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岳兒,那隻皮猴上哪去了?」
軒轅岳一一稟來,「大師兄昨日就出門了,他說他要去魔界找個適合娘娘的身子。」
「還特地上魔界去找?普通的不成嗎?」
「他說不行。」軒轅岳也是聽過解釋才明白的,「因師父將一身的福澤都給了娘娘,若是尋來個普通凡人的身子,怕是容不下那一身的福澤,因此師兄才要去魔界找個能夠容納那些負責的『器』」
「你就這麼放心讓他一個人去找?」這小子也太小看他家師兄的能耐了。
「有什麼不對嗎?」他相信,各界交友廣闊的燕吹笛,應當是會很順當地辦成這事的。
然而蘭總管所擔心的方向,卻與他的略有出入。
「你認為那小子是個省心的嗎?」
「……」
「你見他哪日不捅樓子來著了?」
「……」
「你肯定他這回不會又拖著麻煩回家?」
「……」
如同真知灼見的蘭總管所料,此時此刻燕吹笛正在魔界里……忙著逃命。
終年瘴氣密布不見天日的幽暗密林中,燕吹笛兩手緊抱著一副由透明水晶所打造的小梓棺,腳下一步也不稍停地疾速往前飛奔,而在他後頭,正有大批自魔界聖域里一路追來的各路魔兵。
眼看後頭追擊的人馬愈聚愈多,前方收到急訊趕來支持的魔兵也快速地朝他這個方向靠攏,再過片刻就能將他給團團圍困住,燕吹笛索性一腳踩在一截枯木上,奮身直直往上一躍,突破了上頭枝枝糾結的林葉,趁著猶在空中之際,手中的七星大法使勁地朝地面印下去。
霎時林間金光大作,強大的佛法帶著魔兵們無法匹敵的衝擊力,將前來攔堵他的魔兵們給擊飛了一大片。
「閃開閃開!」
再次落地后,燕吹笛大刺刺地踩著滿地的傷兵們繼續往前飛奔,打算趕在日落之前衝出已被魔界全面封鎖的邊境。
已連追了他兩日的大部分魔兵,見燕吹笛又再次像只滑不溜丟的泥鰍跑了,且還精力十足愈跑愈快,轉眼間又再次將他們給遠遠扔在身後,著實已提不起精神也沒力氣的他們,只能或坐或躺在地上,咬牙望塵興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后,魔界邊境已儼然在望,燕吹笛才想稍稍放下心,這時一陣狂襲而來的旋風已刮抵他的面前,他連忙止住腳步瞪眼一看,沒想到來者居然是前陣子三不五時就猛跑他家串門子的申屠令。
已經接掌魔界多時的申屠令,在接到下屬來報,說是聖域里的鎮界之寶遭某個擅闖魔界的偷兒給盜走了,知道這事非同小可,他趕忙下令動員全魔界的魔兵去攔阻,卻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向天借了膽沒事亂踩地盤還盜寶的,竟是令他不惜放下自尊,老是腆著臉上門去討好的自家兒子。
「怎麼是你?」狹路相逢的某對父子,互揚起一指指著對方的鼻尖。
無盡的沉默伴著寒風在他倆之間嘲笑地路過,以為他是特意來探父的申屠令,緩下了心神,又是驚喜又是訝異的問。
「你怎跑魔界來了?」
「閃邊去,別礙著我的路。」燕吹笛可沒給他什麼好臉色,說著說著就舉腳要繞過山道上的他。
申屠令這時才看清楚他懷裡正抱著什麼東西。
「你不要小命了?居然連這也敢偷?」搞半天原來那膽大包天的毛賊就是他。
燕吹笛打一開始就沒想過要隱瞞,「我這不是偷,是搶。」
「……有差別嗎?」
「當然有差,一個是偷偷摸摸見不得人,一個是正大光明。」這是素質問題。
申屠令被嗆了嗆,「你還有理了你!」
「有理沒理也是我的事。」燕吹笛才不理會他氣跳跳的模樣,拽個二五八萬地問:「你攔著我做什麼?難不成你也想把這拿回去?」
