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霧不在?」

星期日上午十點，蘇辰星依約來到袁家大宅，可出來開門的卻是袁向潮。

袁向霧與崔清華因故外出——雖然袁向潮是這麼回答的，但是蘇辰星可不怎麼想相信他。

蘇辰星暗忖，這分明就是他們串通好的戲碼!

不過這麼一來，她也沒理由留在袁家打擾了，正好樂得清閑，可以早點回家。

「你不進來坐坐?」袁向潮讓開身子，做了個邀請的動作，苦笑道：「難得過一次生日，家人卻都不在，準備好的點心也沒人一起享用。你願不願意留下來陪我過生日?」

「我想袁先生應該有很多紅粉知己在等著您的電話吧!」蘇辰星刻意忽略自己在聽見邀約時感受到的莫名心悸，她佯裝鎮靜地說：「我原是來幫忙向霧的，既然她不在，我也沒理由留下來打擾了。」

語畢，蘇辰星轉身便走。

「啊，等一下，辰星!」袁向潮沒想到蘇辰星會堅持到這種地步，本以為將她騙來家裡，她就會因為盛情難卻而答應陪他過生日，而且為了裝出沒人理的可憐樣子博取同情，他還特別叮嚀管家和女傭們今天不必來上班，更為此推掉所有的約會。

怎知道這蘇辰星真的狠到半點情面都不留，

「有什麼事嗎?袁先生。」蘇辰星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袁向潮。

其實能夠踏入袁家，她心裡是尤喜參半的。

尤的是袁家兄妹不知道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喜的則是為了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緒。

當她還喜歡著袁向潮的時候，她曾夢想過由袁向潮邀請她到袁家，並帶她進屋、在客廳里與他一起聊天，在袁向潮的房裡與他一起寫功課。

但那是只有少女才會擁有的天真夢想。

如今願望雖然得以實現，但她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因為，她不過是袁向潮眾多獵物的其中之一罷了。

說得更明白點，就是袁向潮只把她當成玩物，等到玩膩了，大概就會一腳把她踢開吧!

她不想淪陷在袁向潮明顯為謊言的甜言蜜語里，因為那根本沒有意義。

可是她無法否認，在聽見袁向潮對她的讚美與邀請時，她極欲抵抗的心裡仍舊帶著些許的喜悅。

畢竟她曾經為袁向潮著迷、為他不經心的笑容感到沉醉，那份青澀的初戀不是說忘就能忘的，尤其她在多年後的今天再度與袁向潮相會，反倒使得逐漸淡化的記憶更加清晰。

袁向潮可說是她二十三年的人生經歷當中，讓她惦記最多、也傷她最深的男人。

儘管她不想承認，但事實卻遠著她面對。

從她極力持平，卻仍舊微微發顫的嘴唇與指尖當中，她感覺得到自己被打亂的平靜步調，以及一顆迷惑的心。

「辰星，我不否認我是個花心的男人，但你總可以給我一次機會吧，別急著全盤否定我，好嗎?」袁向潮擋在蘇辰星面前，俊秀的臉龐覆上了一層陰影，看起來有絲哀怨，與他平日的傲然氣勢截然不同。

語音微頓，袁向潮續道：「我只是不想一個人過生日，可以的話，請你留下來讓我招待一頓餐點，或許你願意等向霧回來，或許我可以送你回去，總之一切都由你決定，我不會強迫你什麼的。」

「我……」蘇辰星猶豫了。

她應該拒絕袁向潮的。

但簡簡單單的一個「不」字，她卻是怎麼樣也說不出口。

她終究是個女人，一個對自己的初戀相當看重的女人，儘管愚蠢，但戀愛的心情不變，所以當她見到他藏在意氣風發之下的孤寂臉龐時，她心軟了。

即使知道婦人之仁對自己不會有好處，但蘇辰星仍是咬著嘴唇點了頭。

「我知道了。那麼，我就先謝謝袁先生的招待了。」

*******

「送給我的?」袁向潮有絲意外地瞧著手上的小禮盒，他沒想到蘇辰星在被趕鴨子上架的情況下，竟然還帶了禮物來。

「我想，雖然我是來替向專挑婚禮的衣服，但是袁先生過生日，總不好空手而來，所以……」蘇辰星在客廳的沙發上窩著!」邊啜飲袁向潮親手倒來的紅茶，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本以為就算袁向霧不在家，這麼大間房子也該有傭人或管家在才對，但她卻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大部分工作的人都放假去了，所以現在的袁家大宅里，就只剩袁向潮和她了。

就算她再怎麼想忽視袁向潮，他那攝人魅力仍是存在，加上他今天除去了筆挺西裝，身著輕便的牛仔褲與長襯衫，看起來有分自然的味道，不似平時那樣市儈，所以表情也跟著變得柔和許多，不像平常總帶著一股傲氣。

「謝謝你，我可以打開嗎?」袁向潮的唇邊揚起一抹少見的柔笑，「近幾年來大家都是請吃飯，倒很少有人真的送禮物了。」

看來蘇辰星除了有張漂亮的臉孔，還有顆體貼的心。

雖然她的態度一直冷冷淡淡，而且對他始終不假辭色，但是她不會將個人情緒太過發泄出來，更不會遷怒他人，否則她對袁向霧就不會那麼地縱容了，他那個妹妹可是誰見了面都喊著任性的。

「那並不是什麼太貴重的東西。」蘇辰星喃喃自語似的應道。

她只是依照自己的記憶去挑了個過去的袁向潮所喜歡的禮物罷了，就不知道現在的袁向潮是否還喜歡——

「模型車!」袁向潮看著掌心那精巧的紅色跑車，眼睛為之一亮。

他確實有收集迷你模型車的嗜好，可是蘇辰星為什麼會知道呢?

