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轉眼間,三年已過,若潮順利畢了業,更加離不開老公,於是當起他的機要秘書來了,而父親留給她的公司,她全聰明的丟到余滄海身上,自己倒落得無事一身輕。
明明是她自己做,她還說得冠冕堂皇,說是留在他身邊見習,以便吸取實際經驗,畢竟瞬息萬變的商場不是光靠學校裡頭紙上談兵那套就足以應付的。
她說了一大堆,早摸清了若潮性子的余滄海,明知這只是她掩飾自己沒志氣的說詞,卻還偏偏縱容她不長進的墮落了將近一年,繼續當個小秘書混日子!
沒辦法呀!人家都灌足了迷湯,說什麼她只要能跟在他身邊,天天看到他就心滿意足了,每天兩地相思八小時的事她才不幹,反正老公這麼傑出有才幹,能讓她依靠終生,她拚死拚活何苦來哉……
唉!他還能說什麼?只好由著她了。
只要想起他可愛的嬌妻隨時隨地都能讓他分心,像現在,他人應邀一場有關兒童福利的義賣晚會,心卻老想著下班時先行返家的若潮。
拉回分散的心神,他正好聽見台前的主持人講道:「這個風釵,又被稱作釵頭鳳,是南宋時期的古物,據聞,它是南來著名的愛國詩人陸遊,贈與愛妻唐琬的定情物,後來,兩人因命運捉弄而勞燕分飛,唐琬也抑鬱而終,這隻釵頭鳳,就這樣流傳了下來。
「後來,更傳出一個很有趣的說法,釵頭鳳因自身所蘊藏的悲劇故事太哀怨,所以女主角臨死前的祈願,反倒化成了一道濃烈的幸福光圈,擁有它的男女,只要感情夠真摯,就能得到它的祝福,白首到老。
「而歷代以來,最顯著的傳說是明朝初年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及清朝年間一位權傾一方的主及其愛妻,他們都是在經過重重波折后,才得以在釵頭風的見證下相知相守。
「換句話說,這釵頭鳳可說是個有情之物,以它來表達男女之情是再適合不過了,也許,它真有傳說中的神秘力量,能助一對男女不受人事無常的撥弄,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排除萬難,如願廝守。這麼一個特別的東酉,我想,也只有真正的有緣人才能擁有吧!」
這一段話,令余滄海不由得聽痴了,腦海不經意浮起結婚時,若潮對他說過的一段話,他一直都記得,釵頭鳳是她的最愛。而眼前,不正有一個釵頭鳳的最佳詮釋嗎?它不僅詮釋了若潮最愛的詞,更詮釋了若潮最感動的愛情故事,尤其它所代表的含義:一段最真摯不悔的感情!
不論那個凄美傳說是真是假,他要定它了!
回過神后,他發現底價的五百萬已經熱烈的叫價到一千多萬了。
他懶得和他們耗,直接丟了句,「兩千萬。」
四周,頓時靜默無聲。
一隻不能吃,不能載的東西,值得花兩千萬來買?若它是珠寶首飾,倒還有話講,可它只是個不實用的裝飾罷了,花兩千萬買個傳說,會不會太划不來了?
余滄海知道周遭的人是怎麼想的,他無意向任何人解釋他的心態,只露出一貫優雅的微笑。
兩千萬在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所換來的意義,珍貴更甚千金,他不管釵頭鳳是否真有幸福魔咒得以守護他們的愛情,他只斷言若潮一定會喜愛它,在他告訴她這個故事,連同他纏綿的深情一道送給她后!
所以,今天別說只是小小的兩千萬,就是三、五千萬,他仍會眼也不眨的為若潮買下它!
不過,可想而知的是,他明天要上報了。
唉!
