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這是什麼表情,想嚇唬誰嗎?」
仙艷為葉青衣奉上了一杯茶水,葉青衣臉色陰冷地喝了一口,仙艷覆在他的背上,幫他揉肩。「怎麼了,為了別的事心煩嗎?」
他當初一手栽培出來的皇后,原本以她的身份地位跟美貌,她連貴妃的位置也沾不上邊,但是他要的就是她那份為他的心,替他收服後宮,安穩五宮六院的心,現在這份執念卻轉向了仙艷身上。
她認為仙艷是來禍害他的小人,寧可選些標緻的男人進宮,也不願見他進仙艷的宮門,她為他的那一份心,已經變成了偏執。
「沒什麼,你的病好了嗎?」
「都好了。」
「好了就好。」
葉青衣說沒兩句話,就又臉色寂冷下去,仙艷站在他的後頭,他的寶劍從袖中輕巧的滑出,不帶一絲聲響,他捉起劍柄,外面忽然喊起了「刺客,有刺客」,葉青衣渾然不知的厲色振衣而起,仙艷則將寶劍巧妙地推回袖中,兩人步出了室外。
說時遲,那時快,才剛步出室外,刺客的刀劍如銀光般刺向仙艷滑膩的頸子,葉青衣大驚,他捉住仙艷的衣領往下壓,劍淺淺地滑過葉青衣的手臂,流下幾滴紅血,侍衛立刻蜂擁而上,團團圍住刺客。
「刺客的目標是你?」
葉青衣終於明了,刺客不是為了行刺君王,而是為了仙艷而來,從他知曉仙艷的行蹤,將他從稑國一路帶回葉國時,刺客已經鎖定了仙艷。
「你跟誰結了這麼重的深仇大恨,連你住到皇宮,都不願放過你。」
仙艷回答得十分簡單,也是事實,「我有結怨的人可多得很,但是應該也沒人恨到想要殺死我吧,如此大費周張,從荒野再到王宮,這人的膽子不小之外,也似乎明白我在哪裡。」
葉青衣一愣,皇後跟幾位宮女已經來到跟前,「皇上,聽說有刺客,您沒事吧。」
「沒事,我不是要妳閉門思過,誰叫妳出來的?」
一見到她,不悅就湧上心口,葉青衣臉色陰寒,皇后則是跨前幾步,跪在葉青衣的身前,字字句句都是泣血直諫。
「臣妾是擔心皇上的安危,再跟這個男寵在一起,皇上,不只有辱您的聖名,連生命都有危險。」
她說來說去,都是這樣的話兒,全都是針對仙艷,葉青衣聽得煩心,臉色更加陰沉,根本就不願理她,將她當成隱形人。
侍衛滿身熱汗地跑來稟奏道:「皇上,刺客已經就逮。」
「問出指使人了嗎?」
侍衛臉色不豫地望向皇后一眼。「刺客狗膽,竟說是皇后指使......」
葉青衣一愣,望向臉色白如透明的皇后,能知道他密訪稑國,帶回仙艷,能夠在途中安排刺客,知道途徑,除了宮廷熟人......
