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夜的崔家大宅只有庭院里還照常亮著燈光。

崔璟將車子緩緩駛進車庫，在他拿出鑰匙打算開門進屋時，門把卻被人搶先一步轉動了。

「璟哥！」

崔璘帶著焦慮的神情自門后探出頭來。

「你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都已經半夜一點了，這樣對身體不好的。」崔璟打開門，越過崔璘身邊，大步地走向客廳沙發。

「我有事想問你。」崔璘急急地拉著大哥的手臂，連等他解開領帶的時間都不給。

「什麼事這麼急，非得趕著今天問？」崔璟拉開小弟的手，讓身體倒進沙發里，「梓霖呢？我不認為她會允許你這麼晚睡。」

「璟哥，我就是要問你梓霖姐的事情。」崔璘挨到他身旁，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欺負了梓霖姐，否則她為什麼心情那麼差？」

「這……」崔璟一下子答不出話來。

以事實而言，他是欺負了秋梓霖沒錯，可是這其中的緣由他卻無法對只有十歲大的弟弟說明。

「你果然是欺負了梓霖姐？」崔璘的目光中冒著火花，「璟哥，你不是答應過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嗎？為什麼沒有好好遵守約定呢？」

「這其中的原因很複雜。」崔璟嘆一口氣，「總之我是惹她生氣沒錯，而且不對的人也是我，所以我今天才趕回來跟梓霖道歉啊！」

「真的嗎？」崔璘的眼神帶著些許不信任戚，畢竟大哥的前科太多，讓他很難打從心底信服。

「當然是真的。」崔璟敲一下崔璘的小腦袋，「你這個小傢伙，竟然敢懷疑我？」

「沒有啊！我只是擔心梓霖姐而已。」崔璘無辜地搖頭，接著又小聲的說：

「她在養父的書房裡不知道在忙些什麼，你如果想道歉的話要快一點去喔！」

「這麼晚了她還在忙？」崔璟覺得奇怪，他起身推著崔璘往二樓樓梯走去，一邊叮嚀道：「你先去睡吧，我保證明天等你起床，你親愛的梓霖姐一定會笑得很開心的迎接你，行了吧？」

「真的嗎？」崔璘有點懷疑。

「當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嗎？」

「好吧，我再相信璟哥一次，這回你絕對不可以再讓梓霖姐哭了喔！」崔璘踏上樓梯，一邊走還一邊不放心的告誡大哥。

「梓霖在哭？」崔璟微愣。

崔璘點點頭，「對啊！我就是看她哭得很傷心，所以一直不敢去睡，才會等到現在。」

「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崔璟有些自責地咬了咬下唇，他心裡很清楚，秋梓霖八成是因為他那些笨拙的表白而感到難過，所以才會躲在老頭子子的書房裡哭。

「璟哥晚安。」崔璘說罷，很快地上樓回房間去了。

目送著崔璘離去的背影，崔璟回過頭，把視線移向父親生前使用的書房，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現在開始才是大問題啊！」

