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咳咳、咳咳、咳……」蘇清歡沮喪地躺在床上，咳嗽聲不斷從肺里往外跳，她難受得幾乎想這樣死了算了。

唉，昨天還只是頭昏昏的，今天就……

得吃藥。蘇清歡從床上爬起來，邊咳邊在抽屜里找葯。沒有？無力地躺倒在地板上，怎麼辦？出去買葯吧，可是，好累哦！

蘇清歡再次爬到床上，頭好昏，等一會再說吧。

輕柔規律的敲門聲響起，蘇清歡驀地睜開眼睛。誰呀？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床上爬起來，邊咳邊搖搖晃晃地走去開門。

「你——」她的尾音不見了。

「你沒有去上課，所以我過來看看。」一雙無比漂亮的眼睛帶著一絲擔憂，長長的眉毛微微地皺著——是狄仲玄。「你生病了嗎？臉色怎麼這麼差？」

「我。咳咳，沒，咳，沒事，咳咳……」蘇清歡難過地捂住嘴，示意他到屋裡坐。

「你吃過葯了嗎？」狄仲玄四下打量著這間簡單得有點寒酸的小公寓。

蘇清歡咳得說不出話來，搖了搖頭。

「葯在哪兒？」狄仲玄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樂譜，「我幫你拿。」

蘇清歡再次搖了搖頭。

「算了。」狄仲玄不再問她了，走到桌邊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叫杜醫生過來，這裡是……」說著，詢問地看向蘇清歡。蘇清歡找出張紙寫下地址，搖搖晃晃地走到他身邊遞給他。「……好了，請他儘快過來。」

掛了電話，狄仲玄把她拉回床上，「躺下吧，再著涼就不好了。」順手理理她散亂的頭髮，輕輕笑著，「別怕，醫生等一下就來了。」

蘇清歡眼圈一紅，豆大的淚珠就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抽抽鼻子，她難為情地翻過身，背對他躺下，心裡沮喪無比。真是丟臉，竟然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真是個小女孩。」狄仲玄將面紙遞給她，語聲帶笑，「你只是感冒而已，不會死的，而且醫生馬上就會來了，真的不用怕啊。」

我才不是害怕！蘇清歡在心裡大聲反駁，我只是不好意思而已！誰叫他的眼神那麼溫柔，不經意間，就被他卸了防備。

此時，有人敲門，狄仲玄立刻上前應門。

「杜醫生。」狄仲玄開門讓人進來，「這個小女孩生病了，你替他看看。」

「是，少爺。」戴著眼鏡的中年醫生向他躬身行禮，走到床邊，「轉過來我看看。」

蘇清歡乖乖地轉過身來，看見狄仲玄正在收拾散在一邊的樂譜。

他見她看他，微微一笑，輕聲解釋：「我要趕回學校，今天還有一節課，你自己好好休息，不用擔心學校的事，我會替你請假的。」

今天有他的課……蘇清歡莫名地有點懊悔。狄仲玄的課，一個月才只有兩節，前天她蹺課，今天又生病，說起來，根本就一節也沒聽過。

「對了，」狄仲玄剛走到門邊，又折回來拿出一張紙寫下一串號碼遞給她，「要是有什麼難事，打電話給我就好。」

蘇清歡接過號碼看了看，點了點頭。

狄仲玄再次揉揉她的頭髮，漂亮的眼睛里滿是笑意，「那我先走了。」

蘇清歡獃獃地看著他瘦長的身影走到門邊，忽然衝口而出：「你……你還會來看我嗎？」

狄仲玄停步轉身，溫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半天才說：「你好好養病，我有空就會來看你。」說完，又朝她鼓勵地笑笑，才離開。

※※※

有空就來？

蘇清歡無意識地扒著便當里的飯。早知道這些富家公子哥都是隨口說說，不當回事！還說來看她呢，現在她都已經活蹦亂跳地回到學校了，那個狄仲玄卻連個影子也沒有出現過，看她？看鬼去了吧！

