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鑼鼓喧天,喜氣洋溢,俞、姜兩家熱鬧非凡。
娶妻,是人生大事,但再多人的祝福,都不比夜雪的有意義,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這點她該知道,這樣的情形下,小姐絕不會還避不相見。然而,這樣的情形下,就算見了面,又能奈何?只是,最後一回,他渴望見到她。
紛紛擾擾的思緒纏繞著他,剪不斷,理不清。
一陣無由的疼楚劃過心扉,他蹙緊了眉心。
向來沉著的他,由昨晚開始,就一直定不下心神,不知打何處而來的紛亂情緒,擾得他心浮氣躁、坐立難安。
他一晚失眠,腦中縈縈繞繞的,全是小姐楚楚荏弱的嬌顏,但他終究還是隱忍了下來,沒再去打擾她,只一遍遍告訴自己:小姐不想見他。
這莫名的心慌,究竟是怎麼回事?
吉時將屆,他還是沒見著她,由老爺眼中,他讀到了相同的疑惑,想必老爺也納悶著在這樣的日子,一向最重視他的小姐,怎會連露面也沒有?
他甩甩頭,不再多想,正欲依著時辰規定前去迎娶花轎時,夜雪的貼身婢女香荷急匆匆的向他跑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頓時臉色大變,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中火速衝進內苑,留下香荷很無辜的面對一群人。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誤了風護衛的大事,她也知道吉時是延誤不得的,可小姐都昏迷不醒了,她心下全慌了,以前,小姐有什麼事,她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告訴老爺,而是找風護衛,尤其小姐昏昏沉沈中,口裡一直喃喃喊著風護衛的名字,不找他找誰呢?在這種情況下,誰還記得小姐的千叮嚀,萬交代呀!
無暇多作解釋,她也快步跟了上去。
這個該死的香荷!這麼重要的事,居然到現在才告訴他。
看到床中面色死白、昏迷不醒的夜雪,風無痕有了殺人的衝動。
「還不快去請大夫!」他狂吼出聲,將另一名呆愣在床邊手足無措的婢女給吼回了神,匆匆領命而去。
「香荷,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狂燒著熊熊怒焰的眸光射了過去。「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為什麼小姐好端端的會變成這樣?」
他好心痛!此時的她,就像個了無生氣的美麗娃娃,看得他心如刀割。
「是……小姐不讓我們說的。」從沒看過風護衛這般狂亂的神情,好嚇人。
風無痕握緊拳,吸氣、再吸氣。「然後呢?一五一十,全告訴我!」
香荷低聲囁嚅道:「將近一個月前,小姐身子便開始不適,請來大夫,小姐又不按時服藥,老是有一餐、沒一餐的,奴婢勸過,卻都沒用。小姐像是有心事,常常一個人失神的發獃,落淚也是常有的事,眼看她病情愈拖愈不樂觀,奴婢心想,小姐一向最聽你的話,本想請你想個辦法的,但小姐卻命令我們一個字都不能向你透露,我們不敢抗命,直到今天早上,奴婢前來伺候小姐梳洗時,才發現小姐昏倒在門邊,嘴角還有血漬……」
「很好!」風無痕眯起眼,一字字寒聲逼出話來。「我不只一次向你追問小姐的情況,你卻給我避重就輕,拿小姐的安危開玩笑!一句小姐的命令就沒事了嗎?你腦袋是用來幹什麼的?就會盲從,不會分辨對錯嗎?你最好祈禱小姐沒事,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你犯了多該死的錯誤!」
香荷委屈的咬著唇,嚇得噤若寒蟬。
沒多久,城內最有名的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被請了過來,除此之外,還多了剛獲悉此事、風聞而至的俞老爺。
隨著時間的流逝,每一個人的臉色都隨著大夫的沉默而益發凝重。
「令千金天生體質荏弱,怎不好生調養呢?如今弄成這樣……唉,現在她脈息十分微弱,再加上昏迷不醒,情況並不樂觀。」
「那……敢問大夫,這該如何是好?」俞老爺一聽,亂了方寸,急忙追問。
「這--在下也沒有把握,先開張方子試試,最重要的是想法子讓她早日醒來,否則,在下也無能為力了。」
風無痕倒抽了口氣。無能為力的意思……無異於回天乏術?!
