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驚情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里。

回憶永遠停留在春天,停留在輕漾的東風之中,無關四季流轉,無關歲月凄迷……那時他叫曠玉,雖然剛滿十四,卻已是皇上面前最得寵的侍衛。

說是侍衛,其實他的武藝並不高強,他只是憑藉了先父捨身救主的功績,才得到了皇上的恩寵。所以,他可以與這位九五至尊對弈、習劍,由天子親授書畫、御批詩文,卻永遠不必站班守衛、日晒雨淋。他甚至還擁有著某些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隱性權力——皇上對他的建議往往從不反駁。

能待在紫薇星垣的中心,雖然有一點不安,他還是覺得滿足而榮幸,儘管他也知道在一張張狀似殷勤的笑瞼後面其實藏著不滿與嫉妒,可他不以為意,他相信既然連皇上都已賞識他的一身風華,總有一天,他也能讓這些大人心說誠服。

直到那日春在枝頭……和煦的東風吹綠了尚書府里的大片草地,也送來擋不住的妖嬈氣息,被邀來參加賞花盛宴的他卻不喜歡這樣的季節,因為在瀰漫了花香的廳堂里,他總能感覺到一雙雙窺伺的目光,不似平日的不屑和嫉恨,反帶著些讚歎和欣賞,更讓他坐立不安。

四周的嘈雜在腦中轟響成一片,他厭惡地想擺脫這一場觥籌交錯,剛剛起身卻被身旁的主人嗯住,「怎麼了,曠大人?莫不是嫌這宴席太過沉悶?」

「不、不……下官只是忽感不適。」感到放在肩上的手似乎並不規矩,他忙借口擺脫,那手卻更加幾分大道,將他按住,抽身不得。

「來人啊!」尚書一面強留住他,一面道,「來些絲竹,給曠大人解解悶!」

眾官都高聲附和,他只得勉強坐下。

聽不清那歌女唱了些什麼,只見那纖指急彈如撥心弦,四周景緻都已模糊,惟有目光交織如網,讓他陷身在內,無法掙脫。

「美人顏如玉……」已有人攬過了那歌女,曖昧不明地將他的名宇嵌在話中。

他臉色一變,縱身而起,孰不知那月白便服襯托下的褪色容顏,看在旁人眼裡,卻顯得更加茬弱動人。

「曠大人莫走!」有人將琵琶塞人了他的手中,「久聞大人精通音律,不知今日愚兄們可有榮幸聆聽啊?」

「好啊,好啊!」四周叫好聲起,尚書又已欺到了身前,一身酒氣,一臉齷齪……他竟想……他竟敢?!看著那張難掩慾望的臉孔,他恍然而悟。雖然對這些官員的醜事,他早有耳聞,卻沒料到他們竟然明目張胆到此地步——況且,他也是個官哪!

