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什、什麼!你結婚了?」
爆炸性的發言在眾家兄弟之間炸裂開來,幾乎要教人招架不住。
雷少陵瞪大眼眸,表情像是剛聽見核能電廠爆炸的消息。雷以秋驚訝得只能用手指著溫仲熙萬年不變的溫和笑臉,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雷熾忘了自己走到哪兒顧到哪兒的俊秀形象,姿勢不正地僵在客廳沙發上,連手裡的茶杯滑落、熱茶潑在褲子上都沒感覺。
雷雅鑲正要伸出去拿點心的手臂停在半空中,連收手都忘記。
至於喬薰,由於甫嫁入雷家,所以她的反應並不像大家那麼驚訝,但是聽見這個驚人的消息,仍然不免好奇。
「溫大哥,你說你結婚了,那你的老婆呢?怎麼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裡?而且我們從來都沒聽說這件事。」喬薰納悶地問。
「這個……」溫仲熙的笑臉難得地抹上一絲黯然,「她已經……」
「啊!這茶好香呀!仲熙,你再去多泡一壺來好不好?」雷以秋最先恢復神智,他反應迅速地打斷溫仲熙即將出口的話語,一把捂住喬薰的嘴,像個沒事人似地對溫仲熙要求。
「好的,你們先等一等。」溫仲熙不置可否地點頭微笑,隨即鑽回餐廳。
看著溫仲熙離去,雷以秋才鬆開喬薰,低聲道:「我說你呀,反應別這麼遲鈍好不好?既然仲熙從來沒提過他的老婆,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什麼可能?」喬薰眨眨眼反問。
「一,仲熙的老婆已經去世了。」雷熾接續雷以秋的話應道。
「二,他初戀的女性與別人結婚了,因為過度傷心使他不願提起這件事,而把記憶中的女性假想成妻子。」雷雅鑲輕啜一口香草茶,悄聲說道。
「嗯,也許他們是離婚了。」雷少陵擱下書本,嘆了口氣,「沒想到仲熙他有這樣的過去。」
「是啊,看他平常老端著一張笑臉,結果卻有場不幸福的婚姻。」雷以秋頗表同情地附和。
「既然如此,咱們是不是該替他找下一個對象?也免得他一輩子傷心難過。」雷熾提出了建議。
「只是,仲熙他肯嗎?」雷雅鑲仔細考慮著,「瞧他剛才那副表情,似乎還對前妻惦念不忘,如果是這樣,要介紹新的對象給他就不容易了,說不定還會造成反效果。」
「嗯,這也是有可能的事。」雷少陵垂著雙眉努力思考,希望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可是讓溫大哥一直難過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吧?」喬薰向來樂觀,她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鼓勵似地說道:「大家別這麼垂頭喪氣的嘛!試著說服溫大哥好不好?再怎麼樣,他一個人還是會感到寂寞的。」
「薰說得有道理,還沒試過就打退堂鼓確實是早了點。」雷雅鑲微笑道:「而且這也不符合我們雷家人的個性,不是嗎?」
「你好像話中有話。」雷熾哪會不知道,雷雅鑲分明是在說他和雷以秋好管閑事和愛湊熱鬧。
「沒這回事,你多心了。」雷雅鑲笑得可溫柔了,裝傻向來是他的絕活。
「好啦,總之我們先推派個代表去探探口風吧。」雷以秋打斷兩個弟弟之間即將開打的舌戰,提出最有建設性的發言。
「探口風?探誰的口風?」溫仲熙端著兩大壺熱茶從餐廳里走出來,正好聽見雷以秋的話。
「哇!仲熙,別突然冒出來嚇人嘛!」雷以秋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
「瞧你一臉心虛樣,又想對誰惡作劇了?」溫仲熙笑道。
「你以為這個家裡還有誰可以讓我動歪腦筋的?」雷以秋不答反問。「好像沒有。」溫仲熙搖了搖頭。
「怎麼會沒有呢?」雷以秋笑得很是狡猾,「親愛的仲熙,就是你呀!也不想想,你都這把年紀了,再不結婚是不行的,快點忘掉你的前妻吧,我們這群好兄弟會替你找個適合的新老婆的。」