下一剎那,皇后撲了向前,她不是撲向葉青衣,而是撲向仙艷。
她宛如迅雷一般的行動,手掌揚起,銀光閃耀,等她顫抖的放下時,仙艷胸口已經多出一把小刀,血跡染紅了他的衣裳,他的雙腿無力跪下時,葉青衣驚駭的一把將他攬進懷裡。
皇后眼裡有著滿足,這個禍害終於死了,再也不會禍害皇上,「皇上,我知道您不會原諒臣妾的作為,但是臣妾都是為了您好,再跟這個禍國殃民的禍星在一起,皇上,您一定會成為昏君的......」
葉青衣低吼,他一掌將皇后打得滾地,翻了好幾個身。「叫御醫來,快,把皇后關進死牢,關進去。」
心口急遽的疼痛,好象要喘不過氣來,仙艷急促的喘息,葉青衣顫抖的雙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他撫摸著他美若天仙卻急遽轉白的臉龐,聲音放得又低又柔,就像在安撫著他,更像在安撫著自己慌亂的心情。
「你撐著些,御醫馬上就到了,你會沒事的,仙艷,聽著,你會沒事的,我說過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這種謊言一聽就知道可笑至極,仙艷笑了,反倒咳出了些血。「別白費功夫了,我早就為我自己算過了,我的壽命只到今年而已,逃出去這幾年,我反覆的想著,該不該回到你身邊,最後,我還是決定到你身邊。」
「不許胡說,你會活下來的。」葉青衣失控地怒吼。
仙艷艷如天仙的美麗笑靨越形擴大,卻反倒充滿凄涼與悲哀。「你捨不得我死嗎?青衣。」
「不准你再說死不死的話,你會活下來的。」葉青衣吼聲震耳欲聾。
「我會死,但是我想要的東西,也不準別人拿去。」
他緊抓住葉青衣的黃袍,這件黃袍是他們用盡心機拿來的,也是葉青衣要他的唯一原因,但是他不會把葉青衣讓給任何人。
是他的,永遠都是他的,他就算臨死前也要奪到,他唇角的鮮血流出,臨死前,他終於能在葉青衣面前,坦白自己的心情。
他對葉青衣不只有愛,更有數不盡的恨意,那些恨意糾葛在內心,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葉青衣,我對你咬牙的恨,恨你如此的影響我,恨你寵愛別人,恨你上別的女人的床,更恨那些女人為你生子產女,我的恨,你能夠明了嗎?」他口口聲導報說恨,臉上沒露出恨意,反倒露出凄涼跟痛苦。
葉青衣怔忡,仙艷沾滿血跡的右手,從左手衣袖裡拿出那把薄劍,頂住葉青衣的心口,侍衛們大驚,要趕來護駕時,仙艷苦澀的笑道:「都別動,要不然我馬上就插進他的心口。」
他抬起帶血的笑顏,這一生,他第一次笑得那麼快意自在,他殘破的愛戀都將隨著他跟葉青衣的死煙消雲散,不會再刺痛他的心,也不會再讓他覺得寂寞得比死還痛苦,那些比刨心更加折磨的痛苦,全都即將消逝,這個男人死後就只屬於他一個人的了。
他凄啞的笑道:「這就是我回來你身邊的原因,如果這一年我要死了,那我也要你伴著我死,我本來就是這種蛇蠍心腸的人,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若是你只是利用我得到皇位,我死的時候,也該是你皇位消失的時候。」
一滴清淚流下仙艷的臉龐,葉青衣握住他握住劍柄的手心,低啞道:「不是得到你才能得到皇位,而是要得到你,就必須要得到皇位。」
糾葛在內心的痛苦與凄涼,不管擁抱多少次過後的孤獨與落寞,隨著淚水落下地去,葉青衣啞聲在他耳邊傾吐,一字一句宛如重石墜地,那麼的擲地有聲。
「若是我不能成為皇帝,我如何能從父王手裡得到你?你是祥瑞吉星、災禍之星,我根本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鞏固皇位,也是在穩固你的地位,那些皇后、貴妃、皇子、公主只是穩固我地位的棋子,有了她們,才能有你。」
熱淚湧出仙艷美麗的眼睛,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淚水是如此的熱燙,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樣。
葉青衣握住他劍柄的手往前送,他慘叫的收手,匡啷一聲落下地,劍尖還沾有葉青衣胸口的一絲血絲。
「夠了,這樣就夠了......」
他感覺到葉青衣的心聲了,他嘶喊著,哭得就像要把這一生的淚水都流光,緊緊抱住葉青衣的頸子。「夠了,我聽到這些話就夠了......」
他淚濕的雙眼帶著笑顏,「你說你不愛我,因為環境逼得你不知道何為愛情。」
他愛憐地撫著葉青衣的髮絲,這個至高無上的男人是如此孤獨而絕斷,沒有了他,葉青衣也不再是葉青衣,只剩一具軀殼而已,他的死,是不是也會從這個男人身上帶走某些東西,如果是的話,那他就死而無憾。
眼淚一顆顆的碎地,他帶著天真的口吻許下他們這一輩子絕對無法成真的願望,若是此世無法在一起,那下一輩子,他可以期待嗎?
