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生日?今天?」盧永霖的眉毛一挑,笑得怪複雜的。
「嗯!」剛剛才不經意地一瞄幾百年沒看的月曆,才曉得自己又老了一歲。
「三十歲生日?」盧永霖進一步又問。
「呃……」我剎住了聲音。記得是曾經這麼告訴過他的,但我怎麼會陷於不義呢?灌自己年齡水,實在不是正常女人會做的事。
「那你比我還大幾個月!我三十幾歲生日還沒到。」見我猶豫著,盧永霖隨之道。明知我騙他,他還笑得壞壞的,挪揄我?
我硬著頭皮告訴盧永霖,真話。他沒說什麼責怪我的話,問我要了身份證,仔仔細細地正反面看了又看,對著上頭我那張國中時代清湯掛麵的大頭照笑得很愉快,然後問我要什麼生日禮物。
禮物?那好幾年沒收到過生日禮物,但是有人送人禮物總是好的,不收白不收嗎!只是,想不出除了缺錢以外我還缺些什麼,實在難以啟齒。
盧永霖也不理我,耐性地往著轉來轉去。見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樣,我也不知是找麻煩還是找死,靈機一動——
「送我一顆鑽戒吧!」我頌謎底。
「你怎麼會想到要鑽戒?」盧永霖的表情有點納悶。
是我獅子大開口嚇著他,偏頭一想,我想到個很充分的理由。
「買任何一樣東西,總會先考慮它的品質,挑最久的保質期限,希望用得特久,可是呢,用過一段時間就發現東西壞了,但贗品制裁差,算一下才知道原來的時間已經已經過了好久,早超過保質期限,這種遺憾多討人厭,你說是嗎?」真不錯!講話像是寫小說一樣,我是個搖筆桿的,盧永霖靜靜地聽著我說話,等著看我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我又道:「東西用久了,有感情,人住在一起久了,也有感情;只是什麼樣的東西可以持久,避得了這種遺憾?衣不如舊,人不如故,東西本來不如人情來得久,生命卻比很多東西來得脆弱,比方說密度大的鑽石就是嘍!寶石類的東西,還真是天長地久呢!」
聽起來很有一些道理,其實邏輯上破綻百出,只為了掩飾我一些私心罷了。真正的理由是——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只要臉皮夠厚,盧永霖就肯送我鑽戒?還有,是否真如林琪珊所說的,盧永霖對女人是這樣的慷慨?那麼,我到底算是他第幾號寵物?他對我又能慷慨到什麼樣的程度?
怪不得我懷疑。林琪珊如果是想挑撥離間,那麼她成功了!用棄絕一切的退場姿態,撂下一個疑點,威力比咄咄逼人還有效;我不會因她的威脅而退讓,但是,不論我會不會將她的話當成挑撥離間,這個疑點將會在我心中無限擴大,大到可以讓我想用一切方法去試驗盧永霖。
我夠理智,夠聰明嗎?我理智的知道自己抗拒不了這種懷疑。林琪珊真是了不起!她光榮退場,然後留我這個表面贏家從此戰戰兢,她才是個贏家——輸的漂亮的贏家!
盧永霖面色怪異地看著我許久,看不出心裡在琢磨什麼,突然脫口而出的話卻嚇了我一跳:「天長地久,你在暗示什麼嗎?」
啊?
「暗示我向你求婚?「盧永霖的牙齒閃得晶亮,無波的臉孔跟著綻放笑意,表情轉為輕鬆,看不出認真的程度。
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先入為主的認為他不管送或是不送,純粹只是個禮物而已,怎料他會提出鑽戒的一個重要的意義——結婚?奇怪,鑽戒對他來說,不就是個討女人歡心的東西,沒有這層意義嗎?
「這個……」我臉頰發湯,話說不出口。
「既然你天口,我會認真考慮!」盧永霖笑得更開心了。說得好像我向他求婚似的,高興成那樣?
「怎麼你……」他明明不將送鑽戒看成一回事的,怎麼這回改了口了?
「我應該沒會錯意吧?我可不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喔!」盧永霖兩手圈過我的腰,將我攬進懷裡。
是嗎?當初岳馨蓮藉著鑽戒來暗示他,被他一口否決,為什麼今天他反倒認真起來?