送走了大夫,清冷的房中只留下他,他靜靜地在床畔坐了下來,輕撫著白得不見血色的嬌容,陣陣刺骨的痛楚淹沒了他所有的知覺。
才多久不見而已,一個嬌俏明媚的女孩,怎會變得奄奄一息,憔悴若此?她答應過他,一定會過得很好,可又為何……
「為什麼欺騙我?!」他沉痛地低問。小姐可知,這樣的她有多令他哀愴欲絕?
一場別開生面的婚禮,本該傳為人間佳話,然而,吉時早過,卻遲遲不見新郎倌的花轎前來迎娶,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周遭人群紛紛議論四起。
俞家老爺差人急忙前來致歉,說明原委,知曉事情狀況后的姜雅璇,立刻趕往俞府,在夜雪房中找到了須臾不離的風無痕。
「無痕--」她輕喚,靠近床邊。
風無痕頭也沒回。
「夜雪還好吧?」
生死交關,她說好不好呢?
風無痕閉上悲愴的眼眸。
「那我們的婚事--」
風無痕想也沒想。「往後延!」
「可是……」並非她不關心夜雪,而是沒必要如此。夜雪這兒有人照料,一時半刻也醒不來,他留下無濟於事,何不先拜了堂,她自會與他一道照顧夜雪,直到她病情好轉。
「如果姜小姐還想成這個親就往後延,直到小姐恢復健康,要不就乾脆取消!」不見小姐安好,他哪兒都不會去,千軍萬馬也休想拉開他,耗盡一生,他也會守著她。至於這樁親事,對他而言一直都不具意義,若真要說有,也只有為「為了小姐」這個理由而已。
他居然說放棄說得這麼瀟洒,一頭熱的她倒成了十足的傻子!
她眨了眨眼,逼回酸楚的淚光,強忍著滿心的悲澀,自喉間擠出話來。「我懂了。這樁婚事,從頭到尾,都是我在一廂情願,你心中除了夜雪,從來都容不下別的。可笑的是,我居然還以為,你會向我求親,我在你心裡多少有些不同,至少,你選擇的人是我。也許一時之間,我取代不了夜雪在你心中的地位,但假以時日,我的一片似海深情,終究會感動你,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努力,一直以為總有一天,你會將我放在心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錯得有多離譜,你把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又豈有心思再容納別人?你根本可以為她而死,小小的一椿婚事算什麼?於你而言,如果不是夜雪,誰都沒有差別了,不是嗎?」
風無痕抿緊了唇,不承認,也不否認,幽眸始終深深地望住夜雪,一刻也捨不得稍離,全然無視姜雅璇的存在。
夠傷人了,是吧?這樣的反應,比承認更教她難堪。
她終於明了,除了夜雪,他對誰都可以很殘忍,他的絕情,是源於深情,一生情感盡付於夜雪,所以,他早已無情,這樣的男人,她還能奢求什麼?
了解得愈是透徹,她也看開了,這個男人,一輩子都不會屬於她,因為早在很多年以前,他便將靈魂給了另一個女孩。
深吸了口氣,她忍住傷悲,咬牙道:「婚事也別延了,就此取消吧!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想娶我,你的心是夜雪的,人也是,不屬於我的東西,強留也沒用,一切到此為止,我還你自由。」淚,墜了下來。
某根心弦被抽動了一下,風無痕幽幽抬眼。「還我--自由?!」
好熟悉的一句話,小姐也曾這麼對他說過。她當時的神態浮現腦海,幽戚哀絕,同樣的神情、同樣的話,出現在姜雅璇身上,她們--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在說這些話?
「是的,因為愛你,所以還你自由。」
「愛我?!」心頭狂震了一下,他若有所悟的看向夜雪。
是這樣的嗎?這才是小姐要他離去的真正原因?
傻呀!他怎麼到現在才領悟?!小姐這麼重視他,怎可能因為人言可畏、因為蜚短流長等等不成理由的理由而捨棄他,她之所以放手,為的,怕也是過於在乎他的緣故吧?所以她那天才會看起來這麼的柔腸寸斷,抱著他哭啞了嗓子,所以她就連生了病也想盡辦法瞞住他,為的就是不願再拖住他的步伐,成為他的負擔,小姐如此用心良苦,而他居然不曾深思!
「傻小姐!」他悲切地握住夜雪冰涼的小手,貼上心口。如果不是真心要他走,為何要這般折磨自己呢?
她又一次被忽略了。姜雅璇苦澀的一笑,默默的退開這個早已無她容身之處的地方。
夜雪昏迷六天了,風無痕不改初衷,不眠不休地守著她,未曾稍離。
這六天當中,她數度昏昏沉沈,口中似有若無的囈語著,第一回,他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傾下身去聆聽,才發現她一遍又一遍的喊著他的名字!