雷以秋向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所以很乾脆地直說了。
溫仲熙苦笑,「你們還不死心啊?」
「當然!」雷以秋和雷熾很有默契地點頭。
「可是我真的不能結婚。」溫仲熙斷然婉拒了雷家人的好意。「為什麼?」喬薰納悶道:「為什麼你不能結婚啊?」
知道拗不過眾人的輪流發問,溫仲熙索性在單人沙發上坐下,「我已經有妻子了,再結一次婚,不就犯了重婚罪嗎?」
「重婚罪?」喬薰愣了下,「你的意思是,你和你前妻……」
「你們只是分居,還沒離婚?」雷以秋最先叫出聲來。
「沒錯。」溫仲熙點點頭。「我們認識你的時候是四年前,這麼說來,你們分居已有四年以上?」雷熾詫異道。
溫仲熙只是搖頭,「不只四年。」
「不只四年?」雷少陵有些錯愕。
「我結婚時是二十二歲。」溫仲熙露出懷念的表情,「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什麼!」雷以秋髮出驚訝的尖叫,「你二十二歲就結婚了!」
「沒、沒想到,仲熙,你還真有一手。」雷熾佩服萬分地拍著溫仲熙的肩膀。「那麼年輕就結婚了,你是奉子成婚的嗎?」
「我又不是你。」溫仲熙不著痕迹地將雷熾的嘲諷反彈了回去。
「等等,仲熙,你是二十歲的時候進入雷家的吧?那麼旭呢?我們從沒聽過旭提起你結婚的事。」雷少陵邊對照著大伙兒的年紀邊質問他。
照理說,從小生長在雷家的雷旭,應該對這件事很清楚才對呀!可是雷旭卻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樣子,這也太詭異了吧?莫非溫仲熙的這樁婚事當中,有著什麼不欲人知的隱情?
「旭當年正好出國留學,直到大學畢業才回來,所以他並不知道這件事;但是我還記得,當時旭才十八歲,不過已經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了。」溫仲熙邊回憶邊笑道。
「仲熙,別去想旭的事情了,你的口吻聽起來好像老爸。」雷以秋拍掉新長出來的雞皮疙瘩,沒轍地打斷溫仲熙的「育兒經」。
「等等,溫大哥,你說二哥直到大學畢業才回來,但他卻仍不知道你結過婚的事情,那麼你和你的妻子……」雷雅鑲露出為難的表情,「你們兩位,該不是結婚沒多久,就馬上分居了吧?」
雷旭到國外留學的時間也不過四年左右,也就是說,在這段期間,溫仲熙結了婚又和妻子分居?這也太快了吧?
聽見雷雅鑲的問題,眾人忍不住以質疑的眼光望向溫仲熙。
只見溫仲熙向來常掛唇邊的笑容霎時冷卻了,金眉微垂,褐眸黯然,語氣更是失去他平日的溫和。
「是的,我們的婚姻,只維持了兩年。」
「兩年!這麼短。發生了什麼事嗎?」喬薰緊張地盯著溫仲熙。
「說起來,那都是我的錯。」溫仲熙苦澀地笑了笑,沒多解釋。
「溫大哥。」向來擅長安慰人的雷雅鑲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溫仲熙,畢竟這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了。
「仲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是不是能說給我們聽聽?」雷少陵起身替溫仲熙倒了杯暖呼呼的熱茶,柔和的笑臉在茫茫的霧氣當中顯得模糊,卻令人感到異常的溫暖。
溫仲熙環視著身旁的雷家人,瞧他們的表情已經由興緻勃勃轉變成憂心忡忡,他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沉穩的嗓音在茶香之中響起——
「這件事說來話長……」
「仲熙真是太見外了。」雷以秋不滿的抱怨聲從客廳里傳出,還夾雜著几絲尖叫。「什麼叫作『說來話長』啊?我們幾個大過年的正愁閑到發慌,就當是做做善事,說給我們聽聽來打發時間,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有什麼辦法,也許那段回憶對仲熙來說真的太難受,所以他才不想說出來。」雷少陵安撫著四弟,「我看,你們就別再追問他了吧。」