「呃……我只是想要個有紀念性的禮物,別想這麼多。」我乾笑著想挽回些什麼。如果他曉得我打算拿去賣……
「好吧!先帶你去挑鑽戒,其他的再談。」盧永霖跟著將錯愕中的我拉出門。
還真的啊?結婚……對我來說是好遙遠以後的事。寫小說寫習慣了,雖然步入禮堂是小說里天經地義的結局,也是規格化的市場公式,但是現實生活中,找個男人和我共度一生,卻是我暫時不願去面對的人生考驗。
我得承認我很懶,愛一時並不難,愛一輩子?我怕我沒那恆心。
除了要擔心他會變心,我更擔心自己會變心!既然連自己都沒有不變心的把握,哪能要求別人也發下同樣的誓言。
以為盧永霖愛的可能不只我一個,是很讓我難過的,但試想我生性與人生疏,難以預料真要找個男人天長地久的相對一輩子,哪天我會不會因厭膩而突然逃掉。
這麼一來,我似乎也無權要求什麼。
況且,要談結婚,不光光要有愛情,還要有相當的包容與耐性,以及對一個家庭的責任感,以上除了愛情,我全都沒有!
心裡突然想到了逃跑的念頭……
一路上,我像夢遊般,魂魄飄蕩在黃泉路上,不知歸途與去向。芒然地我被牽引下了車,和盧永霖來到一家珠寶店前。
「諾雅?」店招牌上這兩刺眼的金字,將我刺醒一半。林琪珊的警語依稀刺得我耳膜發痛。
走入店中,另一張面孔則將我完全喚醒。很熟悉的一個人——盧頌霖?
「這是我弟弟,那個跟我有突仇的傢伙!」盧永霖笑著介紹我們認識。當初他拔凱迪拉克的商標時,是說過這樣的話。
「喂!本是同要生,相煎何太急?」盧頌霖抗議。
「所以啦!今天要送雅雁的禮物,你就不要收我錢了。」盧永霖回嘴。
「這何止煎?簡直燒是連骨頭都不剩!你好狠啊!老哥!」
「廢話少一點,反正你今天又沒客人。」盧永霖左顧右盼一番:「我來這裡給你添點人氣還不好?憶把好東西都拿出來,我再考慮要給你多少油水。」
「你打劫啊?老哥!」盧頌霖哇哇大叫。
「對!不要動!這是搶劫!子彈是不長眼睛的!」盧永霖比了個槍的手勢,對準盧頌霖:「快把那些……」他的眼睛梭巡著玻璃櫃中的珠寶。
盧頌霖指著我,接了下去:「快把那位美女裝進袋子里如何?」
盧永霖眼睛一亮點頭表示贊同,我則笑得前俯後仰。
很難得見到盧永霖耍賴兼耍嘴皮,他對我都是直接動手動腳,不曾這麼迂迴,在他的兄弟面前則顯得輕鬆而自然,這是我沒見過的一面。我笑著站在一旁看熱鬧。
「既然搶了美女,其他的就可以免了吧?大哥?」盧頌霖舉著雙手猶在作投降狀。
「美女是我自備的,不算!快把東西拿出來吧!」盧永霖惡聲裝土匪。
盧頌霖不情不願又哀怨地向我擠眉弄眼,看樣子他並不記得曾見過我。
既然是他盧永霖的弟弟,那麼盧永霖常光顧這兒也就不過分了。我暗暗對林琪珊的話打了點折扣,對盧永霖的信心回復了點。
但是,盧永霖都送些什麼樣的東西給什麼樣的人?親人?朋友?還是女人?
「凌小姐想看什麼?項鏈?手鏈?還是戒指?」盧頌霖問我。
「鑽戒!」盧永霖代我答道。
盧頌霖看了看他哥哥,瞪著許久,似乎有些不信,將聲音提高了點:「鑽戒?」
「對!」盧永霖想也不想。
這回盧頌霖轉移了目標,轉向細細地琢磨著我,怎麼看也不像方才那樣輕鬆,還多了抹研究的意味。奇了!盧永霖如果真的常送鑽戒給女人,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把你的手伸出來。」盧頌霖朝我比了個手勢。
我依言伸出左手。盧頌霖提著我的手,很仔細地看著我的手指未了,還用手撫了撫,撫得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搞什麼?我正要質問,盧永霖的速度比我快,連開口也免了,一把將盧頌霖的手腕拉了開。
「你幹什麼像個色狼一樣?」他揪起盧頌霖的領帶。
「我在測凌小姐手指的尺寸,老哥,不要用暴力!」盧頌霖陪笑。
「測就測,為什麼還用手摸得那麼色情?」盧永霖怒所未消。
「因為我突然發覺她的手指很漂亮,雖然瘦了點,但是很適合當首飾的模特兒。膚質細膩白嫩,骨架秀氣,又沒什麼傷口疤痕,我正缺一個戴小號戒指的模特兒,凌小姐的手很合適,指甲修一修就可以了。怎麼樣?借我吧,老哥?」盧頌霖哄誘著。
搞了半天原來是職業病發作?
