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照夏妍的說辭,霆軒安好,流連在外很可能是為了一段戀情,這使雷霆鈞得以放下多日的懸念。
但真正讓他欣喜若狂的因素卻是夏妍的否認——她不是霆軒的。
她是自由的。不!從這一秒鐘起,她不再是自由的了,因為,她將成為他雷霆釣的女人,獨獨屬於他一個人的。
半晌,他無言的、痴痴的瞅著她。
原以為他的霸道教她如臨深淵,已夠駭人的了;沒想到他的沉默,居然更加教人不寒而慄。
「你……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說什麼在野地險象環生,是危險性很高的地方,見識了雷霆鈞的火爆與捉摸不定,夏妍這才知道她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急得夏妍猛眨著眼睛。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可以發誓。」說完,她欲舉起手起誓。
「我相信你。」雷霆鈞終於開口。
夏妍聞言如釋重負,就差沒有拍胸脯慶幸。
「太好了,你肯相信就太好了。」她敏捷的跳下床。
「你做什麼?」為什麼她的一舉一動如此輕易就能牽動他的情緒?
夏妍在床邊找到她的鞋子,俐落地穿上。
「離開這裡。」求生是動物的本能,弱肉強食更是大自然運行的定律。非常明顯的,雷霆鈞是強者,而她是弱者。適者生存,敵不過的只有逃。
雷霆鈞心中燃起一把無明火。她居然一秒也無法忍受,迫不及待要逃離開他?
「誰說你可以離開的?」除非他要她走,否則她休想離開他的視線半步。
他的話讓不安的夏妍更加無措。
「你不是相信我說的話了嗎?」
雷霆鈞輕哼了聲算是回答。
他的樣子讓夏妍有種不好的預感,一種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的預感。
「我不管,反正該說的我都說了,可以解釋的我也全解釋了,我要離開這裡。」她說得堅決,走得更堅決。
夏妍故意忽略他眼底囂張的氣焰,邁向大門用力旋開門把。
剛一開門,昨天晚上那個黑衣人便如魑魅般迎上前,不發一語,面無表情。
「請你讓開。」她昂起下巴。
黑衣人視她的話為空氣,像座厚牆般動也不動的堵住她的去路。
夏妍嘗試推開他,奈何他結實強壯得宛如巨象,她敏捷的身手絲毫無用武之地。
筋疲力竭之後,她終於體悟出,沒有雷霆鈞點頭,她今生是走不出雷家大門了。她撫著發紅髮痛的手喪氣地退回房內,使勁甩上大門,算是表達對他們的不滿,踱著步走回床邊,跌坐在床上。
「你到底還想怎麼樣?我是真的不知道霆軒在哪裡呀!」她好想念野地的險象環生,好想念母親,最起碼她知道該如何在他們之間生存、取得平衡。
雷霆鈞揚著二道勝利的眉。
「既然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你敢和霆軒當面對質嗎?」
她想都不用想地回道:「當然敢。」
「很好,那就等他回來和你對質吧。」他做下宣判。
他剛才不是說霆軒失蹤了嗎?
一思及要與他朝夕相對,她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
「萬一……霆軒一輩子都不回來呢?」她的攝影大賽和非洲怎麼辦?
「那你只好在這裡待一輩子。」
雲嫂端著不久前雷霆鈞在對講機里吩咐的早餐應門而入。她的表情顯得凝重,為了昨晚雷婷嫣傷心欲絕的模樣,她心裡多少對大少爺有些不諒解。可是剛一進門,她的凝重瞬間被震驚所取代。
一向深掩的厚重落地簾幕被拉開,陽光把房間里的每個角落都照亮烘暖了,雲嫂驚訝得整排假牙差點松落。
她盤算著日期,以往,就算是洗衣店的人來收窗帘,也非得在雷霆鈞回來前趕著洗好掛回去,該不是她記憶衰退忘了拉上吧?
