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一點了，他還沒有回來。

林靜薇原本以為他今天應該會比較早回來的。昨天，他一早才回來換套衣服，順便接她一起去公司。問他是否一整晚都在杏兒那裡，他很大方的笑著點點頭。今天和他們一起吃飯，霍達對杏兒的殷勤讓她感到灰心，而他再一次的徹夜不歸更讓她徹底的死心了。

除了偶爾分一點精神照顧她，霍達整個注意力全都放在杏兒身上，甚至在和她談話時也是不時的注視著杏兒，所以她做了一件現在想到就會為自己汗顏的事。她故意和霍達熱切的談著公事好冷落杏兒，但是霍達雖然和她談著公事，心思卻還全都是繞著杏兒打轉，他對杏兒的關注讓她好羨慕杏兒，當初回國時的自信已經所剩無幾了。

她忽然好想找個人聊聊，拿起電話，不加思索的就撥給阿傑。

「喂。」

一聽到阿傑的聲音，她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喂，你哪一位？」

吸了吸鼻子，她微啞著聲音喚了句：

「阿傑，是我。」

「你是誰？講大聲點。」

「我是林靜薇。」

「靜薇？你還好吧？」

聽到阿傑關切的話，她久久說不出半個字來。

「靜薇，你怎麼了？你在哪裡？霍達呢？」

「我在霍達家裡，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大概是在杏兒那裡吧！」

電話那端的阿傑靜了下來。

「阿傑，你怎麼不說話？」

「沒有啊！這麼晚了你還不睡覺，是不是認床？」

「我睡不著，阿傑，你陪我聊聊好不好？」

阿傑頓了會兒才說道：

「因為霍達是不是？」

「嗯。」

兩人執著話筒都停了下來不說話，還是林靜薇先開口。

「他愛她嗎？哦……廢話，他當然愛她了。」

「他對杏兒是很認真的，你……」

她大力的吸著鼻子，將桌上的面紙盒拉過來，一張一張的抽出來拭著眼角的眼淚。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還有機會。」

「你在美國那麼多年，都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嗎？」

靜薇搖了搖頭，又想到電話那頭的阿傑是看不到她的。

「我在那兒的生活很寂寞，總是想著這裡的一切，想著你們。」

「我們？！你的意思是包括我啰？」

「廢話，當然有你，我才沒那麼重色輕友。」

「重色輕友？是誰一走就是那麼多年的？」

「早知道出去後會那麼想念台灣的一切，當年就不出去了。」

「其實去國外體會另一種生活也不錯呀！瞧你現在多風光，國貿集團的代表。」

「可是……」

「可是什麼？你怎麼從美國回來后說話像變了個人似的，吞吞吐吐的。」

「阿傑，我是不是不討人喜歡？」

「你怎麼會問這種奇怪的問題？」

「奇怪的問題？你是說我真的很不討人喜歡？」

「怎麼會呢？連杏兒都誇你出色，還問我是不是每個男人的夢中情人都是你這類型的。你自己說呢？」

靜薇嘴巴驚訝的張得好大好大，陳杏兒誇她？！

「陳杏兒？她真的這樣說？什麼時候說的？」

「你剛回來時，霍達不是接你去他家嗎？那時你們趕著應酬，霍達叫我去陪陪杏兒，就那時說起的。」

阿傑的話讓靜薇心裡更加慚愧，自己怎會那麼小心眼？靜薇欲言又止的叫了阿傑一聲。

「阿傑……」

「怎麼回事？」

「我今天做了一件很丟臉的事。」

「丟臉？你做了什麼事？」

「我今天和他們一起吃飯，看霍達那麼在意陳杏兒，所以心裡不太舒服，就故意拉著霍達談公事，想冷落她。」

「一定沒成功，對不對？」

「對啊！咦，你怎麼知道？」

「廢話，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霍達，他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被冷落了。」

