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折騰一天,累了吧。」
因為是晚上,傭人都已經下班,章淑慧把女兒帶進廚房,親手替她泡了一杯熱巧克力。
夏豆蔻喝著熱巧克力,身子這才慢慢地溫暖起來。
章淑慧坐在女兒的對面,低聲地說道:「你明天就搬來這裡住吧。」
「可是……這是你的家。」
「我先生說沒關係,他是做大生意的人,胸襟本來就很開闊。」章淑慧一臉對丈夫的滿意。
夏豆蔻望著盤起長發,看起來雍容華貴的媽媽,只覺得這張臉孔有些陌生。
她們母女以前一年最多也只見兩次面,真要硬說有多熱絡,那是騙人的。
爸媽是孤兒院里的青梅竹馬,爸爸畢業后就在居酒屋跟著日本師傅當學徒,媽媽則在壽險公司工作。個性不同的兩個人,因為一次忘了避孕而有了孩子,不得不結婚。
她六歲那年,爸媽便離婚了。當時,她爸爸還在居酒屋工作,媽媽卻已經是年收入破百萬的業務高手。
「而且,博宇那孩子也很贊成你搬進來,這樣我就更加放心了。」章淑慧看了一眼女兒身上的羊毛外套。「畢竟,我和我先生——你以後就叫他夜叔,他經常出國,你們年輕人有個伴,總是好事。」
「那個……夜博宇之前是居酒屋的常客。」夏豆蔻說道。
「是嗎?我跟他提過你,他問過那間居酒屋的地址,但我沒想到他還真的去了。」章淑慧驚訝地說道:「還有,你之後可別連名帶姓地叫人,他們家挺講究規矩的。」
夏豆蔻點頭,雙手不自覺地緊握在一起。是啊,這是「他們家」,不是她家,所以她得守規矩……
「總之,你明天就把一些必備品全搬過來。至於衣服、家電那些倒是不用了,住在這裡就要有適合這裡的打扮,我改天再帶你去挑衣服。」章淑慧簡潔地說道。
夏豆蔻握緊拳頭,清雅小臉閃過一絲慍色。
「如果媽媽認為我住進來,會讓你覺得不體面,我可以自己住外頭。爸爸留下了一筆保險金,用到大學畢業應該沒問題。」她挺直背脊說道。
「你說的是什麼話,難道要讓外人說我章淑慧不照顧自己的女兒嗎?」章淑慧用斥責眼神看了她一眼。
媽媽不是真的擔心她一個人住,媽媽怕的是人言可畏吧。夏豆蔻收回與媽媽對望的視線,她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心頭刺痛著。
「我一個人住沒問題的。」夏豆蔻堅持地說道。
「你住在這裡,你爸爸也比較不會擔心……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事情了。」章淑慧低下頭,聲音顫抖地說道。
媽媽的話鑽進夏豆蔻的心裡,她驀抬頭——
媽媽眼眶閃過一絲淚意,但很快地又恢復了原狀。
「反正,在你出社會工作前,你都是我的責任,懂了嗎?我畢竟也就只生了你這一個女兒,以後什麼東西都是要留給你的,我不照顧你,誰照顧?」章淑慧以處理公事的利落口氣說道。
「我知道了。」夏豆蔻擠出一抹笑容,但冰冷身子已經微有暖意。
她相信爸爸若是天上有知,也會希望她和媽媽住在一起的。
「先回房休息吧。」章淑慧起身拍拍她的肩膀。
「我可以在這裡坐一會兒嗎?」夏豆蔻問道。
待在廚房裡,讓她有種安心感——因為那是她與爸爸最常待在一起的地方。
「可以。你的房間就在三樓樓梯右轉第一間,我和你夜叔住在二樓,他早睡,你別吵到他。」章淑慧說道。
「好,媽媽晚安。」
夏豆蔻抱著仍溫熱的馬克杯取暖,看著這處光潔得像是廚具展示間的廚房。
今後,真的有法子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嗎?
