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自古江南美,猶以蘇杭為最。

西湖盛景,醉煞多少遷客騷人。

西湖之濱,有座府邸,大約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後來經後人改造,便成了極具水鄉特色的宅子。這宅子的主人,世世代代都是有名的大文人,學問之深,令人欽佩不已。教人覺得奇怪的是,這一家雖人人學富五車卻沒有一個登科之人,他們不熱中功名,從未聽說過他們家中有誰求取過,他們只是在西湖之畔辦了間書院,名喚「墨竹書院」……。

書院學生眾多,登科及第的大有人在,卻未曾有人回來報效過恩師,得了功名的學生後來也沒有一個與書院有來往。這倒不是學生忘恩負義,而是他們的夫子都有個怪脾氣,不管是多麼得意的門生,只要求官之後便列為拒絕往來戶。與其說這家人不喜功名,倒不如說他們厭惡官場,甚至仇視為官者來得貼切。

書院傳到如今的主人聿成宗手上已是第十多代。聿老爺年輕的時候風度翩翩,滿腹經綸,弱冠之後便娶了城西號稱「江南第一美人」的杜若蘭,才子佳人,一時間羨慕死多少男女。

杜氏為聿家育有二子一女,可惜她在女兒和小兒子出生之後就撒手人寰。聿成宗又當爹又當娘,把屎把尿地將兒子、女兒拉拔大。所幸兒子、女兒都很爭氣,大兒子聿文淵文質彬彬,博學多才;小兒子聿文溯與女兒聿宛夕乃一對龍鳳胎,雖然野了點,可也是書院里講學的好夫子,十三歲便能在書院里授課;至於女兒聿宛夕則更是讓他歡喜得不得了,兩歲識字,三歲會念「論語」……,六歲能將「詩經」倒背如流,到七歲便會吟詩,自十四歲取得「江南第一才女」的美譽以來,她的才情無人能出其右。這聿宛夕琴、棋、書、畫,吟詩作賦皆青出於藍勝於藍,尤以棋技最為高超,每每將聿成宗這個昔日的「江南四大才子」之首殺得毫無反擊之力。

他聿成宗能得兒女如此,夫復何求?然而,事實……

「千帆,小姐到底上哪兒去了?」

一間素雅的書齋內傳出一個男人氣憤的聲音,聿成宗惱火地瞧著人去樓空的書齋,急得直跳腳。

今天一大早,知府大人就帶了個來頭不小的當今太和殿大學士之子前來提親,他完全不想讓小女兒嫁入官家,於是跟他們客套了大半天,卻仍漸感不支,想要讓那被譽為「江南第一才女」的女兒自己來擺平,誰知道他那不聽話的女兒竟溜了出去,真是太不象話了!

「我不知道啊!小姐一大早就和三少爺出門去了。」被喚千帆的婢女滿臉無奈,小姐出門的時候又沒告訴她要上哪兒去。她那位小姐享譽江南,才華橫豎都溢,長得又是貌若天仙,可謂才、德、貌皆上上之選。

可是,事實上呢?

才華超眾?沒錯!

貌美如花?也沒錯!

但是,溫婉、賢淑之名就不知從何說起了!真不知道是誰造的謠,不知道就別亂說嘛!她們家小姐哪裡溫婉嫻淑了?別家千金在閨房拿著繡花針規規矩矩地學刺繡的時候,她們家小姐則是用盡所有手段強迫三少爺教她習武;別家千金在努力地學習相夫教子、持家之道的時候,她們家小姐卻是女扮男裝在外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末了還仗著那張跟三少爺一模一樣的臉孔嫁禍給三少爺!惡劣成這樣居然還美名在外,虛偽啊!天理何在?

「趕快叫人把小姐找回來!」聿成宗一張老臉上全是氣憤。

「是!」千帆回應道,急急忙忙叫人找人去。

女兒不在,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外面那位皇甫公子非要見宛夕,可宛夕不在,難道讓他變一個出來?要不是為了保住她「江南第一才女」這個招牌,他實在是想將女兒的「惡行」公諸於世!

聿成宗垂頭喪氣又焦急萬分地回到前廳,前來提親的皇甫雅人和傅虛懷仍舊不厭其煩地在大廳等著。

「實在抱歉,讓三位等了這麼長時間。但小女的生活一向很有規律,現在是她的讀書時間,連我這個做爹的都打擾不了,只好委屈三位。」聿成宗很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他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來應付這三人,只好硬著頭皮胡亂找了個借口。人家知府大人都親自登門了,難道叫他閉門謝客?