手控方向盤,余滄海一面留意著路況,一面瞥向掌中的釵頭鳳。
不知怎地,第一眼看到它,他便莫名的受它吸引。近看時,那抹幽幽淡淡的光芒,更是令他的神魂一陣蕩漾,它像是自有靈性似的,每一縷的光都蘊藏無盡神裙。
雕工細緻的鳳釵,牽動了他靈魂深處的心弦,那是屬於情人的光輝,彷彿他由其中感受到了愛情的真諦,是那麼的迷離而令人神往,讓人只消看一眼便深刻難忘。
他相信,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隻!
小心的收好它,他將全副精神放在開車上,這條路沒什麼車,也許,他可以在預期的時間前提早回到家,他已經等不及想見到柔情似水的嬌妻了。
在見到釵頭鳳的一刻,她會有什麼反應呢?必定是又驚又喜,並且少不了給他一個香吻吧!
思及此,他笑了。
就在欲轉往左方時,由同一方向竄出的轎車也迎面而來,而且車速快得完全失控,余滄海一時閃避不及,而對方顯然也是一樣,誰都沒來得及做出應變措施,耳畔便先響起刺耳驚心的碰撞巨響,在感受到竄入骨們的痛楚前,他已早一步將所有的意識交給了無邊黑暗……
余沛湘挑起眉,再一次看見她大嫂的視線往掛鐘上瞄,嘆了口氣,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道:「我說大嫂,中原標準時間:十點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看鐘了?我們家這個鐘都快被你看穿了,你再多看幾次,大哥也不會提早回來。」
若潮因她戲謔的語氣而嬌容微赧,「才不是這樣!我只是……心裡隱隱有股不安……」看看時間,滄海現在應該是在回程的路上了吧?
「說穿了,就是想我老哥嘛!」余沛湘笑嘻嘻的調侃。
「不是啦!」若潮害羞的輕嘆道。
雖然晚餐時耳畔少了一貫的細語溫柔,有點讓她食不知味;坐在客廳中也沒有堅實的胸懷依偎,感到少許的失落,但是,那股莫名而來的忐忑.絕不是因為這樣的原故。
有人說,愛到深人骨血時,濃情相系的彼此,自會達到某種的心靈相通,她和滄海一向是心有靈犀,今晚的浮躁不安……真的只是她多心了嗎?
她但願是!
尖銳的電話鈴聲劃破寂靜,神思不寧的若潮差點失聲驚呼,余沛湘離電話比較近,便順手接了起來。
「喂……對,這裡是……什麼!好、好……我們馬上過去。」
匆匆掛上電話,若潮見她慘白的臉色,心已開始往下沉,一陣寒意襲上四肢百骸.「是滄海對不對?他怎麼了?」
「他……大嫂,大哥他……」余沛湘顫抖地一開口,豆大的淚珠便滾了下來,「出了車禍,人在醫院,情況……不樂觀……」
若潮愣愣地傻住。她聽到了什麼?不,不會的,一定是她聽錯了!她用力地甩著頭,想甩開這荒謬的幻聽,可是,沛湘哀傷的神情卻是那麼的真實。
「大嫂……」余沛湘優心如焚地伸手輕碰失神的她,如電殛一般,她猛然一震,駐然地發出一聲穿透心骨的狂叫——
匆匆趕到醫院時,迎接她的是撐著一縷魂魄不散,堅決等待她的余滄海。
他不甘心!在沒見到摯愛的最後一面,道盡最後一句話前,他不甘心就這麼含恨而去!
「滄海!」若潮緊緊握住他的手,「對不起,我來晚了……你要撐下去,一定要!我們說好要一起走過今生的。」
「別……哭……」他氣若遊絲,想如以往般為她拭淚,卻什麼也辦不到。「我也沒想到……我的一生竟如此短暫……」
「不許你這麼說!我們還有四、五十年要一起共度……」
他無力地搖頭,「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而他,卻還有用盡一輩子也道不完的話想對她說……上天是何其殘酷呀!
