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熙,怎麼近來少見你的影兒?」張太后懶懶地瞅著明熙公主。
當例行公事般的問安次數,轉為近乎節慶般難得時,張太后不禁懷念起女兒天天賴在她懷中的往日時光了。
孩子長大了固然可喜,脫離了自己的羽翼,總有些悵然若失。
「呃……母后,是這樣的,已經快入冬了,天候也涼多啦!要活動筋骨不趁此時,天候一冷,身子骨凍僵,也動不了啦!」明熙公主慌忙陪笑,胡亂拉扯著。
張太后失笑:「這麼說來,你又跑去圍獵啰?」
「嗯……」明熙公主心虛地點頭。
「同誰一塊兒?風從虎嗎?」張太后笑問。
「啊……」這是個睽違已久而幾近陌生的名字。
「久沒聽你嚷著要嫁他,難不成有了新對象?」張太后一步步敲擊。
「沒……沒有!」明熙公主用力搖頭。蕭北辰目前的身份、地位尚與她差上一截,現在招供出來,只會硬生生折斷他們尚未開花結果的感情。
「其實,風從虎性子挺悶的,你要真嫁給了他,恐怕會被他那性子給悶死,不嫁他也好。」張太后見她對他的迷戀已去,也不再諱言他們的不合適。
但見明熙那恍惚模樣,心不曉得又飛上哪兒?
「兒臣也覺得,是不太合適!」明熙公主應聲。
「那麼誰合適呢?」張太后不經意地追問。
「是……呃,兒臣也不曉得……」明熙公主言語閃爍得差點咬著舌頭。
張太后瞄了瞄她,「嗯,只要不是在外頭認識的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有中意的,大可告訴母后,好為你作安排。」
明熙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可別是同明蘆那丫頭一樣,思春了吧?
不過,當然她的女兒不同於那賤種,明熙才不會幹出什麼醜事。張太后護短地暗忖。
「沒有啦!母后您多心了。」明熙公主搖著張太后的臂膀撒嬌。
目睹了黎鄉鄉躲躲藏藏地跨進飄香苑後門,明熙公主幸災樂禍地定了心。驗證了她是風塵女子,明熙公主陡地覺得與蕭北辰的未來是一片美好,就待他有了功名后,娶她過門了。
獲知情敵已不足為慮,明熙公主鎮日飄飄然地描繪著勝利遠景。
「前些日子,棣王爺進宮問安,還特別問起你呢!」張太后隨口提起,將陶醉在幻想中的明熙公主給嚇丟了魂。
「問……問兒臣什麼?」
「上回你上王府祝壽作客,竟然不告而別,把棣王爺給嚇得心驚膽戰,趕忙前來宮裡請罪,深怕你出了事,一知你人好好的,棣王爺也就放心了。」
知道她沒告狀,所以才放心吧?明熙公主試探道:「母后,您覺得……皇伯父他人如何?」
她突兀地問起,把張太后問愣了半晌。
「棣王爺?嗯……朝中都敬他德高望重,難得他人挺和氣,對皇上也忠心;你小時候不也挺喜歡親近你皇伯父的?」
「是啊!」明熙公主口是心非。
那是以前,忘了從何時起漸漸地不親了,如今還可以疏離到推她入火坑的地步……她打了個寒顫。
看來母后對棣王爺印象不壞。明熙公主初知人心險惡,不敢貿然告狀,孩子氣的無憂日子已成過去,她不能再像往日一樣,說話不用腦子了。
「棣王爺出宮前還問起你的婚事呢!」沒注意到明熙公主抖了抖,張太后徑自微笑道:「他說道,若是你尚未有中意的對象,而皇上也還沒決定格你指配給誰,他倒是可以舉薦幾人。」
「那……皇伯父舉薦了誰?」明熙公主小心翼翼問道。
不要是郭嗣成吧?
「唔……說了幾人,母后也忘了,回頭母后再要他提個名單你瞧瞧。」張太后誤將明熙公主低垂的模樣當成了害躁,也難怪,說到婚事,哪個女孩兒不害躁的?