「沒關係,倒是我們打擾了。」皇甫雅人笑著回答,眼前的這個人極有可能成為他的岳父,先遷就著點吧!

等了大半天都不見人影,這個「江南第一才女」的架子比他還大嘛!壓下心中的幾許不耐,皇甫雅人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傅虛懷,虛懷這小子就是脾氣好,等了這麼久都不見他有何不耐煩。

而聿成宗除了之前一些禮節性的招呼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要搭理皇甫雅人和傅虛懷的意思,徑自一人欣賞不久前得意門生送給他的字畫。他討厭官家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今天若不是知府大人帶他們來,他連門都不會開,所以他已經給足了皇甫雅人和傅虛懷面子。

知府大人深知聿家老爺的脾氣,因此也就不多說話,只是靜靜在旁品茶。

幾個人就這麼僵持著,沒想到忽然間傅虛懷起了身,打斷那份長久的尷尬。

「聽聞江南的庭院乃園林中的一絕,恰好晚輩對江南園林很感興趣,不知能否容在下在府上四處看看?」

聿成宗詫異地看了傅虛懷一眼,「好,傅尚書有興趣的話,那就四處看看吧。常喜,你帶傅尚書到處走走。」無奈之下他也只能應好。

人家堂堂兵部尚書都開金口了,他小小一介平民百姓能說不嗎?不過若他這一看,正好碰上宛夕回來該怎麼辦?還是叫常喜隨身跟著比較妥當,這樣他也放心一點。

傅虛懷朝眾人點點頭,含笑跟著常喜出去了,留下無所事事的知府,一臉不快的聿成宗和莫名其妙的皇甫雅人大眼瞪小眼。

「那是我們大少爺的冷淵閣。」指著一座樓閣,邊走常喜邊忙著向傅虛懷解說,「您要看園林可沒挑錯地方,咱們聿府這宅子是典型的江南民宅,您瞧瞧那亭台樓閣、荷塘、曲橋、假山、哪個不是巧奪天工?」跟了老爺幾十年,老爺的意思他豈會不明白?所以他帶傅虛懷逛的只是兩位少爺的園子,小姐的園子可不能讓他去,萬一碰上從外面回來的小姐那還得了!出來看園子?怕是別有目的吧!誰不知道我們家小姐生得沉魚落雁?想看?沒那麼容易!

「在下長居北方自是難以一睹江南的風景,南北果然差異甚大。江南如此靈山秀水,也難怪會養育出江南女子的才華橫溢,風情萬種!」傅虛懷贊道,俊臉上溫和的笑容讓人忍不住放下心中的芥蒂。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溫和的笑容後面藏著的是怎樣的一顆心!

傅虛懷目光觸及一處最高的樓閣,隨即便問:「那一座是?」

「那是我們全府最高處,喚作『景疏樓』……,登樓遠眺可以看得見西湖、靈隱寺幾處風景,也是我們家老爺最喜歡的地方之一。」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登樓一覽西湖?」全府的最高處?那就是說在那裡可以一眼覽盡聿府了!

「傅公子這邊請!」只要沒有靠近小姐的園子,管他要上哪去都行!常喜只當他是要鳥瞰西湖,忽略了這景疏樓是全府的最高處,自然可以將府內看個一清二楚,當然也就包括他家小姐的園子!

跟著常喜上了樓,傅虛懷上樓便細細地「欣賞」起來。除去常喜剛剛介紹的幾座樓,最左邊那座種滿青竹的園子應當就是聿家小姐的居所吧!還有書齋、綉樓,的確每一座都是精采絕倫。

上了樓,傅虛懷開始不著痕迹地打量著聿宛夕的閨樓,二樓的窗是開著的,一名丫頭裝扮的女子不時往窗外探,臉上滿是焦急,再看房內,根本是空無一人!果然不出他所料!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突然間一條人影從院外翻了進來,雖然隱藏得很好,但仍是沒有逃過傅虛懷的眼睛。

這邊苦等不見人影,閨房書齋空無一人,那邊不速之客越牆而入,好啊,他倒是要去會一會那人,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喲!

