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喧騰的PUB一隅,紀沛陽獨自坐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獨自啜飲淡酒。
一個月了,從那天之後,他們沒再見面。他明白,只要她一日解不開心結,采寧和他在一起,就會有拋不開的罪惡感,說什麼都是空談。
他是說過,他會尊重她,可是這些日子,他真的好想她!她呢?小旭呢?難道他們母子不曾想念過他嗎?她在同時折磨著三個人啊!
嘆了口氣,舉杯又啜了口杯中的澄亮液體。
「紀沛陽!」肩頭被了重重拍了下,他差點嗆到。
輕咳了聲,回首望去,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孔納入眼瞳。
「嚇到你啦?抱歉!」
「沒關係。」他搖了下頭,仍在思索他們在哪裡見過。
「不記得我啦?」男子輕快地回應。「大學時代,我們有過幾面之緣的。」
「你--噢,楊立凱!」他很快的說出正確答案,他是少數對采寧沒有企圖心,未被自己列入「蒼蠅行列」的人,哪能沒印象。
「沒錯!我可以坐下嗎?」
「請,反正我一個人。」
坐下后,向侍者要了瓶酒,淺酌了口,才又道:「當年,你可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眾花追逐,你卻如無情流水,粉碎多少純情少女心,太令人記憶深刻了,所以我才會一眼就認出你來。」
面對著調侃,紀沛陽苦笑。「別取笑我了,那不過是段年少輕狂的日子,早就遙遠到幾乎記不住了。」
「不至於吧?你可是出盡了鋒頭,和咱們的氣質美人如影隨形,甜蜜恩愛,羨慕死一群嘔到快吐血的曠男怨女,這樣一對才子佳人,還傳為一時佳話呢!」
提到采寧,他神色一黯。
多懷念那段時光啊!不必有任何顧忌,只是全心全意地依戀著對方……
盯視他眉宇之間的愁郁,楊立凱不怎麼肯定地叫道:「不會吧?你們吹了?」
那也不是沒可能啦,人家男主角都說年少輕狂了。少不更事的浪漫情懷,爆發起火花是很唯美,但要經營成永恆,往往不太容易。
不過,他一直以為他們會在一起的,畢竟,紀沛陽看來很認真,對童采寧的疼惜與憐寵,也是有目共睹的。
「我結婚了,新娘不是她。」搖晃著杯中液體,他低低地道。
「不會吧?你移情別戀?」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不,我的心從來就沒變過,一直都只容得下她。」
「那怎麼……」
「一言難盡。我現在只想儘早解決掉婚姻的枷鎖,永遠守在她身邊,彌補她為我所受的苦。」
「好一個痴情種子,我明白你的心情。」楊立凱低低一笑,笑中有一絲難察的落寞。
「怎麼?你也為情所困?」他記得楊立凱一向自視甚高,從不以為有任何女人能綁住他的心。
楊立凱自嘲地一笑。「遭到報應了。你一定不相信,我會為了一個不知道來自何處、不知道身份姓名的女人苦苦思念了五年。說來有些荒唐,遇到她的那一晚,她像只脆弱的小貓,又像迷途的墮落天使,把自己灌得狂醉,一整晚,我早已被她眼中的迷亂與凄傷所蠱惑,怕她發生意外,想送她回去,沒想到與她一夜狂歡的我才是她的『意外』!」
他真的不是有意趁人之危,他也想當個君子啊!只是--她太令人難以抗拒。
縱情后的隔日,他再度醒來,枕畔已是空虛,他再也尋不著她的人。
「你有試著找過她嗎?」
「整整找了五年!」
「看來,我們都是不被上天眷顧的男人。」愛情二字,苦啊!卻苦得令人心甘情願。
「是啊!」楊立凱舉杯。「同是天涯淪落人,敬你。」
紀沛陽舉杯附和。「敬你,另一個失意男子。」
???
也許是兩個男人愁上加愁,一時失去節制,竟飲了個狂醉。
幸好號稱千杯不醉的楊立凱,酒量比紀沛陽好上太多,要不然還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
問明了紀沛陽的住處,他開車將他送了回去。
門鈴按了好久,才等到女主人前來應門。
「紀沛陽,你什麼意思?三更半夜存心擾人清--」門一開,她呆在原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張臉!這張曾令她迷惘失措、勾起太多狂亂心緒的男人!
門外的楊立凱也呆住了!