「不用了。」明熙公主勉強笑著搖手,「兒臣覺得現在過得挺好,還想賴在母後身邊呢!難道母后討厭兒臣了?」她故意蹶著嘴,狀似可憐兮兮。
「女大當嫁嘛!」張太后笑咪咪地安撫,「母后也告訴了棣王爺,得先問問你的意思,總得你喜歡,母后才會答應啊!」
張太后的袒護讓明熙公主鬆了口氣。還好,有母后和皇兄在,棣王爺動不了她的,休想她嫁給郭嗣成那癩蛤蟆!記得堂兄是這麼罵的,她深有同感。
「要找出配得上我金枝玉葉的皇兒的人選,確實不太容易,得好好斟酌,母后要你下半輩子繼續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吃一點苦頭,人選當然得從長計議。」
不必計議啦!她已經找著啦!明熙公主喜形於色,暗暗吐了舌頭。
張太后鄭重道:「品貌得是人中之龍,才華也得是萬中選一……」
每聽母后數一個條件,明熙公主不自覺便得意一分。蕭北辰沒一點不符合的……
「最重要的當然是家世背景啦!」張太后滔滔不絕地敘述著嚴苛的條件,最後這一句頓時潑了明熙公主一頭冷水。
僵硬地聽著母后描繪她未來駙馬應有的頭銜地位,明熙公主的笑容漸漸凝結於嘴角。
是啊!就憑蕭北辰現在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她得找個機會同他談談了,來日方長,他們的未來豈可斷絕於這一小小阻礙?
明熙公主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時而得意、時而窘迫,張太后自然瞧進眼裡。
這丫頭有了心事啦!十之八九是認識了哪家男兒,似乎尚且還不打算告訴她這個作母親的。
沒關係!來日方長,總會教她探出來的。更何況知女莫若母,從小將她拉拔到大,明熙那點心思能藏得住嗎?逃不出她手掌心的。
***
接近傍晚時刻,坐落於京師最熱鬧的地段內,那幢眾人矚目的巍峨樓宅裡外,準時亮起一盞盞宮燈,昭告世人——它開始營業。
這兒是飄香苑,京內頗負盛名的妓院,今晚尤其盛況空前。幾名正式下海的姑娘,不論是執壺已一段時日的清俏,或者剛賣身的雛兒,都將在今晚拍賣她們的初夜。聽說此番有十幾人之多,算是開張以來最盛大的一回,是以聞風而來的舊雨新知,無不打扮體面,撐飽了荷包,摩拳擦掌地打算在今晚開個新鮮葷。
燈火通明的飄香苑,未入夜已蠟淚成堆,無數支燭火照耀著張張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的臉孔。
「十萬兩!黃金十萬兩!」老鴇的聲音興奮地打顫,拔尖的嗓子折磨人耳……「各位客棺,今晚的壓軸,這位陽公子以黃金十萬兩標下本苑花魁黎鄉鄉姑娘的初夜!恭喜這位陽公子!」
老鴇的聲音隨著拍賣了十幾名姑娘的初夜,一路為著累積的賞銀而顫抖,到後來,壓軸的黎鄉鄉更是自底價五千兩黃金,飆漲至十萬兩,敲定的那一刻,老鴇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底下眾位競標的尋芳客也跟著長吁了大氣,議論紛紛——
十萬兩黃金!
