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劉陵十萬火急地趕到厲焰的工作地點。
相思園外圍的保全人員全部撤走了,少了那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警戒,路上的交通極為順暢,出入相思園又像以前一樣便利。劉陵漫不經心地想著,一心只想趕快把厲焰這邊的事了結,家裡還有璃兒在等他呢!
「倒底發生什麼事,這麼急著找我出來?」見到厲焰,劉陵劈頭問道。
厲焰從電腦熒幕抬起頭來,表情一如昨晚那般陰狠。
「這個畫商不肯認罪。」厲焰的大手撫過兇刀的刀尖。「他不承認這把刀子是他的。」
劉陵冷冷一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一看見你那臉,就知道認罪只有死路一條,誰會這麼笨,肯乖乖的讓自己送命?」
厲焰搖搖頭,「我總覺得不對勁,這個人有辦法做掉頂尖級的世界殺手,卻如此輕易就被我們擒到,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而且,咱們搜集的線索太完全,一致指向畫商,一切順利得像是別人放下的餌。」
「意思是,我們傻傻的吞下魚餌,而放線的人還躲在一旁?」劉陵深吸一口氣,感覺到頭皮發麻。「我們中計了。」
厲焰不情願地點頭。「兇手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我繞了一大圈才想到一個盲點。」他指著桌上一份文件。「這個畫商平時是真的以剝削畫家為主業,雖然名聲極差,卻也是小奸小惡,膽小貪財,若是要他謀財害命,相信他還沒有這個膽量,更不可能殺得了凱西·海根這種行家。」
該死的,那麼相思園仍是暴露在危險之下,劉陵開始感覺冷汗沿著背脊滑下。
「你所說的盲點是什麼?」劉陵問。
「我們忽略了畫作的流向。如果畫商剝削周洹宇,又以他的死來提高價錢,那為什麼八年來市場上、各畫廊、收藏家手中都看不到周洹宇的作品?」
劉陵深吸一口氣。「除非是有人全面收購周洹宇的畫作,又不讓畫作出現在市場上。」
厲焰點頭,臉色一樣凝重。
「很奇怪吧!全面購買又不讓畫作出現在市場上,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那個人不希望讓人知道那些畫作是周洹字的,甚至不惜為這個理由殺人。」
有什麼東西在劉陵腦中一閃,他皺著眉,努力思考。
厲焰拿出兩幅國畫。其中一幅劉陵曾在璃兒家中看過,是瓊兒的作品,也是這次畫展欲展出的作品之一。至於另外一幅,風格和瓊兒的作品極為相似,畫法卻更純熟,一看便知是上乘之作。
「比較一下這兩幅畫,你便能看到許多相似的地方,而且多到會令人起疑。」厲焰冷冷一笑。「比較色的這一張是市場上的搶手貨,仔細想一想吧!你看過這幅畫的。」
劉陵苦苦思索,臉色幕然一變。
「贏煌。」他僵硬地吐出這兩個宇。
厲焰放下手上的國畫,雙眼明亮得一如尋到獵物的狼。
「有沒有人曾經好奇過,為什麼贏煌近幾年來一直沒有畫作發表?他上一次辦畫展的時間是八年前,畫風、筆法完全異於從前,也是因為那次畫展,贏煌才成為畫壇名家。而同樣的畫風卻出現在周瓊兒這種小女孩筆下,雖說她父親與贏煌有師生關係,但按她的年齡來推算也說不過去啊!唯一的可能是,周瓊兒是從她父親的身上學習到這種畫風的。」
劉陵倒吸一口涼氣,覺得全身冰冷。老天爺啊!可能嗎?如果歷焰所說的就是事情的真相,這將是畫壇上驚天動地的大丑聞啊!