使盡所有的力氣,他取出了釵頭鳳,交到她手中。「本來,我想給你一個浪漫的驚喜,因為,它又名釵、頭、鳳!傳說中,它擁有無比濃烈的幸福魔咒,能賜與一對有情人……想要的幸運。
「我以為……我們能在釵頭鳳的守護下,朝朝暮暮,白首不離……誰曉得,給了你寄予釵頭鳳的深情,卻給不了你相約白首的盟約……但是潮潮,我要你記得,不論我人在不在你身邊,記住……我的心永遠牽念著你……天上人間,永不忘懷!」
「不要!我不要你的天上人間,永不忘懷,人都難以相依了,我還要什麼魂夢相依!我只要你實踐結婚之初的諾言,你說過不論如何都不會離開我的。你說過只要我還需要你的一天,你就屬於我……才三年而已呀!才給了我三年的歡樂,你就狠心要我以一輩子的痛苦為代價嗎?我不準,我絕不放手——」她激動的哭喊,淚水潸潸而落。
「潮,別這樣……你這樣,我如何放得下……」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過於椎痛心扉的生定死別,鐵打的心也會疼啊!
潮潮……,他此生唯一的摯愛……他是多麼的捨不得她!若能,他願拿來生的一切,換取多與她聚首的一刻,讓他有機會訴盡此生的辛酸血淚。
「你知道,我已一無所有……爸爸離開我了……你說,我還有你……就因為我還有你.所以我能勇敢的面對一切,你是我生命的全部,你知不知道!再失去你,我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你叫我如何活下去……」她哀哀切切,神魂欲斷,「而你,竟還忍心拋下我……」
「潮潮……」他已然遊離的神志,因著強烈的繫念之心,再一次匯成一股難言的力量支撐著他,「你若敢輕生……我發誓,我會恨你……黃泉路上,絕不與你相依!」
「不——」她搖著頭,瞪大驚懼的眼眸。「你不是認真的,不要這麼殘忍……」
他又何嘗不無奈?他又何嘗不怨恨命運捉弄?他又何嘗願意承受這多分而悲哀的人生?
『答應我,別傷害自己……好好過完你的人生……這輩子,能遇上你、能擁有這段最真、最美的人間摯情,我已……不枉此生……滾滾紅塵中,唯一眷戀難捨的,是你……這不算長的三年,卻是我這一生最美的夢……
「上天不容我奢求太多,我又能奈何?曾經擁有,也就夠了!想想彼此共有的日子……潮潮,你會熬得下去的,因為這段屬於你我的紅塵情夢,會給你足夠的力量,支撐著你熬過一切,就像我從未離去……」
「不要!」她駭然大驚。「別拋下我……滄海,你不可以!」
他閉了閉眼,喘息著:「小湘……」
「哥!」余沛湘早已泣不成聲,哭成了淚人兒。
「你……」余沛湘見他慘無血色的雙唇輕輕扯動,趕忙傾身附耳聆聽,捕捉他每一句似有若無的呢喃。
「大哥,你——」知他表達了什麼后,她震驚地望向他。
「這是我……唯一的……遺願……」
「我懂了。」余沛湘心酸地點頭,忍住讓她語不成聲的啜泣,允諾道:「哥,你放心,我會記在心上的。」
「那就好……」他望向他又痛又憐的愛妻。
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他貪渴地想多看她一眼、多捕捉一分她的容顏,只因這一合眼,便成永別,若要再聚,只待來生……不!他還沒看夠她……再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告訴她,他有多愛她、多捨不得她……
「潮……」與她交握的手,隔著釵頭鳳,他用力握緊了它,鳳形發或的稜角深深的刺進掌心,幾乎入骨,淌出的鮮血,染滿了幽光點點的釵頭風,他藉由這樣的痛楚力持清醒,向天掙來少許時刻。「我想吻你……潮潮……」