興緻一起,揚起一抹和煦的笑,隨便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傅虛懷下了景疏樓,直奔聿宛夕的閣樓。

晚煙青碧,連雲直上──

暮靄沉沉中,天空依舊空闊高遠,原本人聲鼎沸的集市漸漸隱去,有些冷清的街道中兩位俊逸的少年一前一後地走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孔,一樣的裝扮,不同的只有身上所散發出的氣質,走在前頭的少年比走在後面的少年少了一份英挺,卻多了一股文弱和秀麗。

「文溯,等會兒回去的時候你幫我到前廳擋一下爹,我換好衣服就出來。」走在前的少年朝後面的人命令式地丟出話,也不管後面的人是否願意。

後面的少年嘆了口氣,似乎是認命地答應。

聿文溯看著他前面頭也不回地跟他說話的人實在是感到無奈,他真是拿這個龍鳳胎胞姐一點辦法也沒有。

回到聿府門口,聿宛夕扔下了聿文溯獨自繞到了后牆,她一向都是從這裡出入的。雖然牆不算矮,可對練過功夫且輕功底子不差的她來說卻是如履平地一般。張望一下,確定沒有人,她這才躍上牆頭,而後,藏青色的身影消失。

好!安全著地,只要趕快回去換好衣裳就可以輕鬆過關了。

聿宛夕得意的慶祝自己安全回到家,正準備從她閣樓的窗戶躍進去,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阻止了她的腳步。

「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賊明目張胆的在民宅里出沒!」義正辭嚴的斥責只是嚴厲之下的戲謔,卻無人得知。

「什麼?我是賊?」聽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掛了個罪名,聿宛夕一臉不可思議地回頭。這是流年不利嗎?連回個家都被當成賊!「那敢問閣下又是哪位,怎麼跑進來的?來幹什麼的?」

她可是從來都不知道她們家裡有這樣一號人物的存在啊。

「據我所知,這聿府可是從來都不歡迎權貴子弟的,瞧你一身錦衣華服,長得又是賊眉鼠眼,一看就知道絕非善類!咱們呢,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各不相干,只要你不礙我的事,我也懶得管你要幹些什麼。」說完,她不再理會那人,準備離開,反正這種人自有家丁收拾,輪不到她來管,何況,她家最多的也就是些破書,值不了幾個錢,而且她也已經全看過,讓他去搜刮好了,不被家丁抓到也會被書累死。

「慢著!」那人攔在聿宛夕前面,「你一名男子在人家小姐的閨房前徘徊,眼神遊移不定,分明就是圖謀不軌,我要將你移送官辦!」傅虛懷裝模作樣的本事可高著。

「送官?」站在她的地盤上還敢在這裡大放厥辭?她嗤之以鼻。祖輩曾經為官卻遭奸人陷害得幾乎絕後的悲慘下場,這讓聿宛夕對「官」這個字雖不如她爹一樣憎恨,卻也沒什麼好感。「那些只知道欺壓百姓的敗類?你確定他們會秉公辦事?幾個小錢就可以將他們踩在腳下任人差遺!我勸你還是省省吧,讓開!」她現在只想回房早早換好衣服,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

「是官,就必須秉公辦事,但天下之大,人心之不可測又豈能保證每一個為官者都清廉如水?你說的只是個別現象。」他身為官,就理所當然會為自己辯護,當然,更多的還是想逗逗眼前的人。

「那不就結了!還不是有!所以說我這閑事你還是少管為妙。」聿宛夕白了那男子一眼,死八股!

「這件事我管定了。」

「那就別怪我!」解決不講道理的人的最佳方法就是打,這是她頂著和弟弟一模一樣的臉在街上見義勇為的心得。她實在不想和他耗下去了,要是讓爹發現她出去「行俠仗義」……,非得教訓她不可。不是她怕爹,而是她怕她跟她爹對上會讓她爹給氣死。

瞧眼前這男子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應該很容易擺平,所以乾脆以武力解決比較快。結果才一對上招她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難怪常言「人不可貌相」……,這人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見她出手,傅虛懷淡淡一笑,不慌不忙地出手接招,江南第一才女果然有不為人知的一面!他陪同皇甫雅人前來聿府提親,等了大半天都不見聿家小姐出來見客,心生疑惑,於是他就借故出來溜達溜達,沒想到正好碰上她從外面歸來……所以也就這麼偶然耗上了。現在,他對她可是感興趣得很哪。眼前的少年是女兒身,這一點他十分肯定,而且十有八九就是那個久久沒有現身的江南第一才女!他的推斷很少出錯的。

