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電話是葉瓊雲打來的。她表示事情大致上已照他計劃的處理好了,可是她就是放心不下孔思齊,她一直關心的詢問有關趙靈兒婚事的進展。
孔思齊要她放一百二十個心,他保證一定不會讓那二百萬落空的。
掛下電話,他大步的走回書房,這才發現趙靈兒已經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孔思齊望著她甜美的睡顏,禁不住的搖頭笑了。
他伸出手想搖醒她,但手才一接觸到趙靈兒的秀髮,心便胡亂的狂跳了起來。
她的髮絲摸起來,果然就像初見她那天,他心裡所猜想的一樣柔軟滑順。
她正夢些什麼呢?是那個經常打電話給她的汪浚川?還是凡女人皆無法擋的獵艷高手紀嘯風?亦或是他方才說"萬一"會出現的外國丈夫?
你的夢裡會有我嗎?孔思齊忍不住在心裡問。
不忍打斷她的好眠,孔思齊彎下腰,小心翼翼、輕柔的抱起趙靈兒。
幸好,他懷裡的小美人只是偎緊了他的胸膛,依然滿足的睡著,他終於在她身上找到一個缺點||她實在是太瘦了,看起來輕盈,抱起來更輕盈。
孔思齊近距離的端詳她姣好的五官,有一股陌生的慾望從心裡湧起,趙靈兒身上的絲質睡衣傳來的冰涼,更讓孔思齊覺得手心發熱;他沒敢再看她,抱著她專心的往她的卧房走去。
然後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桌上的資料發愣,許久許久,他才發現,佔據他所有思想的,不是他急於完成的工作,不是電話那端憂心忡忡的葉瓊雲,而是趙靈兒帶笑的眼睛和她今夜的夢。
她的夢裡會有我嗎?孔思齊對著窗外的星星,一遍遍無聲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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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兩天後,紀嘯風的摩托車聲又咆哮在寧靜的山莊里,孔思齊正在房裡翻閱資料,聽到聲音,立刻走到窗前。
只見紀嘯風對著靈兒說了半天話,而從孔思齊站的角度,剛好看不清楚靈兒的表情,沒多久,他們如往常般騎著摩托車出門了。
孔思齊奮力的合上資料,覺得整個人一下子被掏空了,一種不曾有過的情愫像顆巨石壓得他快窒息了。
他開始從書房走到卧房,一會兒坐著、一會兒站著,吸氣、吐氣,握筆、松筆,就是沒辦法定下心寫半個字;然後他一下子看電視,一下子看書報,一樓二樓的上上下下來回奔跑,門裡門外的進進出出,卻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他不停的看錶,不斷的望著山莊前唯一的路,不住的猜想他們現在在哪裡?這一個晚上就好似一百年那樣漫長。
十二點了!孔思齊斜倚在大門旁,靈兒真的如紀嘯風所願的被他套住了嗎?難道真的小別勝新婚,她已經開始和紀嘯風依依不捨了嗎?她會不會和紀嘯風有了戀愛的感覺,甚至有要嫁給他的念頭了呢?
我到底在幹嘛?他們談戀愛、結婚;他們如膠似漆、難捨難分,這不是我朝夕所盼的嗎?為什麼只要一想到他們在外面濃情蜜意、風花雪月的,我就坐立難安、如萬蟻啃噬著心呢?
我也未免太有責任感了,趙環世只是要我說服靈兒結婚,現在她正陶醉在愛情中,快樂得不得了,隨時隨地都可能想結婚,她的安危自有紀嘯風會操心,我窮緊張個什麼勁?真是!
孔思齊轉身欲上樓睡覺,但樓梯才走到一半,腳卻又不聽使喚的停了下來。
萬一事情不是我想的這麼順利,萬一紀嘯風那個卑鄙小人又生氣了呢?萬一他們在路上出了車禍,萬一靈兒正不省人事的躺在哪條街上……不!孔思齊再也想不下去、等不下去了,他決定親自開車出去找一找。
才準備啟動引擎,紀嘯風的摩托車刺耳的引擎聲已逐漸傳進山莊。
孔思齊原本緊繃的神經,霎時像失去彈性的橡皮筋;他的眼底冒著火,雙手重重的打在方向盤上,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的被愚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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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思齊大哥,這麼晚還沒休息啊?"趙靈兒在客廳遇上了也是剛進來的孔思齊。
"你也知道現在很晚了,現在的社會這麼亂,這麼晚了你們還在外面遊盪,你跟他在一起從來不看錶的嗎?"孔思齊怒不可抑、臉色嚴厲的看著她。
"不是啦!因為今天我們在海邊碰到有人在釣魚,覺得很好奇,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已經這麼晚了嘛!"趙靈兒興奮的說。"你不知道真的好有意思,那魚……"
"夠了!"孔思齊對她大吼,"你們要怎麼玩都不干我的事,最好你拿定主意今晚就決定嫁給紀嘯風,但是你也太過分了吧!都幾點了,連個電話也沒有,你知不知道我在家裡都快擔心死了,萬一你出了什麼事,你教我怎麼跟你父親交代?"