「還有一件事……」章淑慧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道:「我剛才聽到你和博宇在聊天。博宇有稜有角,個性比較冷漠,不算太好相處,你多讓讓他。」
會嗎?夏豆蔻在心裡閃過疑問。
「還有……」章淑慧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媽,你有話就直說吧。」夏豆蔻深吸了口氣,有種不好的預感。
「博宇模樣俊酷,家世背景又好,向來很有女人緣。你夜叔心裡有屬意他交往的對象,所以你和博宇還是保持距離會好一點。」
夏豆蔻身子一凜,被媽媽的話狠狠甩了一巴掌。
他們把她當成什麼樣的人?以為她會誘惑夜博宇嗎?
「是你叫我住在這裡,不是我自己選擇的。」夏豆蔻像刺蝟一樣地豎起所有的刺,武裝她此時痛苦得蜷成一團的內在。
「你夜叔都主動開口了,我一定得讓你住進來的,只是我必須提醒你,這裡不比自己家,一切要小心為上。」
夏豆蔻看著媽媽,懂得媽媽嫁進豪門、站在人生的顛峰,不想失去一切的擔憂。但她卻沒法子不因媽媽的話而感到受傷。
「我不想欠你們人情,如果真要我住在這裡,我希望有所付出。這屋子這麼大,一定需要有人來打掃、整理的。」夏豆蔻佯裝冷靜地說道。
唯有如此,她才容易劃分出她與夜家的距離。
「這樣不妥吧?你是我女——」
「沒什麼不妥。反正,夜博宇剛才也說過希望能吃到我做的菜。還有,我會和夜博宇保持距離的,我很清楚我自己的身分。」
夏豆蔻望著媽媽,清秀小臉染上一層堅定,那是一種守護自尊的固執。
「好了,你知道就好了,我先上去休息了。」章淑慧上前拍拍女兒肩膀,轉身上樓了。
夏豆蔻木然地轉身,回到座位上喝著已經涼掉的巧克力。
可惜了……她原本以為她和夜博宇會成為朋友的。
她攬緊夜博宇讓她披在肩上的毛衣,骨子裡的寒意卻不曾稍退。
好一個讓人心寒的十八歲啊!
***
因為知道夏豆蔻今晚會在家裡,而他爸和章阿姨晚上有場應酬,所以向來總在九點過後才會離開辦公室的夜博宇,頭一回在晚上七點多便下班。
去年大學畢業后,夜博宇原本是應該直接到英國讀管理碩士的。但他希望先有些實際的工作經驗,才能更清楚所需要的知識。因此,他進入爸爸的管理顧問公司擔任總經理特別助理。如今時間已經過去半年多,半年後他便準備出國。
他的人生都在他的規劃當中,除了三個月前遇見夏豆蔻,看她看到有感情,這件事例外。
夜博宇將車子開進他們所住的社區,駛過大片公園綠地和噴水池,行經兩旁佔地百坪以上的別墅型豪宅——
他將車倒入車庫后,走到正門前。
一樓的燈光亮著,代表了夏豆蔻正在家裡。不知道她初來乍到,一切都還習慣嗎?夜博宇嚴峻臉龐因為忖及她而閃過一陣暖意。
他拿出鑰匙開了門,才走進客廳,便聽見廚房裡傳來拉開椅子的聲音。
他不自覺地加速腳步,彎進廚房。
夏豆蔻正坐在餐桌前看書,一見到他,便帶著禮貌的淺笑,起身說道:「夜先生,你回來了。」
「夜先生?」夜博宇濃眉一皺,聲音頓時低了八度。
「對啊,你不是姓夜嗎?」夏豆蔻沒忽略他臉上的不悅,卻裝傻地說道。
「我爸爸也姓夜。」他板著臉,不客氣地說道。
「所以,我稱呼他『夜叔』。」夏豆蔻不想他追問,決定把他當成自己的僱主。「肚子餓了嗎?我記得你說下星期才開始做晚餐,所以我沒煮……」
「你的手機呢?」
夏豆蔻拿出手機,夜博宇在上頭輸入自己的號碼。「以後我回不回來吃飯,會先和你聯絡。」
「好,以後麻煩夜先生多多指教了。」夏豆蔻說道。
夜博宇望著她清雅小臉上的疏離,他眉頭一擰,完全沒掩飾臉上的不悅。
「同住一個屋檐下,有必要這麼生疏嗎?」他盯著她的眼,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雖然住在這裡,但是我已經和我媽說好了,我也要有所付出,這裡的家事以後就交給我處理。」她帶著微笑,輕描淡寫地說道。
「我們接你回來,不是要你來當傭人的。」夜博宇板起臉說道,眼裡怒氣更甚。
「沒關係,我本來就喜歡做家事。」她輕聲說道,對於他的不快感到些許不安。
「喜歡做跟被迫一定要做是兩回事。」他再逼前一步,石像一樣地佇立在她面前。
「我無所謂。」夏豆蔻低下頭,不想面對他咄咄逼人的神態。
「我有所謂!我不想在家裡看到一張不情願的臉孔!」他粗聲說道。
夏豆蔻心一痛,重重咬住唇,好壓抑住自己藏不住痛苦的表情。
是啊,人家只是不想在自己家看到一張臭臉而已,她還以為人家真的當她是家人,捨不得她當傭人嗎?
