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駙馬說今晚不回府?」
單儀君瞧著盤兒支吾其詞的樣子,忍不住質疑道:「盤兒,你確定駙馬沒說要去哪兒嗎?」
「這個……盤兒只知道,駙馬爺好像是同唐探花他們出去了。」盤兒連頭也沒抬,一副做錯事等挨罵的模樣。
「盤兒,真的只有這樣嗎?」單儀君輕蹙了下眉頭,她明白盤兒只要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話,便會迴避著自己,盤兒的習慣她這個主子可是清楚得很。
「嗯。」盤兒死命地點頭。
「盤兒,是不是駙馬還說了些什麼?可你不肯說?」
「公主……您就別再逼盤兒了吧!」盤兒苦笑道。
「說吧!我不會怪罪於你的。」單儀君嘆了口氣,「還是說,你覺得我這個主子有這麼不講道理?」
「盤兒絕對沒有那個意思!」盤兒連忙搖頭反駁,「公主您這不是在為難盤兒嗎?」不說,就是指責公主不講道理,可若是說了
「你就說吧!盤兒。」單儀君不再緊蹙眉頭,輕聲笑道:「有什麼事讓你這麼難以啟齒?」
「既然公主想知道的話,盤兒就說了………」盤兒吞了吞口水緩緩地道:「其實,盤兒知道駙馬爺他們的去處。」
「原來駙馬有說,那麼他們去了哪兒?」單儀君笑著問。
「他們去……去那個……聽說是城內很有名的……」盤兒吞吞吐吐地說道,聲音越來越小。
「去哪兒?盤兒,你倒是說清楚,別讓我擔心。」單儀君幾乎要聽不見盤兒的聲音。
「駙馬爺他……他們上『醉華苑』去了!」盤兒鼓起勇氣,一口氣將這令人震驚的事實說了出來。
「醉華苑?」單儀君眨了眨眼,「那是什麼地方?」
「回公主的話……醉華苑就是、就是男人尋歡作樂的地方。」
末了,盤兒的聲音是越來越小。
「你的意思是……」單儀君不是完全沒聽過這回事,只是沒想到自己會有遇上這種情況的一天。
「我想公主您應該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了吧!」盤兒尷尬地苦笑著。
「你的意思是,駙馬他們上妓院去了……」單儀君輕聲問道。
「是的,公主。」盤兒點點頭。
「原來如此。」
單儀君非但沒有盤兒想像中的傷心難過,反而露出一副輕鬆的表情,甚至迸出一句讓盤兒直想暈倒的回答——
「既然駙馬是去有名的妓院,那我就放心了。」
「公主!您、您怎麼能說出放心這種話來呢?」盤兒這下可真是無言以對。
自己的丈夫大搖大擺地上妓院尋花問柳,公主非但不過問,居然說自個兒放心了?
「為什麼不能?」單儀君笑了笑,「既然駙馬上妓院去尋歡,就代表他對女人有興趣,那以後我們也用不著為子嗣發愁。而且,你不是說駙馬去的妓院是有名的醉華苑嗎?晚上的時候,去人多的地方總是比冷清的地方安全些,何況他的身邊還有唐探花等人,我想他們應該不至於會遇上危險才是,所以我才說可以放心啊!」
盤兒睜著大眼傻傻地愣在原地,好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公主!盤兒真是為您的善良而佩服不已。」末了,盤兒只能迸出這句回答。
單儀君搖了搖頭,「我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
「盤兒到底該說您善良還是冷靜呢?」盤兒嘆了口氣。
「都可以。」單儀君笑道。
「可是公主,您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嗎?」盤兒疑惑道:「萬一駙馬爺是去找舊識,又萬一他成天在那兒流連忘返,那該怎麼辦?
「你說的也有道理。」單儀君點點頭應道:「若是讓駙馬成天待在妓院,難免會落人口實。」
「所以公主您還是早早派人把駙馬爺請回府吧!要是遲了些,讓人給知道了,可不妥呢!」盤兒半是哀求地說道。
唉!雖然駙馬爺的生死存活根本與她盤兒無關,可是駙馬爺的名聲卻會影響到公主的名譽,要不是有這麼點牽連存在的話,別說她會關心駙馬爺了,多看他一眼她都懶啊!