最後一回,給他足夠的刻骨銘心,在這之後,他將在她的生命中,徹底劃下休止符。
若潮不曾多耽擱一秒,旋即印上他的唇,在撕心裂肺的絕望中,狂切地交換著此生最椎心斷腸,至死都難忘的纏綿。交織的淚雨中,已分不清跌落他臉龐的水珠,究竟是他的還是她的,迷離中,有如來自遙遠國度的聲浪,低惚卻清晰的響起
「我、愛、你……」
來不及掉落的淚漾在眸中,她瞪大眼,好半晌失去了呼吸、遺落了心跳,死白如蠟的容顏沒有半分表情,連痛的滋味也感覺不到,只曉得盯著悄然合上眼眸的他。直到耳畔傳來余沛湘悲戚的叫喚,她才瘋狂的尖喊失聲……
「不——滄海!你不能這麼對我,醒來!別丟下我呀……」淚雨紛紛墜跌,她失控的搖晃著再無知覺的摯愛,又哭又叫的捶打他,「你好狠心,就這麼一走了之,我怎麼辦!留下我一個人,如何面對無情的人世!」
「沒有你,我一刻都活不下去,你知不知道!說什麼你愛我,說什麼會不得我,全是騙人的!騙子、大騙子!我恨你,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聽到沒有!快回來呀!快向我解釋,你不會狠心這麼對我,你說呀……」
「大嫂……」余沛湘趕忙上前阻止她,「你別這樣,大哥還沒走,他還有知覺,還感覺得到痛,你這樣,他會走得不安心,別再讓他難受了。放他好好的離開吧!」
「我就是要讓他難受,我就是要讓他走不開!」她掙開了余沛湘,撲進他懷中痛哭,「你看,他的抱還有溫暖,就眼以前抱我的時候一樣……他還沒走,對不對?我們沒有失去他,他只是睡一下而已,會回來的!」她的神情,是么的柔弱,那麼的彷徨。
「滄海,你別睡了,快回來告訴沛湘,我的話才是對的。從前,賴床的人都是我,怎麼這會兒換你了呢!你是不是生氣了?對不起嘛!是我的錯,你快醒來好不好?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賴床了,真的,我會乖乖的,不搗蛋,聽你的話,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大嫂……」余沛湘聽得好心痛,喉頭呢咽地發不出聲音來。
他的唇仍是那麼的溫暖,前一刻,他才剛親過她而已呀!教她如何接受這一刻便已天人永隔?
「你怎麼可以……說要伴我一生一世、說要疼我憐我,為我擋風遮雨,結果呢?不要沉默不語,給我一個回答!為什麼用這種方式食言?你走得瀟洒,再也看不到、聽不到,而深沉的遺憾與凄涼,全留給了我,我情何以堪?如果沒有你,我要這寄予深情的釵頭鳳又有何意義!我要的是你,活生生的你呀!」
隨著激昂的情緒,她緊握的釵頭鳳再一次陷人掌心,點點殷紅,交融著她與他對殘酷命運最悲切而痛徹心扉的控訴。
說什麼釵頭鳳能為他們的愛情帶來幸福,結果呢!她最愛的男人已黯熱魂斷;她最深摯的愛情夢支離破碎;她的人生只剩生不如死的悲哀……她還需要它帶給她什麼幸運!見鬼的釵頭鳳,全是騙人的、騙人的!她真的好恨。
悲憤之下,她沖向陽台,將手中的釵頭鳳狠狠丟了出去,卻沒注意到,拋出的效頭鳳飛進了另一道開啟的窗扉,一間同樣愁雲慘霧的病房……
她握著窗欞,仰起哀絕的淚眼,無語問蒼天。
命運的魔爪,是這麼的毫不留情,她失去了爸爸、失去了滄海,這世上,她還剩些什麼?最疼她的爸爸離開了她;連最愛她的滄海也拋下了,全世界都不要她了,全世界都遺棄了她,她沒人疼,沒人要,全世界都不愛她……
沒關係,她可以不要全世界,她只要有她的滄海就夠了,這也算奢求嗎?