「老師竊取學生的畫作公開展示,然後再殺人滅口。」厲焰緩緩說道。「這要是公布出來,贏惶不但聲名全毀,還要吃上謀殺罪的官司,像他這種能為利殺人的偽君子,天良早已喪盡,為了維護現有的一切,贏煌自然想致瓊兒於死地啊!」
像是突然被某人在肚子上狠狠一踢,劉陵感覺胃部一陣糾結,苦澀的膽汁湧上喉嚨。
「該死!」他暴喝一聲,指關節因為過度緊握而泛白。「贏煌現在人在相思園裡啊!兇手就在璃兒身邊。天啊!贏煌若是選擇現在對璃兒下手……」劉陵猛烈的搖頭,不敢去想象後果。宴會那日蓮花池旁的斑斑血跡還記憶猶新,他數年來頭一次體驗到恐懼的心情。
頭也不回的,劉陵飛奔而出,以最快的速度駕車離開。他要趕回相思園,該死!要是贏煌真敢碰璃兒一根寒毛,他非把贏煌碎屍萬段不可。
厲焰幾乎在同時間撲向電話,焦急的想通知相思園裡的人,但如他所預料的,電話線被剪斷了,美還在相思園裡休養啊!厲焰為妻子的安危捏了一把冷汗,把隨身的槍袋往肩上一掛,在聯絡完人馬後亦迅速地趕往相思園。
贏煌這次是難逃一死了。
璃兒在蓮花池畔找到妹妹。瓊兒手中擎著一朵半開的芙蓉,手指輕柔地撫著淡粉色的花瓣,出神的望著前方一片花海。璃兒將外衣被在她纖瘦的肩上。
「怎麼大早就在這兒發獃?天氣這麼涼,也不曉得多穿幾件衣服再出來,小心感冒喔!」她操揉妹妹的頭髮,愛憐地說。
瓊兒怔怔地拉一下肩上的衣服。「小蘋今天沒出現他!」
「或許多晚一點,陽光不這麼刺眼時,她就來陪你啦!」璃兒安撫道,一面推著妹妹的輪椅緩緩走回石屋。
「等等!我還不想回去。」今天石屋裡的氣氛很不對勁,所以她才會一大早就溜出來。似乎有什麼東西接近了,在四周伺機而動,瓊兒感覺自己在微微顫抖。
「不想回去?好吧!那我們到林子里逛逛?」
瓊兒依舊搖搖頭。不知怎麼的,今早的相思林看起來好陰森。順手指向蓮花池旁已完成的溫室,她對璃兒說道:「我們去那裡看看吧!我挺好奇的。這不是昨晚才建蓋完成的嗎?我還聽見昨晚工人把盆栽往裡面搬的聲音,走吧!去探險一番。」
璃兒暗笑。原來妹妹還不知道這個溫室是劉家眾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啊!推著輪椅,姊妹兩人朝溫室走去。
推開強化玻璃制的大門,瓊兒驚嘆一聲。
陽光透過玻璃映照在青翠的植物上,上百盆知名的、不知名的植物在陽光下舒展枝葉。整座八角型的溫室看起來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綠色水晶,剔透而美麗。
可能是因為昨晚才趕工完成,許多剩餘的建材還堆放在角落。
璃兒和妹妹一樣,端起一盆不知名的植物端詳著。
葛然,門口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原來你們在這裡啊!」
瓊兒手中的花盆幾乎在同時摔落地面,精緻的盆栽霎時四分五裂。
璃兒連忙跑過來收拾殘局。
「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她彎腰拾起瓦片,卻覺得溫室中的氣氛無端變得極緊張,輪椅上的瓊地緊握著把手,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贏煌微微笑著,直直的盯著瓊兒蒼白的臉。他的眼光太奇特,隱含著興奮與殘酷,令璃兒聯想到想撲殺獵物的土狼。
「怎麼了,嚇了一跳嗎?」他走近瓊兒,像是要摸她的臉,瓊兒連忙轉過頭去。「自從宴會之後,我們就不曾再見面了,劉陵把你們保護得太好,再加上有歷焰這號難纏的人物在,只有絕少數的人能進出相思園。」
璃兒全身起了一陣寒顫,怎麼回事?天氣太冷嗎?還是贏煌的眼光讓她感覺恐怖?她乾澀地清清喉嚨,努力想揮去心頭那種怪異的感覺。
「劉陵是為了眾人的安全著想,才把相思園保護得如此嚴密。」
贏煌又上前一步,陰影投射在他臉上,璃兒不自覺地退後數步。
「百密總有一疏。劉陵現在不是離開相思園了嗎?」贏煌嘴角掛著一抹淡淡地笑。
「因為厲焰已經搞到兇手,相思園自然不會再受到襲擊啊!璃兒微弱的出聲。她不喜歡他的眼光,太邪惡了。」
「是嗎?」贏煌盯著瓊兒。「兇手?你認為那個人真的是兇手嗎?」
瓊兒咬著下唇,一句話也不說。
「贏爺爺,瓊兒沒看過兇手啊!她怎麼會知道?璃兒不解地問道。
「她看過的,宴會那天看過,八年前也看過。」贏煌仍是一臉笑意,一步步的朝兩人逼近。「雖然她拒絕那些記憶,但總有一天她會想起來的,到時候一切就完了。」」
猛然的,他一手攫住瓊兒的下巴,長年握畫筆的手指顯得格外有力。
「從我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你會是個麻煩。那雙眼睛太聰明,和你父親也太像了,你會毀了一切,毀了我手中的一切。」手指又用力了幾分,瓊兒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眼神中充滿著狂亂與茫然。「你為什麼不幹脆一點,在八年前死掉就算了,還要在我擁有一切后出現?逼得我不得不再次下手?」
什麼?璃兒霎時間動彈不得。贏煌在說什麼?難道兇手並不是劉陵所說的畫商,而是眼前這個白髮長相、人稱畫壇大師的贏煌?怎麼會呢?贏煌不是爸爸的老師嗎?