盧永霖嘿嘿而笑:「你不會抓其他的手來縮小比例?何必打雅雁的主意?」
我也跟著點頭。怪了!我親愛的媽媽常說我瘦的跟鬼一樣,手指還像雞爪,一點也沒有富態像,說什麼也要把我給養胖,這會兒有人相中我去當珠寶模特兒,豈不是開玩笑?
「那不一樣。大一號的手戴著大一號的珠寶,比例就算一樣,感覺還是不販,細手手指才能表現出秀氣高雅,豐腴的手指則是性感貴氣,兩者之間不能用縮小或放大比例來充數!老哥,你到底懂不懂美學?」盧頌霖用一種很鄙視的眼神看著他的哥哥。
盧永霖隱約有點僵硬,嘿嘿的笑著,也許被兄弟數落而心有不甘吧!看在我這個旁人眼裡,倒是覺得這兩兄弟鬥嘴還挺有趣的,似乎盧永霖有意想說什麼,腰間的行動電話很不識想地響起,他只得拿起電話來,暫停對盧頌霖的質問。
盧頌霖則朝我暗暗比了個V字手勢。
「張秘書?不是說了星期六、日,不要找我談公事?」盧永霖語氣不悅。
「星期六、日我哥都跟你在一起是不是?」趁著盧永霖正在講電話,盧頌霖小聲悄悄問我。
我歪了歪頭,好像是吧!盧永霖幾乎每個星期都會出現在我面前,我也已經習慣了,一星期沒見著他,還真的挺不舒服呢!我略略點頭。
「你們認識多久了?」盧頌霖探問。
我隨手算算:「大概三四個月了吧?」
「嘿!你知道嗎?大概也是三個月前,我老哥竟然警告我,假日沒重要的事不準找他的行動電話,奇怪了,不想接電話就關機嘛!他又怕錯過重要的電話,我才奇怪他怎麼會這要交代,原來是因為你喔!」盧頌霖笑眯眯道:「大老闆談戀愛真累,你包涵著點,僅僅為你們致上本人的哀悼之意。」
啊?是嗎?……我們再次算了算,我和盧永霖開始「交往」的時間的確是三四個月前吧?如果我們之間算得上是交往的話。我的臉頰驀然地熱了起來。
但是,即使是假日,他也並非一天二十四小時全與我在一起啊!很難保證真是因為我的關係……
「對不起,雅雁,我現在有急事……」盧永霖面有難色,像是在心中做了什麼決定,才道:「你自己先挑,我會儘快趕回來,等我。」
我微微點頭。他匆匆在頰上留了個吻,不顧盧頌霖的側目,吩咐道:「幫我招待雅雁,我馬上回來。」
目送盧永霖匆匆離去,我被他的吻弄得困窘莫名。還是不太習慣啊!這傢伙,下次可要警告他了,他以為所有的人臉皮都跟他一樣厚啊?
瞧他神色既嚴肅又匆忙,可能公事上有些麻煩吧?這個混吃等死又兼生產力不高的米蟲,實在無法體會身負重任大老闆,將擔子挑在肩上,連假日也不得清閑的壓力。看慣他總是從容不迫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幾乎忘了他是個大老闆。
被吻的不自在消褪之後,我開始為他擔心了,麻煩大嗎?他還應付得來吧?需要人幫忙嗎,我能幫得上什麼忙?這是我頭一次起了為他分憂解勞的念頭,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根本幫不上忙的。
我心不在焉地和盧頌霖對望幾眼,也不知該說些啥,不論是隨手招來應酬客套話,或滿腦子五四三的扯談屁話,此刻全枯竭了。
心思飛到了不知身在何處的盧永霖那兒。
「凌小姐,喜歡什麼款式呢?」盧頌霖打破沉默。
「隨便。」不要問我這個外行人。
「喜歡什麼樣的鑽?」
「不知道。」鑽石還有分嗎?