找了她五年,從沒想過會在這裡意外重逢。她在紀沛陽家中,那她的身份……他想都不敢想!
「你……你是……紀沛陽的……」他強迫著自己,擠出最困難的聲音。「妻子?!」
童采馨移開臉,一時之間,竟膽怯地難以再面對楊立凱。
「先把他扶進來吧。」
側身讓他進屋,將紀沛陽安置在房內之後,兩人再度陷入困窘的沉默。
他根本不敢問,她是否還記得他,在打聽她下落的這些年,他曾天真地數度幻想著再相遇后的種種可能性,想瘋狂地擁抱她、親吻她,訴說離別後的種種相思,並問她是否曾偶爾想起過他……
然而,他卻怎麼樣都沒想到,她竟然早是有夫之婦,那他這些年的尋尋覓覓、牽牽念念又算什麼呢?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真的不曉得,他還能再說什麼。
「你怎麼會認識沛陽?」反倒是童采馨先開了口,雖然聲音很輕。
楊立凱訝異地挑眉。「你還記得我?」
她低下頭,不敢迎視他。「那重要嗎?」
「當然重要!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他略微激動地陳訴。
「找……我?!她好訝異。「為什麼?」
為什麼?她居然問他為什麼?!
不管了,要說就一次說個夠!
「因為我想再見你一面,因為我在乎你,想延續我們之間的緣分!」
童采馨瞪大眼看他,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
一直以為,她是不被重視的,也早就失去了被珍惜的資格,沒想到,她也會有人在乎、有人惦念……
「你應該知道……我早就不是處女了……」
「該死的!我要是在乎,還會不死心的找了你五年?我不結婚、不與任何女人交往,為的是什麼?因為我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你!」頓了頓,他自嘲地介面:「只是,我卻沒想過你是否早已結婚的可能性,也許真的是我太一廂情願了,你根本沒把那晚的事放心上,如果是這樣,那……等等!」
他突然想起紀沛陽說過的話,就算她結了婚,那又怎樣?這並不是一樁理想的婚姻啊!
「你知道……紀沛陽另有心上人嗎?」
沒想到他會突然這麼說,她難堪地迴避他的視線。
「看來你是知情的。那麼,他應該也向你提過離婚的要求了吧?」
「那又怎樣?」反正她死也不會答應,如果紀沛陽是想要他來當說客,那麼省省吧!
「你明知道他的心另有所屬,也明知道他根本不在乎你,只是把你當成了急欲擺脫的負累,為什麼還要耗費寶貴的青春?為什麼要這麼委屈自己?」
被逼得滿懷羞惱,她怒叱。「關你什麼事!」
「我在心疼你啊!如果今天,你的婚姻幸福美滿,那麼我沒話說,可是現在,我明知道你過得不快樂,又怎麼能無動於衷,我辦不到!」
「你--」她可以面對采寧的愁怨,也能承受紀沛陽的惱恨,單單就是無法招架他盈滿溫情與痛憐的眼神。
「你可以有其他選擇的,離開這個不愛你的男人,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疼惜你,我保證,一定會竭盡所能的給你幸福,好不好?」
他的口吻太過誠摯,神情太過溫柔,童采馨發現,她竟無法拒絕他。
「你……難道不嫌棄我?」
「這是什麼俊話!」像是她說了什麼外星人的語一音一樣,他不可思議地回道。
嫌棄?他想都沒想過啊!他要是介意,還會站在這裡對她說這麼多嗎?
他的反應,有如一道暖流劃過心扉。
以前,采寧總說,要她別因為那場惡夢,就從此否決了自己,總有一天,會有個真心愛她的男人,包容她、憐惜她、撫平她心靈的傷口。
那時,偏激的她只將這些話當成風涼話。連她都深感自厭了,這世上怎還可能有人發自內心的去珍惜一個烙下了污點的女人?
而今
那道清淺的眸光,是如此溫柔、如此包容地凝視著她,驅散了長年盤踞心底的陰暗角落,這麼多年來,她首度感受到一絲暖陽射入,在心頭淺淺激蕩。
其實,她一直都好渴望能有個人明白她的寂寞,疼惜她孤獨凄傷的靈魂……
仰首對上他不加掩飾的期待,她心中有了決定。
也許,她也該試著抓住屬於她的幸福--她不想錯過他!
???