趙靈兒直愣愣的、百般無辜的望著孔思齊,她壓根兒沒料到她的愛情家教會為這麼小的事發這麼大的火。
"對不起,思齊大哥。"趙靈兒怯怯的說:"我不是故意害你擔心的,實在是忘了時間,才會弄得這麼晚,下次我會注意的。"
忘了時間?跟紀嘯風那個調情聖手在一起,你通常都是這麼無甲子、不知年的嗎?還說什麼不想結婚,我看你根本是等不及要嫁給他了。
孔思齊的心中如有一把熊熊的火燃燒著,他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思齊大哥!"趙靈兒冰涼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別生氣了嘛!你看。"她另一隻手從背後拿出一個貝殼,"這是我特地為你撿的,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最漂亮的貝殼喔!送給你。"
趙靈兒這幾句輕柔的話冰鎮了孔思齊的怒火,他接過手,表情不再那麼激動。
"不生氣了吧?"趙靈兒甜甜的說:"嘯風一直拿魚捉弄我,弄得我全身都是魚腥味,我先上樓洗澡了,思齊大哥晚安。"說著,趙靈兒出其不意的在孔思齊臉上蜻蜓點水的親了一下,然後奔上樓。
而一臉錯愕、心跳失速的孔思齊只是靜靜的佇立著,默默注視著手上的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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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趙靈兒陡然把手自桌面上縮回來。
"怎麼了?"孔思齊擱下筆,關心的問。
趙靈兒看了右手的無名指一眼,慌亂的把手放在背後,"讓貝殼割了一下,沒什麼啦!"
孔思齊瞥了眼桌上的貝殼,盯著她骨碌碌的雙眼。"從剛才就叫你不要再碰那個貝殼,你就是不肯聽,把手伸出來。"
趙靈兒整個身子往後一退,死命的抵著椅背,"沒事啦!"
"手伸出來我看看!"孔思齊命令道。
"真的沒事啦!"趙靈兒按著傷口的大拇指更使勁了。
她愈是不敢伸出手,孔思齊愈是疑心,二話不說,他硬是把她藏在身後的手給扳到面前來。
"真的沒什麼啦!只是劃了一個小傷口罷了。"趙靈兒力不如他,只得乖乖就範。
孔思齊拉過她的手,攤開她的手掌,只見她白細的手指上,鮮紅的血正自指尖緩緩地滲出。"還說沒什麼!都流血了。"
孔思齊心慌的托著她的手腕,眼睛慌忙的尋找可以止血的東西,四處張望了一下,心一急,便低下頭用嘴含住了那個傷口。
趙靈兒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僵了,她倒抽一口氣,眼睛發直的瞅著孔思齊的額頭,好半天動也不能動。
方才的疼痛此刻已消失無蹤,趙靈兒的心跳有如鼓鳴,咚咚的響進了耳膜,感覺到孔思齊正用唇吸吮著她的手指,她不自主的咬住下唇,整張臉滾燙了起來。
好一會兒,孔思齊反覆舔著她的手直到血不再流,他才抬起頭,就撞見了趙靈兒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有她兩頰紅撲撲的羞澀。他有如電擊般立刻鬆開手,佯裝無事的躲避著她的目光。
"我就說這個貝殼太刺會割人,你就是不相信。"孔思齊拿起貝殼責備著她,企圖用說話聲掩飾他劇烈的心跳。
心跳加速的感覺?思齊大哥說的心跳加速,是不是就是我現在的感覺?趙靈兒收回手,調整身子面對書桌,在桌底下用左手心圈住了那個傷口,血液快速地在她的體內竄流。
見她依然沉默,孔思齊整個心更亂了。"血不流了吧?要不要我找李嫂拿醫藥箱來擦點葯?"找個藉口逃走吧!
"不用了。"趙靈兒終於出聲。
"那……我們繼續上課吧!"