他無法去形容那一剎那的感覺,針戳般又驚又疼。頭一回,他有了落淚的衝動。
這幾天,老爺也心急如焚的延請了各方名醫,所得到的結論全都大同小異。他緊緊絞痛的心,從那一天開始,就沒一刻稍緩過。
服了數帖葯,病情卻不見起色,再這樣下去,小姐怕是要永遠沉睡不起了。
不,他不允許!
端起丫頭們剛熬好的葯汁,他小心翼翼,一匙又一匙的喂她服下,夜雪在渾渾噩噩中無意識的抗拒,湯汁一滴也沒入喉。
風無痕擰緊了眉,看了看手中的湯藥,又看了看她雪白如紙的面容,毅然道:「求求你,小姐,一定要喝下!」無暇多想,他以碗就口,含住苦澀的葯汁,俯身覆上她的唇,一點一滴讓汁液流入她口中,一遍又一遍,葯汁沒再溢出一丁點,喂完最後一口湯藥,他悄悄鬆了口氣,雙手捧住她憔悴清麗的容顏,抑不住狂潮般的悸痛深情,再一次低下身子,密密貼上那兩片讓蒼白給佔據的唇瓣。
她沒有知覺,不會回應,但他已死而無憾。
「小姐不是說,屬下若有何希求,小姐定會依允嗎?如今,屬下只希望小姐能好起來,再一次健健康康的在陽光底下歡笑,別了無生氣的躺在這兒,絕了心的不再理會無痕的悲痛!」這一生,他唯一的信念,是讓她過得好,唯有她好,他才活得下去!
他坐直身子,望著她戚然低語--
「屬下這一生,從來都只有滿滿的悲哀,唯有遇見小姐,是此生唯一的幸運,也是晦澀生命中唯一的一道陽光,小姐讓我見識到人間的溫暖情感,給了我恍如奢求的珍貴溫情,活在人群看不見的角落太久了,是小姐正視到了我的存在,肯定了我生存的價值,為我仗義執言,為我挨板子,為我落淚,為我絕食抗爭……有一度,我很懷疑,寒微如我,值得小姐如此嗎?」
「小姐一定不知道,當年的落水事件,帶給我多深的恐懼,由水中將你抱上岸時,以為早已麻木的心,竟會尖銳的疼了起來……那麼小的身軀,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一般,我緊緊抱著,一刻也不敢放,那是我第一回,嘗到心痛的滋味。這麼多年了,我依然深刻的記得當年那張哭得慘慘切切、求我別討厭她、別離開她的無助面容,一滴又-滴的熱淚,是燙烙在我心底。所以,當小姐深夜造訪,關懷備至,我再也無法將心冰封,空無一物的心扉,將你移了進來,填得滿滿,從此,再也容不下其他。往後,就算聽盡了再痴狂動人的情話,擁有再多、再深的愛慕,也比不上當年那一句純真稚氣的「我喜歡無痕」!」
「所以,我能夠為小姐放棄一切,不在意一呼百諾的尊榮、不將世間浮名看在眼中,榮華富貴不及小姐的一個微笑重要,見小姐傷心難過,總是一次又一次讓我痛麻了心,小姐又怎會以為,在你為我而哭紅了雙眼時,我還捨得離去?當年的紫馨公主,如今的姜雅璇,都沒有什麼差別,無痕的一切、所有能給的,全都給了你!小姐難道不知,我這一生,是為你而活?所以,小姐,你還忍心對我置之不理嗎?求求你,別沉默,我的心痛,已經多得無法再承載了,睜開眼,再看看我,讓我知道,你仍是在乎的,小姐不是說,無痕生得俊俏嗎?那就再看我一回,別不言不語,不看不聽!小姐從來不會這麼對我的,如果我的悲傷,連小姐都置之不理,那麼還有誰會為我心疼?姜雅璇嗎?大小姐嗎?不,那些全都不是我要的,我只要小姐一句溫柔的憐惜……求你……別用這種方式折磨我……」
他哽咽失聲,閉上水光盈然的眼眸。
上蒼啊,他不惜一切代價,只求將他的小姐還給他,但是,他又該怎麼做?誰能告訴他?他不甘就這樣聽天由命啊!