雙方纏鬥了十幾招,聿宛夕一個重心不穩,腳下一滑,身子往後倒了下去,傅虛懷來不及拉住將倒下的人,只好立刻閃身過去從後面接住她后傾的嬌軀。此時,聿宛夕已經完全做好了四腳朝天的心理準備,誰料,一雙陌生的大手環上了她的纖腰,驚魂甫定間她才發現自己正半躺在那名男子身上!

如此狀況,誰都沒有料到,聿宛夕的臉迅速紅了起來,一時也忘了要怎麼反應,只能獃獃地任人抱著。傅虛懷佳人在抱,軟玉溫香,只覺得縷縷淡香滲入口鼻,讓他覺得心曠神怡,一時間竟然捨不得放手。

兩雙漆黑的眸子對上,兩人好像都被吸入那深潭之中,定定地看著對方,彷佛在瞬間擦出火花。

兩人之間這個曖昧的姿勢一直維持著,直至一個穩含怒氣的聲音突地響起,他們才驀地分開。

「文溯!傅大人,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被吼聲喚回神的聿宛夕馬上自傅虛懷懷中跳了起來,惱火著自己的失常,又羞又氣。

她是怎麼了?居然讓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抱個滿懷不說,還幾乎陶醉在他淺淺的笑意里。

聿文淵看了傅虛懷兩眼又轉過頭對尤在懊惱不已的聿宛夕道:「還不回房去念書!」

「哦!」像得到特赦令一樣,聿宛夕匆匆離開,臨走之前還不忘狠狠地瞪傅虛懷一眼,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他滿臉玩味的盯著自己瞧,那種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讓她有一種被剖析的感覺。她向來就是擅於隱藏自己,雲淡風輕地擺平一切,而現在她卻感到了許些狼狽。

「傅尚書,您還是請回廳品茶吧,舍弟的無禮還望您不要放在心上。」聿文淵對傅虛懷客客氣氣卻也不卑不亢。

「沒關係,是我要求跟令弟切磋的。」傅虛懷當然不會將事情的始末解釋給聿文淵聽,要不然,他的故意不就要曝光了。「令弟很特別。」

「哪裡,小孩子疏於管教,讓您見笑了。」不是聽不懂傅虛懷話中有話,而是聿文淵真的無法說什麼,難道要明白地告訴傅虛懷那就是他那個名譽江南的第一才女妹妹?江南第一才女女扮男裝,天天在外拋頭露面,這要是傳出去,教他們聿家的臉往哪裡擱啊?

「走吧,舍妹的讀書時間應該快過去了。」還不叫人走?這可是在他聿宛夕妹子閨房閣樓的窗下呀!

「那聿兄請了。」

離開前,傅虛懷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不遠處的閣樓。

「說我是賊,明明自己才是厚顏無恥的登徒子!」聿宛夕還沒進房裡就忍不住地在嘴上發泄,憶起剛才的投懷送抱,她只覺得又羞又氣。

剛推開門,迎上她的便是貼身丫鬟千帆一張焦急的臉,「我的好小姐,千帆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快!京城那個大學士之子又來提親了,非娶您不可!老爺急著找妳,他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心急的千帆還未等聿宛夕站穩腳跟就將她拉到了鏡台前。

不一會兒,從房內走出一位風姿綽約的麗色女子。

人還沒到前廳,一路上便聽下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今天的來訪者。

來到前廳,聿宛夕欠身向眾人請安,舉手投足間流露的全是溫和清雅、楚楚動人。行禮之後,她便蓮步輕移地走到聿成宗身後,含羞帶怯卻不顯得扭扭捏捏,那份大方儀態是常人永遠也學不來的。俗話說得好,「腹有詩書氣自華」……,聿宛夕的文雅、柔順和周身所散發出來的特殊氣質就是長年的文化洗禮而熏陶出來的,再加上她本身又是天資聰慧,更是如錦上添花,成就了她的盛名。

原本端坐在廳的皇甫雅人一見到翩然而至的麗人,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難怪聿宛夕這三個字代表的就是風華絕代、學富五車!