她十八歲了,該懂得現實了。
夜博宇看著她臉上藏不住的脆弱,他真氣自己說話就是不懂得圓融。多年來的養尊處優,養成了他用命令式口吻對待一切的習慣。
「我的意思是……」
「你不用解釋,我認為只要負責打掃和煮飯,就可以換來大學四年的衣食無虞是件很划算的事情,我不想當個白吃白喝的人。」夏豆蔻仰看著他,努力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道。
夜博宇看著她強自鎮定的細瘦身軀,突然間懂了她溫婉外表下的骨氣。
「你就量力而為吧!如果沒法子兼顧學業與家事,就直接開口。你在這個家的地位,畢竟不是一般傭人,知道嗎?」夜博宇粗聲說道。
「我知道了。」夏豆蔻看著夜博宇,再一次發現他看似漠然,實則極為體貼的個性。
他對她的處境設想得如此周到,媽媽怎麼會說他有稜有角、個性冷漠呢?
「你吃過飯了嗎?」他問。
「吃過了。你呢?」她問。
「還沒。」夜博宇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心裡隱約有著期待。
「我今天買了很多菜,不介意等我二十分鐘的話,我來煮晚餐,好嗎?」雖然答應了母親要和他保持距離,但她至少可以用廚藝表達她的心意。
「好,我先去洗個澡。」
夜博宇點頭,很高興今晚終於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夏豆蔻回以一個笑容,起身走到冰箱前,決定以後每天都要用心地為他準備最好的料理,來報答他對她的在乎。
畢竟,他看來是真的把她當成家人在關心啊。
***
五個月後——
夏豆蔻將廚房裡的食材處理到只剩下熱炒的步驟之後,她走出廚房。
先幫客廳里的花瓶注滿水,然後再窩進夜博宇書房的雙人沙發里,摟著那顆夜博宇轉送給她的長形大抱枕。
不論送這顆抱枕給夜博宇的人是誰,她都衷心感謝那人挑錯了顏色,因而便宜了她。
夜博宇一身黑,這種粉嫩的鵝黃色根本不是他的菜啊!
夏豆蔻把臉埋入細柔棉布里,想著她搬入夜家之後的生活。
半年來,大學生活還算如意。只是,她原本以為自己應該會在居酒屋裡跟爸爸打拚一輩子,所以才選擇了離家最近的大學中文系就讀,想成全自己多讀點書的心愿。沒想到,現在卻要頭痛未來出路了。
因為她喜歡料理,並不特別想從事與中文系有關的工作。可是,總不能叫夜家一直請她當管家吧。
雖然她覺得夜博宇也許會同意。
不過,那是因為夜博宇這個工作狂現在沒有女朋友,萬一他有了對象、或是結婚了,她可不信有哪個女人願意容忍她這樣一個角色。
因為媽媽的交代,她與夜叔和夜博宇之間,始終維持著一種有禮的關係。
這樣的距離讓夜叔對她極為讚賞,認為她擁有年輕人少有的禮貌,偶爾也會待在家裡用晚餐,與她閑談幾句。
但,她知道夜博宇其實並不喜歡她的客氣。
事實上,她喜歡夜博宇,也知道他待她比常人好上許多,但她還是特意與夜博宇保持客人與主人之間的距離,因為她不想讓媽媽為難。
畢竟,經過這些時間的相處,她比誰都清楚媽媽因為在事業上沒法子再往前沖,卻又害怕失去現在富裕生活的不安全感,所以,媽媽才會那麼努力地打理夜叔的一切,好讓自己成為夜叔完美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唉!夏豆蔻咬著唇,輕嘆了口氣。
有時,她真不喜歡自己這麼善於察言觀色,可在居酒屋看多了人,她對人很難沒有想法。
就像她知道夜博宇是個可以深交的朋友,也感覺他待她像疼愛妹妹,可她還是不能讓自己與他太親近一樣……
叮噹!