「曠大人,怎麼,不給愚兄們面於?」一片訕笑聲中,他知自己已無退路。

定了定神,他扯出一抹笑來,假意應承,擺脫掉尚書的鉗制,走到廳堂正中。

「古人云:『聞弦歌而知雅意』,還望諸位大人聽好了!」他冷冷開口,然後便只聽「鏘」的一聲,琴弦已被他用力拉斷。哪管手上頓時血流如注,他扔下了琵琶,掉頭便走。

身後傳來眾人嘩然,他不想聽,偏又聲聲人耳——「他看來真的生氣了,尚書大人,你不怕他上皇上那裡告你一狀?」

「大人您這回的確也莽撞了一些,他畢竟還是皇上的人…」

「讓他去告吧!難道皇上動得,咱們卻動不得?!誰怕他在龍枕邊吹風?!」

「我看他也沒那個膽子,不過是故作清高罷了……」

眼角滾燙,正欲破潰而出的彷彿是他破碎的自尊,他從沒想到自己的風光得勢看在別人眼中竟是這般骯髒不堪!毫無目的地疾走如飛,想要擺脫什麼,偏又覺得那股污穢已滲入了骨髓,任他怎樣掙扎也如影隨形。直到奔人一片桃林,直到看到一湖凈水,他才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水中果然映出一張絕色面孔,他狠狠地投石進去,一陣水搖波晃之後,卻見水波仍舊拼湊起那張不變的俊顏。眼眶猛地灼熱,他俯下身去,拚命地掬水沖臉,將不爭氣的眼淚隱藏在裡面。淚卻反而越涌越多。彷彿自幼喪父的哀痛,彷彿年少逝母的凄涼,又彷彿是光鮮背後卻不足為外人道的「伴君如伴虎」的驚惶……被琴弦割破的手掌還在流血不止,他更遠地探出手去,想汲取更多的清水,卻不料腳下一滑,「哎……」一聲驚呼還未出口,一根桃枝便伸了過來,他略一借力,立時穩住了身體。

抬起眼來,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纖足,著一雙粉色的鞋,鞋是用一般的棉布製成,上面略綉了幾朵小花,算不上精細,應該是出自慈母之手。再順足而上,他看到了一個眉淡顏素的粉衫少女,正睜著明亮的水眸,牢牢地看向他。其神情若說是冷淡,卻又難掩幾分好奇,若說是熱情,卻又談不上有多少暖意。

「想不開啦?」銀鈴般的聲音,卻毫不客氣。

「哪有。」他臉一紅,他只不過是一時失足而已。

「不承認就算了。」樹上的「仙子」冷然地別開眼去。

「你……你在這裡……待了多久?」他忍不住問。

「一直。」她極坦然地回答。她是什麼都看見了,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眼神一黯。算了,事到如今,他還有何自尊可言?

「你長得還真不錯!」她好像還沒玩夠。

心火重燃,他憤憤地瞪她一眼。

她卻滿不在乎,居高臨下,佔盡優勢,「比瓊衣哥哥還漂亮呢。」

瓊衣?他似乎聽說過這個名字——啊,是了,好像是京里當紅的角兒,幾天前暴病死了——的確,她說得不假,他到今天才算明白:原來在別人眼裡,他也不過是個任人押玩的戲子。

「可漂亮不是錯啊!」「仙子」在枝頭輕嘆。要是她能早一點告訴瓊衣就好了……心湖裡像被投進顆石子,「撲通」的一聲,直落人最深的湖底,散出一圈圈的漣漪。他的眼中透露出朦朧的光來,「你想說什麼?」

「你要是瓊衣就好了。」她轉眸望向那一湖碧水,幽然嘆道。

「你是說瓊衣……他就……?」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靜默的湖水,他忽然覺得駭然,又偷偷覺得慶幸。

「是啊。」她點頭。不然她怎麼會在這裡,還「剛巧」準備了一根救命的樹枝?「我本想說給他聽的,卻被你給聽了去。」

心裡流過一股暖意,伴著漸近的東風,烘乾他臉上的水痕,還有眼中的愁雲,他很想對她道聲謝,一時卻又開不了口。

「你幫我個忙吧。」像知道他心思似的,她恰好出言。

「什麼忙?」他忙揚起臉來,等待她給他機會。

「那裡!」她抬手指指高處的枝頭。

他看見了一朵桃花傲然綻放在枝頭,彷彿她的嬌顏。「就是那個?」

「是!」她確定,就為了那個,她好不容易爬了這麼高,卻沒想到還是夠它不著,瞧瞧下面的少年,雖然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但好歹應該比她長手長腳一些——但是,他會爬樹嗎?