「想起來了嗎?嗯,八年前你也在場啊!原以為受了那麼重的傷,你肯定活不成了,誰知道你命大得很,不但活到現在,還成為劉家的人。或許是你們這種下層人種的命特別硬吧!宴會那晚也沒能要了你的命,不過現在一切都沒差別了。」
贏煌抬腳一踢,輕易地踢翻輪椅,瓊兒摔跌在地上,卻仍怔怔的瞪著前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璃兒撲到妹妹身邊,全身因恐懼與憤怒而顫抖。
贏煌是兇手,殺了父母、傷了瓊兒與美娟的兇手,她早該看出瓊兒對贏煌異常的恐懼,都怪她一直將贏煌當成父親的老師,以為他是慈祥的老者,所以看不出這隻披著羊皮的餓狼。
「為什麼?你該死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璃兒恨恨地吼道,熱淚盈眶。就是這個人毀了她的一切,現在竟敢再度傷害她們。她保護性的把妹妹抱緊,感覺到瓊地全身冰冷。
老天!她好怕瓊地受不了這些刺激,因而精神崩潰。
「是你們逼我的。要是你們在八年前全死光了,那我又何必還要再勞動一次,讓你們這些下層人種的血污了我的手?」贏煌從長袍中取出一把手槍,指著姊妹兩人。「快!給我起來,劉陵那小子八成已經知道實情了,我們要先離開相思園,去取出那幾幅畫。」贏煌冷笑一聲。「你們竟然還想辦畫展?哼!太天真了,那些書是我的,聽到沒?」
他瘋了,雙眼因興奮而充滿血絲。璃兒看向門口,卻絕望地想到所有的人都在石屋中,厲焰又將保全人員全數撤走,根本沒有人會發現贏煌瘋狂的行徑。「好,我跟你走,但是瓊兒不能行走,她留下。」璃兒迎向贏煌的視線,強忍住顫抖地和他談條件。她要冷靜,一定要冷靜,是生是死就全看她的表現了。
贏煌點頭。
「可以,反正我原本就不打算帶她離開。」
璃兒看向他手上的槍,不肯相信他。
贏煌朝她一笑,像是在哄小孩子。
曾經,他的笑容隱藏了內心的邪惡,這一次璃兒卻看清他笑容下可怕的一切。
這個人是惡魔,內心充滿著黑暗,只有純然的邪惡,難怪連劉蘋都不敢在他面前現身。
「放心吧!我不會把子彈浪費在瓊兒身上,這些是用來對付劉陵和厲焰的。廢話夠了,給我過來。」贏煌冷冷地看著璃兒。「乖乖的,如果你還希望瓊兒活著,就別給我要花招。」
璃兒走到贏煌身邊,感覺到槍管抵著她的腰。
劉陵,你能趕回來嗎?她確定贏煌到最後一定會殺了她,但是,她好想見他一面,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劉陵對她而言有多重要,她與他的事還沒弄清楚,她與他的情愫還沒有訴說,她不想死啊!
贏煌把一個玻璃罐摔破在角落的建材上,流出的液體散發著刺鼻的味道。璃兒還沒有反應過來,贏煌已引了火信往建材上扔,驀然火焰四竄。
老天!那是汽油,贏煌打算燒死瓊兒。
「很棒吧!劉家送給這小丫頭的禮物成了她的棺材。」他笑著,漓兒氣得全身發抖,奮力想掙脫贏煌的挾持。瓊兒不良於行,現在又處於神智不清的狀態,她不能任由火焰吞噬妹妹。
贏煌絲毫不鬆懈,強握住璃兒的腰。
「急什麼?你妹妹只是先走一步,等會兒你就會去陪她了,姊妹兩人有伴兒,黃泉路上不怕寂寞啦!」
他拖著掙扎不休的璃兒來到溫室門外,從外面上鎖,滿意地看著溫室中黑煙密布。
「給我安靜些,不然我在這裡就把你殺了。」他拿起槍托狠狠朝璃兒的後腦砸去,璃兒頓時眼冒金星,差點昏過去。
她不再掙扎,不是因為贏煌的威脅,而是她聽見一陣玉步搖的清脆聲響。
劉蘋!