門鈴響了一聲,之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夜博宇回來了!
夏豆蔻扔下書,小鳥兒一般地飛出書房,夜博宇正好推開大門。
「夜先生,你回來了。」她說。
「怎麼還叫我夜先生?」夜博宇看她一眼,沉著臉問道。
「你怎麼還問這一題?」她輕聲說道,早就習慣他不笑時駭人的嚴肅神態。
「因為他希望你叫他博宇啊。」一個頭髮染成淺褐色、時髦劉海蓋住前額的年輕男子,從夜博宇身後探出頭來。
夏豆蔻站直身子,慶幸自己今天一身粉色無袖套頭棉衫加七分褲的打扮還算合宜。
「這是我表弟黃家文,他長居美國,最近才回台灣定居,硬是要跟著我回家吃晚餐。」夜博宇瞪了表弟一眼。
「黃先生,你好。」夏豆蔻帶著淺笑,有禮地說道。
夜博宇看著夏豆蔻,他平時最不喜歡她用這種客套方式說話,只是這回對象換成旁人,多少讓他心裡感到安慰一些。
「他天天回家吃晚餐,我當然要跟著回來看看家裡究竟是有何方神聖?」黃家文笑嘻嘻地說道。
「要用餐了嗎?」夏豆蔻看著夜博宇,輕聲問道。
「如果方便的話。」黃家文大搖大擺地往客廳沙發上一坐。
「沒人問你。」夜博宇沉著臉說道,坐到他的個人沙發上,拿起手機檢查郵件,瞧都不瞧這個不速之客一眼。
夏豆蔻早知道夜博宇在面對其它人都稱不上好脾氣或有耐心,但是黃家文不是他表弟嗎?
夏豆蔻看了夜博宇一眼,輕聲對黃家文說道:「很抱歉,我晚上沒有多準備菜……」
「聽到了吧,快點回去。」夜博宇一聽,心情立刻好了,馬上幫腔趕人。
夏豆蔻連忙走到夜博宇身邊,用手肘輕撞了下他。
夜博宇不情願地閉上嘴。
「我再多下盤水餃好嗎?希望黃先生不介意,將就一點。」夏豆蔻說。
夜博宇唇抿得更緊,完全不知道他幹麼要跟別人分享他的晚餐。
黃家文把夜博宇的臉色看在眼裡,馬上笑嘻嘻地跳到夏豆蔻身邊。
「你幹麼這麼客氣,我完全不介意。天知道我們家族女人全都是不近廚房那一型的,有家常菜可以吃,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我可以在廚房看你做菜嗎?」黃家文愈挨愈近地說道。
夏豆蔻不自覺地看了夜博宇一眼。
「你少到廚房妨礙她出餐速度。」夜博宇懂她的心意,扯了黃家文推進沙發。「坐著,看電視。」
黃家文扮了個鬼臉,只好乖乖坐在沙發上和夜博宇討論起像夏豆蔻這麼願意走進廚房的女人,有多麼的罕見。
夏豆蔻站在廚房,不想聽他們的對話,於是開了音樂,很快地做了幾道熱炒。
她啟動廚房那台線條流暢如保時捷的義大利BEST炫銀抽油煙機,再一次感謝起不愛油煙而且怕吵,並且對家電造型極為講究的夜博宇。
這些設備都是三個月前才換的,因為他對品質的要求,她才有法子使用到這些可能一輩子都與她無緣的精品。
廚房裡選用的是被德國藝術博物館收藏的POGGENPOHL時尚廚具,就連鍋具,他都堅持要為她挑選FISSLER老字號品牌,說什麼醫療等級的不鏽鋼材質,安全又造型簡單利落,看起來才舒服。
他讓她知道了財富可以為生活帶來多大的舒適,而她習慣了這樣養尊處優的生活,怕是以後要走進尋常生活,也會有不少困難吧。
夏豆蔻盛菜動作突然一愣,因為驚覺自己在這段時間裡,早已不知不覺習慣了這一切。
她該提醒自己,她只是個僱員,這一切都不該屬於她的。夏豆蔻在心裡命令自己。
「夜先生,待會兒要到餐廳用餐嗎?」夏豆蔻探出頭問道。
廚房裡有個大工作台,平時只有她和夜博宇兩人時,他們會在那裡吃飯。
「對。」夜博宇沉聲說道。