「那下一輩子,你跟我都不再處於皇宮這樣險惡的環境里,那時候,你會說你愛我嗎?」
仙艷眸子里綻出亮光,那是迴光返照前的神智清明,他嬌然一笑,將他這一生最嬌媚的笑顏留給了葉青衣,那樣凄美而美艷,彷彿花朵要落地前的悠長嘆息。
「不過到那個時候,我不會輕易接受你的愛的,我要你花很多時間討好我,對我說好幾遍你愛我,然後我才要理......理會你......」
語音緩慢的變輕變柔,然後變成一個短暫的顫音,之後就消失了聲響,不再響起任何聲音,仙艷靜靜沉睡在這一生又愛又恨的男人懷裡,不再醒來。
葉青衣將他摟在懷裡,低頭與他臉頰相碰,久久沒辦法成語。
御醫、侍衛排排站在後方,沒有人敢說話,只有高福跪在葉青衣後方,細聲道:「皇上,您胸口、手臂受了輕傷,讓御醫醫治吧。」
半輪殘月高掛在空中,葉青衣沒有落淚,就像他的淚水在年少時的宮廷鬥爭中已經乾涸,只有仙艷的淚水落在他的衣上,在月光之下閃閃發亮,彷彿是為無心無愛的心愛之人,悲傷地落下淚水。
仙艷遇刺身亡,葉亦新得知消息時,已經是仙艷身亡的半日後,他緊急的進了宮,高福低聲的對他道:「皇上正歇著呢,別驚動皇上了。」
高福替他開了門,葉亦新進房之後,淚水直流,仙艷冰冷的屍體已經在廳里,他死去的容顏依然像不沾塵俗的美艷脫俗,掩住嘴,葉亦新忍不住痛哭出聲。
縱然仙艷逃出宮去時,他曾以為他死了,但是心裡總是沒那麼信服,但是這一次是真正的見到屍體,也就代表仙艷是真的死去。
後面一陣走動聲響,葉亦新哭得幾乎蜷曲身子,一見來人,他忍不住哭喊道:「皇兄,宮裡戒備森嚴,怎麼會......會發生這種事?」
葉青衣的臉上就像覆蓋面具一樣,看不出喜悲,陰寒的臉色比往常更加寒酷,只是他在一夕之間忽然憔悴,好象老了好幾歲一樣。
「是皇后殺的,措手不及,再加上沒人想得到她會親自殺仙艷,我現在已經把她打入死牢里了。」
葉青衣說得語氣十分平穩,就像在抽離感情,冷漠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的悲痛跟傷感。
葉亦新哭得更加厲害,他原來就知曉葉青衣總是陰冷一張臉,他也總是懷疑葉青衣也許根本就沒什麼感情,仙艷上次病重,葉青衣也沒叫人幫他看病,這次仙艷死了,他根本就毫無感覺。
不知是那裡來的勇氣,讓他第一次敢對葉青衣破口大罵。
「皇后的娘家是什麼身分,朝廷百官都知道,她根本就不配當皇后,她是你一手扶持加封的,若沒有你一手冊封她,她在後宮根本就沒有權力,皇后殺了仙艷,也就等於是你間接殺了仙艷......」
他的怒吼聲在大廳里不斷迴旋,葉青衣面無表情,他淡淡道:「你說得對。」
葉亦新惶恐起來,他哭著抱著葉青衣的腳道歉,「對不起,皇兄,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仙艷死了,他就這樣死了,我好痛苦、好傷心,我都不曉得我自己在說什麼了......」
葉青衣推開了他,走回了後堂,葉亦新哭得幾乎昏厥,被高福扶了休息一會,才又回過了神,過了兩日,仙艷的屍體就被埋了,他既不是侍妃,也不是宮中任何一個職等的人物,因此沒人敢詢問他葬在何處,就連葉亦新也不知道他葬在那裡。
再過兩日後,葉青衣宣葉亦新進宮,燭光之下,葉亦新猛然一驚,葉青衣才三十壯年,但是他兩鬢忽然斑白,人就像老了十歲一樣,他的表情仍像戴了面具般陰冷,只是身軀消瘦了一大半。
「亦新,這是我交代給你的極為機密的事情,你若辦得好,我從此之後就會重用你,你若有任何風聲漏出,我絕對讓你抄家滅族。」