她怎麼把劉蘋忘了?劉蘋會救出瓊兒啊!當務之急是先把贏煌引開,爭取時間救瓊兒。
默默地,瓊兒忍著痛,強迫自己隨贏煌離開。
她的生死全交給劉陵了。若是他晚些來救她,就準備為她安個靈位吧!
瓊兒被困在噩夢之中。
火焰的溫度、濃煙的味道……記憶像洪水般湧來,撕裂她的神智——
「老師,這次展出的作品全是我的啊!為什麼卻對外宣布是您的畫作?」
「你的?你有證據嗎?別人是會相信毫無名氣的你,還是相信我?你好好想一想。」
「這是欺世盜名啊!」
「勸你收了錢就閉嘴吧!沒有人會相信那是你的作口」
「不,我要向外界公開一切。」
「不知好歹!」
塵封的對話在她腦中迴響,那是八年前父親與贏煌的交談內容,激烈爭執之後,瓊兒和父母親在返家的路上便發生嚴重的交通事故,父母在她面前被燒焦炭。
是贏煌,一切都是贏煌!
父母親的尖叫聲彷彿還在耳際,瓊兒承受不住啊!她不能思考,神智一片混亂,彷彿間好像有人在呼喚她。
「瓊兒!是誰?媽媽嗎?是媽媽在叫她嗎?」
劉蘋在溫室外急得跳腳,贏煌邪惡的氣息還留在鎖上,她絕木能去碰鎖,偏偏瓊兒又神智不清。天啊!四處不見劉陵的人影,漓兒又被挾持走,對蘋急得團團轉。
「瓊兒,快起來啊!你還要去通知劉陵,不然璃兒那條小命就沒了。快啊!別再發獃了。」劉蘋在溫室外吼道,努力地想喚醒瓊兒。
她曾試過用石頭敲擊溫室外部的強化玻璃,奈何堅硬的玻璃只是把石頭彈開,絲毫沒有受損,劉蘋急得快哭出來了。
瓊兒還躺在原地不動,劉蘋生氣的朝她大吼:「快啊!還不起來,等一下你真的會變成本炭的。」
「劉蘋,璃兒人呢?」劉陵的聲音突然響起。
劉蘋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抱住劉陵,也不管是否被歷焰看見自己了。謝天謝地,他及時趕來了。
「璃兒被贏煌帶走了。快!先救瓊兒,她還在溫室裡面。」
厲焰拿出手槍射擊門鎖,門鎖應聲而斷,他側身踢開玻璃門,一股摻雜著焦味的黑煙猛烈的向外竄。劉陵鬆開身上的劉蘋,快速地從火場中把半昏迷的瓊兒救出來。
「瓊兒,醒一醒。」劉陵焦急地搖晃瓊兒。相思園中沒有人知道贏煌與璃兒的行蹤,唯一的線索只能從瓊兒這裡探得。
緊張與恐懼獲住劉陵的神經。璃兒,他慧黠美麗的妻子正被贏煌挾持,劉陵能感覺到心神被狠狠地撕裂,長久以來他一直忽略、否認內心深處的情感,卻在今時今刻了解,自己早已愛上璃兒,如此深切,如此難以遺忘。
他不能失去她,絕對不行!
「醒醒。」他拍拍瓊兒的臉,一直到女孩恢復神智。「璃兒人呢?是不是被贏煌帶走了?」劉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需要集中精神來應付一切。同時,他心裡明白,若是此次的行動有一絲一毫的錯誤或疏失,璃兒就會失去生還的機會。
瓊兒也在掙扎,她努力地把心中紛亂的記憶推開,艱難地點點頭。
「贏煌說……要帶姊姊去把畫領出來。」
劉陵朝厲焰丟了個臉色,厲焰馬上利用隨身傳訊工具連絡屬下。
瓊兒咽了口口水,吸入過多濃煙后,喉嚨有種灼熱的疼痛。
「快去救姊姊,贏煌說要殺她啊!」她著急地喊道。
劉陵保證似地點點頭。「劉蘋,你留下來照顧瓊兒,我和厲焰去救璃兒。」
領畫,那麼兩個人會先到銀行吧!