「我來幫忙擺碗筷。」黃家文馬上衝進廚房,熱絡地問道:「碗筷在哪?還有什麼菜需要端?」
隨後而來的夜博宇,走到夏豆蔻身邊,問道:「托盤呢?」
「我端……」夏豆蔻被夜博宇瞪了一眼,話便吞了回去,乖乖交出托盤。
夜博宇拿起大托盤端起四盤菜走進餐廳,在黃家文筷子還沒擺好前,他又端來了水餃和湯品。
夏豆蔻幫忙把菜色擺好,對著夜博宇說道:「你們慢用。」
見鬼了,她一定要這麼努力地把自己當成傭人嗎?夜博宇眉頭一皺,臉上神色兇惡地瞪著她。
夜博宇直接替她拉開椅子,命令地說道:「沒看到筷子擺了三副嗎?坐。」
夏豆蔻看了他一眼,卻還是依言坐下。
「開動開動。」黃家文瞧著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覺得食慾全都被引了上來。
馬鈴薯燉肉、清炒芥藍、雞肉南瓜味噌湯、鹽烤鯖魚和鬆軟美麗的厚煎蛋,每一道看起來都超美味。
「我忘了盛飯!」夏豆蔻咚地跳起身。
「坐下。」
夜博宇起身走向廚房。
夏豆蔻突然渾身不自在起身,他幹麼在客人面前和她搶著做事?
「你和博宇交往多久了?」黃家文壓低聲音問道。
「我們沒有交往!」夏豆蔻馬上搖頭否認,耳朵竟不爭氣地飛紅了。
夜博宇盛來白飯,擺在每個人面前,一看夏豆蔻居然臉紅,馬上瞪了黃家文一眼。
「開飯。」黃家文馬上舉起筷子用餐。
「你怎麼了?」夜博宇問她。
「沒事,吃飯吧。」夏豆蔻用力搖頭,用力甩去腦中的胡思亂想。
怎麼會讓人以為她和夜博宇是一對?如果夜叔和媽媽也這麼以為的話……夏豆蔻心一涼,臉上紅暈漸漸褪去。
她不敢再多想,傾身幫夜博宇盛了碗湯——他愛美食,卻有副貓舌頭,極怕燙。
夜博宇看著她,知道她心裡有事,卻不想在「外人」面前逼問她,於是舉筷開始用餐。
黃家文一口接著一口吃飯,等到菜都吃過一輪后,他才又再度開口。
「雖然我媽不會煮菜,但這可真是媽媽的味道啊。」黃家文心滿意足地長嘆一聲。「你要不要開餐廳?我出資,你當大廚。」
「她還在讀書。」夜博宇冷冷說道。
「那麼有男朋友了嗎?介不介意我毛遂自薦……」黃家文嘻嘻笑著傾身向前。
「她還未滿二十歲。」夜博宇狠瞪他一眼,眼神凌厲得足以讓一般人嚇得躲到桌子底下。
偏偏黃家文沒看他,整個人傾身向前,熱絡地對著夏豆蔻說話。
「我今年也才二十二歲,年齡上不會差很多。況且,我現在要在台灣定居了,不像夜博宇下個月就要出國讀書,我可以專心在國內陪你……」
夏豆蔻執筷的手微微一顫,她看向夜博宇。
「你……要出國?」心窩像被針扎到似的,驀地疼了一下。
「他沒告訴你嗎?他下個月就要到英國念管理碩士了,預計會在當地名媛圈掀起一陣風波吧。說來真不公平,像他這種體格精瘦、長相嚴肅的傢伙,女人覺得酷,就是願意主動相隨。而我這種整天笑臉常開的人,女生就覺得沒安全感……」黃家文巴拉巴拉又是一串話。
「你給我閉嘴,吃飯。」夜博宇大掌一拍桌子,黑眸兇惡地瞪著他。
黃家文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挾了一筷子牛肉,把嘴塞滿。
「我再去給你盛飯。」夏豆蔻怕場面尷尬,拿起夜博宇黑色餐碗,快步起身走向廚房。
他要去英國、他要去英國了……這些話在夏豆蔻腦子裡迴響著。
她握緊餐碗,心裡的急躁讓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完全沒注意到夜博宇已經隨之起身,跟著她走進廚房。
夏豆蔻站在電子鍋前,卻想不起來自己原本要幹麼。
他怎麼從沒跟她說過他要去英國?