「不過,我看溫大哥那個樣子,好像還很想念他的妻子耶!」喬薰落寞地說道:「這樣子,他不是太可憐了嗎?」
「小薰說得有道理,所以我們應該想個辦法。」雷熾連連點頭應道。
「你又想做什麼了?」雷雅鑲瞄著雷熾一臉打著壞主意的表情。
「當然是替仲熙把他的老婆找回來嘍!還會有什麼?」雷熾聳聳肩,「以雷家的實力應該不難找吧!何況老爸過去的資料都讓仲熙給整理好收在書房裡,說不定只要我們翻翻資料就能找到人了。」
「有這麼簡單嗎?」喬薰睜大眼,「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找到人,溫大哥為什麼不試著找他的妻子回來呢?」
「也許他只是拉不下臉吧?畢竟是個大男人,要他去求老婆回來……」雷熾猜測道。
「只有你才會去管那種無聊的東西。」雷以秋往雷熾肩上捶了一拳,「既然有心要替仲熙找人,就別再拖拖拉拉的了,咱們去老爸過世前使用的書房看看吧。」
「不過,這件事要不要先瞞著仲熙?」雷少陵猶豫道。
「也好,免得他又搬出一大堆更見外的理由來阻止我們。」雷以秋點點頭應道。
「那我們最好別全擠到書房去找資料,不然溫大哥一定會馬上察覺到我們想做什麼。」雷雅鑲略微思索了下,微笑道:「待會兒我和喬薰負責引開溫大哥,請他開車載我們去買東西,你們就乘機查查看吧。」
「好主意,就這麼辦吧!」雷熾難得與雷雅鑲意見相同。
「那麼我們去找溫大哥,書房的資料就拜託你們了。」雷雅鑲說著,便拉了喬薰起身,打算回房間換件外出服,以增加外出購物這個理由的說服力。
「加油喔,熾哥、以秋哥,你們別因為資料太多,所以找到一半就不支倒地喔!現在少陵哥可是個十足十的病人,你們兩個絕對不可以把這份重責大任全丟給少陵哥。」喬薰邊走邊回頭對雷熾和雷以秋叮嚀著。
「得了吧,你和雅鑲才是,別跟仲熙聊天聊得太過愉快,然後不小心把我們想替他找回老婆的計劃泄露出去。」雷熾反過來叮囑著喬薰和雷雅鑲。
「放心吧,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雷雅鑲輕聲問道:「倒是你們三個人需要多少時間才能一一清查資料?」
「這個嘛……」雷少陵大略在腦海里估算了下,苦笑著抬起頭應道:「我想,大概需要半天的時間吧!」
由原木構建而成的書架因為店主的適當照料,即使在使用多年後的今天,依然泛著不變的木頭光澤。
這是家老書店了,每當溫仲熙和雷家人需要尋找書籍時,總會到這兒來,因為它套二樓一角附設咖啡桌椅,提供香醇的咖啡讓尋書的客人在疲累之餘坐下休息,所以整間書店總是瀰漫著迷人的咖啡香味,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在有如靜止的時光里。
滿布牆面的各式書籍分門別類地散布在各個書架上,雖然排列整齊,店主也每日細心地為它們撣去灰塵,卻仍是免不了沾染空氣中的塵埃。
看著雷雅鑲與喬薰兩人親昵地穿梭於書架之間,彷彿已將隨行的自己忘卻,溫仲熙只是無奈地笑了笑,徑自走入另一排書架之間,打算放鬆一下。
走到熟悉的定點,拿下其中一本書,溫仲熙輕輕拂去書背的灰塵,在充滿咖啡與茶香的氣息當中打開了它。
映人眼帘的,是一張童心極重的插畫。
一棟木屋、一對夫妻、一雙兒女、一隻大狗。
那是作者的女兒為了慶祝作者出書所畫的,身為一個母親,作者自然將它放進了書里。
溫仲熙瞧著插畫左下方角落的草草簽名,忍不住伸手輕撫。「溫庭蕾」三個字彷彿散發著無比的吸引力,將溫仲熙的思緒勾人如夢似幻的遠方,定睛一瞧,他以為自己看見了過去的景象。
那棟有著已故總裁雷法,與十五歲雷旭的雷家大宅。
那個短暫的美夢距離現在,到底經過了多少年?
三年?五年?還是十年?不,如果他的記憶正確,這張插畫的主人「溫庭蕾」,現在應該有十二歲了吧!
溫庭蕾……他曾經擁有的溫暖與過去。
還有書背上以燙金字體印著的作者名字——
樓楚依……溫仲熙合上雙眼,也許是今日雷家人的質問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甚至連看見這個熟悉的名字都會感到幾許落寞。他不是早就應該接受這個事實了嗎?
