但不至於到『丑』的程度。何況,外表不能代表一切,也許她的內在很吸引人。」莫堯學真誠地表達自己的看法。
莫堯皇則不以為然地應道:「外貌醜陋再不修養內在,豈不一無可取?你堂哥只對女人的外在感興趣,白小昱是我失誤的棋子,以後不要再提起她。」
「年華終究會老去,但人心卻可千年不變。」
「說的好,可惜我只在意青春的年華,而且……我不相信人心。」
「堂哥……」莫堯學想再辯駁,莫堯皇卻巧妙岔開話題。
「離鄉試的時間不多了,你應該多加把勁,別辜負嬸嬸對你的期望。」
莫堯學翻翻白眼,對此話題的提起不怎麼想回應。
「光說我,你不也是?憑你的學問、資質,求個一官半職易如反掌。」
「功名我沒興趣。」他輕描淡寫道。
「我不也是?如果不是娘臨終前的遺願,我才不想趟科舉的渾水。」莫堯學無奈地攤攤手。「不過話說回來,大伯不是很期望你能參加科舉嗎?」
「他的期望是他自個兒的事,與我沒有關係。」莫堯皇的口吻頓時變得漠然。
莫堯學識時務住了口,他知道堂哥與大伯處得並不好,但原因為何他就不清楚了。
「總而言之,你來到宜豐就是為了讀書,其他的事就少管些,專心與你的八股文章作伴吧!」莫堯皇快步走出書房。
熄▽挾瓷I
是莫堯皇!他不是不再來別香院了嗎?
「你不是啞巴?」莫堯皇的表情不是疑惑,而是令人戰兢的憤怒。
「我……」華兒實在不知從何解釋起。
「你不是白小昱?!白家竟敢裝神弄鬼唬我。」莫堯皇大吼,右手握成了拳頭。
「莫少爺,請您不要生氣。」華兒跪下,忍住恐懼。「白家並非故意騙您,而是小昱無法嫁給您。大婚前半個多月,小昱與家母前往九嶺寺,結果遇上一班山賊,混亂中小昱失了蹤影,後來怎麼找都找不到。家父怕惹您不悅,所以只好由我代嫁。」
「家母、家父?你是白錦川的女兒——白華兒?」
「是的。」華兒盡量穩住發抖的身子。
「好啊!白錦川,你敢玩弄我於股掌之中,這筆帳我非要你清償。」莫堯皇咬牙切齒,轉身離去。
「莫少爺!莫少爺!」華兒匆匆忙忙攔住他。「這一切都是意外造成,求您高抬貴手,放過白家。您要我做什麼都行,任何事我都願意做。」
莫堯皇拉住她的衣襟朝向自己,兩人的距離只有十公分。
「本少爺花在白小昱身上的銀兩足夠買幾十個條件比你優秀的女婢,你以為你多希罕?」
莫堯皇毫不猶豫推開她,華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少爺別怪罪白家。如果真要怪罪,就讓我一個人承受。」華兒顫抖地縮於莫堯皇腳下。
「你父親為了錢,二話不說把你妹妹許配給我作妾;我聽說他待你們姐妹也好不到哪兒去。這種見錢眼開的老傢伙,值得你這樣護著他嗎?」莫堯皇愈說愈有氣。
「他是我的父親,這層血緣關係砍也砍不斷。」華兒無可奈何地回答。
談起血緣關係,再加上華兒為家人委曲求情的模樣,莫堯皇不由得一肚子氣,長年的積怨在體內翻騰,他大喊:「老呂,給我過來。」
近六旬的呂老總管帶著稍緩的步伐出現。
「少爺,何事吩咐?」
「看著這兩個人收拾包袱,把她們移到蘅蕪樓。」
「蘅……蘅蕪樓?這怎麼行?那裡好幾年沒住人了,雜亂不堪啊!」
「所以才更需要有人搬去。」莫堯皇的口氣不容人分說。
接著,他朝華兒狠狠撂下話,「以後不准你踏出蘅蕪樓一步,更不准你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mpanel(1);蘅蕪樓四面一片的荒煙蔓草,樓的本身更是結滿藤草與蜘蛛網。一看,就是多年無人居住的樣子,陰森的氣氛籠罩其上。
「小姐,我們真的要住在這種地方嗎?怪可怕的。」紅惜躲在華兒背後,心跳加速。
「只要整理一下,就不會這麼恐怖啦!」華兒說得不怎麼有把握。
「五姨太,我可以差人來幫您整理一番,您很快就可以住進去了。」呂老總管好心地說道。
「謝謝老總管的好意,我心領了。假如讓少爺知曉,你會被連累的。這裡有我和紅惜就夠了。」
「哪夠?這麼大的地方……」
華兒瞅了紅惜一眼,紅惜嘟著嘴,不情願地噤聲。
「五姨太,您喊我老呂就好,『老總管』一詞,我受之不起。」呂老總管眯起的笑眼,眼角總帶著許多魚尾紋。「不過,少爺已經夠手下留情了,只把你們移往這樓來……」
「這叫手下留情?別開玩笑了……」紅惜又有話要說。
「紅惜!」華兒斥道,紅惜扭捏著身子,一屁股坐在樓前長著青苔的石椅上。
「紅丫頭,我說的可是實話。平時遇到這種情形,少爺通常是毫不留情,好一點的嘛,攆出莫府;慘一點的,也許連命都丟了。」呂老總管無聲長嘆。
華兒與紅惜表情霎時凝住。
「那……我、我們還算命大。」紅惜拍拍胸口,慶幸道。
華兒無意識撥弄落在肩前的些許青絲,神情是攙雜懼怕的哀愁。
偌大的莫府,或許比她想像中來得複雜。原以為裝聾作啞,起碼這無趣的一生可以安然度過,如今看樣子……難如登天。
「但是,五姨太,有您的出現我就放心了。」呂老總管臉上驀地增添希望的光彩,不同於方才的黯淡。
「我的出現?」華兒眨眨眼。
呂老總管慈祥的笑顏,令她有些錯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會給少爺帶來奇迹的,我相信!」他凝視華兒的褐眸,以十足肯定的語氣說道。
所有人都辨識不清的回憶,唯有他老呂銘刻腦海!