這樣的數字,任誰都有理由懷疑開價者的身份,以及他是不是真拿得出手。
「陽公子,這麼大的數目可不是好玩的,不曉得您……」
老鴇說到一半停了口。在眾人屏息注目下,她顫著手接過那陽公子的一疊票子,數了數共十張,每張一萬兩黃金,俱是保慶字型大小的鐵票子,到了這時,老鴇僅存的最後一絲疑問也消失了。
「多謝公子,賀喜公子!老婆子我有眼無珠,方才怠慢了貴客,您見諒,這就為陽公子安排接下來的節目。」老鴇哈著腰陪笑。
剛才還以為這小子是來看白戲的,進門也不打賞,原先還想轟他走,但她忙著招呼後頭如潮水般的來客,人一多她也忘了,沒料到是個身懷巨款的富家子弟,她還真是看走眼了。
再仔細琢磨幾眼——這姓陽的小子人還挺俊秀的,唇紅齒白,就是年紀輕了點,頗有乳臭未乾的嫌疑,不過既然人品還算出眾,黎鄉鄉的初夜給了他,應該不致辱沒了飄香苑的寶貝花魁。
老鴇看在錢的份上,是愈看他愈順眼。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花魁的風采教一個年輕小子給搶光,身為花魁的黎鄉鄉倒是沒有不豫之色。
她也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今晚的「恩客」身上。
那位方才一直隱於角落的陽公子,初始只遙見他搖著摺扇輕笑,看不清容貌,隱約知道是個年輕小夥子,瞧他的驕傲模樣,以及一擲千金的神氣,料想不是王孫貴族便是高官富豪之後;但當他遠遠朝她點了點頭后,黎鄉鄉忍不住被他那有三分面熟的得意笑容給驚得愕住。
當眾被評頭論足的屈辱,加上即將拋去清棺身份正式下海的恐懼,都尚且不及見到他,那恍若遇上天敵般熟悉的茫然。
黎鄉鄉依然不愧是個見多識廣的花魁。她輕輕展眉一笑,含蓄又極盡魅惑地送出秋波。
只要是男人,沒有人不為這個笑容掏心挖肺。
可惜,到底是遇上了天敵。那陽公子並非急色地立即上前,領取今晚屬於他的戰利品,僅客氣地回黎鄉鄉一個微笑示意,不顧老鴇在一旁吹捧又催促他起身入內,準備同花魁共度春宵。那陽公子悠閑地享受眾人艷羨的眼色,不自覺與黎鄉鄉形成微妙的對峙。
另一邊,沒人注意到方才意氣風發的右丞相之子,此時已悄悄地離席遁走。
郭嗣成心有餘悸地回想方才情境。
本以為黎鄉鄉將是他囊中之物,就憑他右丞相之子,以及出手之闊綽,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她肯買身,他自是勢在必得,有誰膽敢同他爭?
萬萬沒有想到,當尋芳客們因著水漲船高的金額,一一放棄了競價,少數幾個不論是敵是友的朝臣王孫,也識趣地抽腿,就剩那麼個「陽公子」膽敢與他競價到底。
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不識相小子,該不會是嫌命太長了?
就在他咬了牙,打算乾脆提高一倍金額的那刻,那個陽公子竟差人送了張字條過來。那時,郭嗣成還以為對方想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再追價,孰料上頭寫著:
姓郭的:
再敢叫價下去,明日就報棣王府之仇!
一時間,郭嗣成詫異於此人說話的語氣。
何謂「棣王府之仇」?
他正要差手下去詢問,卻瞧見那陽公子遠遠投射過來警告的眼神,穿過重重人群,犀利而怨毒。
郭嗣成努力瞇著眼。
因著那字條的提示,加上那張曾日思夜夢的容顏,他終於認出來人,只驚得屁滾尿流,差點跌下椅子。
郭嗣成喘口氣,收斂起他狂妄的姿態,縮著頭不敢繼續叫價,默默地將花魁拱手讓人。待所有人的注意力皆放在勝利者陽公子身上時,他便帶著手下悄然離去。
沒人知道堂堂郭丞相之子,何以原本飛揚跋扈的態度,轉眼面色灰如土。
大概只有那位陽公子和郭嗣成本人知道了。