因為鋪上長毛地毯,就連她的腳步聲也給吸得一乾二淨,房間里除了聽得到電腦主機隱隱持續的運作聲,一切靜得可怕,氣氛詭異得很,無一不加重雲嫂的惶恐。
隱約記得是老爺發掘大少爺股票投資的潛質,開始安排各式魔鬼訓練和課程,之後,大少爺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他變得不愛說話,脾氣古怪,尤其對外來的光線異常排斥。他經常一個人待在幽暗的房間里良久,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窗帘……」她結結巴巴的指著落地窗。
最近一次,大少爺因為她忘記拉上窗帘而大發雷霆的景象,她迄今仍歷歷在目。
「是我拉開的。」坐在電腦桌前的雷霆鈞突然旋過椅子,站起身接過她手上的盤子,放在夏妍面前。「快吃吧!」
雲嫂吁了口氣,藉機打量著床上的夏妍。
只見她像只斗敗的公雞,喪氣的將下巴靠在坐起的膝頭上,對於她送早餐進來和雷霆鈞的舉動完全沒有反應。
昨晚她沒來得及看真確,如今,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這位小姐長得可真是少有的罕見和漂亮。咖啡奶油般的膚色不知道是天生還是後天的,飽滿的五官一看就知道有福氣,絕對的旺夫益子之相;光滑晶瑩的皮膚、凹凸有致的身材,生個半打一打孩子准沒問題。加上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泛藍得好似兩口無底幽井……
這等靈氣逼人,別說是男人,就連她這個思想封閉的老管家婆見了也喜愛得緊。唉!無怪乎婷嫣小姐再也待不住,氣得收拾行李走人。
大少爺是她看大的。光屁股、掛鼻涕什麼模樣她沒見過,但是,昨天晚上他看這位小姐的眼神,她老太婆卻是頭一遭瞧見。
回想自己這輩子大多數的時光都是在雷家度過,雖不敢自詡見多識廣,至少也稱得上閱人無數。話說當年老爺夫人還在的時候,什麼陣仗、什麼樣的人物她沒見過。
不過這會兒,瞧瞧大少爺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再望望那位小姐因頑固賭氣而微翹的嘴角,左看右看,怎麼看他們也不像是陌生人,更不像是獄卒與囚犯,倒有點像剛拌了嘴,正在冷戰中的新婚夫妻。她這才發現這兩個年輕人還滿有夫妻臉,挺相配的。
「快吃吧!你的咖啡都涼了。」雷霆鈞三二下吃完他的早餐,喝著慣喝的茶,用餐巾抹了抹嘴。
飢腸轆轆的夏妍不堪他大快朵頤、豪邁卻不失斯文的吃相所擾,跳下床,光著腳佇立在落地窗旁。
「等你吃完早點,我叫雲嫂帶你認識一下環境,你有什麼需要就告訴她。」他無視她無言的抗議。
夏妍全然無動於衷,存心不搭理他。
雷霆鈞著迷的看著她性感的頸子、因為不滿而翹起的小嘴。
「如果你是因為昨晚被我抱上癮了,我不介意現在再抱你去吃早餐。」他作勢走近她。
他話一說罷,她已經置身在雷霆鈞的懷裡。身手敏捷的她驚愕得宛若石膏像,根本都還來不及反應,他已毫不費力的將她放在床上。
夏妍杏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瞪視他——都已經公元二千年了,怎麼還會有人的行為比野生動物還要野蠻?