「蘇同學，你是在吃什麼呀？」高亢的女聲在耳邊響起。

蘇清歡翻了個白眼，又是她們！她們不嫌煩呀？成天圍著她冷嘲熱諷，就算是遊戲好了，也該換個新花樣了吧？

蘇清歡拿起被她攪得不成樣的便當準備倒掉，本來就不舒服沒什麼胃口的她，現在更沒心情吃了。

「葵，她都不理你耶。」瓜子拍拍蘋果的肩膀，添了把火。

蘋果立刻忿忿地走到她面前，「蘇同學，你很傲慢哦！」

「你有完沒完？」蘇清歡怒氣衝天，她已經忍了又忍，怎麼這些傢伙就是不肯放過她？老虎不發威，都快被當成病貓了！

「讓開，我要出去！」

「你……」蘋果氣得滿臉通紅，「你這個臭轉學生，我們東御音樂學院沒有你這種不入流的人種！你還敢對我凶，也不看看你吃的是什麼東西，我家的小狗……」

話還沒說完，那個便當就已經扣在她的頭上！

蘋果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哇——」她捂著臉跑掉了，方向——訓導室。

闖禍了！蘇清歡大嘆口氣，慢慢地蹲下身，收拾滾在地上狼狽不堪的便當盒。

看來，又得準備提水桶了！

天好藍哦。

蘇清歡賣力地在操場上跑，無意識地看著頭上藍藍的天，天氣真好……

「去操場跑三十圈，罰你兩天不許上課！」訓導主任的臉臭不可聞，這一次甚至嫌提水桶大小兒科了。

一圈！兩圈……她跑了多少圈了？不知道。

天真的好藍哦，雲也好白哦……

怎麼回事？天轉起來了！頭好重！

有人走過來，把她抱了起來，輕飄飄地，好舒服；那人的手落在她的臉上，好溫暖……

是誰？意識飄移起來，她好想睡，不行，她要知道是誰……

「她前兩天還在生病，身體也還沒恢復，跑了這麼多圈了，剩下的我看就免了吧，這件事情，西野同學也有不對的地方……」

溫厚的男聲——是狄仲玄，一定是他……

風的聲音、人的聲音……好多聲音……她支撐不住了……

※※※

「你醒了？」一張年輕的男性臉。

「你是誰？」蘇清歡看向四周，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單……這裡是保健室。狄仲玄呢？她明明聽到他的聲音。

「我是班長長野。」男生笑了笑，年輕的臉上光彩四射，「你可能還不認識我，我可早就認識你了。你真厲害，竟然敢把便當扣在那個嬌嬌公主的頭上！」說著，像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他忍不住笑出了聲。

蘇清歡想想也覺得好笑，小公主頭上頂著便當……

「哈哈哈——」這一笑再也控制不了，兩人一起笑倒在床上。

誰也沒有發現，原本開著縫隙的門輕輕地合上了。

「好了好了。」蘇清歡終地忍住笑，直起身子，「長野班長，誰送我來保健室的？」狄仲玄、狄仲玄……蘇清歡大大的眼睛巴巴地看著他的嘴，心裡不住地呼喚著。

「我呀！」長野拍拍她的肩，豪氣干雲地說：「你不用放在心上，更不要道謝哦，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你也沒有多重。」

謝你個頭！希望落空，蘇清歡心情惡劣得很。

「不過，我看你還是得去謝謝狄老師。」長野想了想，又說：「要不是他跟訓導主任說情，你現在還得跑操場呢！」

「狄仲玄？！」蘇清歡雙眼大亮。她沒聽錯，是他的聲音，是他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他的懷抱，好溫暖哦！

「蘇同學！蘇同學！」長野班長奇怪地看她，「你怎麼了？臉好紅哦，在發燒嗎？」

「沒有沒有。」蘇清歡身手矯健地跳下床，朝門外跑去，邊跑邊叫：「謝謝你！長班長！」

「什麼長班長！是長野啦！」不滿的抗議聲穿過牆壁送入走廊。

蘇清歡吐吐舌頭，腳下像是裝了風火輪，直衝了出去。

※※※

門沒鎖！那麼他在裡面。

放心地拍拍胸口，太好了！

蘇清歡推開雕花鐵門，院里的玫瑰花已經開了，襯著雪白大理石的城堡，夢幻得像童話中的世界。她輕手輕腳地往裡走，就在此時聽到琴聲流出——是貝多芬的月光曲。

蘇清歡循著琴聲走進琴室。

狄仲玄坐在鋼琴則，琴聲從他的指尖不斷流泄。他穿著雪白的襯衫，低著頭，微微帶著褐色的髮絲輕輕地垂下，夕陽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為他鑲上了一層金邊，他就像那中世紀的王子，完美、高貴，又凜然不可侵犯，這種景象，好美！

琴聲舒緩柔和，帶著種淡淡的傷感，如在月光閃耀的湖面上，一隻搖蕩的小船……

蘇清歡在心裡嘆息一聲，輕輕地走到他身邊席地而坐，著迷地看著他好看的側臉和稍嫌憂鬱的眼神。

狄仲玄似乎沒有發現她，他已經完全沉浸在音樂中了。雪白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靈巧地跳躍，琴聲輕快地飛舞起來，淡淡的憂鬱消失了，他的眼眸溫柔愉悅。

蘇清歡立時覺得心裡暖暖的，忍不住就泛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她的情緒已經不受自己控制，這她很清楚，她的憂鬱因他而起，她的快樂也隨地而動，她的自我呢？