「先聯絡我們在銀行內部的人,如果看到贏煌與璃兒,任他們領走畫后再跟蹤,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我不能冒險讓璃兒受傷。」他對厲焰說道。
厲焰點點頭。他相信這個身穿文明服飾的男人,能為他心愛的女人成為戰士。
「現在,我們先前往銀行,下命令給你的下屬,要他們隨時保持聯絡。」劉陵再度面無表情的吩咐。
厲焰沉默地照他的話進行。
巨大的邪惡氣氛如此顯而易見,劉蘋靜靜的看著眼前兩個男子,在心中祈求著璃兒平安無恙。
贏煌綁住璃兒的雙手,把她扔在畫室的一角,兀自在桌邊欣賞著不久前領出來的十四幅國畫。
他興奮地審閱,雙手微微的發抖。
「對!就是這個,有了這些畫,我能再開一個畫展,這一次,我要轟動畫壇,讓那些凡夫俗子永遠記得我的名字。」
璃兒氣憤地瞪著他。
「你忘了一點,那些畫是我父親的,不是你的。」這個喪心病狂的人,璃兒受不了他的手觸碰父親的畫。
「周洹宇?他是我的學生啊!」贏煌仍然沉醉的看著畫。
「不管他是不是你的學生,」璃兒深吸一口氣。「你畫不出這麼好的畫,所以你剽竊作品。」
贏煌一腳端向璃兒的肋骨,霎時,她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險些昏過去。
「呸!父女一個樣兒,不知好歹、不識時務的笨蛋。」贏煌冷冷地看著縮在地上的璃兒。「你爸爸就是不肯聽話,才會弄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沒想到八年之後,他的兩個女兒也會步上他的後路啊!」他臉上仍然掛著笑,不把人命當一回事。走回桌旁,贏煌拿起一幅山水畫。「難相信周洹手能畫出這種佳品?這些應該全是我的,以我的名義展示給全世界。」
「你瘋了。」璃兒痛苦地吐出這三個字,她的肋骨恐怕是斷了,光是呼吸就引起一陣劇痛。
「我不在乎,反正我是贏家,而你是輸家,而且是個將要進棺材的輸家。」
贏煌放聲狂笑,璃兒恨得牙痒痒的。
這是一間位於台北郊區的畫室,屬於贏煌的私人地盤,劉陵能找得到她嗎?
看來璃兒多慮了。門口傳來數聲槍響,厚重的橡木門被撞擊著,贏煌放下捲軸,抱起璃兒擋在身前,致命的槍正對著她的太陽穴。
劉陵與厲焰站在門口,兩人手中皆握著槍。
「劉陵,你可來了。」贏煌擺出長輩的笑容。
「我來帶回我的妻子。」順便殺了你。劉陵瞪著贏煌,一面檢視璃兒。她有受傷嗎?贏煌有傷害她嗎?