還未等她問出,身旁已起了一陣和風,風裡混雜著桃花的香氣還有種淡淡的爾雅氣息。身下的樹枝搖晃,她槽模地抬起眼來,卻見他已坐在她的身旁,手中是那朵美麗的花兒。

「你怎麼弄的?」她可沒親眼見過輕功這種東西,還以為那只是遙不可及的傳奇。

他卻忽然捂住了她的芳唇,示意她噤聲。

她聽見了匆忙的腳步聲在樹下響起,被尋者的姓名已在眾多的呼喊中模糊難辨,但她看見他的臉上掠過一抹陰雲,立刻明白這是找他的。他就是被那些人欺負了嗎?她以眸詢問,暫時忘了唇上的手指。

他沒有回答,只將她的身軀也收入了掩護,讓她契合在他懷中,一同隱身在這燦爛春花之內……隱藏的時間竟是如此地漫長,等到樹下聲音漸悄,他竟已生出種異樣的私心,期望這一刻不要結束,好讓他能再多聆聽會兒這世上惟一在握的隆隆心跳。

潮紅已飛撲上她的臉頰——或許是熱吧,他的懷抱真的好熱,讓她快要窒息。

十三年來頭一次心潮狂亂,讓她飛快地推開他的懷抱可這狹小的樹上哪裡能將距離拉遠多少?不得不再次對上他的黑眸,在他的眸中,她找到了份感激……他打心眼裡謝她,謝她撫慰了他的傷口,謝她幫他找回了他的人生,更謝她在這污濁世間,不看他的身份、不看他的過去,只單純地將他看成一個平常的少年、普通的男子。

他終又展顏而笑,那一笑真實而眩目,讓她幾乎移不開雙眼,直到和風又起,他人已落地。她這才發覺:不知何時,發上已多了一朵淡粉的嬌艷。

「下不下來?」他在樹下張開了雙臂。

她正遲疑,卻聽遠處有人喚她的名宇,催她趕快回去。紅了一張俏臉,她只得捂牢了頭上的桃花,縱身躍向他的懷抱,撞人他的胸膛。

東風又起,灑落漫天花雨,傳遞著春的氣息。一時間他們都已迷惑,只能任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赧和心動,悄悄躍上了彼此心坎……遠方又傳來了聲聲召喚,她急急從他懷中掙脫,帶走了夢的清香,漸漸飄遠。

「你的名字……」他探身追夢,卻已不見芳蹤。

春風滿含柔情地籠罩住他,風裡傳來了一聲聲呼喚,他聽見了,好像是她的名字,又更像是他的美夢……

她記起來了!

在曠之雲懷中,名枕秋觸到了她遙遠的回憶,回憶中有著那笑容依依的簪花少年,還有著年少不識輕愁的自己。一切都美如夢幻,然而一切又都已成過去,只空餘了回憶,回憶——而已。

鼻中飄來的彷彿是夢境的芬芳,她抬眼望去,卻已不再見粉色的嬌紅,只有一朵朵淡黃色的小花兒,在這冰涼的秋夜之中頑強地綻放生命。

淚不覺如雨下,名枕秋扯過曠之雲胸前的衣衫,將頭埋了進去,暖暖的氣息霎時擁裹住她,彷彿一切都沒有變過,彷彿他們還停留在那少不更事的歲月,做著相同的美夢。

半晌,「那年,是你嗎?」她淡淡地開口,「我想起來了。」

曠之雲卻已經雀躍到鼻酸,儘管這很窩囊,但他全不在乎,因為心房裡早已漲滿了暈陶陶的一片甜意。

名枕秋從他懷裡抽離,目光朦朧,「那已是十年以前。

「可我心未變。」預料到她想說什麼,他輕撫她的小臉,為她擦去淚痕。

「真的嗎?」她搖頭,冷眸似早已將一切看透。十年的歲月啊,將他塑造成了這樣一個謎樣男子。而她,又在這顛沛流離中經歷了多少蛻變?間隔了十年的舊夢,是否還真值得去重圓?

曠之雲戳戳她的秀額,「不許再打擊我的信心。」她知不知道,即使堅守了十年的夢想,也經不起她一句冷言?