這些日子以來,楊立凱全心全意的呵護,讓童采馨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這天,讓楊立凱送她到家門,與他揮手道別後,童采馨才轉身進屋。
她伸手開了燈,等到客廳大放光明,她這才留意到倚靠在陽台邊的紀沛陽。
「真難得,你居然在家。」她嘲諷道。
「是嗎?」紀沛陽淡道。「這個月,我已經『難得在家』好多回了。」
「怎麼?童采寧甩掉你了?」
「我真正期待的,是被你甩掉。」
「呵,那你可有得等了。」
「我不這麼認為。」他不以為意,抬眼問:「那個人是楊立凱?如果我沒猜錯,恬恬--應該是他的女兒吧?」
他站在陽台,什麼都看到了,包括他倆方才輕憐蜜意的擁抱。
「你和童采寧也沒幹凈到哪裡去,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她本能地申辯。
「不,我想說的是,既然你有了更好的選擇,那麼,願意還彼此自由了嗎?」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還真是不死心啊!」她冷笑。「如果我還是不答應呢?」
「拖住這樁名存實亡的婚姻,對誰都沒有好處,只要你肯簽字,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要求。」
「任何要求?」
「是的,任何要求!」
他就這麼急著擺脫她,不惜一切?她心頭泛起一陣苦澀。
紀沛陽從來都不曾懂過她,他心裡只容得下采寧,縱使她已遠去,卻仍不忘惦著她、憐著她,而她這個妻子,卻始終只得到他無心的冷落,於是她悲、她怨,她用盡各種的方式發泄心中的不滿,同時也渴求得到他多一點的注目……
可是到頭來,她仍是什麼也得不到,除了他的怨,以及更急切的逃離。
然而,楊立凱的意外出現,給了她渴望的一切,填補了她空洞的靈魂,他不曾拿禮義道德苛求指責過她的行為,他比紀沛陽更懂她、更包容她!
在紀沛陽眼中,她一文不值;但在楊立凱心中,他卻是真心疼惜她,將她放在手心珍寵,她何必再拘泥一個不曾將眼光放在她身上的男人?
「我可以答應簽字。」
紀沛陽本以為還要再費一番唇舌,這意外的回覆,反而令他呆若木雞、難以置信。「你……你說什麼?」
「你沒聽錯,但是我有條件。」
「你說,只要我辦得到,我什麼都答應。」
他可真乾脆。
但是現在不同了,有了楊立凱,這些,已不再能傷害她了。
「我要你名下所有的財產,也算補償我七年的青春,不為過吧?」
紀沛陽微愕。
旋即,他想也沒想地點頭。「沒問題。」
大不了重新來過,沒有什麼會比采寧更重要,反正,以前的他還不是一無所有?他相信,只要他們在一起,采寧不會介意陪他吃苦的。
「我們什麼時候簽字離婚?」
「急什麼?等我看到財產讓渡書時再說吧!」
他提出疑惑。「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反悔?」
「你沒有選擇了。」
她根本是吃定了他!
紀沛陽咬咬牙。「好,我答應你!」
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為了采寧,任何風險他都甘心去冒,哪怕代價是一無所有,他也甘之如飴!
???
再一次來到這裡,心情卻是截然不同。
「恬恬,你把這個拿上去,媽媽在樓下等你,好不好?」
紀欣恬乖巧地點頭。「好。」
五分鐘過後,紀欣恬再度回到母親身邊,她微笑地牽起女兒的手,以前所未有的恬適心境,迎向那始終在原地等候她的男子。
這,才是她的幸福,她的重生。
另一頭--
「媽媽,有個很可愛的小妹妹送來一包東西耶,上面有你的名字。」
「噢。」由兒子手中接過紙袋,發現裡頭裝的赫然是財產的轉讓證明、一串鑰匙、一份離婚協議書,以及一封信。
定神細看了一會兒,她才肯定,采馨真的將她名下所有的財產,全都轉到了她的名下!
采馨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是很恨她嗎?
拆開手上的信,上頭,寫了簡單的幾行字句:
一直到現在,才恍然明白,我其實不曾真正恨過你,所有的叛逆,為的,只是一份對命運的控訴與不甘,而你,這些年受苦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補償方式。
我已經得到生命中最珍貴的柬西,這些身外之物,我不需要。而你,大權在握,就不用擔心會被紀沛陽欺負了。
不過想想,他為了你,都甘心一貧如洗了,又怎麼會讓你受委屈,是吧?不管如何,我祝福你。
真愛讓我找回了自己,你也該去尋回遺落了七年的幸福了。
沒有稱謂,沒有具名,但童采寧卻看得激動莫名。
「人呢?送東西來的人呢?」
「走了啊!」小旭莫名其妙地回道。
她二話不說,飛快衝了出去。
路上空蕩蕩的,哪還見得到什麼人影?