「我當然要把它拿回去。」申屠令很想掐死這個不知輕重的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搶的是什麼?」
「知道啊,前任魔界之首火魔畫樓的獨生女嘛。」這可是他耗費法力千挑萬選,並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到手的「器」,雖然在來到魔界知道她的身份時,他也曾稍微有過一絲猶豫。
「知道你還搶?」以魔界眾生對前魔界之首火魔的敬仰與懷念,光是偷盜火魔之女這一大罪,就足以讓這小子被追殺個上百年。
「反正我有用處就是了。」為了皇甫遲,搶了就搶了,他沒那個心思去反省。
「你還能有什麼用處?」申屠令氣急敗壞地想上前奪回梓棺,卻被老母雞般護著的他給避了過去。
「不告訴你。」
申屠令伸長了兩手攔住他,「不行不行,這是魔界的鎮界之寶,你趕緊把她還回來。」
「本大爺偏不。」
「你、你……」
燕吹笛瞧了瞧天邊的落日,「別啰嗦了,我趕時間,沒工夫理你。」
「給我站住。」申屠令的壞牌氣也被他給撩了上來,說什麼都不讓步,「今日要嘛你將她留下,要不你就得給我一個好理由,不然日後我要怎麼去向魔界眾魔交代?」
他一點面子也不給,「誰有空管你怎麼去交代的?」
「臭小子,你還當不當我是你爹?」
豈料近來原本對他態度已有所軟化的燕吹笛,在這當頭卻是朗眉一挑,一句話就將他的心給凍得撥涼撥涼的。
「誰是你兒子?」
備受青天霹靂的申屠令掩著胸膛倒抽口氣,「你……」
說實在的,燕吹笛並不怎麼同情眼前這隻與他有血緣關係的魔,因他本就不是個有九曲心腸的人,性子又沖又耿直的他,腹里沒那些彎彎道道,說的做的向來就是一路直腸通到底,再直接不過。
若是之前沒把皇甫遲接至天問台也就罷了,現下在他既已知道了皇甫遲過往是如何愛護他這徒兒,又是如何盡心儘力扶養他長大成人,要他再蒙著頭不去承認皇甫遲這師父兼養父?他還沒那麼恬不知恥。
就算申屠令近來有心想認回他又如何?現下的申屠令雖是主動倒貼上門來的,但以往對他卻是全然沒半點父子之情。狠心將他棄之也就罷了,還根本就不肯承認這身半人半魔令他鄙夷的血脈,哪怕明知他就在鍾靈宮,也從沒想過要去認他這個兒子,或是討回他將他接去魔界。
而皇甫遲呢?
雖然各界都說皇甫遲他壞,身為修羅的他也的確殘忍得夠徹底,可皇甫遲勝就勝在那顆心夠簡單,愛了就不會更改,對皇後娘娘如此,對他們師兄弟亦如此,縱使高居國師之職對每個人都不假以辭色,還一副死了誰都不在乎的拽樣,可確確實實是最疼愛他的。
就算是修羅又怎樣?不過就是血統稀奇了點身份特殊了些,這又礙著誰跟誰的眼了?
只要在心底比較一下這些年來的生恩與養恩,那麼這個「父」字,究竟該落在誰頭上,他還能不明白?還需要去考慮?
申屠令萬萬沒想到,就快要到手的兒子……居然說撇就這樣撇得一乾二淨。
「你這沒良心的--」
燕吹笛涼涼地打斷他,「我說這位大叔。」
大叔?
身份一降再降,還直接掉價落到了成為與他沒幹系的人?
「你抱過我、哄過我、養過我?」他問得很是慢條斯理。
「沒……」申屠令猛地心虛了一下。
「那你教過我、疼過我、寵過我?」
「也沒……」數不盡的愧疚自天而降,將他砸得滿頭包,還跑都沒法跑。
「你曾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拔大,還授了我武功和術法,用心用性命保護我整整十九個年頭?」
申屠令額上布滿豆大的汗珠,「沒有……」
「既然什麼都沒做過,憑什麼說我是你兒子?」燕吹笛穩穩踩住一個理字,揚起下巴對他說得堂皇光正。
什……什麼不是他兒子?這小子他明明就是!
