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夏風爹地,我們回來了。仲熙叔叔,我們帶了禮物要給你哦!」
隨著清脆又柔軟的嗓音而來的,是韋德小小的身軀,他用短短的雙手拖著兩大包紙袋,小跳步地踏進雷家客廳。
「嗨!我可愛的韋德。」溫。亞斯頓一見到韋德,立刻上前將他抱起高舉到半空中,「剛才為什麼突然不見啦?害得爹地好緊張。」
「爹地!」韋德開心地大喊,「你怎麼會在夏風爹地家?」
「我找不到你們,只好先來這裡等你們啊!」溫。亞斯頓把韋德抱到胸前,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你什麼時候又多了個爹地啊?真是的,你除了爹地外,已經有兩個爹地了,還這麼貪心!」他親匿地用臉頰在韋德臉上磨蹭著,完全是一副溺愛兒子的老爸模樣。
「因為韋德跟我一樣,都是棕發褐眸,算是難得的緣分吧!所以我就認了他當乾兒子,希望你別介意。」雷夏風有絲寂寞地瞧著韋德,「他真的是個很乖、很可愛的孩子。」
以往韋德總是第一個往他身上撲的,在溫。亞斯頓這個正牌父親出現前……「爹地,我的冰淇淋呢?你說要買給我的。」韋德撒嬌地拉扯著溫。亞斯頓的衣領。
「爹地迷路了,因為肚子很餓,所以就把你的冰淇淋吃掉了。」他在韋德的頰上親了一下,「下回再帶你去買吧。」
「那你不可以再迷路了哦!」韋德小大人似地伸出手指,「來,打勾勾!」
「好了,韋德,別一直吵爹地。」跟在後頭進門的展季雨出聲制止兒子繼續和父親胡鬧。
雷夏風走上前去,盡主人義務地打了聲招呼:「你好,你是思音的姐姐季雨吧?我們在三年前見過一次面,我是雷夏風,思音的……」雷夏風頓了下,「我是她以前的社團指導老師。」
「我知道,思音常提起你呢!」展季雨上下打量著雷夏風,輕聲笑道:「我們家思音和韋德真是承蒙你多方照顧了。」
「不客氣,我已經請亞斯頓先生留下來一起用餐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真是不好意思,這麼打擾你們。」展季雨點頭道:「既然溫也答應,那我們就不客氣地打擾了。」
「一點都不麻煩的,請先在客廳休息一下吧。」雷夏風看著展季雨腳邊的兩個大皮箱和幾個紙袋,忍不住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讓我來吧,不好意思一直麻煩你。」溫。亞斯頓放開兒子,走到妻子身旁,幫著把行李搬進屋裡,暫時擱置在客廳一隅,打算晚點再一併送到旅館去。
「奇怪了,思音媽咪怎麼這麼慢啊?」
韋德跳下沙發,走到門外張望著。
「思音阿姨要付錢給司機,所以比較慢啊!」展季雨摸摸兒子的頭,指向外頭的庭院笑道:「喏,你看,這不是來了嗎?」
韋德舉起雙手拚命搖晃,「思音媽咪,快點進來嘛!你不是帶了東西要給夏風爹地的嗎?」
雷夏風聞言也跟著走到門邊,原本應該興高采烈的心情,如今卻沉到谷底。
門外,展思音穿過庭院草坪正緩步走近主屋,手裡抱著個白色塑料袋,看起來軟軟的,不像是盒裝的物品,倒比較像是衣服或娃娃之類的東西。
「思音媽咪快點,爹地和媽咪,還有夏風爹地和仲熙叔叔,大家都在等你哦!」韋德大聲嚷道。
展思音停下腳步,驚愕地抬頭,果然看見忙著幫姐姐搬東西的姐夫正走過眼前。
視線左移,她望見雷夏風面色凝重地站立在主屋門口,而且一臉欲言又止地盯著她瞧。
謊言被拆穿了!
這是展思音的腦海里第一個浮現的念頭。
下意識地,她抱緊手裡的袋子,回身便往外跑。
不行,她不能見雷夏風,他一定生氣了!
氣她撒這種謊,氣她開這種玩笑、氣她想出這樣的惡作劇……他一定會生氣的!