「喜歡什麼顏色?」
「鑽石不是都沒有顏色嗎?」我下意識回話。
「啊?」盧頌霖愣在那兒。
不消說,看他那副怪樣,我就知道自己說了外行話了。外行就外行吧!鑽石我也不是很懂,會說錯也不奇怪,沒什麼可恥的。
盧頌霖耐心地為我解釋了光線折射和顏色之間的關係,還有什麼4C鑒定標準,大概是這些吧?我也沒怎麼仔細聽,意興闌散地接過一隻又一隻的銀這戒指,機械化地往左手戴了摘,摘了再戴,摘摘戴戴間,只見一道道銀白色的十字星芒在眼前閃耀,我的心思也像星芒般,閃爍不定。
「這隻不錯,很適合你。」
盧頌霖的指示,將我的視線硬生生往手上的戒指扯去。搞不清這是第幾隻了,看上去戒面是全素的,應該是白金吧?沒有任何雕花和形式上的設計,也沒有其他寶石的襯托,鑲嵌其上的透明鑽石小小的,像是畫龍點晴般,就我貧乏的美感看來,是很漂亮。
「這隻鑽戒多少錢?」我狐疑地問。若把它賣掉,值多少?
盧頌霖一愣:「我是我老哥送你的,你儘管挑,不必管多少錢。」
聽他的語氣,像是在對他哥哥包養的女人所說的話,有點刺耳。但我更在意的是,盧永霖是不是真的常帶女人來,以至於他的弟弟的態度已經習慣到根本從來不對這些嬌客說價錢?
那麼,他剛才又何必因為盧永霖打算送我鑽戒而顯得吃驚?
女人的嫉妒心驅使著我,很想問他一問,但這倒是顯得我吃味了,也罷工!我是很會嫉妒,很小氣的,但我該學習信任,要問就要去問盧永霖,而不是像個吃醋的老婆樣四處打聽。
但是答案沒到手,很煩悶,一煩悶我就會想找些奇怪的事情做做,我瞪著戒指,開口問盧頌霖要打火機。
「你抽煙?」盧頌霖有點納悶,遞了支銀色的打火機給我。
「不是。」
我接了過來,將左手鑽戒摘下,右手「叮」,一聲打著了火,臉上笑得很愉快,暗暗積存了滿肚子壞水:「聽說真金不怕火煉,真鑽卻很怕火燒,上化學課時老師說過鑽石的主要成分是碳,一燒就完蛋,可惜學校的經費不足,我從來沒做過這個實驗,一直不曉得燒起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是會燒成一團灰呢?還是或者像巧克力一樣融掉?還是像保麗龍一樣燒為黑黑的一團……」隨著打火機越來越接近鑽石,我偷覷著盧頌霖森白的臉孔逐漸由暗而暗,由暗變青。
「不可以!」最後他終於大叫,我猛然將火吹熄,一把抓回打火機,喘著氣,肯定將我當成了踢館的。
「不過是顆鑽石嘛?何必緊張。」我笑笑地說,不知死活道。他這種人應該開得起玩笑。
盧頌霖深呼吸一口氣,驚惶略去,回復他的斯文沉穩,「但這顆鑽石質是我這兒所有鑽石中最低的,純度和亮度也是一級的,雖然沒什麼設計和陪襯,鑽石本身也不過0.25克拉,二十萬的價格可遠遠超過同樣大小的其他寶石,你……不要暴殄天物!」
「二十萬?」我興味盎然地問。乖乖!這一燒可不得了!鈔票丟進海時也不過如此了。
「嗯!二十萬。」盧頌霖嚴肅地點頭,見了我壞壞的笑容,他也應曉得漏了口風。
終於還是讓我探出來了。二十萬,盧永霖還是真是慷慨。
「鑽石的價值,取決於它的成分,然後心來衡量,總價二十萬?」
火為一燒,不就是灰飛煙散狀。
「在不同的鑽石,只管價格的人眼裡,也許是這麼區分,但對我這種愛鑽成痴的人來說,它的光芒不但有生命的,還是無可言喻的美!」盧頌霖略略激動,在發覺面前對著平靜無波的我根本是對牛彈琴后,他緩道:「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顆,區區二十萬不足以形容我對你的喜歡!本來是我私藏的東西,可惜我女朋友手指不合適,不過,我可能不是個好主人;但是,別人也許會好好照顧它,卻不一定比你更適合,所以還是代我哥給你吧!」
我笑了。我這種不懂珍惜的人來戴它,真的很浪費,對於盧頌霖那種「寶貝所託非人」的感覺,我多少可以模擬出來。真是委屈了他的寶石。
將鑽戒重新戴好,我細細地看著,並沒有的高價而拒收,來日我和盧永霖若是分道揚鑣,這將是永恆的紀念——只要它不碰火!