雖然他沒必要一定得告訴她,可是他偶爾也會跟她說些工作或出差的事,這種大事為什麼不說?
夜博宇拿過她手裡的碗,放到一旁調理台上。
夏豆蔻驚跳一下,仰頭看著他。
他火眸炯炯地望著她一臉茫然。
夏豆蔻驀然避開他的眼,轉身要走。
夜博宇擋在她的面前。
夜博宇緊盯她的眼,聲音嚴肅地問道:「你想到英國讀書嗎?」
「什麼?」夏豆蔻驚訝地睜大眼。
「你對廚藝有興趣,伯明翰大學的餐飲及飯店管理很有名。」這事他早早就查過了,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開口。
他這一去,就是兩年,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這裡,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今日黃家文這一陣攪和,竟算是幫他製造了機會。
她失神的樣子如此明顯,應該多少有些在乎他吧。
「你聽清楚我說了什麼嗎?」夜博宇急了,雙手強硬地擱上她的肩膀。
夏豆蔻腦子鬧烘烘一片,根本沒法子思考,更遑論是答覆了。
「我憑什麼去英國讀書?」她慌張地說道,聲音微喘著。
「章阿姨有足夠的錢供應你出國。」他說。
「那是她的錢。」
「她是你媽媽。」
「如果她真有這種想法,早該跟我商量。」她不想伸手要求什麼。「況且,我現在這樣很好。」
夜博宇俯低臉孔,近到兩人都能感覺到彼此呼吸。
夏豆蔻慌亂地垂下眼,避開他像是要看穿人心的黑眸。
「抬頭。」他低語。
「你想過未來嗎?想過做自己喜歡的工作養活你自己嗎?」
「我當然想。但是,有些事不是我想就可以的。」
「我今年就要去英國,如果你想去,剛好可以跟我同行,這樣章阿姨也會比較放心。」夜博宇望著她細緻小臉,捨不得移開視線。
夏豆蔻想起媽媽之前的叮嚀,苦笑地說道:「你錯了。」若是她與夜博宇同行,媽媽怕是會擔心到夜不能成眠吧……
「什麼意思?」夜博宇逼問。
「沒什麼意思,只是覺得你對我太好,連出國的事都幫我著想了。」夏豆蔻仰望著他,心跳猛地亂了節拍,快得她覺得臉都泛紅了。
夜博宇面對她澄澈目光的注視,他耳廓閃過一陣熱氣,整個人頓時不自在了起來。
真的要他向這個小他五歲的丫頭坦露愛意嗎?這些日子以來,她絲毫沒有感受到他的用心嗎?
「我不喜歡改變,有你在身邊,會比較容易適應。」夜博宇板著臉說道,終究還是拉不下臉直接告白。
原來如此啊。夏豆蔻心裡閃過一絲遺憾,但卻很快地接受了他的說法。有錢人的想法,果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啊!
「雖然如此,我還是不該跟你一起去的,別人會誤會。」她說。
「誤會什麼?」他最希望別人誤會,能夠弄假成真更好。
「你知道的。」
「我無所謂。」夜博宇忽然露齒而笑。
夏豆蔻望著他的笑容,一道紅暈從頸間升起,她驀地別開眼,竟沒法子再直視他的眼。
可她不應該對他胡思亂想的!因為她沒資格啊……
「我有所謂,畢竟我們的關係不是主僕、不是親人、朋友,也許三種關係都有一些,而這三種關係都不足以讓我跟著你去英國。」夏豆蔻說完,急忙端起他的飯碗,走出廚房。
夜博宇看著她的背影,他握緊拳頭,臉龐整個緊繃起來。他真氣自己在她面前就是沒法子說出真實的心情。
原本是想說等到她漸漸地打開心房后,他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對她表達他的心意。但她待他始終一如溫水,這樣的溫度怎能不教他著急?
他沒法子永遠當個紳士,除非她真的——
不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