「我知道,不過……」單儀君轉了轉幽黑的眼珠子,盈盈輕笑,輕聲問道:「盤兒,你可否先幫我個忙呢?」
「當然可以!只要是公主您要求的,盤兒一定替您做到!」盤兒還以為單儀君終於要有所行動,於是很快地重新打起精神來。
單儀君很滿意地點點頭,悄聲道:「那麼可以拜託你去查一查,看看駙馬到底上醉華苑找誰去了嗎?」
「調查駙馬爺去找誰?」盤兒納悶地反問道:「公主,您調查這件事要做什麼?」照理說,單儀君應該是吩咐她,要她早些將駙馬爺請回府才對啊!怎麼又冒出個奇怪的要求來呢?
「關於這個我自有打算,你就別多問了,去吧!」單儀君僅是笑了笑,便連推帶拖地將盤兒送出了房。
盤兒雖然很疑惑,可是自個兒身為下人又不好多問,於是也只能乖乖地回房換了套外出的衣裳,然後悄悄地自後門溜出去一路直奔宮子齊等人所在的醉華苑。
※※※
長廊兩道人群往來,尋芳客與女子的對談聲被淹沒在樂聲當中,淡而昏黃的燭光朦朧了每個人的臉龐,讓塗著厚粉的女人們看來顯得嬌媚,讓客人的面孔不好辨識……
醉華苑是祁國京城內最大的酒樓,也是尋芳客們最愛流連之所,而它最出名的,除了交際手腕高明的鴇母之外,還有賣藝不賣身的一流歌妓碧月。
碧月有一副好嗓子,又有難得的美貌,且有高明師傅的教導,讓碧月唱起曲子猶如黃鶯出谷,輕柔一笑宛若芙蓉花開,眼波流轉之間千嬌百媚,讓所有前來拜訪她的客人都為之傾倒陶醉,心甘情願地掏出大把銀子住她的眼前堆送。
不過碧月可不是什麼客人都肯見上一面的,除去應該有的金錢權勢,當然還得斯文有禮,少說也得說話高明,否則是絕對不可能通過鴇母那一關的。
「我說碧月啊!宮大人來看你了!」
鴇母眉開眼笑地將宮子齊等人帶到布置得華美而舒適的房間里,熱絡得彷彿他們是自家人一般。
正在彈琴的碧月聽見鴿母的喊叫,立刻停下了雙手的動作,起身將衣裙一提,前往門口迎接她今晚的客人。
「好久不見了,宮大人。」碧月輕柔的聲調帶著些許嫵媚。
宮子齊被唐節華等人給硬推入碧月房裡,臉上的表情雖談不上生氣,倒也絕非高興。
「好久不見,碧月。」雖然不怎麼高興唐節華等人將自己帶到醉華苑,但美人當前總不好失了禮數,所以宮子齊仍是露出笑臉,給了碧月十足的面子。
「恭賀您高中今科狀元,又娶得大公主為妻,碧月僅以薄酒一杯,聊表敬賀之意。」碧月領著宮子齊來到桌邊,倒了杯上好佳釀遞給他。
「謝謝。」宮子齊沒有拒絕地將佳釀一飲而盡。
「剛才帶您進房的是今年新科武探花唐大人吧?怎麼不一塊兒進來喝杯酒?」碧月笑吟吟地問道。
「你的眼力還是一樣好。」宮子齊在桌邊坐下,對於碧月的柔情以對,他心裡縱有再多的不情願都只能往肚裡吞。
今晚他原本是打算好好同公主解釋一下昨天的誤會,但是沒料到唐節華等人竟然還將他拉到醉華苑來逛,此刻他只覺得自己是「誤交損友」!