小姐依舊昏昏沉沈,他不知道他的話,她是否聽得到。
「無……痕……」
他是習武之人,內力深厚,比蚊蚋更輕更細的聲響,他都察覺得到。六日以來,這已不是第一次,他每回總是滿懷希望,但她每回都是囈語完別人聽不到的話之後,又沉沉的昏去,不復知覺。
他忍著心傷,俯下身去捕捉她每一句呢喃。「無……痕……無痕……」
聽她一聲聲的喚著自己,他心如刀割!
「屬下在這兒,不曾離你而去。如果真的在乎,那就醒來,親口告訴我!」
「對……不起,無……痕,對不……起……」
刀絞剜心也個過如此吧!他喉問梗著悲楚,將臉貼上她的,在她耳畔凄愴地道:「別道歉!是屬下的錯,屬下大意,屬下失職,屬下該死,屬下……」酸澀的喉頭再也擠不出話來,兩道清淚順頰滑落,將最後的話語、也是積壓在心頭多年的心意逸出。「愛……你!」
「無痕……」無力的小手想動,感覺到她的迷惘無助,他輕輕碰觸,未料,她竟迅速地抓住了他,像要回應他的情感似的,握得好緊好緊,再也不放--
風無痕被震動了,旋即亦牢牢地回握住她。「別再睡去,醒來!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你忍心拒絕嗎?」他管不得這麼多,另一隻手繞過她,深深地擁抱她,好似這樣便抓牢了她,她將不再拋下他。
「無痕……」一如以往,她一逕地喃喃重複著這個太令她刻骨銘心的名字。
風無痕輕吻了她的唇,感覺到她身子輕顫了下,他將臉埋進她柔密的發間,一下又一下的啄吻她雪白的纖頸。「你有感覺的,是不是?」
靜止的眼睫緩緩眨動,思緒短暫的一陣恍惚,她閉了一下眼,又張開,這是無痕的懷抱,她知道,因為只有在讓無痕擁著時,才能讓她這麼的安心。
她抬起另一隻仍覺無力的手,輕輕地回擁他。
風無痕一震,驚詫地拉開懷中的人兒,對上那雙迷濛的眼。「小姐醒了?!」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又激動地將她擁回懷中。
他從不信神明,但是這一刻,他卻衷心的感謝蒼天庇佑!
「我……是怎麼了?」她虛弱地吐出話語。
風無痕掌控好情緒,小心地將她放回床上,輕聲道:「小姐昏迷了六天。」
六天?
她撫上風無痕憔悴而疲憊的臉龐,十分心疼地問:「無痕一直在照顧我?」
風無痕拉下頰上那憐惜的柔荑,將之握在掌中。「屬下很好,小姐放心。」
連續六天不眠不休,怎可能好得了……等等,六天?!
「對不起,沒來得及喝你一杯喜酒,無痕會很失望嗎?」太濃的失落,沉沉地壓在胸口。
「沒有喜酒,屬下未與姜小姐成親。」他淡淡地回道。
「沒有?!」她一陣錯愕,旋即領悟過來,凄切的淚水一滴、兩滴,再也難以抑止的簌簌跌落,氾濫成災。
她又負累無痕了,她真該死!一再的讓無痕為她犧牲,如今,就連人生最重要的大事,都讓她給耽誤了……她好難過!她沒辦法再原諒自己了!
「別哭,」風無痕擰著心,一遞又一遍的替她拭淚。「小姐若當真這麼希望屬下娶姜小姐,屬下會答應小姐的希望,請小姐別再傷心。」
夜雪-怔,止住了淚,水光盈然的大眼瞅住他。「怕我傷心,所以娶雅璇?」
風無痕別開眼。「這難道不是小姐所願?」
天哪!他竟拿終身大事當兒戲,只因為她要他娶,所以他就娶?她還以為……他多少有點喜歡雅璇的,所以才會允婚……
「那無痕究竟喜不喜歡雅璇?」
「這從來就不是問題。」
換言之,愛不愛雅璇一點也不重要?無痕怎麼能這麼虧待自己,完全不重視自己的感覺,娶妻的人是他呀,他卻只在乎她開不開心?!
「無痕……好傻!」這一回的淚,全是揪腸的酸楚,她好心疼!「無痕……怎麼可以這樣……好混蛋……」她差一點就毀掉無痕的一生了,而無痕,怎麼可以一聲也不吭的任她毀去?