你也該去尋回遺落了七年的幸福了……
想起緊捏在手中的信,心頭湧起陣陣難抑的渴求激蕩。
「媽媽,你要去哪裡?」小旭迫在後頭叫著。
「你不是很想念爸爸嗎?我去找他回來照顧我們一輩子!」
???
看了下手中的鑰匙,考慮了三秒,她決定自行開門進屋。
順著直覺前進,一串凄柔的音樂飄入耳中,那是她最熟悉的旋律,她幾乎連想都不必,直接輕輕旋動門把。
也許是他太沉浸在自身的愁緒當中,對她的逐步靠近竟渾然未覺。
輕輕地,她帶著滿腔濃得化不開的柔情,由身後悄然擁住他,在他耳畔低喃:「在想我嗎?」
紀沛陽渾身一震,像是受了太大的驚嚇,僵直了身軀不敢回頭,深怕這只是他過度思念后的幻覺。
「采……采寧,是你嗎?」語調過於微弱,輕弱得顫抖。
「不然你希望是誰?」
確定了她的存在,下一秒中,他反手一扯,將她緊緊圈抱在懷中。
「是你,是你,我只希望是你,除了你,我誰都不要!」他將她抱得好緊,緊到她幾乎快吸不過氣來。「采寧、采寧、采寧……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不斷的喃喃喚著她,綿密地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留戀在這張他愛疼了心的嬌容上。
「我也是,沛陽,我也是!」玉臂環上他,主動的送上了紅唇,紀沛陽旋即熱烈地狂吮激纏,饑渴地汲取她唇腔之內的每一分甜蜜。
她呻吟了聲,被挑起久違的迷亂渴求。
「沛……沛陽,我有話跟你說。」
「嗯?」四片唇勉強分開,卻仍不願鬆開她分毫,額抵著額輕喘著,交融了彼此的氣息。
「是采馨,她--」
紀沛陽一顫,悶悶地將臉埋進她發頸之間。「我能不能不要聽?」
他以為,她會主動前來找他,應該想通了,沒想到……
童采寧無奈地淺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她將離婚協議書交給我了。」
他精神一振。「真的?」
「嗯。」她心憐地撫著他驚疑不定的俊顏。「你真傻,我值得你這麼義無反顧,一無所有都在所不惜嗎?」
「值得,當然值得!為了你,任何代價都不算什麼,何況,我並不是一無所有,我換來了你和小旭啊!對我來說,你們母子才是千金難換的至寶。」
采寧動容地望著他,眸中有淚。
「我覺得我好幸運……」蒙他摯愛,是上蒼對她最大的恩寵,然而……「沛陽,你信嗎?我覺得,采馨對你並不像表面上說的那樣,她其實是愛你的。」
紀沛陽眉心一蹙。「停止你腦中任何荒謬透頂的想法!」
一次教訓,換來不堪回首的七年離傷,他打死都不要再來一次!
「是真的!我不認為一個女人能為了報復而獻身,甚至於耗費青春,苦苦地守住一段不愉快的婚姻,我想,她對你的種種刁難,只是被你傷透了心,並非真是惡意地要你痛苦。」
所以,如果真有個男人能取代紀沛陽,好好照顧采馨,珍惜她、給予她沛陽所給不起的一切,那麼,她這個當姐姐的,會真心祝福她。
「你一定要討論這個嗎?」他抿緊唇。
反正那是楊立凱的問題,他根本也理會不得了。
「你別這樣嘛,我只是想說……你在做什麼?」她愣愣地看著逐步寬衣解帶、將臉埋進她胸前的紀沛陽。
「小旭想要一個妹妹很久了,你忍心讓他失望?」不想繼續這個令他不愉快的話題,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呃?」她愣了下,酥麻的快感如潮水般迅速湧來,神智逐漸昏蒙,仍想思考的腦子已力不從心。
流轉著深情音樂的房內,輕喘漸起,取代了原先的凄清滄桑,那是一室旖旎醉心的纏綿。
至於,采馨到底有沒有愛過他?這個疑問,怕是永遠無解了,今生,他們將再也不會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