「老天爺,把我的丈夫還給我!」她慘絕凄厲的悲鳴,緊窒的心房好一陣子無法呼吸,眼前一暗,她昏了過去。
她但願這只是一場回夢,回來后,滄海依然在她身畔守候她,一如每回由噩夢中驚醒時一樣,以她獨享的柔情為她拭淚,然後深情不改的告訴她,「乖,潮潮別怕,我在你身邊,永遠不離開……」
但,這卻是一場再真實不過的人生夢魔,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夢魔!
她,是真的失去他了!
跪坐在靈堂前,她不言不語,目光痴望著斷人心魂的遺像,以往的神采飛揚,竟只換來這一幀無言的沉默?但,她沒哭,這七天下來,她已無淚可流。
「大嫂,你去休息一下吧!大哥這兒我來守就行了,你也該好好睡上一覺了,否則,你會累垮的。」余沛湘苦口婆心的勸道。
「不,」她輕緩但情堅定的搖頭,「我要在這裡守著他,他一定會回來的,我相信,他一定有話要告訴我,就像我也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說一樣。」
余湘張口欲言,卻怕一出聲,淚便會流下來而不敢貿然開口。悲楚的點點頭,她轉身回房。
「滄海,你會回來嗎?」她幽怨對著空氣啼啼問。
今天是他的頭七,他一定會回來看她的!她一直都確信他臨終之前的承諾.不管天上人間,他都不會忘記牽挂她,即使只剩一道縹緲的魂魄,她仍會是他最深的眷念。
「滄海……你究竟在哪裡……」她好想再聽他說說話……不,就算不說話也好,只要看著她,對只要用她所熟悉的溫柔眸光看著她,她就滿足了!
恍恍惚惚中,疑真似幻的薄霧,幻化成她深深渴盼的形影,她驚喜地喊叫出聲:「滄海——」
她飛身而去,想擁抱他,也感受他所擁抱的滋味,他卻遲了開來。
「我們屬於不同的世界。」他憂傷地輕語。
「我不怕呀!難道你不想抱抱我嗎?」她好想念讓他擁抱著的滋味,如果可以,她真情願他能帶走她!
「傻丫頭。」他酸楚地低喃,張開了雙臂。她沒有遲疑,旋即飛奔而去,與他緊緊相擁。
「才七天而已,你怎麼消瘦成這樣!」他輕撫著她蒼白的面容,眼中寫出了痛憐。
「我想你。沒有你的軟言慰哄,我吃不下;沒有你溫暖安全的胸懷,我區不著;日里夜裡,我想的全都是你,面對著一室的冰冷孤寂,我真的熬不下……滄海,你帶我走好不好?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說什麼傻活!」他輕吐字句,淚,無聲無息的滑落。「不是我捨得地下你,而是身不由己,茫茫未來,連我都不敢斷言什麼。聽我的話,勇敢一點,若蒼天見憐,總會有再續這段未了紅塵夢的機會……」
會嗎?他們還會有機會嗎?