「哦！阿傑，我好丟臉，我該怎麼辦？」

「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跟你說正經的啦！給點意見好不好？」

「你找機會多跟杏兒聊聊，拉近感情不就給了！杏兒人很好，你會喜歡她的。」

「如果別人有心要搶我男朋友，又故意冷落我的話，我才不會喜歡她的。」

「你知道自己那麼小心眼就好了，還有救。」

電話兩端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靜薇的心情好轉不少。

「阿傑，謝謝你的談話，對我幫助很大。」

「幫助很大？你決心要將霍達搶過來？」

她自嘲的笑了起來。

「將霍達搶過來？你阿達了！今天晚上看到他們相處的情形，第一個不肯的就是霍達自己。」

阿傑暗自鬆了口氣，還好靜薇自己能想清楚，要不然她的倔脾氣一發作起來，或許霍達和杏兒的感情沒受影響，但她自己一定會受傷的。

「看來這幾年你的判斷力並沒有消失。」

「你講話真是狠毒。對了！阿傑，明天有沒有空？陪我找房子。」

「找房子？要搬出來住呀？」

「既然想通了，就不要再打擾霍達了。」

「哦，原來有人是想要近水樓台先得月。」

「月亮給人先得去了，我只好再另起爐灶啰。有沒有空啦？」

「到我這兒住好了，我這個月亮的廣寒宮還沒有嫦娥住，有沒有興趣？」

「跟你說真的啦！扯到哪兒去了。」

「當然有空了，我幾點去接你？」

「我不知道明天會賴床到幾點，你再撥電話叫我起床好嗎？」

「又是一隻會賴床的小懶豬。」

「又一隻？還有誰啊？」

「杏兒啊！霍達說她一沾枕頭就睡得不省人事。對了，霍達呢？還沒回來？」

「今晚大概又不回來了吧！」

「奇怪，我怎麼好象聞到一股好酸、好酸的味道？」

「好了啦！別逮著機會就拚命取笑我。我要睡覺了，別忘了明天早點叫醒我。」

「你真的不考慮住我這兒？我偶爾會出差不在家，反正房子夠兩個人住。」

「阿傑，有伴是很好，但是我怕你如果要帶女朋友回家，我在你家會礙了你的好事。就像在霍達這兒一樣。」

「霍達不是常常不在嗎？」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想要搬走啊！說不定就是因為我住在霍達這兒，霍達不好意思叫我避開，所以才會一連兩天都到杏兒那邊過夜。如果到你那兒，也有類似的情形發生，你女朋友不怨死我才怪。」

「別說女朋友，我的口才連一個死黨都無法說動，你說哪些女人會被我騙來？」

「你少交幾個女朋友就阿彌陀佛了，還裝！說真的，明天早點叫醒我。」

「是的，大小姐。」

她笑罵了阿傑幾句才掛上電話。他就是這樣，以前念書時，只要心情不好，他就會說些話來逗得她好開心。走向卧房時，她腦海忽然浮起一個念頭，那時候是同時認識他們兩個人的，為什麼自己的選擇是霍達，而不是阿傑？

※※※

接到阿傑的電話，著實讓杏兒感到驚訝。

「阿傑，你今天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想約你晚上一起吃飯，有空嗎？」

「好啊！跟霍達聯絡了嗎？」

「還沒，你再跟他說一聲好了。」

「好，幾點？」

「六點好了，到上回我們三個人去的那家餐廳吃飯，好不好？我去找你。」

「你要來接我？」

「他們兩個可以直接從公司過去，就不用再多繞路了，下班時刻到處都塞車。」

「他們兩個？還有誰？」

「靜薇呀！她可以一起去嗎？」

停了幾秒，杏兒微微笑了起來，「阿傑，老實招來，你今天撥這通電話來有什麼用意？」

那頭傳來阿傑的笑聲，「你說呢？我能有什麼用意？」

「這要問你啰，你到底想做什麼？我怎麼有一種破人設計的感覺。」

「真的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讓你和靜薇有多點機會熟悉彼此。」

「真的？」

「要不我還能怎樣？你的霍達盯我盯得可緊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可不敢隨便冒生命危險找你，要是讓霍達知道了，乖乖！那還得了。」

「你少胡說了，他才沒那麼凶。」

「你瞧瞧，多說你的霍達一句那不行，早就知道你會替他辯護。」

「因為這是事實啊！我才沒偏心哪。」

「每個人都是偏心的。那這件事情就這麼說定了，我會先訂好位子，下班就過去接你。」

「阿傑，這是你的主意，還是靜薇的主意？」

「有差別嗎？」

「沒有，不過我想知道。」

「杏兒，別那麼擔心，只是一起吃個飯而已，不是什麼鴻門宴。況且，有霍達陪著你，他絕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靜薇的意見呢？」