「得罪了,小女子實在是不知皇甫公子和傅尚書來訪,怠慢了兩位還望兩位不要放在心上才好。」她十分誠懇的道歉,其實心裡卻是不以為意。

「哪裡哪裡,沒有怠慢!小姐潛心向學,倒是在下打擾了。久聞聿家大小姐的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皇甫雅人已為之傾倒,連連拍起馬屁來。

「承蒙天下人看得起罷了。」聿宛夕幾句話雖是自謙卻回答得不卑不亢。

「能有盛名如此,才情學問、品行才德如此,姑娘這個江南第一是當之無愧!」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這聿宛夕的確是名不虛傳。

「浮名只不過是過眼雲煙,江南第一才女此等頭銜也只是世人對小女子的抬愛,公子這番話怕是會折煞小女子。」鬼才相信!她也不過才說了幾句話啊?就知道她「有盛名如此,才情學問、品行才德如此」了!

她臉上依舊是淺淺的醉人笑容,不慍不火,語氣恭敬得讓人直認為她涵養到家,可言詞間卻是不留半點情面的反擊,這才是聿宛夕!

見到出來的麗人,傅虛懷心下暗覺好笑。呵呵,這聿宛夕與適才根本是判若兩人嘛,不過,這樣更有趣。

「素聞聿姑娘琴藝絕倫,不知我等是否請得動姑娘撫琴一面,以遣情懷?」皇甫雅人盯著眼前的佳人道。讓他等了那麼久,奏琴一曲就當陪罪吧!

聿宛夕對他厭惡至極,但還是擺出一張溫婉的笑臉,有才德如她,又怎麼會與人計較呢?

「小女子何其有幸能博得公子的垂青!既然公子不嫌棄,那小女子也就獻醜了。千帆,取我的琴來!」聿宛夕看向皇甫雅人,目光中的諷刺一閃而過。

千帆領命,帶人取琴去。

好!夠鎮定!剛剛才跟他對過招,這會兒便若無其是的跟雅人周旋,對他也似乎是視而不見。見識了聿宛夕的從容不迫、氣定神閑以及才華橫溢之後,在一旁一直未參一言的傅虛懷嘴角浮現些微笑意,眸光在不經意間落在對面淡雅梳妝的紅粉佳人身上;眉掃春山,眸橫秋水,鬢綰烏雲,肌凝瑞雪,此刻的她與適才一身男兒裝扮的她完全不同!他欣賞她的風姿綽約、機智才華,不過他更對她的另一種面貌感興趣,比如說,剛才的張牙舞爪。

看什麼看!捕捉到傅虛懷意味深長的目光,聿宛夕馬上便想起之前在她閨房外的事,心中不免有氣,卻又因那時他那熾烈的目光而感到羞澀,心中又羞又氣,於是決定將那可惡之人耍一耍。

理了理微亂的心神,她清澈如水的目光毫不避諱地探進他的黑眸,不著痕迹地傳遞了該傳遞的資訊之後,她淡淡地將目光收了回來,自始至終,臉上掛著的溫婉笑容一直沒變。

向他下戰帖?他倒是要陪她玩玩。從頭到尾,傅虛懷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臉面上並無波瀾。

千帆將琴取來了。

「獻醜了。」欠身行了行禮,聿宛夕於琴前落座。

千帆俐落地焚香,聿宛夕調弦轉軸,玉指撫上瑤琴。

琴橫膝上,指下生風。曲畢,眾人皆拍掌叫好。

「皇甫公子乃聽琴之人,必然聽得出此中何意,不知公子可否說說想法?」

「小姐琴聲,意在靈雪天冰,高潔清雅,正如小姐的人。」皇甫雅人甚是得意地看著聿宛夕,等著伊人的稱讚,誰知聿宛夕不語,反而轉向傅虛懷。

「不知傅尚書有何高見?」

「在下聽來乃一剪寒梅,獨立深雪,孤傲清高。」傅虛懷脫口而出。

聞言,聿宛夕為之一愣。

他竟然聽得出我琴音之意?以往連父兄都未曾聽出啊!好個傅虛懷,待我再刁難他!

「傅尚書果然是聽琴之人,宛夕佩服。」她這幾句話,說得一旁的皇甫雅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這不明擺說他並非聽琴之士嗎?