「不生命的?無可言喻的美?」我喃喃自語。這是盧頌霖對著這顆鑽石的評價——無價的?
在世人的眼裡,男女的愛情,婚約的見證,人們看的是那二十萬還是它有生命的,無可言喻的美?有多少人懂得領略,珍惜愛情的美,如同懂鑽石的人懂得領略、珍惜鑽石的美?起碼,我第一個就懷疑自己不能!
美嗎?美在哪裡?我只看得見晶亮的閃爍的星芒,說實在的,確實美,但這種美,我從水滴、玻璃、水晶,甚至盧永霖的眼睛中,一樣找得到!這算是我有眼無珠吧!區別不出其中感動緣由,還是奇怪為什麼小說里,電視中,一個個女人見了它就感動得痛哭流涕?若說感動的是它背後所代表的婚盟,為什麼我沒有產生悸動?腦海浮現的除了亮晃晃的星芒外,就是那大大的二十萬的錢……就算有膚淺好了。
我搖晃著左手,將星芒拉長,任其交織,飛舞。
「同時也是無堅不摧的。」我抬頭迎向盧頌霖的笑容與解釋:「它的密度大,硬度夠,可以算得上是無堅不摧了,甚至其他寶石也不是對手。人們把它當成婚姻見證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無堅不摧?這是人們對於愛情和婚姻的期望吧?很偉大的期望,可惜它並不是沒有缺點,它怕火!
「無堅不摧……」我咀嚼著它的意義,隨手撫了撫躺了一大堆鑽戒的玻璃櫃面。
「你……你想做什麼?」盧頌霖搶著將手貼櫃面,阻擋我的手接近他的玻璃:「我知道你是個用功的學生,你很乖!可是,拜託你不管化學課學了什麼,千萬不要用我的玻璃做實驗!」
「嘎?」他以為我要用鑽戒在玻璃上刻花啊?「好主意!你不說我倒沒想到。」我笑嘻嘻地摘下鑽戒,決定如法炮製。
盧頌霖忙著阻止我:「我老哥到哪裡去認得你這個魔女?似乎還是個很用功的魔女。」他苦笑著。
很用功?他該收回這句話,我還曾經差點畢不了業啊!魔女?剛才他還很客氣的稱我一聲美女,轉眼間我就成了魔女?的確,打算燒他的鑽石,划他的玻璃,是可以稱得上魔女了,仗著我們還算「相談甚歡」,一見如故,所以盧頌霖似乎不怕得罪我,隨口給了我這個稱呼,一如我知道他開得起玩笑,才也佯做破壞狂。
在林琪珊的眼裡,我應該也算得上是個魔女吧?搶走她的心上人的萬惡魔女,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謝罪。雖然我也看她不怎麼順眼。
結果,這天我沒有等到盧永霖,也沒接到他一通電話,又讓一個失眠夜將我卷時無邊的黑暗,無盡的茫然。
對於日漸疏離的都市人而言,也許婚禮是個相聚的機會,對人情味濃厚的鄉下人來說,更是湊熱鬧的好理由。
我就在這種狀況下,被我親愛的媽媽和可愛的爸爸打包成精裝娃娃,當成和平親善大使,架去吃二表哥的喜酒,兼幫忙收禮金。
又是吃喜酒!我親愛的媽媽和可愛的爸爸背後,各自擁有一批龐大的新族,散在全台各處,我從去年年頭吃到年尾,一年吃上六七頓都有,九八年才開始,開春第一炮變輪到台北的二表哥了?他才大我兩歲哩!糟糕,這個壓力不小。
「雅雁啊!在外頭工作那麼久,今年幾歲了?有沒有男朋友啊?幾時輪到你請吃味喜酒啊?」
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大吉!這個聲音是同桌的……我的仔細的算了算,我親愛的媽媽的幾個表哥的老婆,我叫舅媽才對!