難道是袁向霧告訴她的?

不可能，瞧蘇辰星躲他們躲得跟什麼一樣，不會特地打探他的嗜好和喜歡的東西。

那麼，這個禮物就是蘇辰星自己挑選的噦?

雖然不知道這是個巧合，還是蘇辰星刻意挑選的，但是……

「謝謝你，辰星。」這是袁向潮打從心底發出的感動。

每年他過生日時總會收到不計其數的昂貴禮物，從成套西裝到車子都有，但卻鮮有人知道、或注意到他真正的喜好。

當然向霧與父母親例外，因為他們長年相處，而且又同住，對彼此的嗜好自然比旁人清楚多了。

可是就連崔清華都不知道他喜歡模型車這件事，而蘇辰星卻猜到了!

真不知道她是怎麼猜到的，他們才見過幾次面，談話時間更不滿一個鐘頭耶!

「是向霧告訴你的嗎?」袁向潮想來想去，只能歸納出這個結論。

「什麼?」蘇辰星納問道：「向霧告訴我什麼?」

「我喜歡模型車的事。」袁向潮揚揚手裡的迷你小跑車，笑道：「除了我的家人以外，就連朋友們都不太清楚這件事。」

「是、是嗎?你喜歡就好，其實我也是誤打誤撞買下來的，沒有什麼特別理由。」總不能告訴袁向潮，說她早在袁向潮十八歲那一年就記住了許多關於他的身家資料與個人興趣吧!

「是嗎?」袁向潮不怎麼相信這個說法，可是又沒有質問的理由，只得作罷不再索求答案。

「當然是真的。」為了避免袁向潮繼續追問下去，蘇辰星連忙轉移話題：「袁先生對迷你模型車很有興趣嗎?」

「我收集了不少。」聽見蘇辰星主動向他發問，袁向潮心裡有絲竊喜。

果然小妹的計策成功了!

臨走前，向霧一再交代他，要他絕對不可以露出太意氣風發的樣子，否則蘇辰星一定會掉頭就走，因為她討厭只會盯著女人臉皮看美不美的男人，更討厭自大和自傲的男人。

所以他聽從小妹的建議改采哀兵政策，果然成功地化解了蘇辰星的心防，將她帶人袁家大門，更進一步地引得她開口。

今天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啊。

如果能乘機再進一步就成了!

「不知道辰星對這些迷你車有沒有興趣?它們就在二樓書房裡，我可以帶你上樓看看。」打鐵要趁熱，袁向潮現在是能祉就扯，巴不得可以讓蘇辰星逗留得晚一點!然後施展他的魅力攻勢來頓美妙的燭光晚餐，並順利將蘇辰星的心手到擒來。

「如果不打擾袁先生的話。」蘇辰星沒有多加拒絕，上樓看模型車至少比袁向潮在一旁頻頻向自己打探答案來得好。

而且，她胸口的悸動也說明了心裡那份期盼。

來到袁家，就好似見到了過去的自己一樣。

她少女時代的夢想一點一滴的實現了。

想與袁向潮走在一起、想被他邀請、想進他房間看看他的生活、想多了解他一點。

對當年的她來說，那是種奢求；對現在的她來說，卻是輕而易舉。

除了外表，她與袁向潮都沒有太大的變化。

她的個性一如以往，而袁向潮一樣意氣風發、恃才傲物。

看似平靜的際遇，卻摩擦出意外的火花這是她怎麼樣也想象不到的事。

上天是不是有意開她玩笑?

或者，這是她人生中必經的磨練?

為的自然是讓她學習面對現實、省思過去，而後變得更加堅強。

如果是這樣的命運，那麼她欣然接受。

畢竟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如意，要一件一件仔細計較，是不可能也太徒勞無功的傻事。

或許她該放輕鬆點，用開朗的心胸來面對袁向潮，而不是防他如災禍、避他如鬼魅。

以哀向潮當時年少輕狂的個性，再加上旁人對他的寵溺與驕縱，會養成他如此的個性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將自己的心受到傷害的原因全怪罪於袁向潮，或許是她太過苛求他了。

雖然袁向潮是因為她當時其貌不揚才出口傷人，但是仔細回想起來，自己還不是因為自卑感作祟，才會感到受傷害。可實際上，她根本沒有必要自卑不是嗎?

外表的皮相是父母天生，美醜標準不過是人類的自大所制定的法則，若說她因為感到自卑而心靈受到創傷，不就代表當年她與袁向潮一樣，都在無意間以外表來論斷一個人的價值?