她該怎麼對他解釋?現在不管她再說什麼,只怕都是枉然了吧?雷夏風說不定再也不會相信她所說的話了。
而且,她或許再也沒有待在雷夏風身旁的機會。
沒有理會身後韋德的叫喊聲,展思音推開鐵門往外奔去,因為,她現在根本無法面對雷夏風……***
「什麼?思音還沒把誤會解釋清楚啊!」
亞斯頓一家人和雷家人一同坐在客廳內,對於彼此之間的誤會,只能以驚訝來形容。
「因為思音自己也向夏風坦承韋德是他的孩子,所以……」溫仲熙苦笑道:「沒想到誤會竟然從三年前就開始了。」
「說來說去都是思音的錯,沒事開什麼玩笑嘛!」展季雨頭大地應道:「真是的,等她回來非得好好訓她一頓不可!」
「不過話說回來,夏風那小子也夠笨了,竟然會相信這麼蠢又這麼老掉牙的謊話。」雷軍忍不住放聲大笑,「都幾歲的人了,還為這種事『守身如玉』三年!要是讓以秋他們知道了,不笑到肚子痛才怪。」「軍,夏風已經夠可憐了,你別再瞎攪和。」雷柏生看不過去地出聲抗議。
「反正事情早晚會曝光的啦!」雷軍聳聳肩,表情是一臉不在乎。
「還敢提啊,你不說就沒有人會知道了。」雷柏生叫道。
「那就要看那小子拿什麼來賄賂我了。」雷軍得意洋洋地應道。
「好了,你們倆別再胡鬧了。」
溫仲熙沒轍地將兄弟倆趕到一旁,讓他們倆陪溫。亞斯頓和韋德玩耍去,免得吵人談正事。
「真是抱歉,我沒想到思音竟會這麼做。」展季雨一臉歉意地向溫仲熙道:「希望沒有給各位添麻煩。」
「麻煩是沒有,倒是多了不少笑料。」溫仲熙苦笑道:「夏風一心一意想當好爸爸,對韋德可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對思音更是百般關懷。」
「我想也是。」展季雨點點頭,「否則他也不會把思音帶到家裡來住吧?」
「所以我想,或許這件誤會對他們倆來說,反倒是件好事也說不定。」溫仲熙回想著過去與雷夏風的對話,他知道,若是展思音也對雷夏風有意思的話,那麼這兩個人就有可能變成真正的夫妻。
因為雷夏風鮮少深入與女性接觸,而且能與他那個性合得來,又可以忍耐他那善良到沒藥救的正義感的人,說不定只有展思音而已,怎麼看,他們倆都合該配成一對才是。
「不知道仲熙大哥想的和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展季雨聽出溫仲熙話里的弦外之音,忍不住迸出笑意。
「我想應該是同一件事吧!」溫仲熙露出溫和的笑容,「原來你早就發現了?這麼說來,早在三年前,思音就喜歡上夏風了?」
展季雨仔細想了想,點點頭應道:「我想倒也不是什麼發不發現的,而是思音每回社團活動后,總是在校逗留到很晚,再不然就是成天講述她的社團指導老師雷夏風有多好笑、多傻氣之類的話題。」
「看來夏風給她很深的印象嘛!」溫仲熙挑高眉,「可惜發現得太晚,戀愛種子就算萌芽了,不澆水的話,也是會枯死的。」
展季雨輕輕搖了搖頭,「我想還不遲吧!而且當時她還是個學生,對於友情和愛情分得並不清楚,隔了三年,對她與夏風來說,也許反而是件好事。」
「讓時間沖淡身份上的距離嗎?」溫仲熙迸出一抹笑意,「看來似乎挺有效的。」
「是呀,而且,偶爾我會想,思音明明就有很多機會可以對夏風說清楚的,為什麼她卻連一次都沒提,甘願讓謊言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展季雨嘆了口氣,「小女孩的心思真是難捉摸。」
「我想這並不難猜。」溫仲熙略微沉思了下,輕聲說道:「知道她與夏風之間的誤會後,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反倒容易釐清了。」
「你猜出來了?」展季雨有絲驚訝,好奇地問:「你覺得是為了什麼?」
「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罷了。」溫仲熙喝了口微溫的紅茶,想了想后,他低聲說道:「或許,她只是單純地害怕謊言拆穿后,她會遭到夏風的排斥。」
當然,這個理由得在展思音早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雷夏風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成立。
***
黃昏的街道染上金黃襯紅的夕陽色調,塵埃在空氣中飄浮,在人車來往之間,捲起擾人視線的煙塵。
展思音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當她冷靜下來,已經停在一所小學的大門口。
放學后的學校顯得冷清無比,空蕩蕩的教室里沒有半盞燈,只有一樓的教職員室里還亮著燈。
涼風吹拂過臉頰,帶點刺痛感,展思音轉身朝空曠的紅土操場走去,架設在操場邊緣的籃球架引起了她的注意力,她不自覺地朝它們走去。
抬頭看著籃球框,由於是給國小學生用的,所以高度也相對的低了許多。
「如果是這種高度,或許我也可以練成三分神射吧!」展思音自嘲地說道。
以往她最愛的社團活動時間,便是大伙兒圍在籃球架旁,拿著剛買來的飲料和點心下注,看看今天雷夏風可以射進幾個三分球。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她的心早在那個時候便停留在他的身上了,否則她不會成天在雷夏風身旁跟前跟後的,不會拚命地練習帶球上籃,只為了他一句「你做得很好」和看他開心的笑容。
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所以才會在雷夏風誤會他們有染的時候,對他說了那樣的話。
不該惡作劇的!
圓謊永遠比說謊累。
可是,誰要她後悔得太晚呢?