若潮苦澀地搖搖頭。「你在欺騙我,這麼說只是為了要我好好活下去而巳,對不對?你這一走,我們這輩於就再也見不著了,對不對?!」
「潮潮……」
「不要,我不聽、我不聽!」她執拗地捂著耳朵,猛搖著頭拒絕聽他任何一句勸慰之詞。
「潮潮!」他揚高音量,拉下地的手,雙唇覆了上去,傾盡了一腔的悲愁,及這一生的悲歡.纏纏綿綿的吻上了她。
直到他的唇稍稍離開,他凄著地凝望她,「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拿你的任性來傷我嗎?」
若潮瞬時崩潰地哭倒在他懷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你別生我的氣……」
是誰說魂魄沒有知覺的?那抹揪腸的酸楚,疼得他難以成言。
他扶起她,雙手流連的在她柔弱的容顏上,拭淚的深情,一如以往。
「什麼都別說了,所有的未竟之語,你知,我知,就夠了。我只要你記住,我的人不在,魂不在,但,愛你的心永遠在,當你孤單無助時,就仰首看看天空,蒼穹中同最明亮的星子是我最無悔的守候,點點閃動的魂魄星芒,如我亘古不滅的濃情與憐惜,不論距離多還遠,我始終在給予你支持。」
聽出話中濃厚的道別意味,她慌了,「你又要離開我了嗎?不,不要,滄海,別走……」然而,拿下所碰觸的身軀卻愈來愈透明,逐漸感受不到存在。
「我也不想走,但……我身不由己……」聲音很難以捉摸。
「不,滄海不要離開我……求求你……滄海……」她又驚又懼,無措的雙手卻什麼也挽留不住。
「大嫂!大嫂,你醒醒!」
「滄海——」她尖喊出聲,睜開了眼,觸目所及,是余沛湘關切的臉孔。「滄海呢?」她推開余沛湘,一雙眼慌忙在一室中來回梭巡。
「大嫂,哥已經死了。」余沛湘忍住心傷告訴她,見她這副恍惚失神的模樣,她真的好難過。
「可是……我剛才明明看見他……」看出余沛湘眼中的悲傷,她知道她並不信,一急,她加重語氣,激動地說道:「是真的!我真的看見他了,他回來了……」
「大嫂!」余沛湘再也忍不住,抱住她痛哭失聲,將壓抑了許久的哀展與沉痛惜由淚水宣洩而出,「我也好愛大哥、好捨不得他呀!從小,他就兄代父職,給了我全然的關愛,自己一肩挑起沉重的擔子,就算被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也不捨得我分擔一丁點的壓力。」
「在他做盡了一切后,還心疼的對我說:『小湘,對不起,大哥做得不夠好,讓你受委屈了……』天曉得,真正委屈的人是他呀!而他卻總是怪自己太平凡,無法做到盡善盡美,自覺虧欠我太多。」
每每在晚歸或我生病時,一聲聲的道著歉,其實,我欠他的才是這輩子也還不完呀!命運加諸在他身上的坎坷與不平實在太多了,但他從不怨天尤人,默默的包容下一切,我不懂,這麼好的一個人,老天爺為什麼就愛折磨他!」
「我也不懂呀!我都已經什麼也不求了,就單單要一個他,為什麼老天爺仍是奪走了他,殘酷的捉弄我們……」難道真是所謂的天妒英才!一個人太完美,連老天都會嫉妒,是嗎?否則,他的人生為何滿是血淚!
自余滄海死後,第一次,誰也沒試著勸誰,姑嫂兩人緊緊抱在一起,為她們所失去的最愛,放肆的哭盡椎心的哀愴,哭得聲嘶力竭——就在他的靈堂前。
余滄海下葬至今已近一個月了,然而若潮的心情卻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日趨平靜,反而日益消瘦。
有時,吃飯吃到一半,她會莫名的就掉起淚來,看著余沛湘在廚房烹煮食物,她會喃喃的說著:「滄海的手藝也是一流的……」每早對鏡梳發時,滑過發梢的不再是雙修長而柔情萬千的大手,她又會禁不住悲從中來。
時時刻刻,再也找不到供她依偎的胸膛,身心的凄冷無人溫暖,她無法不垂淚;更別提夜裡探索不到總是會將她擁入懷中呵憐的身軀時,乍然湧現的無助與凄惶,教她伴著枕畔濕淚至天明……
這些余沛湘全看在眼裡,她好擔心,再這樣下去,大嫂就算不隨大哥而去,也會瘋掉的,她根本就是將自己逼入永劫不復的悲傷之中,再也掙脫不開。