蘇清歡無所謂地搖搖頭，又有什麼關係？她心甘情願呀！

他是憂鬱的王子，就算她不是公主、不是灰姑娘，就算她什麼也不是好了，可她甘願陪著他，只要能這樣坐在他身邊就好了，她要的不多。

琴聲越來越急，連續的急板奏出疾風暴雨般的旋律，他的手指越來越靈動，複雜的鋼琴技巧在他的手中姻熟自如，憤慨！激昂！微褐的長發隨身舞動，琴聲越來越快、越來越急，暴風雨來了！激昂！激昂！激昂——

琴聲嘎然而止，狄仲玄將頭抵在琴蓋上，一動不動。

「你怎麼了？」蘇清歡伸手拉拉他的衣袖——她不敢碰觸他的身子，她的聲音可憐兮兮的，好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她很害怕……他怎麼了？

狄仲玄微微側首看她，白凈的臉上現出一抹如夢似幻的微笑，搖搖頭，輕嘆一聲，「我沒事。」

「可是……可是……」蘇清歡擔憂地看著他稍嫌蒼白的臉色，結結巴巴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你怎麼來了？」狄仲玄坐直了身子，把她的手擱在自己膝上，柔聲問道：「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剛才。」蘇清歡獃獃地看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心頭茫然得好像一片大雪原，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早點回去吧。」狄仲玄反手闔上琴蓋，拉她起來，溫和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笑意，「你怎麼坐在地上？好像一隻小狗。」

「不許說我是小狗。」蘇清歡不滿地低叫，「今天蘋果就說我是小狗。」

「蘋果？」狄仲玄長眉微蹙，復又失笑，「所以你就把便當扣在她的頭上？看來，我要慶幸你現在手上沒有便當。」

「我……」我怎麼可能用便當扣你呀？你是我心中最高貴的王子。

這種話，她是死也說不出口的。蘇清歡嘆了口氣。

※※※

「狄仲玄？」穿著紅色制服的女生頭也不回地說著，「怎麼可能不知道？」

「真的？！」蘇清歡顧不得還沒整理好的領巾，撲到櫃檯前面，「美奈，告訴我一點他的事，好不好？」

現在已經放學了，但蘇清歡還沒有回家，她正在一家速食店打工。

「他是狄家的公子，天才音樂少年，才十六歲就拿回了維也納國際鋼琴演奏大獎。」美奈的聲音由高而低，顯得十分沮喪，「我十六歲的時候，還在和隔壁的阿健傳紙條，想起來真是無趣！人和人怎麼會差這麼多？」

「還有沒有其他的？」蘇清歡兩眼發亮，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再告訴我多一點嘛！」

「我就只知道這些。」美家整理著桌上剩餘的幾個餐盤，「那種貴公子的事，我們這種平民百姓怎麼會知道很多？不過，你也該知道他是個很秀氣的大帥哥吧。」

身後寂靜無聲。

「你怎麼啞了？」萬分不滿的美奈回過頭，語言神經在此刻罷工，這……這是真的嗎？

「你……你怎麼會來這裡？」蘇清歡滿臉緋紅，甚至不敢抬頭看他——狄仲玄怎麼會來這裡？

「歡迎光臨，您要點什麼？」美奈急匆匆地跑到兩人中間，一雙眼睛閃著夢幻的光芒。

真帥啊！瘦長的身子，白凈的臉，烏黑的長發散在頰邊，精光燦爛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間小小的速食店。

「蘇清歡？」薄唇微啟，溫和而富有磁性的聲音立時傳出。

「啊——是！」蘇清歡跳了起來，聲音大大的，絲毫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

狄仲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朝她勾了勾手，俊美的臉上現出一絲微笑，不再說話，徑自朝門外走去。

蘇清歡怔了怔，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妥，但還來不及多想，就隨他跑出店門了。事實上，她也不可能對她的王子有任何質疑，他的話，她是不會反駁的。

月光如水。

狄仲玄背對著她站在一棵大樹下，雪白的襯衫隨著夜風輕輕鼓動，長發飄揚，讓他的背影看起來孤寂清冷，像是埋藏著無限的傷心。

蘇清歡極力忍住心頭莫名其妙的憐惜，走到他的身後，還來不及說話，便見狄仲玄轉過身來，月光照在他的臉上，襯著他清冷的俊容愈發神秘幽一暗。

「你……」蘇清歡不自覺地退了一步，他看起來有點不一樣，是錯覺嗎？一股強大的壓迫感直逼她而來，她忽然覺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狄仲玄俊美的薄唇勾出一抹誘人的微笑，他向前走了一步，修長的手落在她柔潤的臉上，指尖輕輕移動，半天，才低低地說了句話。

笑容消失了，他輕悠地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夜風轉強，那頭半長的黑髮狂舞飄動，遠遠看去，就像一雙黑色的羽翼……

蘇清歡捂住自己熱得快要燒起來的臉頰，腦海中反覆回蕩著他的聲音——

真是個該死的小丫頭！

他……為什麼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