***
「大嬸,你好啊!」明熙公主搖著摺扇,嘻皮笑臉地朝黎鄉鄉道。
一桌美食,一室綺旎,可惜是兩個美人相對,氣氛煞是詭譎。
近距離正對上明熙公主那張臉,黎鄉鄉終於知道——為何「陽公子」如此面熟了。
小亭內,她們初次相見便鬥氣許久,想來雖好笑,此時此地她實在難笑出聲。
黎鄉鄉嘆口氣:「不曉得陽姑娘大費周章,在這個節骨眼上,花了十萬兩金子一見,到底有何貴幹?」
這位陽姑娘標下飄香苑花魁的初夜,當然不可能真為了同她翻雲覆雨而來。
明熙公主的來意不明,敵意卻極明顯。她以扇柄輕挑黎鄉鄉的下巴,「黎姑娘花容月貌,小妹好生傾慕,這十萬兩金子,當然不能白花!」
「陽姑娘開玩笑了。」黎鄉鄉蹙起秀眉,不安地別過頭,躲過她的調弄。
「是嗎?」
明熙公主虎視耽耽的垂涎面貌,雖是做作,也令黎鄉鄉倒抽一口涼氣。
難道眼前這位正值花樣年華的艷麗女子,竟也性嗜女色,所以才……
前朝胡風甚盛,全國上下的風氣淫靡放浪,天下易了陽姓后,開國君主便積極想導正世風,在朝重用儒者,地方嚴遵法家,歷經數任帝王的努力而小有成果。但前皇即位僅只作了幾年好模範,便漸漸昏庸淫夫到不知祖宗爺娘何在,弄得朝野上下交相胡來:如棣王爺父奪子妻,右丞相臣謀皇女,其它王公大臣篆養蠻童、廣置姬妾就更不足為奇了。
反倒是京外的民間各地,峻法緩息后,樸實之風紮根倒是緊,前皇在位四十多年間,京師靡爛之氣幸虧沒廣吹至全國各地,不過,倘若即位的新皇亦是同一副德行,要不了十年二十年,陽氏皇朝自根基腐爛至枝葉,末日便要到來了。
所幸京師這爛攤子,正由新皇陽廷煜努力收拾著,這是題外話。
正由於世風如此,黎鄉鄉才想岔了,那戒慎恐懼的模樣,惹得明熙公主心中暗笑。
「難道憑小妹的人品,還不得黎姑娘垂青?」她低下頭裝模作樣,「唉!飄香苑的頭牌花魁,原來不是我能高攀得起的!」
「陽姑娘!」黎鄉鄉正色道:「鄉鄉雖是煙花女子,並不同女人做那勾當,請恕鄉鄉今晚不能奉陪。」
「我花了十萬兩黃金耶!」明熙公主抬頭大叫,忘了做樣子。
黎鄉鄉壓抑著怒氣起身送客,「十萬兩黃金鄉鄉會讓嬤嬤歸還你,請吧!」
明熙公主噘著嘴:「好嘛!只是跟你開開玩笑的,我也對女人沒那方面興趣,你別生氣嘛!」
黎鄉鄉暗地鬆口氣,好氣又好笑:「那麼陽姑娘所為何來?」
「這個等會兒再談。」明熙公主推託掉,立刻又問:「鄉鄉姑娘當了這許久的清倌,一向賣藝不實身,一朝突然想開了,拋售初夜,今晚雖不成功,明天呢?還是要下海賣身?」
一聽到這尖銳刺探,黎鄉鄉面色陰晴不定,久久不作聲。
「陽姑娘是哪位朝臣之女?」
她突兀的問話,教明熙公主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是官家女子吧?」黎鄉鄉從她傲氣凌人的脾氣猜出了半分。「金枝玉葉的嬌貴姑娘家,有門當戶對的王孫公子等著匹配,又哪裡知道我們這等青樓女子,有了意中人,既怕人嫌棄,又不知有誰能作主的苦處。」
「你有意中人?」明熙公主抓住她的話。
黎鄉鄉低頭,愁上眉頭。
「誰?」明熙公主步步進逼,不再輕鬆玩笑。
「你見過的。」在那亭內,他們幾人初次見面,就不知她記不記得了。
「蕭、北、辰?」明熙公主一字字頓著。
如臨大敵的譏刺探問,教黎鄉鄉心中一沈,有不安的預感。
她不但記得他,還……
「原來你們已經認識了?」
一旦印證了情敵身份,明熙公主便不再客氣地集中火力。
「豈止認識,」她得意洋洋道:「最近他是不是很少來找你呢?」
黎鄉鄉頓時花容失色,證實她說的不假。
「那是因為他最近同我如膠似漆的黏在一起,自然忘了你啰!」驕縱的公主不改本性,對付情敵像是對付搶她玩具的孩童。
「當真?」黎鄉鄉聲音輕顫。
「是啊!我明熙公主的准駙馬,當然伴在本公主身邊,來見你這青樓女子像什麼話」她傲然道。
明熙公主?