☆☆☆

崔老爺的書房有著令人安心的沉穩色調，深褐色的原木書架與深色的地毯加重了沉靜的氣息，明亮的吊燈發出微黃的光線，讓沉重的氣氛變得柔和，更讓人的心靈得以平靜。

崔璟小心翼翼地推開書房的門，然後偷偷從門縫裡探看裡頭的情況。

果然就如同小弟所說的，秋梓霖正在裡面，她背對著門口站在書桌前，偏過頭的側臉看不見表情，身子看起來有些微顫，像是在哭泣。

果然，他傷了秋梓霖的心！

幸虧他已經明白自己錯在何處，不然這場冷戰只怕是離婚都解決不了。

「梓霖。」崔璟進入書房，隨手將門帶上。

「你回來了？」聽見崔璟的聲音，秋梓霖沒有回過頭，抬手抹抹臉，像是在拭淚。

「晚……晚安。」崔璟說了最笨拙的開場白。

真是的！他平時在面對女人時明明是能言善道，怎麼老在面對秋梓霖時語言機能就故障啊！

「有什麼事？」

秋梓霖依然背對著崔璟，想來是不願見到他的臉。

「那個……」崔璟煩躁地搔搔頭，不知如何啟齒。

「沒事的話就請你出去，我還有很多文件要整理。」秋梓霖低頭收拾著桌上散亂的資料，不過看起來卻像是在假裝忙碌。

「我有事想跟你說。」崔璟往前踏近幾步。

「什麼事？」秋梓霖將文件一疊疊地收奸，放入資料夾里，冷冷的語調聽起來沒什麼感情，讓人覺得四周溫度好似降到冰點。

「關於之前我跟你提的事情……」唉！這要教他怎麼開口呢？

「什麼事？」秋梓霖再度伸手抹臉，聲音略帶抖顫。「有話就請你快點說吧。」

「這個……」崔璟瞪著秋梓霖的背影，一邊想著要如何解釋，一邊在心裡猜測著她會不會原諒自己？

「如果你還在考慮，那我有些事想先跟你說。」秋梓霖倒是比崔璟乾脆許多。

「那你先說吧。」

崔璟心想，先聽聽秋梓霖想跟自己說什麼也好，或許她並沒有自己或小弟想的那麼生氣也說不定。

「麻煩你在這上頭簽名。」

秋梓霖微側過身，散落的長發讓崔璟見不著她的臉孔，但是她伸手遞過來的文件卻令崔璟感到一陣錯愕。

「離婚協議書？」崔璟瞪大眼睛盯著手裡那份文件。

「遺產你已經拿到手了，應該不再需要我了吧？」秋梓霖冷冷地說。

當初她答應與崔璟結婚，無非是希望可以就近照顧崔璘，也盼望能與崔璟之間的關係有所進展，可事實一再地證明她果然是個痴心的笨蛋，因為崔璟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裡。

會留她下來，只是為了要一個稱職的崔家女主人、要她生孩子，這樣他才可以對父親有所交代。

夠了，她已經死心了。

既然愛上崔璟是一個錯誤，那她還是早早清醒，免得夜長夢多，擾亂她原有的平靜生活。

反正她也很清楚，依崔璟的為人應當不會去傷害崔璘才對，所以她大可以安心，也算是完成崔老爺的交代了。

至於她與崔璟在新婚之夜的一場歡愛，也許是她唯一的收穫。

一場值得懷念回味，卻又令她感到心酸與苦澀的甜美夢幻。

☆☆☆

「梓霖，你誤會了。」崔璟丟開離婚協議書，從後面一把摟住秋梓霖。「先別急著離婚，我有很多事等著要跟你解釋。」

「別碰我！」秋梓霖極力想掙脫，無奈崔璟的手勁遠遠大過她，她幾乎動彈不得。

「你先別生氣，聽我說完好嗎？」崔璟死命地摟緊秋梓霖，就怕一個不小心讓老婆給跑了。

「你還想說什麼？」秋梓霖也知道自己掙扎不了，但是滿腹怨氣卻令她忍不住想發火。

「拜託！就算是被告也有請律師和自我辯護的權利。」崔璟哀求道。

「你想辯護？行，那你就說，我聽完就走。至於這張協議書，你愛簽不簽都隨便你。」

秋梓霖將心一橫、把話說絕，免得自己在對上崔璟那雙自然而然散發魅力的眼眸時又心軟了。

崔璟連連點頭。「好，我一切都依你，只要你先聽我把話講完，行嗎？」

「那你先放手。」

「你保證不會跑？」

看見她點頭，崔璟才半信半疑地鬆手。

「等你說完我就走。」

秋梓霖甩開崔璟的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瞥向一邊的臉孔表示她不怎麼願意見到崔璟的臉。

「你真是無情。」崔璟嘆了口氣。

「無情的人不知道是誰？」秋梓霖喃喃自語的低聲回嘴。

崔璟耳尖地捕捉到秋梓霖的抱怨。「你覺得我冷血沒人性吧？」

「我沒說。」秋梓霖心虛地別過臉去。

「那你為什麼不看著我？」

「不為什麼。」

「我以為律師什麼事都講求證據和邏輯。」崔璟笑道：「看來你這位律師今天有點失常，不然怎麼會講出這麼不合道理的話來？無論什麼事都是有原因的吧？所以你故意不看我也是有原因的。」

「我不想說不行嗎？」

秋梓霖知道自己是在賭氣，也明白這根本於事無補，可是偶爾她也想任性一下，不管她在公事上再怎麼精明能幹，她到底還是一個女人。

有生以來，她頭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像其他女人一樣—會撒嬌、會打扮，偶爾使使性子還能得到情人的安慰。

可是她做不到，崔璟喜歡的女人類型，她沒有一樣沾得上邊，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變成崔璟心目中希望的女人。