「這個女人不能給你。」贏煌笑著搖頭,手卻極穩定的持著槍,像在提醒劉陵,璃兒的生死還操縱在他手中。「她可是周恆宇的女兒啊,我不打算留活口。」
「她是我的妻子。」劉陵不為所動的重複,外表看起來仍然極為冷靜,心中卻焦急欲狂。
贏煌不屑地搖頭。「這種女人怎麼配得上你?想清楚點吧!殺了她,你再為我協辦畫展,等我再度揚名,少不了劉家的好處。你爺爺那死腦筋已經不可能改了,一輩子就守著那什麼義氣,根本不會和我合作,但是劉陵你不同啊,你夠聰明,一定能看出整件事對你有多少好處。」
「為了好處,就能殺人嗎?」劉陵面無表情地問。
「這種人和我們不同啊,怎麼能拿她們和我們相比?我註定要站在世界頂端,他們則是草芥,不必在乎。」贏煌說道,雙眼透露著興奮瘋狂的光芒。
「我不能認同。」劉陵緩緩地搖頭。
璃兒焦急地看著三人,恐懼的火焚燒著她,雖然她強自鎮定,卻又不敢表現於外。在這種關頭,她不能壞了劉陵的事。
他用眼神無言的鼓勵她,冷汗卻沿著背脊滑下。璃兒還在贏煌手上,他必須引開贏煌的注意力,讓厲焰有機會行動。
「別這麼死腦筋,成功已經伸手可及,只要殺了她,周家的人就全解決了,所謂死無對證,再也沒人能懷疑、能動搖我的地位。劉陵,跟我來,你有傲視人群的特質,和我一樣,註定要站在世界頂端。」贏煌努力想說服劉陵,卻沒發現歷焰身形仿若鬼魁,已經在轉瞬間來到桌旁,奪走那裝著十四幅畫的紙袋。
「該死的,不要碰那些東西。」贏煌失去理智的狂吼。、厲焰左手一翻,不知從何處引出一條火信兒,冷冷地笑著。
「我發現你也善於用火,不是嗎?」
贏煌驚煌失控地急吼:「放下來!那是我的,能讓我立於畫壇頂端的東西,沒有人能碰。」他緊張得全身顫動,劉陵真怕他抵在璃兒頭上的槍會意外走火。
「贏煌。」劉陵低沉地開口,「為了這些畫你能夠手對數條人命,現在我讓這些畫為你陪葬,也算是仁盡義至吧!」他看向厲焰。「點火。」
厲焰馬上引燃手上的紙袋,拋向畫室中擺放紙類等易燃物品的地方,火苗馬上變成一片火海,吞噬著畫作與雜物。
「不!」贏煌與璃兒的叫聲同時揚起。贏煌已經顧不得手上的人質了,他瘋狂的外身至火海中,努力想搶救正在燃燒的畫。
得到自由的璃此同樣的想跑進火堆中。那是父親的畫啊!她怎麼能任它燒毀?
濃煙亂竄,畫室中馬上變得一片漆黑,只剩四周隱隱的火光,她知道不到幾分鐘后,火焰會燃燒到四周的木質畫具上,到時候她就會身陷火場,所以自己必須在火勢失控前救出書軸。
煙太過濃密,她不停地嗆咳,剛才被贏煌痛擊的肋骨疼得像有刀子在割,璃地忍著劇痛在濃煙中摸索。驀然腰上被一隻強勁的手臂圈住。
「你不想活啦!門口在另一邊,你向火苗走去做什麼?」劉陵朝她大吼。這個女人到現在還給他惹麻煩,傻傻的往火堆里走,劉陵嚇得差點休克。
「爸爸的畫還在那裡。」璃兒掙扎著,煙熏得她眼淚直流。
劉陵猛然地搖頭,發現火舌已經卷到腳邊,璃兒的衣角甚至已經開始燃燒,他連忙踩熄火星。
「我們先出去。」他吼道,卻看見他的小妻子不停地搖頭。
「不!先拿畫,你自己快出去,我要去救畫——啊!劉陵,你快放我下來。」不顧她的掙扎,劉陵抱起妻於就向門口沖,四周的火勢已經完全失控。
劉陵一直衝到門外的草地上,確定安全后才放下懷中的璃兒,兩人乏力的趴伏在草地上喘息。
「怎麼這麼慢才出來?」一旁的厲焰問道。
「璃兒……急著要去搶救那些畫。」劉陵翻過身,氣息尚未調勻。
厲焰好不容易露出笑容,伸手從背後拿出一個紙袋。
「這個是你要找的東西吧?」
璃兒驚喜地瞪大眼睛,連忙翻身坐起。
「怎麼會……我明明看見你引火把畫給燒了。」拿過紙袋,她憐惜地察看。
劉陵喘口氣,坐到她身邊。「那是為了引開贏煌的注意力,歷焰早就將紙袋換下來了,你以為我們真會把你父親的畫給燒了嗎?剛剛引了火的只是一些白紙罷了;誰知道你會和贏煌一樣中計,傻傻地衝去救那些白紙。」
璃兒忽然抬起頭,一臉蒼白。「贏煌還在裡面啊!」
一陣慘叫聲破空傳來,璃兒渾身一震。畫室整個崩陷下來,建材也在猛烈的燃燒著。
劉陵將她擁入懷中。「他是罪有應得。」
她緊閉著雙眼,輕輕點頭。是啊!贏煌手上沾染了那麼多人的血,她何必為他的死難過,她應該慶幸才對啊!