"嗯!"趙靈兒垂著眼不敢看他。
"呃……
呃……"孔思齊拿著筆的手在發抖,"剛才講到哪裡了?"他連聲音也抖得厲害。
他沒頭緒的拿起書本,往前找、往後找,往左翻、往右翻,奇怪,怎麼一本薄薄的經濟地理,一轉眼全變成了艱澀難懂的圖案,一個字也框不進他的眼底。
趙靈兒悄悄用眼角餘光瞄著孔思齊,見他發愁的、焦躁的來回翻了好幾次課本,並且額頭已經開始閃著汗珠,她一個忍俊不住就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倒成了孔思齊的下台階,他放下課本,也開始跟著她笑了起來,最後是趙靈兒找到了話題。
"思齊大哥都是用這種方法替葉姐姐療傷止痛的嗎?"趙靈兒仰著臉,眉間還掛有淡淡的笑意。
她的無意倒提醒了孔思齊的有心,提醒他這個世界除了首華山莊、除了他的工作和大學聯考、除了他的失常和趙靈兒之外,還有個葉瓊雲和靈兒的婚禮。
再仔細想想,自己以乎不曾這樣心疼過瓊雲;或許是因為同在孤兒院長大,瓊雲一向表現得獨立又勇敢,而靈兒是趙環世的掌上明珠,她是他的工作,她生下來最大的使命好像就是為了被保護。
"是剛才被你嚇一跳才發明出來的。"他心虛的說。
"哦!"真傻,我跟葉姐姐怎麼會一樣嘛!
"好一點了嗎?"
"全好了!"趙靈兒揚了揚右手。
"太誇張了吧!"孔思齊又被她的俏皮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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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夕陽西沉,星月初昇,是個標準散步的好天氣。
近來,散步這件事對孔思齊和趙靈兒來說,儼然已成了不可或缺的事,是晨曦和黃昏的例行公事。
今年的夏天來得早,才邁入四月,氣溫已常超過三十度,山莊前的路旁,兩道高聳的鳳凰樹卻依然只是滿梢的綠。
孔思齊昂起頭,感受著清風徐來;枝葉在半空中輕擺,天邊三兩成群的歸鳥,此情此景,使身旁一身鵝黃衣裙的趙靈兒更加的如詩如畫。
他凝視著她的側影,風正撩撥她的髮絲,柔軟光滑的布料服順的貼著她姣好玲瓏的曲線,她的領子是蕾絲滾成的花邊,胸前裝飾的釦子是銀白色的圓珍珠,裙子下是那雙勻稱修長的腿。
這就是趙靈兒!打從第一次見到她,她不曾穿著緊身暴露的衣服,卻總是顯得苗條性感;她不曾有過繁複冶艷的打扮,卻在在教人覺得神秘典雅。她多是單色裝束||雪白、火紅、天藍、水綠、鵝黃、蜜紫……
她是上帝的精心傑作,是藝術家的巧奪天工。
她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生命力和光彩,讓人忍不住眩惑,讓人挪不開目光。她靜的時候像天上的雲朵,動的時候又像花間的蝴蝶,渾身寫滿了青春,洋溢著希望與美好。
她的眼神有一種魔力,可以驅走你心底的冰寒;她的聲音有一種吸引力,帶領你想去探索天地的無限可能;她的笑容有一種魅力,會讓你忘記所有的不如意、澄清你所有的混沌。
打從見到她的第一刻起,孔思齊對於傾國傾城、一笑百媚生之類的話不再存疑,因為,趙靈兒就是活生生最好的證明。
趙靈兒停下腳步,兩手交握在背後,優閑的倚著一棵鳳凰樹。
"可惜思齊大哥只在山莊里住一個月,看不見炎夏時分一年一度飄落的鳳凰雪。"
"鳳凰雪?"
"嗯!"趙靈兒一臉興奮,"每年到了七八月,鳳凰花盛開的季節,從山莊的二樓往這裡看,這整條路就像是燃燒起來了一樣,如果置身其中,風一吹來,橘紅色的花瓣夾雜著變了色的葉子,落下來的時候,就跟下雪一樣好看,甚至比雪花還要多彩多姿呢!"她說得彷彿人間仙境一般。
孔思齊仰起頭想像著那樣的繽紛與詩意。奇怪,為什麼一想到靈兒和別的男人並肩走在這條路上,他的心裡就居然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失落感。
"只怕到那個時候,你早已忘記我了!"他淡淡的說。
"我才不會呢!古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更何況你還當了我一個月的老師,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你!"趙靈兒落寞的望著遠方,"倒是你,結束這個月的工作,離開山莊,以後大概不會再記得我了。"
忘了你?忘了趙靈兒?會嗎?可能嗎?