「有誰會介意多認識一個朋友？就這樣說定了，我們晚上見面再聊。」

和霍達說定后，杏兒想了會兒便不再想這個問題了。是啊！自己擔心什麼？就像阿傑說的，有霍達陪著，他會照顧自己的。

※※※

他們才剛坐下沒多久，霍達與靜薇也到了。霍達紳士的幫靜薇拉開椅子待她坐下后，輕輕的捏了杏兒的耳垂一下，他才坐下來。

阿傑笑著問：「你們動作很快嘛！路上有沒有很塞車？」

「我們提早出發了，要不然現在還給卡在路上呢！」霍達回道。

「還好霍達對那些小巷子挺熱的。我們可以點餐了嗎？我餓了。」靜薇說道。

阿傑笑著朝杏兒指了指，「還是我們男人耐餓，我剛剛去接這個小女人時，她一見到我的第一句話也是嚷著說肚子餓了。」

杏兒和靜薇相視而笑，不知為何，兩人心中隱約的莫名芥蒂似乎消失無蹤了。

「中午沒吃飯，當然餓了。」

聽到杏兒的話，霍達微蹙著眉問她：

「你怎麼中午沒吃飯？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阿傑也在一旁開她玩笑，「是不是知道晚上要來這家餐廳吃飯，所以中午就故意不吃，這樣晚餐就可以多吃一點？」