黎鄉鄉將她從頭打量到腳,搖頭道:「不可能,北辰不是那種人!他不會為了當駙馬而嫌棄我,更別提他最討厭皇室中人,他根本不想當駙馬!」仗著對他的信心,她頑強抵抗著。
情敵對心上人如此了解,直教妒意如萬蟻鑽心。
明熙公主嘴硬道:「你不相信就算了,往後他若有機會來見你,你可以問問他。」說到這兒她故作大方,「喔!當然,我會讓你們道個別的。」
見明熙公主信心滿滿,黎鄉鄉不自覺稍信了幾分。回想起那日在亭間碰面,蕭北辰確實對公主的興趣不小,再揣想他們相愛的經過,更教她心痛萬分……
這一猶豫,黎鄉鄉氣勢便低弱下來。
明熙公主乘勝追擊,「不過呢,就是不曉得,他下回幾時才會來見你。」
黎鄉鄉心頭一涼,「所以他不曾勸過我,今晚也未出面競價,不論我賣不賣身,他都不管我死活了?」為了愛情,周旋於達官貴人之間的世故花魁,也被個驕縱胡來的公主耍弄了。
別動搖!別動搖!明熙公主強迫自己不能心軟同情,否則便要功虧一簣。
「今晚你被標下,加上明天起便要下海陪客,人人皆知你不是清白身了,想必以後他也不會想再看你一眼……」明熙公主柔媚地笑著,語氣如談天氣般輕鬆愉快。
「不——」黎鄉鄉捂住耳朵大叫。
「就算你同他解釋也沒用,男人最是疑神疑鬼,被摘下的花魁是沒有翻身餘地的……」
「住口——」即使明熙公主的話破綻很多,受到刺激的黎鄉鄉已瀕臨崩潰,沒有思考的餘力。
明熙公主還待乘勝追擊。
「我勸你死心吧!蕭北辰看不上你的……」
「廷安!你說夠了沒?」
憤怒的低吼男聲,斬斷一室混亂。
***
打發掉門外婢女及龜奴試探性的善意詢問,原該是春光綺旎的房內,無人得知其內氣氛繃緊至極點。
只除了置身其中的三人。
蕭北辰越窗而入后,兩女征了好半晌,黎鄉鄉按捺不住欣喜,率先奔向他的懷抱。
「北辰,你終於來了!」
但他僅只給她一個安撫性的淡笑,隨即寒著臉質問明熙公主。
「你到這裡來胡言亂語,為的是什麼?」他皺眉。
「你到這裡來指責我胡言亂語,為的又是什麼?」她冷笑。
一見情敵小鳥依人般偎著心上人,明熙公主先前的虛誇攻許,因他的出現,硬是慘遭拆穿的羞愧與尷尬,瞬間被妒忿踢到一旁納涼去了。
蕭北辰緩著怒氣,平靜道:「鄉鄉是我的朋友,來看她是稀鬆平常,才不巧讓我撞見這一場面。不是我刻意來這裡指責你胡言亂語,你不要混為一談。」
他躲在窗外有好一段時間了。原本想等明熙公主離去才出面,但她的言語愈說愈失厚道,才令他忍不住出面制止。
「從窗口來看她是稀鬆平常?」明熙公主以為這是屬於自己專有的待遇。
只怕關於他身份的秘密,她也得同這個女人共享。
「我認識鄉鄉遠在你之前,但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青樓出入份子複雜,從窗口進出是權宜之計,你別誤會。」見她面露猜忌,蕭北辰沈靜地解釋。
「好吧!」明熙公主努力平息清算的念頭,「鄉鄉姑娘,現在你知道了?你佔了我的位子。」她傲然示意偎在蕭北辰身旁的人兒。
幾時她堂堂一個公主,竟也得同一個風塵女子爭風吃醋?