接受樓楚依與溫庭蕾已不在他身邊的事實,接受他是個失敗的婚姻經營者的事實。
樓楚依與溫庭蕾……他溫柔的妻子與可愛的女兒。
如今,都已成為過去了。
剛踏入雷家大宅時,溫仲熙年方十九。
去世的父母親同已故的雷法總裁為舊識,而且有著很深的交情,當溫仲熙的父親因車禍猝然去世時,溫仲熙才十歲不到,當時是雷法出面為他們溫家處理後事,所以在母親也因病去世后,溫仲熙依循母親死前的吩咐,來到了雷家。
雷法對於故友的去世感到悲傷,在面對有著與母親相仿金髮與褐色眼眸的溫仲熙時,他的臉上也總是帶著苦澀的笑容。
因為當時雷家的老管家正好年屆退休之齡,所以雷法便挽留溫仲熙,希望他待在雷家工作,如果有意往商界發展,他也會不遺餘力的幫忙。
但是溫仲熙拒絕了,他原本就只是來傳達母親的死訊,對商業經營倒沒有多大興趣;但是在雷法的再三要求下,當時並無其他打算的溫仲熙終於答應留在雷法身邊當管家。
即將離職的老管家將一切事情交代給溫仲熙后,便離開了服侍多年的主人,而接下來的工作,則落到了溫仲熙身上。
雖說如此,但其實溫仲熙除了為雷家人料理三餐之外,也沒什麼別的事情要忙,因為當時雷家也不過只有雷法與雷旭兩人而已,至於雷旭的母親則早巳去世,由於只要照顧兩個人,所以溫仲熙的日子過得可說是優閑無比。
假日時,他偶爾會跟著雷法到郊外打高爾夫球,或是陪陪當時年方十五的雷旭一起溫書。閑暇之餘,雷法甚至親自教他各國語言和各種知識,簡直像在培養自己的兒子似地對待他。
說他是個管家,倒不如說雷法拿他當家人看待。
當時就連雷旭都曾經因為父親與溫仲熙過度的親昵而感到不滿。雖然偶有小小風波,但溫仲熙在雷家的日子過得也算愉快,直到他二十二歲那年,雷法突兀地提起,說是已經為他找到了對象,希望他能早點結婚。
溫仲熙自然是婉拒了,理由是自己太過年輕,不想那麼早就結婚;何況對方也才剛滿二十歲而已,兩個人的心境都還未臻成熟,結婚對彼此來說只是種負擔。
但是雷法可沒有那麼簡單就死心,他不斷地製造機會讓溫仲熙與未來妻子樓楚依見面,甚至為他們安排約會,在長達三個月的努力之後,溫仲熙總算點頭答應與樓楚依結婚。
樓楚依和溫仲熙一樣出身普通的家庭,兩人之間並沒有身份上的隔閡,所以在相處上亦沒有任何距離。
婚後,樓楚依搬到雷家與溫仲熙共同生活,雷法對樓楚依也很是照顧,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還不時地催促溫仲熙和樓楚依早點生個孩子,不然要他等雷旭長大結婚,還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才能實現心愿。
日子一天天平靜地度過,在溫仲熙二十四歲那年,樓楚依順利懷孕,而且生下了一個小女嬰。
女嬰命名為溫庭蕾,她有著與溫仲熙相似的金髮,以及和樓楚依相仿的漂亮黑眸。
溫仲熙初為人父,喜悅自不在話下,而雷法更是將溫庭蕾當成自己的孫女一般愛護。
甜蜜而幸福的家庭生活本該是日後的寫照,怎知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雷法暫時失去行動自由,也讓溫仲熙在家人與雷法之間忙得團團轉。
幾個月下來,雷法復健得很成功,但樓楚依卻受不了溫仲熙的冷落而提出離婚的要求。
很簡單的理由,卻讓溫仲熙沒有絲毫反駁的餘地。
在樓楚依看來,溫仲熙關心雷家的時間比關心自家人的時間還多。
所以雖然溫仲熙不肯同意,但她仍然悄悄留下已經簽名蓋章的離婚協議書,然後帶著小孩離去。
樓楚依這—走,讓溫仲熙與雷法都感到極度失落,可惜不論他們如何勸說,樓楚依都不肯再回到雷家。
而溫仲熙則收起離婚協議書,並沒有將它送出去。
直到樓楚依離開的那一刻,溫仲熙才明白自己與樓楚依之間,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夫妻,而不只是因父母媒妁之言結合的陌生人。
他是真心喜歡著樓楚依的,只是當時並不清楚這一點。
所以對他來說,樓楚依是他唯一的妻子,溫庭蕾是他唯一的女兒,即使希望渺茫,他仍希望樓楚依和溫庭蕾能夠回到他的身邊。
誰知道這麼一等,他竟等了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