葉青衣從身邊拿出一個白玉小罐,「你與我年歲相差,如果我比你早死的話,我要你在無人知曉的狀態下,將此罐放入我的棺材中,與我的屍首同葬在一起;若是你比我早過世,我也會在你臨終前,去要回這樣東西。」
葉亦新還未開口,他眼淚就流了下來,冥冥之中,他忽然知曉,這個白玉小罐內裝的就是仙艷的骨灰,所以兄長才要求合葬,但是又因為他身為帝王,不可能將此事光明正大,只好暗地裡重託於他。
「為什麼王兄不......不放在身邊?」
葉青衣環顧著宮內,幽冷地望著這人人稱羨的皇宮,但是又有多少人知曉,要在這皇宮生存下去,必須要犧牲掉什麼。
「在宮裡你快樂嗎?老實的告訴我,從小到大,你住在宮中,衣食不缺,但是你真的快樂過嗎?」
葉亦新想及幼年時代,不禁悲從中來地搖頭,「宮中險惡,我不曾覺得快樂。」
葉青衣淡然道:「你也懂宮中險惡這四個字。在皇子中,我與你算親近了,今天我們說的都是實在話,宮廷之中,毒殺、謀害的計謀層出不窮,越是重要的東西,就越難擺在身邊,所以我要你替我好好保管,等我死了,遠離這個醜惡的宮廷之後,這重要的東西才會回到我身邊來。」
葉亦新雙手接過了罐子,淚水再度湧出,葉青衣揮手道:「你下去吧,讓我靜一會。」
「王兄,我之前說錯了話,您不要放在心裡,仙艷的死跟您沒有關係。」
葉青衣陰冷的面容終於有了些人氣,他額頭冒出了几絲蒼老的紋路,那些蒼老蒼桑像在腐蝕著他的身體。
「亦新,我真羨慕你能夠想哭就哭,我已經被磨成無淚可流,這個皇位於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些皇子、公主、貴妃、皇后都已經沒有意義......」
葉亦新不懂他的意思,卻在見到他萬念俱灰的表情時,恐慌湧上了心頭。「王兄,求您不要這麼說,是我不好,之前說話頂撞了王兄......」
「我現在也只是個行屍走肉,你走吧,讓我安靜一會。」
他捧起罐子,葉青衣輕輕的將手輕撫著罐子的外圍,好象在愛撫著仙艷的嬌美容顏,跟那一段什麼都來不及挽回的感情。
葉青衣在位四十年,在他繼位的第九年,皇后串通刺客,意圖謀殺葉青衣,因此被打入死牢,一個月後行刑。葉青衣一夜衰老,從此他更勤於政,愛於民,不近女色,不進秀女,這是葉國最鼎盛的太平盛世。
繼位第十年,葉青衣一手燒毀宮中卜卦吉凶的巫筮之書,並且再度重編這些書籍,廣發於天下,從此之後,天下沒有吉祥瑞獸生辰,也沒有災禍之星的生辰記載於書中,葉青衣望向燒書的熊熊大火時,只冷冷道:天下者,有能者自得之。
葉青衣的小弟八王爺葉亦新,也在皇后死後,被拔擢後用,直至葉青衣過世為止。葉青衣過世后,葉國就再也不曾出現過如此明智的聖主。
而仙艷的名字不曾出現於葉國的史實上,就像從來不曾出現這個人一樣,只有宮中老了后出宮的宮女跟老太監曾提過這個美麗無雙的男子,說他的美麗嬌艷令人震憾,他傾國傾城的絕頂美色相襯於他爆烈脾氣,但叫人望上一眼他的嬌顏,眼光就永遠無法移開。
因此他就像個口耳相傳的謎一樣,留給後人無數的猜想。
只是稗官野史里,紛紛傳言聖主葉青衣的棺中,放入了一件無上至高的寶物,是葉青衣秘傳八弟葉亦新放入的,臨死前的葉青衣不要任何稀世寶物陪葬,在巨棺中只放入這一件東西,更顯得這件東西的價值連城。
有人說是動搖葉國國本的龍脈地圖,有人說是世間上最珍奇的稀世珍寶,但是也有人說,那是聖主葉青衣這一生最愛女人的骨灰,兩人生前無法白頭,死後但願能同穴相伴。
事實是什麼,隨著八王爺葉亦新的辭世,以及時間的流逝,變成一個無法證實的美麗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