「瞧宮大人的樣子,似乎不是很想見碧月?」碧月掩嘴輕笑,「想來宮大人與公主應當相處融洽,否則也不會這麼快就將碧月忘了,現下就連見一面都嫌浪費時間。」
「碧月,你言下之意是在指責我啰?」宮子齊苦笑道:「一見面就給我安上這麼大的罪名!」
「碧月怎敢呢?」碧月笑應道;「宮大人您貴為駙馬爺,又是當今皇上跟前的紅人,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給您亂安罪名?」
宮子齊不再緊皺眉頭,再度斟滿一杯酒後,他反駁道:「怎麼沒有?剛才是誰說我嫌棄當今京城最紅的歌妓來著?就沖著這麼一句話,那些為你痴迷的達官貴人、富家子弟,豈不是要將我大卸八塊才能消心頭之恨?」
「宮大人還是一樣會說話。」碧月開懷地笑了下,「請讓碧月再敬您三杯酒。」
「會說話的是你。」宮子齊依言連喝三杯,「若不是你長於安撫人心,又哪來那麼多男子為你痴迷?」
宮子齊在與公主成婚前,也曾與唐節華等人慕碧月之名而來,當時由於他頂著輔國大將軍之子的身份,所以鴇母答應讓他見上碧月一面,沒料到後來他與碧月相談甚歡,所以幾乎每一、兩個月,或是煩心之時,他便會上醉華苑找碧月談話,以鬆懈緊繃的心情。
只是現下他可是駙馬爺,有個公主妻子,若是他上醉華苑的事給傳了出去,他應該怎麼對公主交代和解釋?
「不知道宮大人肯不肯讓碧月猜猜您的心思?」碧月起身步向琴架旁,輕撥琴弦彈了幾個輕音。
「你會說這句話,就代表你已經猜到答案了吧?」宮子齊雙臂環胸望向碧月纖細的背影,心想若公主擁有碧月這般的容貌,大概就不會自卑了吧!
「碧月只是大膽推測……宮大人您是因為惦記著公主,所以現在其實想立刻回府里去,但又顧及我的面子,不想讓碧月太過難堪,所以才留下來陪碧月多喝兩杯,是不是呢?」
碧月自顧自地彈起了琴,優美的琴聲安撫著人心,像要催人入眠般而且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柔情。
「不愧是碧月。」宮子齊苦笑了下,「我的心思都讓你看穿了。」
「宮大人過獎了。」碧月一邊彈琴一邊問道:「宮大人其實用不著為碧月擔心的,還是早些回公主身邊吧!」
「你說出這話,不怕鴇母教訓你?」畢竟鴇母希望客人前來這兒尋歡作樂,是留得越久越好,簡而言之,就是錢花得越多越好。
「碧月相信宮大人不會吝惜打賞的。」碧月嬌笑了下,笑容裡帶著一絲近乎孩童的頑皮。
宮子齊聽了只是笑了下,並沒有回話。的確,只要待會兒多打賞幾錠銀兩,給足了碧月面子,那鴇母自然不會多加為難碧月。
畢竟,碧月可是這醉華苑的搖錢樹啊!
「就算我想早些回府,只怕節華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宮子齊無奈地苦笑。
碧月回到桌邊,繼續替宮子齊倒酒,又吸了眨眼,「怎麼說?」
「他們拉我來,不過是想看我笑話罷了。」說什麼傳聞大公主其貌不揚,所以帶他這個新郎官上醉華苑,是想安撫他的不平,以免他嫉妒夏無采娶到貌似天仙的二公主,其實他們不過是在整他罷了!
他們八成是想看他回去要如何對公主解釋吧!
「既然如此,宮大人現在有何打算?」明白了宮子齊的苦處之後,碧月只是想笑。
這群男人都幾歲了,還像群孩子般開玩笑。
「我?」宮子齊望向窗外,夜已深,附近唯有醉華苑等酒樓還燈火通明,「等他們醉得差不多了,我就打道回府。」
「也好,免得公主為您這位駙馬爺擔心。」碧月點點頭笑應道:「那麼,今晚還是讓碧月命人為您沏壺好茶上來,酒就別喝了吧!」
「謝謝你。」宮子齊點頭道:「怪不得拜訪過你的人們都誇你貼心溫柔。」
「那是承蒙各位不嫌棄。」碧月謙虛地道。
「誰會嫌棄你?」宮子齊笑道:「大伙兒都把你捧著當寶。」
「會掉銀兩的寶……當然大伙兒都愛。」碧月很清楚自個兒的身份。
她會被大伙兒呵護,不過是因為她有著眾多男人垂涎的美貌,鴇母對她的好,也是為了她帶來的大筆進賬。
「別說喪氣話。」宮子齊斂起了笑意,「說不準哪天就有人為你贖身了。」
「說到這點……碧月記得宮大人當年也提過這事。」碧月猶記得,當初宮子齊由於與她相處融洽,又覺得她不應該再待在這兒,所以曾提出要為她贖身的建議。
「可是你卻拒絕了。」宮子齊應道:「我一直不懂原因何在。」
「倘若當時宮大人為我贖了身,只怕會影響到您的聲譽,所以碧月才婉拒。」碧月很清楚,宮子齊確實有能力為她贖身,也有能力照顧她的生活,但是她與宮子齊非親非故,住進宮府只怕惹人非議,加上宮子齊又是輔國大將軍的兒子,帶她這個歌妓回府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所以她拒絕了。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件事。」宮子齊聽了,只是更加佩服碧月。
一般青樓女子若是有人願意替她贖身,哪裡還願意待在此地?可碧月不然……
「宮大人對碧月的好,碧月很清楚,不過這份心意碧月心領了,其他的體貼,就請宮大人留在公主身上吧!」碧月長年待在醉華苑,耳里所聽所聞,自然少不了街頭巷尾流傳出來家變。
為了青樓女子而夫妻不合之事,在醉華苑早已是見怪不怪的消息。
「你好像很擔心我會放著公主不管?」宮子齊納悶地道:「我像個會拋棄妻子的男人嗎?」
「那倒不是。」碧月搖了搖頭,「碧月只是覺得,宮大人您對旁人都太好了。」
「此話怎講?」宮子齊感到不解,對旁人好不是應該的嗎?何況是碧月如此特別的女人,留在青樓豈不可惜了她的卓越才華與善良天性?