「下回少在路上隨便攔人亂認親戚!」他將衣袖一甩,也不理會申屠令的心都碎了一地,繼續橫衝直撞地跑路去。
遭人拋棄的申屠令頹然伸出一掌,似想在虛空中喚回那抹一溜煙就不見的人影,他張大了嘴,任下頷開開合合了好幾回,卻終究是吐不出半點像樣的挽回字句。
哪有這樣翻臉不認魔的啊?
他今兒個出門前是沒燒高香,還是忘了翻黃曆?
再不然就是遇上藏冬那伙人之後,回家時他忘了過過火爐和用抽葉水洗擦一番?
倘若以上皆不是的話,那麼,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大致上自我反省完后,神荼面無表情地瞪著莫名其妙把他自門裡拖出來,還一開口就說要借道去鬼界的前任同僚。
「……我上輩子究竟欠了你什麼?」
鬱壘的神情很嚴肅,「這很難說。」
神荼先是看看堵在眼前的鬱壘,再瞧瞧那個明顯攔在大門處的晴空,發現他被困在燕吹笛客院房裡哪兒也去不了,接著他二話不說就轉身關上客房裡間的門扇,並性急地開始施法。
「你幹啥?」眼見情況不對,鬱壘忙打斷他。
「叫鳳舞拖你回家吃晚飯!」能打發一個是一個,後面還站了個笑得溫柔過頭的晴空準備找他麻煩呢。
「那就不必了,離用膳的時辰還早。」鬱壘一把將他給拎離門邊,省得他開溜。
神荼先發制人地揚起一掌,「我先說清楚,我是真的不會開鬼界之門!」
「灶君告訴我的。」
「就知道那個管廚房的舌頭特別長!」虧他在得了燈后,還特意塞了幾盒糖給那個愛吃甜食的老頭子,拜託他千萬別把消息傳出去,結果呢?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鬱壘不客氣地攤手朝他勾了勾,「知道就快把燈草出來。」
「說,這回你去鬼界的理由又是什麼?」他以為鬼界是能隨隨便便去的嗎?當他是去逛大街的啊?」
「還人情債。」鬱壘老早就想幫鳳舞把欠的債還清了,「只要你幫我這個忙把通往鬼界之門打開,我保證那些傢伙短期內不會再來找你開門。」
學得很乖的神荼打死也不上當,「你說得好聽!」
「你開是不開?」
「不開,天帝知道會宰了我的!」這哪還用想?
「哪會那麼嚴重?」鬱壘皮笑肉不笑的,「頂多就是又罰你去掃掃星宿山而已。」
說到那筆陳年爛賬他就有好氣,「你還知道我為了你掃了多少年啊?」
「咳咳。」晴空靜候在一旁扮作局外人已經很久了,他含蓄地向鬱壘示意。
「知道了,我這就搞定他。」
「你休想!」神荼抄起一把椅凳架在胸前,打算來個寧死不從,「我好不容易才求天帝開恩派來個新門神幫我一塊兒站在門上守門,這回我說什麼也不會再為了你這沒道義的前同僚去背什麼黑鍋!」
鬱壘瞄了瞄他手中那沒什麼威脅性的武器,「反正你都背過那麼多個了,再多一個……也沒什麼差別。」
「你想害得我連門神也當不成嗎?」
「我都這麼客氣的請你開門了……」鬱壘斂去了面上刻意裝出來的和善,一步步地逼近他,揚掌就擊飛了那椅凳還將它摔個粉碎。
神荼盯著近擺在眼前的拳頭,「有你這麼陷害同僚的嗎?都這麼多年了,你的手段就不能改一改?」
「給我開!」鬱壘冷眸一凜,本就不具耐性美德的他,一拳便將神荼耳邊的牆面擊穿了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