在這種情況下，死賴著崔家女主人的地位並沒有什麼好處，不如早點離開。

崔璟不怕死地往前挪近一步，「梓霖，有沒有人說過，其實你使性子的模樣還挺可愛的？」

秋梓霖很快地轉過頭瞪崔璟一眼，「不要以為說幾句讚美的話就可以說服我，我說過，少拿你追女人那一套來煩我。」

「放心，我不是在灌迷湯。」崔璟勾起一抹笑容，「我只是覺得，過去的自己真的挺笨的。」

秋梓霖眨了眨眼。她沒聽錯吧？崔璟說他自己笨？這個不可一世的自大狂？

「難道不是嗎？」崔璟聳聳肩，「因為，我的身邊明明就有個愛我的好妻子，偏偏我卻渾然不覺。」

「你在胡說什麼？誰愛你了？」秋梓霖的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怎麼？我以為那個愛我入骨卻又因為我傷透她的心所以躲在書房裡哭泣的人是你？」崔璟一口氣將長串的回答講完，又臉不紅氣不喘地問：「還是說，你對自己躲在這裡哭泣的原因有其他的解釋？」

「我……」秋梓霖咬了咬下唇，瞪著一副看透自己心事模樣的崔璟，不耐煩地催促道：「你到底想說什麼？說重點好不好？」

「重點？」崔璟的視線在秋梓霖與天花板之間來回徘徊，復又停留在秋梓霖的臉頰上。

「不然你跟我空耗在這兒要幹嘛？」秋梓霖指著桌上的成疊文件，「我還有很多工作，誰像你成天只知道跟女人廝混。」

「你的話真傷人啊！也不想想自從老頭子走後，我可是成天到公司報到，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跟你結婚後又出去鬼混啊？」崔璟裝出受傷的樣子。

「我……」秋梓霖被崔璟說得詞窮了，崔璟說的是實話，自從跟她結婚之後，他幾乎不再傳出任何花邊新聞，讓成天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的記者都快失去跟蹤的興趣了。

「沒有吧？」崔璟得意地露出一抹詭笑，「你要不要猜猜我為什麼跟你結婚之後就不再出去找女人？」

「你是擔心我把繼承權收回來交給小璘才故意討我好吧？」在對崔璟徹底失去信心的狀況下，秋梓霖自然而然做出這種聯想。

「你也對我太沒信心了吧？」崔璟的笑臉霎時垮了下來。

「是你素行不良。」秋梓霖偏過頭去。

「好好好，就當我素行不良，那你對我婚後不再鬧緋聞的真相難道沒有半點好奇心嗎？」崔璟試著勾引秋梓霖上當。

「什麼真相？」秋梓霖擰起眉心。

崔璟會成天跑回家看她，不再鬧花邊、不再上酒家，為的不就是要保持他良好的外在形象，免得讓崔家企業因為他這個敗家子管理不當而倒閉嗎？不然還會有什麼原因？

「你猜猜！」崔璟扯出一抹笑容。

「我不想猜。」秋梓霖很不客氣地兜頭淋下一盆冰水。

「猜猜看又不會有什麼損失。」崔璟孩子氣地扯扯秋梓霖的衣袖，「猜吧！」

「我剛才不是猜過了，你是想討好我……」

「停！答錯了。」崔璟舉起雙手作交叉狀。

「那你是企圖在我面前營造你會親切照顧小璘的形象？」

「錯。」崔璟再度駁回。

秋梓霖皺了下眉頭，「那還有什麼原因？」

「你就不能往好一點的方向想，別把我想得那麼市儈行嗎？」崔璟一臉無奈。

「那麼，你是擔心小璘？」如果要讓秋梓霖朝人性化的方向想，大概就只有這個原因了。

」嗯……很接近，但是對象錯誤。」崔璟像只吃飽喝足的大貓般舔舔嘴唇，「再猜。」

「對象錯誤？」秋梓霖的心突然悸動起來，「那你是……」

過去，要說在崔家宅子里能夠引起崔璟關心的對象，應該也只有崔老爺與崔璘兩父子，如今崔老爺已逝世，崔璘又不是崔璟擔心的對象，那剩下的就只有……

「你是在擔心我？」

秋梓霖覺得有點口乾舌燥。

要講出這個答案，還真是令她感到難為情。

「你總算猜到了！」崔璟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你再猜不到正確答案，我會以為自己的行為表現真的很差勁，讓你感覺不到我在擔心你。」

「你什麼都沒講，誰……誰會想得到啊？」猜中了崔璟的心意，讓秋梓霖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她沒想到崔璟真的在關心她，過去崔錄可是從來沒這麼明白地表示過。