「快吃吧!」他若無其事的說。
完全處在劣勢的夏妍拿他一點轍也沒有。
「你非得要這麼霸道不講理嗎?」她忍不住抱怨。
「在我的領域裡?」他理所當然、不容置喙的回答:「是的。」
天啊!他居然還大言不慚的承認,這男人簡直自大得無可救藥。
「你這麼專制,乾脆連我心跳的速度你都一併限制、規定好了。」夏妍賭氣的回嘴。
雷霆鈞聞言,兩眼炯炯發光、不好懷意的盯住她,將視線停留在她的胸前。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邪魅的眼神攫住她的心口。
二朵霞雲驀地在夏妍的面頰暈開,全身上下的血液如海嘯般狂襲而來。
不過是一個暗示性的眼神,一句曖昧的話語,居然讓她的心跳全無章法,呼吸急促而困難。
毋庸置疑,他是具有這種能力的。
她倉皇的低下頭逃避他灼熱的目光。好吧!就當是為了霆軒吧。她自我安慰著。
「好,我留下來。反正,我也想知道霆軒到底好不好。」她願意暫時妥協以換取自由。
或許是大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對於她願意留下,卻單單是為了雷霆軒而與他無關,雷霆鈞的自尊嚴重受損。
「若不是為了霆軒,你以為你有什麼值得我留的嗎?」他口是心非,語氣之冷冽更勝以往。誰傷了他,他絕不會讓誰好過,更別提她的話形同利刃一樣刺進他的心房。
夏妍一時無語。
她應該高興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她毫不留戀的語氣卻讓她有股說不出的失落感。
她依稀看見草原上有一隻活躍的兔子,不小心跳落在一頭高傲的猛獅面前,當兔子懼怕得渾身顫抖時,獅子只是打了個呵欠,懶懶的掃了她一眼——那眼神彷佛是在嘲諷兔子的不自量力,連勾起他獵捕的興趣都沒有。
而她,就是那隻兔子。
證交所二樓貴賓室
「董事長,時間不早了,『環世』今天到底是要進還是要出?」陳經理硬著頭皮、冒著生命危險開口。
距離收盤的時間不到四十分鐘,一向以快狠准聞名的雷霆鈞今天卻半點動靜也沒有。令人費解的是他今天一上午根本沒有在看盤,神思恍惚,臉上忽明忽暗,心事重重而且坐立不安,與向來穩若泰山的他判若兩人。
「你作主吧!」雷霆鈞淡淡丟了句。
任職雷氏企業重要幹部之一,陳經理在人前何嘗不是前呼後擁,多少人搶著拍馬屁抱大腿,唯獨在雷霆鈞面前,硬是被他那股彷若真命天子的氣勢給壓矮了半截。
陳經理駭然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臉色蒼白如紙,一身冷汗。「董……事長,是我不對,我不該多嘴,你就看在我跟著你多年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完了!雷霆鈞是何等人物,他的脾氣他還不清楚嗎?居然自尋死路地自作聰明。
「你怎麼這麼緊張?」雷霆鈞微向後仰,把背貼在按摩椅上,「我只不過是想到你在我身邊也好幾年了,就算沒有天分,技術分析與臨場經驗也該學了不少,獨當一面難道不是你所期待的嗎?」
投資股票不是什麼希罕的事,但是涉及一日動輒上千萬、上億金額的買賣,那份重責大任可就不是人人有機會可以擔的。
電話鈴聲遽然響起,雷霆鈞一把舉起話筒,但見陳經理低下頭萬分歉然,表示是他行動電話的鈴聲。窺見雷霆鈞失望的神色,他連聽都不敢聽就直接關機。
「董事長在等電話?」記得有他在時,雷霆鈞不曾親自接聽過電話的。
雷霆鈞盯著前方螢幕上瞬息萬變的股價,悶哼了一聲。
鈴聲再度響起,這一次如假包換是桌上電話的鈴聲,陳經理看雷霆鈞依然盯著盤勢沒有反應,於是稱職的接起電話。
他不經意發現雷霆鈞不安的換了個坐姿。「請稍等!」他將話筒轉給雷霆鈞,
「董事長,您的電話,是雲嫂!」
她逃走了嗎?他早該猜到的,以她在山水間追逐動物的矯健身手,區區一座住宅怎麼可能關得住她。
雷霆鈞的心不住的往下沉,霜寒著一張臉接過話筒。
「有什麼事嗎?」他不自覺地屏息以待。
「小妍!呃,是夏小姐,她說想要一台照相機幫家裡的人拍照,可以嗎?」
他沒有聽錯吧?雲嫂居然直呼夏妍的小名,看來她們的交情應該已經不錯。
雷霆鈞如釋重負地冷冽盡退。
「沒問題,我馬上派人處理。」
他掛上話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采飛揚與方才的心神不寧判若兩人。
「陳經理,通知黃小姐,從現在開始,每二分鐘提高一個百分點買進環世十萬股,直到飆上漲停為止。」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果斷又充滿自信。
「是。」陳經理恭敬地回應,匪夷所思地望著謎樣的亞洲股神。
倘若雷家是個牢籠,包準是世上最豪華完備、美麗雅緻,最教人樂不思蜀的牢籠。
雷家很美!