思及大哥臨終前的交代,她不禁淚眼朦朧。「哥,你會不會覺得小湘很沒用?連你最牽挂的女人都照顧不好?」
照片中的他,沉默不語,她咬著唇忍住心傷,將兩人的合照捧入懷中。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清晰的玻璃碎裂聲,她心下一驚,放下相框,飛快的奔下樓去。
只見廚房中的若潮,手中握著尖銳的玻璃碎片猛掉淚,兩手鮮血淋漓……
「天哪,大嫂!」余沛湘倒抽了一口氣,嚇得魂飛魄散,沖向她叫道:「你別想不開呀!」
「沒有,我沒有想不開……」她搖著頭否認,「滄海會生氣的,他說要我乖乖活下去,不然他就不理我了……我有聽話喔!你看,他說睡覺前要喝牛奶身體才會好,我都記住了,可是……我好采!連沖個牛奶都不會,以前,都是滄海沖給我喝的……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要依賴他,就連沖個牛奶都成問題……」
余沛湘凝舊無語。
若潮卻似渾然不覺疼,任殷紅的血一滴滴的自掌心滑落,沉浸於自己的凄絕中。「滄海,你回來好不好?沒有你,我什底都做不好……滄海、滄海、滄海……」
一聲又一聲,喊得是那麼凄涼、那麼悲怨,余沛湘不由得聞之鼻酸。
「大嫂!」余沛湘拿開她手中的玻璃碎片,「別再傷害自己了,你這樣,大哥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這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嗎?你明知道他最割捨不下的人是你,最心疼的人也是你,如果他死後有靈,你教他情何以堪!
「你曉不曉得,他臨死前對我說了什麼!他要我好好照顧他最愛的女人,他要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活下去,那麼,他就算是死,也才能安息……」這是前半段,至於後半段……
她甩甩頭,眼眶泛紅的繼續道:「你必須堅強起來,你別無選擇!如果你真的愛大哥,那麼就不要再折磨自己,做些真正愛他的事,想想他以畢生心血所創下的事業,大哥將它留給了你,你怎忍心放它自生自滅!若讓它毀在你手裡,他會有多麼的傷心,你又怎麼對得起他!打起精神來好嗎?讓所有等著看笑話的人知道,他余滄海沒有愛錯人,讓他能以你為傲!」
若潮怔愣地看著她,「滄海……以我為傲!」
余沛湘堅定的點頭,「對,這樣才無愧為余滄海的妻子!」
是的,沛湘說得沒錯,她沒有懦弱的權利。
以往,她軟弱時,可以躲進滄海的保護的羽翼下,由他為她擔起一切,可是現在,她卻只能自己一肩挑起一切,該是她學習獨立的時候了,她該讓滄海知道,他懸懸念念、放心不下的小妻子也長大了。
淚,不再流了。若潮深吸了一口氣,攤開鮮血直流的手,「我懂了,沛湘,替我包紮好嗎?」
余沛湘知道她已想通了,釋懷的吐了口氣。「好。」
靜靜的夜,若潮將目光定在表了框的畫像中,畫中佳人依舊靈性出塵,顧盼生姿間流轉著青春明媚的氣息,只是,從今而後,這將在她身上全然遺落。
她不會再怯懦無用的將自己埋在無盡的哀傷中,她會好好的活下去,如滄海所期望的那樣,勇敢地、堅強地活下去!
「滄海,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帶去多日的灰色哀愁,她展露出全新的堅毅神采。
鳳凰,必得在浴火之後方能重生,而她,熬過了烈火燒灼、體無完膚的刺骨之痛,今後的江若潮,將是不懂軟弱、不懂悲傷為何物的堅韌女於,這,大概便是生之死地而後生吧!
腦中,沒由地想起那場再真實不過的夢境,他說,若蒼天肯憐他們這對流盡血淚、受盡磨難的苦命鴛鴦,終能再續紅塵夢……
是安慰嗎?她不曉得,卻情願抱一縷希望,漫漫苦候。
天,會憐她嗎?
遙遙望向浩瀚星河,點點幽芒,是那麼的迷濛神秘,她將視線定在某一處,「其實,你一直在不知名的角落,默默守護著我,你的心,從未遠離,是嗎,滄海?」
蒼穹中,某顆堆煤星子,格外耀眼明亮。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