「所以我不是立刻回來跟你陪罪了嗎？我的寶貝老婆。」崔璟陪著笑臉。

「誰是你的寶貝老婆？」秋梓霖困窘地頂嘴。

「我這輩子也才結這麼一次婚，我的老婆除了你還有別人嗎？」崔璟笑嘻嘻地沖著她笑。

「你什麼時候把我當成你的妻子看待過了？」秋梓霖倔強地拋出一記白眼。

除了在新婚之夜時履行過一次夫妻義務外，其他時候崔璟不是跑得不見人影，就是對她嘻皮笑臉的，完全沒半點正經。

要說崔璟喜歡她，她還真是不敢領教。

☆☆☆

「我知道自己過去做錯了不少事。」崔璟走到秋梓霖身邊，無視於她一臉想逃的表情，一把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不過我有句話一定得跟你說清楚。」

「你……你先放手！說話用不著抱著我吧！」秋梓霖覺得自己的心跳完全失去控制的加速。

剛才她還可以冷靜鎮定地跟崔璟應對，因為她已經打算對崔璟徹底死心，可是在崔璟明白表示他關心自己的此刻，理性早已經從她的大腦里飛掉了一半。

所以當崔璟緊緊抱住她，近得連崔璟的心跳都快要聽得見的親密接觸下，要她心平氣和地與崔璟談話簡直是天方夜譚。

「梓霖……」崔璟溫暖的氣息吹吐在秋梓霖的耳邊，惹得她渾身酥麻，「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愛上你了，所以請你別走……」

「崔……崔璟？」

秋梓霖的腦袋裡瞬間變得空白。

崔璟說他愛上她了？

這怎麼可能？她只是一隻笨得可以的醜小鴨罷了！

「你……你騙人……不可能的！」秋梓霖掙扎著想脫身。

「為什麼不可能？」崔璟將秋梓霖圈在臂彎里，讓她逃不掉。

「因為你有那麼多會打扮又會撒嬌的女朋友，根本就不需要我這個既沒半點女人味，又不會跟你談情說愛的妻子。我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個一顆拿回崔家財產的棋子、是個帶出去不會丟崔家面子的稱職女主人，就只有這樣而已。」

崔璟的溫柔言語和真誠告白讓秋梓霖動了心，累積多時的委屈在瞬間潰堤，讓她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掉個不停。

「剛開始我的確是這麼想的。」果然一切就如同向蓉所說的，他真的重重地傷害了這個寶貝妻子的心了。

秋梓霖哭得淅瀝嘩啦，她斷斷續續地抱怨：「那你為什麼……在我要走的時候又說這種話……我都決定……不再想念你了，你太狡猾了！」

「那是因為我發現只有你，才是我真正愛的人。」崔璟溫柔地親吻秋梓霖的臉頰，「在女人堆里打滾了那麼多年，我還沒有遇過哪個女人能夠不停的勾引著我的心，讓我從早懸念到晚的。」

「我想保護你、想照顧你一輩子，甚至想與你共組家庭、一起生兒育女，你說，這是不是我愛上你的最佳解釋？」崔璟吻著秋梓霖臉上的淚珠，極盡所能地溫柔撫慰。

「你是說真的？」

秋梓霖眨了眨眼，腦海里忍不住浮現出她曾經幻想過的幸福景象—

一個有她、有崔璟、有崔璘及崔老爺，一起幸福歡笑的家……

而今，雖然崔老爺不在人世，但是……

「我是說真的，梓霖。」

崔璟難得斂起平時不正經的輕浮笑容，他牽起秋梓霖的手，單腳屈膝地對著她跪下，抬起頭，一臉認真地許下他的承諾—

「我崔璟，願意愛你秋梓霖一輩子，白頭到老。」

真誠的告白讓秋梓霖喜極而泣，笑容也不再苦澀。

「崔璟。」秋梓霖失去了力氣，跌坐在地，抬頭愣愣地瞧著她一度以為是夢幻的俊朗臉龐。

「你願意跟著我一輩子嗎？梓霖？」崔璟托起秋梓霖的臉蛋。

「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隨著幸福的笑靨展露，在淚水滴落的同時，秋梓霖也被崔璟擁入懷裡。

「那麼，就讓今天成為我們的結婚紀念日吧。」崔璟悄聲地在秋梓霖的耳邊傾訴：「我一直很想對你說—對不起，還有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