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兒,厲焰才開口:「你們先回相思園,一切由我來解決。」
劉陵點點頭。
是啊!他也有事情要解決,一件關係著他下半輩子的重大事情。抱起懷中的妻子,劉陵駕車離開正熊熊燃燒的火海。
漓兒從床上醒來時,天際已染上繽紛的色彩,夕陽透過玻璃窗,將整個卧室妝點得如夢似幻。
這是劉陵的房間,在昨夜殷家夫婦借住之前,她一直睡在這裡。璃兒轉頭看了看,發現偌大的房間中只有她一個人。
記憶如潮水襲來,她閉上眼。
回到相思園后,她在眾人的簇擁下接受治療。後腦腫了個大包,肋骨倒是沒斷,只是有一大片的淤血,經過劉家緊急喚來醫師包紮后,一切已無大礙。當時劉陵擁著她,簡略地向眾人解釋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他低沉的嗓音給了璃兒十足的安全感,依著他,聽著他訴說一切,璃兒不知不覺地放鬆心神,漸漸在劉陵的懷中睡去,錯過了劉家眾人知道真相后的反應。
瓊兒也沒事,只是被煙嗆得不太能開口說話。
感謝上蒼,一切都結束了。
門上響起敲門聲,杜江城捧著一盅香味四溢的雞湯走進來,看見璃兒睜開眼后淺淺一笑。
「醒啦?覺得舒服點沒有,肋骨還疼嗎?」
「還好,不難受就是了。」璃兒撐起身子,接過杜江城遞來的雞湯。
婦人憐惜地撫著她一頭微亂的發。
「唉!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她嘆道。
璃兒捧著瓷盅的手僵在半空中。
「是我的錯。」她垂下頭,心中滿是罪惡感。「贏煌的目標是我和瓊兒,當初我若不嫁給劉陵,贏煌就不會發現我們,更不會再起殺心,而唐主任也不會受傷了。」杜江城坐在床沿,略有責怪地執起她的手。
「看看你,說這什麼話?千錯萬錯都是贏煌那偽君子的錯,哪裡輪得到你在這兒猛怪自己的?再說,你剛剛那番話分明不把自己當劉家的人嘛!若是你真把我們當成你的家人,又何必這般見外?」
身為家族中的一分子,相依相扶持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在眾人眼中、心中,她已完全成為劉陵的妻,雙方都在朝夕相處中分享了親密的情感。
杜江城掀開瓷盅的蓋子,傾身吹涼雞湯,一面對璃兒說道:「劉陵要你身體舒服些后,到大廳去找他。」她撇撇嘴,一臉不以為然。「其實也不急嘛!才剛解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何必忙著投身到工作中?」
「工作?」璃兒有些疑惑地看著婆婆。
「是啊!」杜江城點點頭。「說什麼要和你談談契約的事。」
璃兒全身一震,瓷盅中的雞湯被灑出些許。
不得不結束了嗎?劉陵要和她談那紙合約?
推開杜江城,璃兒顧不得多穿一件衣裳,迅速的下床向大廳奔去。
忘了穿鞋,地板冰冰涼涼的觸著她的腳板,穿過迴廊,一直奔跑到大廳,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
這個大廳是她與劉家眾人認識的開始,在這裡,劉老爺子正式承認她為劉陵的妻子。然而,這會不會也是結束的地方?
璃兒看見劉陵站立在窗前。雖然他沒有回頭,但璃兒知道他已經知覺到她的到來。
「剛開始注意你,是因為你在公司里總是遲到,就算是身為老闆的我當面訓話,你也總能扮出一大堆理由來,絲毫不懼怕我的怒氣。接著是段永蔚夫婦的事,你和我聯手把他們送進禮堂。這兩年來,只要我一轉身,你就會在我四周出現,不知不覺中瓦解了我的防衛。」劉陵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情感。
「祖父病危時,我選擇你扮演我的臨時新娘,不知是我對你早已推心置腹,還是潛意識中深藏著我不願承認的情感。天曉得我明明知道這是一場騙局,全是美娟與祖父設下的圈套,卻仍舊不肯去拆穿一切,情願成為眾人眼中的傻子,只求能憑那紙契約把你留在身邊,哪怕只是一時片刻。」
璃兒咬著下唇,心中好亂。這是什麼?告白嗎?他的情感快淹沒她的理智,劉陵的柔情比激情更撼她的心魄,看著他深情款款的雙眸,一股希望油然而生。
「你早就知道,一切都是唐主任的計謀?」璃兒輕聲問道。
劉陵淺笑挑眉。「怎麼會不知道?一個前不久號稱病人膏盲的老人,卻在你進門后變得生龍活虎,忙蓋溫室、辦實會,難道我不會懷疑嗎?再詳細一推敲后就能發現,祖父在三十幾年前也是用這招把我父母騙進禮堂的。」
璃兒怔怔地望著他,不敢去證實自己心中所想的。那是一個夢,一個只能獨自細想的夢,對她這種女子而言顯得那麼遙遠,使她永遠只敢在夢中尋求,從來不敢奢望。
這是真的嗎?她所深愛的人最愛的是她?