「是,屬下該死。」他不爭不辯的承受了下來。
「不,無痕不該死,該死的是我……都是我的錯……」她是不是太罔顧無痕的感受?任意的替他安排一切,也不管他意願如何,而他也從來都不會說,只會默默承受,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證明,她本以為這樣做是為了他好,卻反而傷他最深,會不會……無痕其實是想留下的,姊姊的話並不能盡信?
風無痕不明白她為何這般悲傷,他們所圍繞的話題是姜雅璇,於是便本能的往這個方向去想--
「小姐若要屬下娶姜姑娘,只需一句話。」他不懂,小姐為何如此介意這件事?
「不,我不許你娶雅璇!」錯一次已經夠了,她不能再讓無痕將他的人生放在她手中任她捏圓搓扁。
「小姐?」顯然她的反覆無常帶給他很大的疑惑。
「別顧慮我的感覺,我要無痕自己作選擇,走,或者是留,全看無痕的意思。」盈盈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答案,從來就不須懷疑。」他留!到死,他都只想守著她。
「無痕!」她激動地投入他懷中,再也說不出話來。
風無痕沒有遲疑的擁抱她。「小姐一直都不是真心要屬下離開的,是嗎?」
「是的、是的,我捨不得無痕……一直都捨不得……」將臉埋進他胸懷,心,踏實了,纏繞心間的苦楚,隨風散去。
夜雪養病的期間,姜家兄妹來看過她,值得慶幸的是,姜雅璇心胸寬大,親家雖未結成,也沒因此成為仇家,俞老爺懸在心頭那七上八下的十五桶水,總算可以放下了,反正「買賣不成仁義在」嘛!生意上的至理名言用在為人處事上,還真是要命的貼切。
為了彌補這樁憾事,俞老爺還敢不怕死的提出聯婚的提議,不過這回的主角換成了姜驥遠與夜雪。
乍聞之下,姜驥遠的態度很保留,只說讓他和夜雪談談再作決定,畢竟,婚姻之事得兩廂情願,絲毫勉強不得,俞老爺也欣然同意了。
亭子里,聽完姜驥遠的話后,夜雪驚駭失色的跳了起來。「我……和你?!」她驚嚇得結巴起來,腦子鬧烘烘的亂成一團,直覺地,她想也沒想就毅然回絕。「不,我不可以嫁你!」
好傷人的反應,對不對?姜驥遠苦笑。
他不否認,他是喜歡夜雪,打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喜歡上這個沉靜嬌柔、溫婉似水的女孩,但人家對他沒意思,他也不會強人所難,早在今天之前,他就看出她和她那個出色護衛有著濃烈的情感牽繫,料准她會給他這樣的答案,所以也沒抱太大的期望,不過這強烈的反彈就太打擊人了,他有這麼不堪嗎?惹得她一副要誓死拒嫁的模樣。
亭中,還有個早有遠見、已經準備好要安慰兄長的姜雅璇。「節哀順變,大哥。」姜雅璇丟了這句瞭然的「安慰」。
「閉上你的嘴。」姜驥遠沒好氣的瞪了妹妹一眼。什麼節哀順變?!亂用辭彙!
夜雪怯怯地瞧了姜雅璇一眼。看來雅璇調適得不錯,並沒有傷得太沉,這樣她也不至於太內疚了。
「你……怪我嗎?雅璇。」她小小聲的問。
「我哪敢?惹你傷心,你的風護衛會跟我沒完沒了。」
「你--」夜雪不安地抬眼看她,見她笑得雲淡風清,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我們還是朋友?」
「不當朋友,難不成當母女?當然啦,如果你真想的話,得先叫聲娘來聽聽,順耳的話我就考慮。」
「占我便宜?!雅璇,你好壞哦!」兩個大女孩當場笑笑鬧鬧的追逐了起來,姜驥遠也不阻止,含笑縱容她們瞎鬧。
真可惜她們不能成為姑嫂,否則,絕不會有姑嫂嫌隙,一段經過考驗的友誼,是很值得珍惜的。
「欸、欸、欸!不肖女,怎麼以下犯上呢?」姜雅璇接住她的繡花拳頭,笑得氣喘吁吁。「好了、好了,別鬧了,你都還沒給我一個好解釋呢!你和無痕先前到底鬧了什麼彆扭,導致無痕受的「刺激」太大,一時「想不開」跑去向我求婚?」
夜雪垂下頭。「我……我說要放他自由,讓他離開這裡、離開我。」
「難怪!」姜雅璇若有所思。「如果不是太了解你,我會認為你在他有利用價值時死巴著他不放,沒有利用價值后又甩得毫不留情。」
「不,我沒有……」夜雪變了臉色。她根本沒想到這一點,無痕會不會有這種感覺?!那……她不是傷他很深、很深嗎?