孔思齊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今生,就算他忘得了身上那個孤兒的刺青,就算他忘得了走進首華山莊的原因,他也絕不可能忘記眼前這個傳奇的女孩。
"不要動!"趙靈兒像發現了什麼似的叫著。
孔思齊拉回思緒,維持原來的姿勢,眼珠子盯著趙靈兒越過他頭上的手。
不一會兒,只見趙靈兒手上多了一小片鳳凰樹的葉子。
"你看!"趙靈兒將那片葉子放在掌心,"連我的守護神都喜歡你,用這種方式來加深你的記憶,希望你不會忘了它們。"她望著濃密的樹叢,彷彿她是他們的代言人。
孔思齊笑了,他覺得自己不只是被鳳凰樹神所捕捉,更是被趙靈兒的無邪慧黠捕捉了。
"我不明白,你既然也和你父親一樣,深信鳳凰樹和鵝卵石會保護你,你為什麼不乾脆聽你父親的安排,依媒妁之言在十九歲生日那天結婚就好了,非得要等一個能讓你想結婚的人呢?"
"這你就不懂了,其實我對戀愛和婚姻的輪廓都很模糊,除了故事,除了聽說,在真實生活里,我真正接觸到的例子就只有我的父母。"
"難道你父母感情不好,所以你才會對戀愛和婚姻充滿了恐懼感?"
"你猜錯了,他們很恩愛,光是從爸爸這些年來都沒有再娶,就可以想見他對媽媽的愛有多深。"
"那你更應該對婚姻充滿了憧憬才對啊!"孔思齊匪夷所思的說道。
"正因為他們的感情太美好,所以我才會對愛情抱著很大的幻想。總覺得在這天地間,在人海茫茫之中,一定有一把能開啟我內心的鑰匙。"
"那麼,你要如何判斷哪個人擁有能開啟你內心的鑰匙?"孔思齊學著她神秘的口吻問。
"這就是我所謂的感應啰!"
"那你曾經感應到嗎?"也許循著這條線索,可以找到趙靈兒的伴侶,讓她同意結婚吧!
趙靈兒想了一下。
"好像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不確定了起來。
"你用好像,意思是說確實有,只是你無法確定嗎?"孔思齊不放過任何一點可能性。
"沒有啦!如果有,爸爸哪裡還需要替我找一個愛情家教呢?"趙靈兒自我揶揄。
孔思齊對這個答案有些失望、有些惘然、又依稀有些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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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二十!"
"八!賓果!"趙靈兒快速地在紙上劃下一條斜線,得意的攤在孔思齊的面前。
孔思齊數了一下,五條線,果然無誤。這已經是從第一回合平手后,她連勝的第四次了。
真是邪門,她就好像是算好他會怎麼排列數字、喊什麼數字一樣,總是有辦法先他一步湊成五條線。
"不玩了,不玩了!"孔思齊丟下自己的紙筆,雙手交叉放在腦後。"這種小孩子的遊戲,你這個黃毛丫頭當然玩得比我好。"
"思齊大哥,看不出你是那麼沒有風度的人耶!輸了就說是小孩子的遊戲,剛才你答應玩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趙靈兒神情俏皮的指出。
"那我說什麼?"孔思齊一臉茫然的表情。
"你說玩這種遊戲啊!就像談戀愛一樣,想要贏的話,不僅需要運氣,更需要智慧。"她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背出來。
"是嗎?這是我說的嗎?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談戀愛就談戀愛,關這些數字、線條什麼事?"他一臉無辜的辯解著。
趙靈兒看出他在裝蒜,收起笑容,正經的說:"唉!說得也是,以你的年紀來說,確實是比我老多了,也難怪你會玩不來,記憶力又這麼差,思齊大哥,你可要小心哦!這麼快就忘事,是很容易罹患老年癡呆症的。下次我再找找看有沒有什麼遊戲適合你這個老人家消遣,又可以順便防止老年癡呆的。"趙靈兒得理不饒人的說著。
孔思齊立刻伸手,一掌輕輕打在她的腦袋瓜上。"你這小鬼靈精!沒大沒小的,竟敢對老師出言不遜。我看啊!那些追求你的男孩子裡面,有一個人註定要悲慘啰!"
"反正你又不是其中的一個,何必替他們操心?"趙靈兒拿話堵他,胸口卻一陣紛亂。
"幸好我不是!"孔思齊故作慶幸的表示。
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有一種說不上的落寞感。是因為自己不在趙靈兒可能會嫁的人選之列嗎?為什麼他依稀覺得能擁有這種"悲慘"是一種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