而聿成宗坐在旁邊看戲,直呼過癮,同時也對傅虛懷另眼相看,可惜啊,他身在官場,要不然,有可能是一位佳婿,至於那皇甫小子,閃一邊涼快去吧!

「小姐過獎,興許在下只是一時運道好罷了。」傅虛懷謙讓著,是雅人來提親,他總得顧及雅人的面子。這個聿宛夕果然不似表面那麼簡單,有趣!

「既是聽琴之人,想必對琴之事必然瞭若指掌,傅尚書博學,也一定知得。」

輕柔的話語中似乎閃著狡黠,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太低估他了。

「略知一二。」傅虛懷含笑點頭。

「願聞其詳。」

「初,琴乃伏羲所琢,見五星之精,飛墜梧桐,鳳凰來棲,伏羲令人伐之,截三段,棄上、下太清、太濁兩段而取清濁相濟的中段,送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乾,選良時吉日,用高手匠人劉子奇斫成樂器,此乃瑤池之樂,乃名瑤琴。五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內按五音:宮、商、角、征、羽。堯舜時操五弦琴,歌『南風』詩,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弔喪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謂之文弦。后武王討伐,又添弦一根,激烈發揚謂之武弦,因添兩弦,稱文武七弦琴。」

這個聿宛夕令傅虛懷頭一次失了分寸,忘了要顧及皇甫雅人的面子,徑自跟她討教起來。

聽他說完,聿宛夕心裡暗暗吃驚,原本想給他個下馬威,沒想到卻讓他風頭盡出,這實非她本意啊!不過她才不會這麼快棄械投降!既然這樣問不倒他那就換個方式好了。「不知小女子是否有幸能聞得傅尚書撫琴?」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傅虛懷倒也不推辭,大大方方落座撫琴。

琴聲起,似珠落玉盤,又似行雲流水,道不盡其中萬千之意。

一曲終了,聿宛夕嘖嘖稱奇,奇的不是傅虛懷琴藝精湛,而是他琴音所含之意,莫非……「好一個青松高潔,雪壓不倒,傲氣凌雲!」

「看來小姐跟在下果然是知音。」聽聿宛夕之言,傅虛懷亦驚訝於她的洞悉力之高,這又或者是他們兩個本來就是知己?似笑非笑地看著聿宛夕,傅虛懷心底冒出這個奇怪的念頭,他們可能是知己嗎?

「愧不敢當!小女子豈敢高攀,只是方才聽樂之時碰巧看到門外翠竹,一時胡亂之言而已,還望傅尚書莫要見怪。」意識到自己忘形失言,聿宛夕忙報以羞澀一笑,開口推辭。

「哦?」傅虛懷挑挑劍眉意味深長的詢問。她為什麼這麼不想與他們有瓜葛?看來傳言果然沒錯,他敢保證,若不是他們來頭大,下場絕對是被掃地出門,搞不好,眼前這個端莊、恬靜、柔美的江南第一才女還會踹上幾腳以示不歡迎。

見女兒開始出狀況分不清敵我,一旁的聿成宗馬上出來打圓場,「琴聽完了,各位一定餓了,皇甫公子和傅尚書長年居於京中,很少來我們江南,想必沒有嘗過我們江南現採的蓮子,不如就留宿一晚,品味江南風韻,不知兩位公子意下如何?」

他雖然希望皇甫雅人和傅虛懷快點走,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人家官大勢大,不便與之正面衝突,經過剛才,他完全相信過不了多久皇甫雅人就會打退堂鼓,畢竟有幾個男人能忍受自己娘子的才學高出自己許多?生活在一個不論才、貌、德皆高自己幾等的女人的光圈之下,皇甫雅人這種人是永遠也無法做到的。何況,經剛剛一鬧,有傅虛懷在完全就把他給比下去了。

「常喜,你去摘些新鮮的蓮蓬過來給兩位貴客嘗嘗!」聿成宗嘴上吩咐下人去採蓮,心中卻罵著不該讓他們糟蹋這上好的蓮子,給他們吃真是極大的浪費!

「別忙,晚輩不好意思再打擾下去,想先告辭了。」才聽個琴就被比得什麼都不是,再待下去不知道那女人又會給他怎樣的難堪。還是先走吧,等他娶到她之後,自然會讓她真正服服帖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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