思及此,她更是心慌地想解釋。「是姊姊,她……她說我死纏著無痕不放會誤了他,所……所以……」
姜驥遠一臉不解。「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是想整無痕,她就愛跟無痕過不去。」姜雅璇假設著。
夜雪搖搖頭。「不是這樣的,姊姊也喜歡無痕,我親口聽她向無痕示愛的,可是無痕拒絕了,姊姊很不高興。」
姜氏兄妹對望一眼,所有疑問都獲得了解答。
「其情可憫。」
「其心卻可誅。」姜雅璇不以為然地反駁。
「你們在說什麼?」夜雪來回看著兄妹打啞謎,神情困惑。
「傻夜雪,你好天真!俞朝寧不懷好意,她在興風作浪,想拆散你們,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拆散?」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嫉妒。」
「嫉妒?」她成了鸚鵡,腦袋不太靈光,只會獃獃地重複別人說過的話。
「是的,嫉妒。被這種女人愛到很倒楣,俞朝寧是那種愛不到便選擇兩敗俱傷,情願損人不利己也不做成人之美之事的人。我猜,她一定和我一樣,深深地看清了一項事實,所以妒恨交織,只好藉由傷害你們來取得平衡。」
「什……什麼事實?」是什麼事,會讓姊姊恨得失去理智?
「她深愛的男人將心放在你身上,痴狂不悔地愛著你。」
「你……是說無痕?!」無痕愛她?!好不容易稍稍清明的腦子,又陷入渾沌之中。她太震驚了,整個人如木石一般杵著,連眨眼也忘了。
「何必這麼驚訝,無痕的愛這麼深切刻骨,你難道一點也不曾感受到嗎?否則,他何必為你付出這麼多?當一個男人,只為這個女孩笑、為這個女孩悲,為她的一切牽腸掛肚,腦中永遠只容得下她,喜怒哀樂全系在她身上,連生命都可以奉獻給她,你說他的情有多深?也就因為看清了這點,我才會不怨、不恨,因為一個已然沒了心的男人,我就算要了也不會快樂,所以我認命。」
夜雪捂著唇,深怕自己會啜泣出聲,但淚霧卻不受控制的模糊了視線。「無痕……愛我?!他為什麼從來不說……」
昏迷時,恍惚如夢中,她依稀聽到無痕說愛她,還--親了她!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夢?!
「你知道他最讓我感動的是什麼嗎?是他的無怨無侮,他可以一輩子跟在你身邊,看你成婚生子,看你和別人情意纏綿,共效于飛,然後自己默默咬牙承受遍體鱗傷的苦,一顆心支離破碎也不會讓你知曉,只要看你過得好,他便心滿意足。」
「無痕……真傻!」她心痛的低語。她到底哪一點好?值得他這般至情至性的相待?
「現在你知道了,打算怎麼辦呢?」
眼角猶掛著淚珠,她卻綻出最動人的微笑,那抹笑,美得撼人心魂。「只要是無痕想要的,我都會給。這是我答應過他的。」
「只是因為他想要?你呢?愛他嗎?」答案她是知道的,但就是想聽。
「愛?」沒人告訴過她,怎樣才算是愛,但是她可以把她能給的一切全都給他,那是一種比愛更濃烈的感覺,失去他,就像靈魂抽離身軀,很空洞茫然,幾乎沒辦法活下去,就像前陣子一樣;而擁有他,她可以不要全世界都無所謂,只要有他晨昏相伴,她便有快樂;他受了苦,她的心會很痛、很痛,比傷在自己身上更難受……這輩子,她只想和無痕永不分離的過活,從很早、很早以前就是這樣,那種情感早已不是一個愛字所能詮釋得了的。
無痕是無價的,她願用她的所有來換無痕。
「我愛他!」如果這個淺顯的字眼能夠道盡她的刻骨銘心。
說完,夜雪幽然的目光定在某一處,流瀉無盡柔情。姜氏兄妹隨著望去,話題中的男主角正往這兒走來。
踏上階梯,風無痕走向夜雪,將手中的袍子覆在她的纖肩上。「風涼,小姐當心受寒。」
他的溫柔,一向只給她。
「嗯,謝謝無痕。」她輕輕地偎向他。
這個懷抱,是她最深的依戀,更是永久的駐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