杏兒給霍達一個安撫性的微笑，才回答他們的問題。

「有份文件到中午還沒處理好，本來想做完再吃飯的，結果完成後已經快兩點了，也就懶得出去吃了。」

「以後不能這樣，身體會弄壞的。」

阿傑也促狹的取笑她，「是啊！以前餓是只餓一個人，現在是一個人餓肚子，另一個人心在疼。」

杏兒笑笑的點點頭，剛好侍者走了過來，便不再多說什麼。但當侍者將菜單遞過來時，她不覺微笑了起來。

霍達見狀，湊過來好奇的問：「你在笑什麼？」

杏兒晃晃手中的菜單說：

「我想到第一次到這兒吃飯時的情形。」

兩個男人聞言也笑了起來，靜薇在一旁笑著詢問：

「怎麼回事？」

霍達很勉強的止住笑，對靜薇解釋道：

「那天我們三個人到這兒吃飯，結果侍者拿了一份菜單給杏兒，杏兒只很快的掃描一眼，眼睛睜得大大的，順手便將菜單遞還給人家，很客氣的告訴侍者說……」

他還很戲劇性的停了下來，清了清喉嚨，學著杏兒的語氣說：

「先生，請你給我一杯白開水就行了。」

說完，霍達自己就忍不住先捧腹大笑，阿傑邊笑邊補充道：

「靜薇，你真該看看那個侍者的表倩，活像杏兒跟他點了熊掌大餐的樣子，真是夠絕！」

靜薇也忍不住的笑開了，「杏兒，那天的菜單是怎麼回事？」

杏兒自己有點不好意思，但又理直氣壯的笑著回答靜薇。

「菜單沒什麼不對，只是價錢讓我嚇了好大一跳。」

阿傑立刻又補上一句，「靜薇，你知道嗎，她還很正經的對侍者說：『你們做牛排的牛是不是吃魚子醬、喝香檳長大的？』」

四個人全笑開了，靜薇一臉不信的盯著杏兒。

「告訴我，你沒有這麼問。」

杏兒還來不及回答，一直站在一旁預備幫他們點菜的侍者插嘴說：

「小姐，我可以做證，她真的是這麼問的。」

四人全都往侍者看去，三個當事者看到了侍者的臉，笑得更瘋了。杏兒驚訝的笑著嚷嚷：

「上回就是你嘛！我們真有緣。」

他也笑著回答杏兒：

「請問四位，今天是不是仍然要各來一客我們餐廳吃魚子醬、喝香檳長大的牛排？」

杏兒聽到他的話，笑得直不起腰來，直到餐點送上桌，杏兒才控制住自己的笑意。

當心中的芥蒂消除后，杏兒發現靜薇和自己還滿談得來的，所以當靜薇想邀請杏兒當導遊帶她重新認識台北時，杏兒一口就答應了。

「兩位女士，不知在下可有這個榮幸充當司機，為兩位服務？」

笑睨霍達一眼，靜薇點點頭，假裝勉強的答應他。

「好吧！反正我們也要用到車，就將這份殊榮賞給你吧！」

阿傑不服的抗議著：

「不行，那我呢？」

杏兒很大方的答應他：

「你可以幫我們提東西。」

「謝主隆恩。」

一餐飯吃下來，四個人吃得不多，但是笑很快將肚皮撐破了。

※※※

聽到靜薇要搬出霍違家，杏兒著實感到驚訝。

「為什麼那麼快就要搬走了？」

靜薇聳聳肩說道：

「目前是有看到幾間還不錯的房子啦！不過都還在考慮中。」

杏兒回頭看看跟阿傑坐在窗邊聊天的霍達，他馬上有感應似的也往這兒看來。

「霍達，靜薇說想這幾天就搬走，你知道嗎？」

他訝異的邊往這兒走來，邊問靜薇：

「真的嗎？」

「阿傑陪我去看了幾間房子，只是還沒做決定。」

霍達坐在杏兒椅側，手隨意的搭在杏兒肩上，有點嚴肅的看著阿傑和靜薇。

「靜薇，找房子要多看看環境，不要太快做決定。你是在這兒住得不習慣嗎？」

「怎麼會呢！我是怕打擾了你們。」

霍達笑了起來。

「老同學了還說什麼打擾，太見外了。」

杏兒在一旁附和的點點頭，「對呀！一個女孩子住在外面，真的要小心一點，我之前住的那個地方就遭了幾次小偷，害我現在偶爾還會作噩夢。」

「這兒的治安是不是很不好？」

望著靜薇有點擔心的表情，阿傑安慰她：

「哪個地方的治安一定百分之百的好？台灣還算不錯了，不過不管在哪裡，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

「可是我一個人住在霍達這兒，霍達偶爾晚上沒回來睡的時候，幾十坪大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在，就覺得有點怕怕的。」

想到霍達沒回家睡的時候就是在她那兒，杏兒臉微微的泛紅。霍達輕輕的捏捏她的肩。

「我也提過叫杏兒搬來這裡一起住，反正房間夠，但她就是不願意。」

靜薇聽了霍達的話，不加思索的便跳了起來拍掌叫好。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杏兒，你可以搬來一起住啊！這樣有個伴，我可以住在這兒直到回美國，那我就不用急著找房子搬家了，霍達也不用兩邊跑來跑去的多累呀！」

「可是……」

靜薇跑到她身前，拉起她的手遊說。

「還可是什麼！反正你以後也是要嫁霍達的，有什麼關係。」

霍違樂不可支的笑著附和。

「對啊！靜薇說這些話最實在了。」

睨了霍達一眼，靜薇熱切的臉讓杏兒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我喜歡有個屬於自己的小空間。」

靜薇打斷她的猶豫，嚷道：

「你住這兒也可以有個自己的房間啊！現在要和朋友聚在一起真是不容易，大家都各忙各的。」

一直在一旁不語的阿傑，忽然開口取笑靜薇。

「一碰上林靜薇的召喚，誰敢各忙各的？還不都是趕忙的來複命。」

「阿傑，你最討厭了，我才沒那麼霸道。」

「是啊！你只是現代武則天罷了。」

「我是武則天的話，第一個就判你五馬分屍。」

「最毒婦人心。」

「你不是說我霸道嗎？杏兒，你覺得怎麼樣？大夥住在一起，起碼有個照應。」

見杏兒仍猶豫不決，阿傑也加入遊說的行列。

「杏兒，一起住每個月還可以省個房租什麼的，挺划算的。」

「杏兒，你是不是不太願意和我一起住？」

看著霍達失望的表情，拒絕的話在杏兒唇邊怎麼都說不出口。

「好啦，好啦！杏兒，租約一到期你就搬過來，好不好？」

靜薇迫不及待的催促著，杏兒只好點點頭。霍達彷佛鬆了一口氣，俯下身在杏兒耳邊悄悄的問：

「你想自己睡一間房，還是跟我同一間房？」

他雖然將聲音壓低，但還是被耳尖的靜薇聽到了。她不加思索的立刻回答：

「當然是跟霍達同一間啰！晚上兩個房間跑來跑去也是很麻煩的。」

杏兒的臉馬上紅得跟什麼似的，霍達在一旁輕笑著，靜薇這才領悟到自己失言了，急急忙忙的解釋著：

「啊！對不起，大概是在美國住太久了，所以講話比較直接。」

「靜薇，你每次說話那麼直，別嚇得杏兒不敢搬過來了，那霍達不找你算賬才怪！」

「我才不會欺負杏兒，而且霍達也不敢找我算賬。」

阿傑好奇的問：

「為什麼？」

「你不是說我是現代武則天嗎？誰活得不耐煩了，敢找武則天的麻煩？」

「是啊！她不欺負我就是老天爺保佑了，誰敢惹她？」

「把我講得這麼『恰』，以後誰還敢追我？！」

阿傑馬上介面說：

「放心吧！你怕以後沒人要的話，我會幫你登一則徵婚啟事的。」

靜薇笑著捶阿傑一拳。

「你放心，到時我天天纏著你們這幾個人，那時候看是誰急著要將我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