我陪著笑臉順著將年齡減了兩歲,好減輕一點壓力。
「奇怪,幾時你變得比我年輕了?親愛的『妹妹』?」這個聲音是……我可愛的爸爸的女兒兄弟,哼!我老弟!竟然拆我台。
我尷尬的朝眾人解釋:「我算實歲,算實歲……」
「雅雁,還是在那個貿易公司上班喔?女孩子早點結婚才是真的,在外面不管事業做多大,最後還是要嫁人的。」這個聲音……我親愛的媽媽的阿姨的老公,我要叫……什麼?腦子有點混亂了。
我客氣地笑了笑,連連稱是。現在可不歸女權感言的時候,不然我就等著被一群長輩削皮吧!
「啊!上回我要去日本,順便想問問你想要什麼,要幫你帶了!結果你那個公司電話怎麼說是家三溫暖?我又沒有你住的地方的電話……」
這個聲音是……我懶得想了,笑笑道:「我公司電話搬家了,今天忘了帶名片,下回再帶給您一張。」開玩笑!我住的地方的電話號碼比金的密碼還寶貴,豈能輕易示人?
親戚問我要名片,總是被我搪塞過去。專職寫作兩年,我已經兩年湍外頭工作了,便對外一概宣稱自己仍在兩年前的那家貿易公司上班,要讓親戚知道我是個寫小說的,天下不大亂才怪,看看所有親戚的小孩,念研究所,念博士,當老師考公職、律師、會計師……要死了,這些人類這麼會忘書幹什麼?難怪我親愛的媽媽和可愛的爸爸是如此的合作無間,和我密切配合,一概不讓人知道我是個寫小說的;三餐不繼的藝文小說家,讓親戚知道了多——遜!
幸虧我老弟還念了個碩士,為親愛的爹媽增添了一點光彩,許多批向我的茅頭轉了過去,呼呼?老弟唯有這個時候還有點好處。
我很烏龜地縮著脖子,頭低低地猛吃菜,接受著千篇一律的詢問。
吃完喜酒,在親愛的媽媽監視下,在眾人的齊志祝福中,我照例和新娘握握手,沾沾喜氣。得了把一年都不知沾了幾次,打從我念大學起這麼多年,沒嫁出去就是沒嫁出去怎麼握還不是一樣的?
形式就是形式,既然是必要的,反正也無妨,我乖乖地握手,還特別注意到以往一直忽略的新娘左手上的鑽戒。
似乎比我的稍小吧?我也分不出好壞,趁著親愛媽媽和可愛的爸爸同一批批親戚話別的時候,偷偷揪著新娘問二表哥道:「你們的戒指多大啊?我也有一顆耶!「我和二表哥小時候感情不錯,套交情也方便。
「一克拉,很漂亮吧?」新娘笑得像幻夢,伸出她修長的手指。
「一克拉?」我的目測力真差!我也伸出左手和她比了比,原來是新娘手指稍粗,比例也比我大,所以我這個鑽石才弄大了差值。
「你也有?你訂婚了?怎麼沒有告訴大家?」二表哥狐疑地問。
「這路邊攤貨啦!買來的戴著玩的。」我笑道。被盧頌霖這個愛鑽人聽到我這麼說他的寶貝,不氣的吐血才怪!
「小孩子,要買就買真的,叫你未來老公買,這把年紀還在玩家家酒,真是!「二表哥數落我。
「如果我自己買得起,何必叫我老公買呢?」我假設地詢問。
女人自己買顆鑽戒並不奇怪吧?更何況,聽了太多男人對女人要鑽戒的抱怨,再看到廣告商大力推銷婚戒,總覺得兩者其實是有所矛盾的,像是個對準男人的荷包套上的陷阱。
「那不一樣,我送給我老婆,象徵我對親愛的老婆的愛情,永遠不變!」二表哥內麻兮兮地手電筒住新娘,也不怕人側目,因為今天他們最大。
「二嫂,你贊成表哥的話嗎?有沒有補充說明?」我轉問新娘。
「嗯!你不覺得它很漂亮嗎?一個老公送的,可以隨時戴在手的夢,永遠發出光芒的夢,不會褪色也不會消失是女人的願望。」新娘還滿大方的解釋。
我可不敢用火燒燒看,更不想建議用不怕火的純金來代替。為什麼呢?純金延展性太好,用牙齒一咬就斷,我如果鄙視鑽石,理應也該給予純金同樣的待遇。
怎麼說,世上都沒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不過只是個夢吧?極盡完美而永恆的夢。
直到離席之前,我一直在想著新娘的話——一個可在掌握在手中的夢?永遠發出光芒,不會褪色也不會消失——女人的希望?
男人希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