黎鄉鄉眷戀不舍又尷尬萬分地挪開身子,讓他的身旁一空。
「廷安,你少說兩句。」蕭北辰輕責。
黎鄉鄉那緊抿下唇、粉頸低垂的失意模樣,明熙公主也看在眼裡。經他這一提醒,明熙公主就算再霸道不講理,也該知道自己今晚咄咄逼人的過份行徑,已惹得心上人不快了。
明熙公主悶哼一聲,交疊著手退坐一旁,將場面交給他處理。反正她已確切佔了上風,所有的帳容后再算也不遲。
面對黎鄉鄉的滿腔痴心,蕭北辰一向含混裝傻。
平時他有求於黎鄉鄉。靠著她打聽京師各地的情報,尤其是上層高官貴族與富豪的情報,好作為他作案的參考,這一點,不諳官場文化的朋友風從虎不便幫他。
尤其,青樓、醇酒、美人,紙醉金迷的魅惑下,多少男人願亮出身價,只為博得美人一笑,讓黎鄉鄉得以輕而易舉地收集到蕭北辰想要的消息。
但蕭北辰待她僅是朋友之情,沒多餘的。眼見今晚明熙公主攪亂了一池春水,使得不必浮上檯面的曖昧,不容再繼續混沌下去,平和的假象一篩清,他也不得不當她們的面表明態度了。
「鄉鄉,你何必這麼做?」蕭北辰柔聲責道:「今晚要是我沒來,或者,今晚廷安沒出面,你不就作踐了自己?」
黎鄉鄉自逐漸明朗的幻滅中,掬撈僅余的一絲希望。
「你還是來了啊!」她的笑容,歡欣中帶凄絕,「可見得你不會坐視不理的。」
「那是因為我們是朋友!」蕭北辰不願給她無謂的遐想,鄭重道:「只是,要是我沒聽到風聲,你就以為我坐視不理了?」
「風聲?你不是收到信才來?」黎鄉鄉狐疑地問。
「信?沒有啊!」蕭北辰略一揣想,瞥了心虛的明熙公主一眼。
「是我偷了啦!」她理直氣壯地承認。心上人有偷腥的嫌疑,她自然有權捍衛她的愛情。
蕭北辰無聲地責怪了她,沒時間計較細節,他忙問黎鄉鄉:「你信上說什麼?」
「她說她想開了,決定今晚下海,價高者得。」明熙公主插嘴。
黎鄉鄉無言點點頭,表示明熙公主沒加油添醋。
「你這是何苦?」蕭北辰嘆了口長且無奈的氣。
「逼你表態嘛!」旁觀者明熙公主一針見血。
被冷落在一旁,縱然是她默許,總覺得心有不甘,她非要說幾句話不可。
蕭北辰心頭悵悵不舍。
黎鄉鄉這麼做,無非是希望他能前來阻止,或者標下她的初夜。但依他的個性,他不可能花那十萬兩黃金,黎鄉鄉應該很清楚他的習性;那麼可想而知,黎鄉鄉在拍賣會前沒見著他的人,沒見他來阻止她瘋狂的行徑,想必也難過了許久。
也因此,她才決定作賤自己到底吧?
蕭北辰又將矛頭轉向明熙公主,「那你出面攪局,又是為了什麼?」
「刺探敵情嘛!」這回明熙公主可不是旁觀者了。她毫不臉紅地承認:「那封信,任誰看了都會懷疑她心裡藏了什麼鬼,我當然得出面會會她!」
再依她眾星拱月的性子,自然是在拍賣會上搶盡花魁的風采才算。
這一役,證實黎鄉鄉的孤注一擲已輸了。蕭北辰與明熙公主問的唇槍舌劍,已徹底表明了他的立場——雖傾向護著她,郎心卻在明熙公主身上。
兩年多的痴心宣告空寄,黎鄉鄉心頭挖了個大洞,心血兀自沮沮而流,淚珠也不禁涔涔濕了衣襟。
有那麼一瞬,明熙公主鄙夷自己的壞心眼。
「鄉鄉,別這樣!你別哭了……」
但見心上人焦急地哄著情敵,完全無視於她的存在,明熙公主當下又壞心眼地決定——原諒自己的壞心眼。
明知明熙公主紅著眼在一旁緊盯著他們,蕭北辰還是不得不道:「廷安,你先回宮去,過幾天我再去找你。」
「要過幾天呢?」她有意刁難。
他無語。
明熙公主還待譏刺幾聲,一見蕭北辰眼色中隱含不耐與怒氣,她只能不情不願地離開,預備下回碰面再算總帳。
她有權懷疑他們接下來的獨處,是否會做出對不起她的事。但她決定作個識大體的女人,不再做無謂吵鬧,好修飾方才小家子氣的難看嘴臉,彌補她在蕭北辰心中的形象。
一頭怒焰熄了火,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太差勁了,只得暫時依他。
但她沒料到,再見面時,這一切都已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