如果早點說出來,就不會遺失了自己的心;如果早些談清楚,或許還有機會留在他身旁。
只是繼續當他的學生也好。
她想留在雷夏風的身邊。
看著他如晴天陽光般的笑容是件樂事,那會使她忘卻一切的煩惱和憂慮。
可是,或許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忘掉自己痛苦的未來,忘記謊言被拆穿的後果。
她忘了灰姑娘的魔法只到午夜十二點為止,過後,一切都會變回原狀。
馬車變回番瓜,馬兒成為老鼠,車夫只是蜥蜴,而她……失去魔法的灰姑娘,還有玻璃鞋可供王子尋找,但是她呢?
她連留下玻璃鞋的機會都沒有,就由雷夏風的未來妻子,變回了雷夏風曾經教過的女學生。
曾幾何時,她學會了寂寞與孤獨,卻也明白那不是她所喜歡的感覺,只因為她早已習慣有雷夏風陪伴的生活。
就像注射嗎啡一樣。
雷夏風的笑聲,如同嗎啡一般誘人,而且很容易上癮。
毒癮一但染上,是很難戒除的。
就像現在,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雷夏風。
可是,雷夏風卻再也不可能出現……她好傻,以為還有機會可以像三年前一樣,所有的誤會與惡作劇都只是在談笑之間,但是時光卻比她想象中的無情,讓一切……都變了。
再也不可能像三年前一樣了。
她不是當年那個二十一歲的學生,雷夏風也不再是那個常被學生耍得團團轉的年輕社團指導老師。
抱緊了手中的袋子,酸澀的感覺湧上心頭,令她差點落淚。
寒風襲來,讓展思音打了個哆嗦。
寒冷讓她憶起姐姐的話,她記得袋裡是件外套,姐姐說是她忘掉的,所以特地幫她帶過來。
雖然不記得是哪一件,但若是外套,應該還可以禦寒吧!
展思音打開袋子,拿出外套一看,她楞住了。那是三年前雷夏風借給她的外套。
原本她到美國后便打算寄還給雷夏風的,可是卻被她一忘再忘。如今,很諷刺地,它竟然在此時出現。
替代玻璃鞋的,是雷夏風的外套嗎?
展思音苦笑,淚珠卻不由自主地落下。抓緊外套,她把臉埋進溫暖的觸感當中,彷彿它足以取代雷夏風的體溫。
如果有機會,她好想對他說——「對不起!」
她不該欺騙他的。
讓他成天擔憂、成天掛心。
「對不起,夏風。」
淚水氾濫,幾乎濕透外套。
細碎的落葉破裂聲傳來,但是忙於懺悔的展思音卻沒有發現。
「我想,這句話你應該對著我說,而不是對著我的外套說。」
雷夏風一把拉過展思音手裡的外套,將它披在她的肩上,然後帶著她離開操場,往教室走去。
「夏風?」展思音還沒從剛才的驚愕當中恢復過來,她楞楞地跟著雷夏風快步走進教室,只覺得腦袋還昏沉沉的。
「你忘了自己的病才剛好是不是?」雷夏風沒先責問她的謊言,倒先擔心起她的病情來了。
「對不起。」展思音低垂下頭,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面孔去面對雷夏風。
「你這句話,是因為大病初癒就到處亂跑、讓人擔心,所以才道歉的嗎?還是為了韋德的事情?」雷夏風拉過椅子坐下,小學的兒童坐椅自然高度頗低,所以他一坐下,便可清楚看到低頭的展思音的表情。
展思音睜大黑瞳,抓住外套的手也跟著發抖,「我……那是因為……」
不行,她一定得說清楚,不能再退縮下去,不然只會造成更深的誤會。
「算了,我也不想勉強你說出原因。」雷夏風制止了展思音的獨白,「反正我已經大概明白了。」
「你已經知道了?」展思音訝道:「姐姐她告訴你的?」因為她對雷夏風的惡作劇,從頭到尾只有姐姐一個人清楚。
「不是,是你的姐夫告訴我的。」雷夏風還以為展思音在談韋德是溫。亞斯頓的孩子的事情,所以很自然地點頭。
「姐夫?」展思音這下子可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了。
為什麼姐夫也會知道這件事,莫非是姐姐說出去的?
「思音,我必須告訴你,就算一樣有著棕發褐眸,但我還是我,我不是你姐夫的替代品。」雷夏風定睛瞧著展思音,「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我不知道。」展思音很乾脆地應道。
她被雷夏風弄迷糊了。
什麼姐夫的替代品?為什麼會扯到這件事來?這些和她的惡作劇根本沒有關係呀!姐姐和姐夫到底對雷夏風說了些什麼?
「我知道要承認這份感情很難。」雷夏風只當她是不肯面對,「但是你現在不回頭的話,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
「夏風,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展思音納悶地問道:「我姐姐和姐夫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為什麼你現在所說的話,我一點都聽不懂?」
「思音。」雷夏風無奈地嘆道。「我都知道了,你是愛上了你的姐夫溫。亞斯頓吧?」
「啊?」展思音瞪大了眼,她瞧著神情認真的雷夏風,方才心裡的悲傷與寂寞已拋到九霄雲外去。
更誇張的是——雷夏風說她愛上了姐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