呵，如此簡單的道理，她竟然迷惑其中這麼多年才思索出結果。

這一切，誰都沒有錯。

是她自己太傻了……

*******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袁向潮暗自打量著站在櫃前觀賞模型車的蘇辰星，不懂她怎麼一眨眼就換了個性子，既不再對他惡言相向，也不再嚴肅以對。

他做了什麼事討好了她嗎?

明明就沒有啊!

不過就帶她上樓看個模型車罷了。

難道她很喜歡迷你車?可是看她的表情又不太像。

唉，女人真是說變就變，蘇辰星也好、袁向霧也好、他那堆女友也好，總是如此。

翻臉跟翻書一樣快，

不過不管怎麼說，蘇辰星心情好轉總比她一直對自己保持冷淡來得好啦，回頭他該送小妹一份大禮，好感謝她的良計相助。

「袁先生、袁先生?」

蘇辰星的呼喚阻斷袁向潮的思緒，他匆匆拉回心神，笑問：「怎麼了?」

「我看你好像在想事情，是有什麼事要忙嗎?如果你有事要忙，我就不打擾了。」蘇辰星瞧著袁向潮難得陷入迷惑的表情，心頭那股莫名產生的悸動變得更加急促了。

「沒什麼啦，我只是在想，你好像對模型車挺有興趣的，甚至比對我還有興趣。」袁向潮不著痕迹地探問著心裡的疑惑。

蘇辰星胸口猛然一震，她慌張地揚起一抹笑想迴避過去，「袁先生，你又在開玩笑了。」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袁向潮聳聳肩，往蘇辰星身旁跨近一步，續道：「誰教你看模型車的眼神那麼專註，真教人嫉妒，或許我該把自己變成一輛模型車，還能分得你一點注意力。」

「袁先生……」蘇辰星被袁向潮話中赤裸裸的告白意味給嚇住了，「請、請你別開這種玩笑，我們不過是見了幾次面。」

她怎麼會忘了呢?從前就聽說袁向潮言談大膽，常哄得為他失魂的少女們臉紅心跳，可她倒是頭一次見識到他的功力。

「見面次數和相識時間的長短都不是問題吧!」袁向潮放柔了嗓音，他可是很懂得利用機會和本能的。

看見蘇辰星軟化的態度，再加上她略顯慌張的反應，袁向潮知道，要說服蘇辰星接納他心意的好時機來了，錯過這一回，他不知道又要耗上多久。

「袁先生，我記得向霧已經提過你有很多女友，應該不缺我一個吧!」就算她可以大方的不再計較過去恩怨，但是對於愛情遊戲她著實了無興趣。

「那是向霧胡扯的。」袁向潮連忙駁斥。

他就知道，蘇辰星一定是因為袁向霧說過他總讓女人傷心，所以才不肯接受他。呻，都是袁向霧害慘了他!

「可是看起來不像。」蘇辰星為袁向潮那著急的樣子感到好笑，其實她早就清楚袁向潮的為人了，所以不論袁向潮用什麼理由來辯駁，她都不會上當的。

「你就這麼信任向霧不信任我?」袁向潮挑眉道：「太殘忍了吧!」

「就袁先生的外貌和家世來看，我不覺得你交不到女朋友。」袁家可算是小有資產；光是為了這一點而倒追他的女人就可以用成卡車來計算了。

「那你倒是說說，如果我這麼受歡迎，為什麼生日會卻沒半個人來參加?」

他可是打死都不能承認自己真的很花心，不然在追求蘇辰星時是註定要打敗仗了。

「雖然我不清楚理由，但我想，向霧約我來，應該只是個幌子而已，真正想約我的人，應該是你吧?」蘇辰星怎麼可能猜不出袁向潮的心思，只是不想當面點破、傷了他的自尊罷了。

「既然你也明白我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想追求你，那就好說話了，咱們來談談你不肯接受我的原因如何?」袁向潮好脾氣的跟蘇辰星耗上了。

「我曾經跟向霧說過，我對於那些只用長相與金錢來評論旁人的男人沒有興趣，對於大玩愛情遊戲的男人也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就請袁先生別再做無謂的努力吧!」將話攤開來說，或許也是讓袁向潮早日放棄她的好方法之一。

「你想太多了，我可不是在玩愛情遊戲，我對每位小姐都是認真的，而且剛開始認識對方時，總要先交往過才能知道對方和自己是否合適吧，所以這絕對不是愛情遊戲，而是互相深入了解的方式。」要辯論，他可不會輸人。

蘇辰星逸出一抹酸澀的微笑，「如果這就是袁先生的回答，那麼我也無話可說，但是……」

袁向潮的心因為蘇辰星在剎那間顯露出來的悲傷神情感到些許抽痛，但是很快的，他將注意力再度調回答案上。

「但是?」

「但是我對愛情，有自己的一套解釋方法，而很可惜的，我的解釋與袁先生的理念很顯然呈現極端不契合的狀態，所以！」蘇辰星輕輕搖了搖頭，苦笑道：「對不起，袁先生，我必須拒絕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