夏妍很難想像霸道得無法無天的雷霆鈞,會是在這麼個鐘靈秀麗的地方長大。
雷家也讓人感覺溫暖。
黑衣人的彬彬有禮,雲嫂及其他傭人的親切和善;房子里不論是現代或古典的設計,每一處樓台花閣、每一座廳室亭院、每一件擺飾收藏,就連一盞小小的路燈,無一不傳達著主人的精心巧思。
若硬要找出雷家讓人覺得寒冷的地方,到雷霆鈞的房間就絕對錯不了。
那是一間結合卧室和書房的房間。偌大的空間里,有著一張寬敞的雙人床,一張高級檜木特製而成的加長書桌、辦公沙發椅,一部最新型電腦,四周牆上全是用上等木料特製而成的書架,每一扇書架推開后,裡面都還有兩層書架。
最外面書架上的書全都和數字、股票、金錢脫不了干係。第二層則擺滿了資治通監、德川家康、孫子兵法……諸如此類云云。
引發夏妍高昂興緻的則是最裡層的書架。
裡頭除了全套的中國文學、古詩詞、散文、傳記、外國的文學名著外,還有時下正流行的武俠小說、科幻小說。就連她與父親就職出版社的地理雜誌,也一期無缺的收藏著。
雷霆鈞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在那張冷漠嚴肅的面孔下,是否正如他所收藏的書一樣——愈深入愈柔軟?
夏妍並不打算逃跑。
她了解雷霆軒失蹤的嚴重性,所以體諒雷霆鈞的確有足夠的理由軟禁她。當然,最主要的是他讓她明白自己毫無勝算。距離攝影大賽截止收件的日期不遠了,她不想浪費寶貴的時間與一個保鑣周旋追逐,更不想以身測試雷家的保全系統。
當雲嫂帶她逛完雷家,她天生積極、不愛鑽牛角尖的個性便復活了。
橫豎她是走不了,何不既來之則安之。
拍照嘛,哪裡不能拍?雷家上上下下,主人她是見不著半個,不過光是傭人就夠她捕捉的了。
夏妍拿著不久前雷霆鈞派人送回來的照相機測光、調距。
「康羿,能不能拜託你做出捉住蔣勵陽時的那種神情?」黑衣人的名字不叫黑衣人,而是康羿,這是雲嫂告訴她的。
康羿以哭笑不得的口氣說:「很抱歉!夏小姐,我的職業是保鏢,不是演員。」
話才說完,他和夏妍皆忍不住笑了起來。
夏妍不忘適時按下快門。
「你笑起來很帥耶,你應該常常笑的!」
她喜歡他對雷霆鈞絕無貳話、忠心耿耿的感覺。他的臉上總是寫滿了對雷霆鈞的敬佩與信服,那不是演出來的,而是發自他的內心。到底要多少錢,才能買到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絕對的服從與效忠?
康羿微笑地不置可否。
夏妍收起相機走向他。
「我知道你為什麼不笑。」她替他的裝酷編織理由,「有雷霆鈞這種霸道蠻橫得像條野牛的老闆,換作是我也笑不出來。」尤其當他脾氣一來,一發威時,就彷若野牛抬起前腳揚著銳利的牛角,旁邊的人光是逃命都來不及了。
康羿聞言仰天開懷大笑。
「你是第一個敢說他像條牛的女人。」雷霆鈞會選上她,是因為她這份自然不修飾,不經人工雕琢的真和美吧!
受到他笑聲的鼓勵,夏妍形容得更加起勁。
「他何止像牛,獅豹狼熊的特性他無一不有。世界兇猛野生動物大全,根本就應該把他也列進去,而且還應該列在榜首!」
「順便標明:產地——亞洲台灣。特長——買賣股票。習性——霸道蠻橫,以吃人為樂。」
雷霆鈞富磁性的聲音冷不防地在夏妍身後響起。
「雷先生。」康羿抑止不住笑,強攏著笑咧的嘴,不停抖動著肩膀勉強和他打了聲招呼。
雷霆鈞!他在她身後!他聽到她說的話了?
夏妍倒抽了一口冷氣,好半晌舌尖抵著貝齒,僵在當場。
雷霆鈞與康羿交換了一個眼神。
康羿打趣地看著他,眼底明寫著——你栽定了!
雷霆鈞佯裝不懂的瞪視他一眼。
黃昏的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火藥味,聰明識趣的康羿連忙遠離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