「可十年的時間並不是你能一笑而過的。」她垂睫低語,「我不知道,我們還能接受多少……現在的彼此。」她不是沒有信心,只是更深地懂得:昨日的純真,只能更加彰顯今日的污濁;過去的坦白,只能更加襯托出如今的隔閡。

曠之雲卻展開了滿不在乎的笑容,將她擁人懷中,「對於你,我願意全盤接受。」

「說得容易。」名枕秋的嘆息淹沒在他懷裡,糾纏成一句輕問:「那你願不願聽個故事?關於我的。」

「你說。」曠之雲毫不遲疑。

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她的目光幽幽地越過他的肩頭,望向遼遠的長空,「從前,有個富家小姐愛上了一個戲子,於是決定和那戲子私奔。兩人還真的私奔成功了,也過了一段幸福的生活。但好景不長,那小姐的父親找到了他們,將小姐帶回家去,又買通了官府,織羅了個罪名,將那戲子關進了大牢……「後來,等那小姐好不容易逃出了家裡,卻得知那戲子已死在獄中。與此同時,小姐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她費盡艱辛找到了那戲子待過的戲班,班裡的人同情她,就讓她留下了。她生下了孩子……是一對孿生姐妹:一個叫枕秋,一個叫幸秋。從此,母女三便跟著戲班四海為家。

「再後來,母親走了,留下了姐妹倆相依為命……本來姐妹兩個的感情一直很好,直到一個男人出現。他說是奉那小姐的父親之命前來尋回他流落在外的外孫女。姐姐心裡還有氣,不願跟他回去,妹妹卻已動了心,因為她已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喜歡上了富貴的生活。姐姐只得任由她去了,誰知這竟害了她……」

「這便是你的身世嗎?查案的時候,我也曾聽人說起過,但是沒人告訴我你還有個妹妹。」曠之雲沉思道。

「你當然不知道。」從府里人口中哪能問到這個秘密?名枕秋的眼中閃出光來,亮到令人心驚,「『他』怎會告訴別人?!」

「是名兆□?」曠之雲直覺地問。

水眸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就是他,他騙了我妹妹,還……還害死了她!」

「害死?」曠之雲的眼履倏忽收縮。

「我問過大夫,他說是一種病……」霜潰成水,淚光充溢了她的眼眸,「我妹妹跟著他還沒到名府就死了!我……我都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話沒說完,淚水已將一切淹沒,她戰慄在他身前,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明白所有的言語在此時都會顯得無力,曠之雲只能更緊地擁住她,恨不得將她的所有都嵌進自己的身體,無論喜憂。

「所以我才肯進名府,我不能讓他的願望得逞!我不能放棄……不能逃避……」她已語無倫次,反反覆覆,聽得他心疼,卻更心驚!心底湧上一縷不安,他沒工夫多想,匆匆將它按下,騰出全部的心思來容納對她的疼惜。

名枕秋已經很久沒流過淚了,只覺得一番宣洩竟似要讓她崩潰。急促的心跳像是要溢出胸腔,痛徹骨髓的恨意直滲人四肢百骸,讓她在其中掙扎絕望……直到他溫暖的氣息被吸人鼻內,他隆隆的心跳在耳邊響起,她方覺得自己尚在人世,顫抖著伸出手去,緊箍住他的脊背,急迫地、貪婪地抓牢了他的溫暖,彷彿是溺水時尋著了孤本——一種帶著負罪感的安全。

懷中的女子已不知哭了多久,這樣的痛哭號陶是否真能將她所有的哀愁排解?曠之雲不敢確定,只能放任她依賴,只能等她終於哭累、倦極地在他懷中癱軟。心知她的疲憊,曠之雲於是背過身去,彎下脊背,「上來睡吧。」

許是真的累了,名枕秋聽話地趴了上去,緊緊地摟住他的頸項,「我不要回去。」

「好。」他背著她走向一處台階,然後坐下,調整了姿勢,直到她軟軟的鼻息聲起,才敢確定她在他背上已很舒服。

不敢大動,只能稍稍的側首,看向身後的女子,見她已酣然人夢,不禁心神俱醉,伸指攬過一縷她垂落他前襟的烏髮,卻發現發上有抹暗紅,低首再看,這才發覺未愈的傷口不知何時殷出了小片血跡,血跡早已風乾在風裡,只是奇怪他竟沒有感覺疼痛。晚風送來身後的縷縷幽香,是不是在這醉人的香甜之中,除了她外,他已失卻了所有感知?