「官大人您若想照顧到每個人,那麼與您的妻子相處的時間,是不是就因此而變少了呢?」碧月柔聲地道。
「這……」宮子齊啞然無語,因為碧月說得沒錯,他確實想保護每個善待他的人,但是……
他只有一個人,不可能面面俱到。
「或許是碧月太過多心了,但是,若我是宮大人的妻子,雖然是私心過重了些,可我寧願自己的丈夫只疼愛我一人,而不是……」她一直待在青樓,就是因為看盡了人世冷暖,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女人都是這麼想的嗎?」宮子齊淡淡地應了聲。
一倘若如此,現下被他冷落了兩天的公主,不知是否正為此感到傷心?
「再怎麼堅強,女人終究是脆弱的。」碧月搖了搖頭,「我們希望有人可以依靠、可以保護我們,所以終其一生不停地尋找,雖然結果並不盡如人意。」
「你會找到的。」宮子齊安慰地道。
「希望如此……」碧月重新打起精神,柔柔一笑,「抱歉,讓宮大人您聽了無聊的話,讓碧月再敬您一杯。」
「不無聊!一點也不,因為你說出了我一直沒注意到的事情,而且是我的大缺點,我還該感謝你才是。」宮子齊笑了下。
「是嗎?」碧月輕聲說道:「我還不知道……被人喻為文武雙全的宮大人,竟也有個天大的缺點。」
「你不是說了嗎?我對旁人都太好,很容易忽略了身旁重要的人。」宮子齊柔聲應道。
碧月嫣然一笑,「容碧月斗膽猜測,宮大人指的可是府上的公主?」
「她已是我的妻,莫非我不該重視她?」宮子齊覺得自己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
要不是不想與唐節華等人爭辯,他也不會被半拖半拉地帶來醉華苑,更不會讓公主又平白無故地多等一個晚上……
唉!說來說去,都怪他太過優柔寡斷!
或許——
他這個不好的個性,是該改了!
就連與他青梅竹馬的桂依,不也說他該好好同公主說明一下。
「我想,公主若是聽見了您的話,必定會高興不已。」
碧月笑吟吟地將杯子斟滿,遞上前去,「碧月僅以清茶一杯,祝官大人與公主能夠長相廝守、白頭偕老。」
「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教誨的。」宮子齊半是玩笑地回應道。
碧月輕搖俊首,輕聲應道:「說教誨不敢當,倘若宮大人不嫌棄碧月這身份,就當碧月是個朋友吧,而……既是朋友,說句勸言總不為過了。」
「不嫌棄,當然不嫌棄。」宮子齊連忙應道:「你的才華學識和談吐,遠比一些只知裝門面的富家小姐好得多,能夠交到你這個知己,我高興都來不及了。」
當初他就是因為欣賞碧月才想替她贖身的,沒料到碧月竟然為了他而不肯答應,明白了這一點,只讓宮子齊更想幫碧月。
只是……他過去是輔國大將軍的獨子,如今又是駙馬爺的身份……
唉!頭銜這玩意兒,有時候還真是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