也不留給華兒問話的機會,呂老總管留下話后就走人。
「如果您有需要的話,請務必吩咐我老呂。」
呂老總管離開后,紅惜癱瘓似地說:「光看這一大塊地方,我四肢就無力。
小姐,日落之前,我們整理得完嗎?」
華兒尚未從呂老總管謎樣似的言語中清醒,因此紅惜的疑問她根本沒聽進耳。
「我來幫忙好了。」搶在華兒回神之前,莫堯學精神奕奕站在她們身後開口。
「你來啊?行嗎?」紅惜不太信任地看著這位文弱書生。
「行不行待會就分曉啦!」莫堯學胸有成竹。
「不可以,萬—……」華兒終於回復意識,忙阻止。
「放心,有罰有責我自己擔。」莫堯學馬上打斷她的話。
******
在三人的齊力合作之下,日冥之前總算將蘅蕪樓整理出大概。
趁著晚風徐徐,夕霞燦爛,紅惜泡來一壺好茶,給二人解疲。
「想你堂堂一位少爺,干起粗活倒不輸給府內長工。」華兒佩服地說道。
「什麼少爺?事實上,我不過是平常人家的小孩罷了。」莫堯學追述起他的身世。「五年前,家父去世后,我與母親相依為命。為了分擔家計,我什麼活兒都做過。直到年前,母親因病也走了之後,她交代我到江西投靠我大伯,我才從四川來到江西。」
「你為什麼不直接上南昌?你大伯不是住那兒?」華兒問。
「我想回宜豐縣啊!」莫堯學笑道。「我小時候和我堂哥在宜豐縣郊外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因故我們兩個都搬到了南昌,沒幾年後,家父和大伯不和,父親一氣之下,不願我繼續留在江西,就把我帶回四川。其實我對大伯那邊的家族根本不熟悉,當然除了堂哥之外,因此,這次前來江西,想想不如和我堂哥一塊住,應該會比較輕鬆自在。」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你與莫少爺的感情不錯啰?」
「豈只不錯,親如手足。雖然我們分開這麼久,但彼此早年的情誼仍在。」
莫堯學端起茶杯,用舌尖試著品嘗。
華兒若有所思。像莫堯皇這般高傲。自我的人,也會眷戀舊情嗎?
「華兒堂嫂!」莫堯學的叫聲使華兒停止神遊狀態。
「什麼?」
「我這個堂哥以前不是這個樣兒的,他很溫柔體貼,對誰都是笑回常開,雖然偶爾愛把心事往裡藏,但絕對不像現在外頭傳的那麼薄情寡義,也不是你眼前所看到的他。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不過,他的外表與骨子裡鐵定差別頗大,不了解的人,或許很難不恨他。所以,請你千萬不要怨恨他,雖然我明白他對你有許多得罪之處……」莫堯學突然將話題移到這上頭,華兒有些錯愕,但旋即聳肩,十分看開的模樣。
「我從來沒有想到要恨他。」與其說恨,倒不如是恐懼切題的多。「錯的確在我,是我欺騙了他,讓他娶不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
看來莫堯皇有位好堂弟,真切為他著想,為他站腳。
然而,他不若外界傳聞那般嗎?風流無節制、刻薄寡情……幾乎所有宜豐縣的人民對他不是怨,就是懼,連她精明的父親都曾經栽在他的手中呢!
這種人……會過得快樂嗎?
華兒一怔,她幹嘛管他活得如何呢?他是她不能涉足的範疇啊!否則她一定會惹禍上身。
「關小姐什麼事?」紅惜不滿了。「小姐也是不得已,莫少爺不希罕娶小姐,小姐也不見得希罕嫁給他。」
「紅惜,少口無遮攔。」華兒輕叱道。
在莫堯學的面前談論莫堯皇的是非,不妥吧!
「紅惜說的沒錯。是我堂哥無福,不能見識到華兒堂嫂的好。不過,他若有機會深入了解,想必會無法自拔。」
華兒注視他,不了解他話中的含意。
怎麼今兒個撲朔迷離的話語如此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