紅色!紅色的!

彷彿是那天錦被上的淚漬,又彷彿是一雙雙怨毒的眼睛——不甘哪,不甘哪——啊!怎麼又彷彿是那天滿身鮮血的曠之雲?!

「不,不要……」名枕秋努力掙扎,卻被夢魘纏得更緊。

「怎麼了?」關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噩夢一下子煙消雲散,她慌忙睜開眼睛,見到轉身拍醒她的曠之雲。

「我……」驚魂未定,她直覺地想倚進他的胸膛,卻當先瞧見了他胸前的一點暗紅,彷彿是那個噩夢還在步步緊跟,她的兩頰剎那雪白。

「做夢了?」他擰住了眉,直覺她有些不對勁。

「是個噩夢。」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半晌,重又趴上了他寬闊的脊背,輕輕說道:「送我回去吧。」

於是他重又背起她,走了幾步,忍不住偏過頭來問她:「你可是夢到了什麼?」

她不看他,只幽幽地說道:「你還沒讓我知道你的秘密呢。」

他的背脊僵了僵,「什麼?」好好的,她怎突然又提這個?

「我剛才已經說出了我的秘密,你也該說你的了。」

難不成她剛才不是傾訴,而是交換?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恢復了以往的邪魅,疏懶地逗她,「我答應過你嗎?」聲音如常,語調如常,只是除了,問這話時他沒有回頭。

「不是答應。」她忍住心酸,「是公平。」

「你能確定我所調查的東西一定幫得到你嗎?」他懶懶地勾起唇角,「賑糧的事即使關乎名府,也未必就和名兆□有關係。」聽了方才她的傾訴,他哪還猜不透她想藉此報仇的意圖?但他卻不敢猜這是否也是她接近他的惟一意圖。

是她太不加掩飾?還是他有顆琉璃樣的心?如果他不把她一眼看穿,她是不是就可以放心地投入這場夢境?

名枕秋咬了咬牙,「可你卻一定能幫助我。」

「你比當年更刻薄了。」他輕描淡寫地譏消,「我好歹也是府衙里的幕賓,多少給我留點面子。」即使心裡有數,她也不能這麼沒技巧地把他說得就像個工具。

他滿不在乎的笑語卻扎得她心生疼,可她只能硬下心腸,「你說過會接受我的改變。」

原來是他自己作繭自縛,看來他要更加努力才能尋回夢裡的彼此。於是他將他所知道的和盤托出,「遇到你那天我是去接賑糧,幾萬石賑糧確實一斤不少,可我卻發現這些明明是長途運來的賑糧非但一點沒受潮,而且下面還夾雜著許多新打下來的穀殼。」

「莫非……是被人換了?」

「我想是的。」

「那真正的賑糧呢?」

「大概已經被上游的官吏們給私賣了吧。」他涼涼地笑著,「他們將谷打成了米賣出,所以才會殘留下這許多的穀殼。」

「你懷疑是名家填上了賑糧?」

「不然哪家能有如此大的能力,一時之間弄來幾萬石的糧食?」他頓了頓,「不過,名家在這其中到底是怎樣的角色——究竟是賑糧的下家,還是幫人填補虧空?這要查證以後才能知曉,而這就是我留在你府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樣,這一定是名兆□於的!」她心大躍然起來,「他向來與官府里的人交好,名家外面的事也大多由他料理。」

他卻沒有她的激動,只笑問:「這下,我們扯平了?」聲音在晚風裡飄蕩,聽來竟有些虛浮。

「暫時是的。」貪戀地埋進他的背心,她為自己找了個理由,「我們是合作者了。」

「是啊。」他的輕嘆被吹散在風裡,空寂的世界里拉出兩抹深黑的影子,重疊交錯,離得很近,又差得極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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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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