劉陵仍然立在窗前,不曾移動一步。
「長久以來,我習慣於控制一切,權利、名利、女人等等都在我的掌握中,不能否認的,我曾有過極荒唐的生活,卻在發現自己對你的感情后全然的棄械歸降。我遲疑過。掙扎過,甚至把那種感情視為情慾,一直到那個我們險些纏綿的夜晚,你眼眸中的純凈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我也才發現自己有多在乎你,在乎的程度甚至令我害怕。」他深吸一口氣,像在平復激動的情緒。
「我不再躲避了,既然命中注定要栽在你這小女人手中,又何必去違背命運呢?這些日於該做的我全做了,只差沒用誓言與男女關係留住你,只因我想將決定權留給你,不忍心以這種手段達成目的。」
直到臉上一片儒濕時,漓兒才曉得自己正在哭泣。誰能知道這個偉岸男子竟用情如此深,她的內心狂喜、不知所措,長久以來希冀的愛戀由他口中說出,她只覺得連靈魂都要焚燒掉。為他,只為眼前這個男子。
劉陵拿出一張紙,一向堅毅的手竟然有些顫抖。漓兒認得出來,那是她與劉陵的契約,牽絆住他與她的假婚約。
「這幾個星期以來,你會留在我身邊全因為這紙契約,其他的所有原因我們從來沒有勇氣去面對。」劉陵得住氣息,像是個賭徒,在此時此刻押下了靈魂,完全不知自己將會全輸或是全贏。「你願意嗎?」他把手中的契約撕成碎片,任由紙花在空氣中緩緩墮落。「沒有了合約,你願意留在我身旁,與我一生一世廝守嗎?」他強作鎮定,語音卻仍然在發顫。
「為什麼?給我一個留下的理由。」她必須知道他的心思,長期的猜謎遊戲已耗盡她的心神。或許真如別人所說的,女人是標準地聽覺動物,但她就是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我愛你,這個理由夠不夠?」
璃兒驚喘一聲,撲進他的懷中,整顆心狂喜得快要跳出來。這不是夢,他的懷抱、他的體溫、他的氣息,以及他所訴說的愛語都是真的。
劉陵感覺到自己的硯線變得模糊,他緊緊的、生死不願分地擁抱著璃兒,不敢相信她願意留下陪他走過今生。
「天啊!你可知道我為了這一刻受了多少折磨?」臉埋在她發中,他狂亂的低語。
她仰頭看著他。
「俄也愛你啊,卻一直不敢承認,只怕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她顫聲說道,同樣不敢相信這一刻是真實的。
柔情淹沒了兩人,也激起了熱情的火花,承諾似的吻漸漸變得失去控制,激動的情緒焚燒著兩人的理智,在這滿室夕陽餘輝的大廳中,她與他忘情的抱住對方,以靈魂相依相擁。
情況變得失控,一對沉醉情愛的男女已完全忘了身在何處……
大廳的門在一聲巨響后猛然被打開,一大堆原本貼在門上偷聽的男女全部跌在地上,劉陵與璃兒吃驚地看著摔躍成一座小山的眾人。
「我的天,這個門怎麼會突然打開?疼死我啦!」被壓在最下面的杜江城慘叫不斷。
劉霆威連忙把妻子救出來。
「聽戲嗎?各位。」劉陵忍住笑意問道。
劉老爺子露出笑容,「是啊!幸好聽到喜劇收場,完美大結局。」他看向璃兒,笑容更加擴大。「從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就認定你是劉家的媳婦,只有你有能力綁住我這心如野馬的孫子。好啦!現在一切都結束了,總該專心為我生幾個曾孫子了吧?」
在眾人的大笑聲中,璃兒紅著臉埋進劉陵的懷中,感覺到丈夫保證似的緊緊擁住她。
相思園的每個角落充滿著平靜與幸福,像在承諾將來每一個日與夜的溫柔。
蓮池中的繁花掠過一陣顫抖,應和著相思林深處傳來的輕笑聲,給這段戀情加添了最美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