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闆娘,我今天要請假……嗯,是的。很抱歉。」
「小寒,你聲音怪怪的,是不是感冒了?」
「是……是的」
「那今天你就好好休息,要記得去看醫生。」
「我會的,謝謝老闆娘,我明天就會去上班。再見!」
做完向兩個工作處告假的動作后,我的眼淚立刻決堤而下,哽在喉嚨里的聲音終於爆了出來——
怎……怎麼會這樣……
昨夜的一切如同錄影帶一般,清楚地在我腦海里重新播放——
「放開我,快放開我。」騰空的身體找不到任何著力點,只能盲目地亂動掙扎,然而我腦袋早已無法承受更多的晃動,越來越沉重,不停地嗡嗡作響。
過了好一段時間,搖晃的暈眩感才減輕,我的背部貼合在柔軟得像家裡的床一般的地方,舒服得讓我一直緊閉的雙眼睜開了些許,一道人影映人眼底。
「雷浩?」是這個名字沒錯吧?如果我方才沒聽錯的
話,「你…為什麼……我……」
「你不該用這種方式來代替哭的。」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但已讓我的本能感受到被人看透的困窘。
一隻溫熱的大掌撫上我的臉頰,銳利的東方眼眸正俯視著我,眼界被那臉所佔據,呼吸里儘是他強勢的氣息。
早已朦朧的視線對上他的眼睛,就像掉進深遂的黑色漩渦似的,竟然移不開。
「你難過得想哭不是嗎?」
這個人……就這麼淡淡的一個問句,我已感到眼眶一片濕熱。
還來不及側過臉掩飾,他卻早一步俯身吻上我的眼,吮去我即將流下的淚水。
「你做什麼?」剎那間,神智醒了些,連忙抵住他肩膀,企圖推開他。
他抓下我的手,唇角勾起邪惡的微笑:「索取應得的報酬。」
無法開口再說任何一個字,因為唇已遭到他封鎖,異樣的感覺由內而外漸漸傳至四肢百骸,竟取代今晚難過悲傷的情緒。
不知不覺中,抵抗的雙手已不再象開始時那樣堅持,一瞬間,逃避現實的想法取代了一切,卻也因此換來現在莫大的痛苦。
沒什麼好哭的!一切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任何人!
心裡一遍又一遍地這麼告訴自己,然而情緒卻老老實實地藉由眼淚宣洩出羞恥的感受。
和一個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共主度一夜——多可恥的事!而這竟然是我自己默默允許的!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難以抑止的哽咽直逼上我的頭,幾乎要爆了開來的疼痛劇烈,讓我隨手抓起東西就丟,現在的我只想發泄這種難忍的痛苦昔。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不斷嘶喊,丟東西的舉動一直沒有停止的意思。
哭喊的聲音和東西破碎的聲響交雜在我廉租的住處,我以為自己就要永遠這樣哭不停了,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疲憊取代所有的情緒,將我喚進沉睡的世界。
時間就在睡眠間流逝。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了,眼睛和腦袋都脹痛得難受,我乾脆走進浴室準備洗個熱水澡以減輕痛楚。
脫下外套時才發現這外套不是我的——當時怕那個叫雷潔的會突然會醒過來,才胡亂抓了件外套套上,想不到會拿到他的。
不作他想,我毫不猶豫地衝出浴室將它丟進垃圾桶,再轉回浴室。
看見自己身上若隱若現的紅腫痕迹,除了厭惡還是厭惡。坐進盛滿熱水的浴缸將自己沒人水中,只希望這樣可以將全身上下做個徹底的消毒。
當然,這想法大過單純而且也不可能;只是這是唯一一個能用來自我欺騙的想法,希望昨天的一切隨著這一個熱水澡消失無蹤。
雷浩——我記住了;從今而後我會盡所有力量去避開他,雖然說這結果有一部分是我自己造成的,但我實在無法不恨他。
而恨他的同時我又不斷的責備的自己,如果那時堅決抵抗就好了……如果那時沒有逃避現實的念頭就好了
好恨!為什麼我依然不夠堅強?
眼淚忍不住又奪眶而出,和熱水融合……就這最後一次吧!允許自己哭個痛快,哭完、洗完澡后,日子一樣要過,這件事就讓它永遠埋在心裡也好。
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刻意遺忘這一件事;但這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到頭來只落得勞無功的結果。
因為我忘了另一個人的想法……
「小寒,昨天休息了一天,感冒有沒有好一點?才剛走進店門,老闆娘就趕出來拉著我猛瞧。「我看你今天氣色不怎麼好,要不要再回去休息?」
「不用了!」我推拒老闆娘的好意,不願意麻煩她太多。「我沒關係。」
「那……好吧!不過別太賣力工作了,撐不住就叫小余多幫你,反正他壯得跟頭牛一樣,累不死的。」
「老闆娘,你怎麼這樣講!」小余的耳朵還是那麼靈,他立刻跑過來抗議:「我也是很柔弱的。」
「柔弱個鬼!」老闆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搶白道:「少丟咱們男人的臉了,你的體型是小寒的兩倍半,能柔到哪裡去?!」
「就是說嘛廣老闆娘附和道。
我淡淡笑了開來,能在這裡工作真的很幸運。
我走進吧櫃,開始做起平常整理清潔的工作。因為我不擅於應對,所以老闆安排我在吧櫃里負責清洗及烹煮咖啡的工作;除非真忙不過來,否則我很少離開這崗位。
「哦,對了,小寒——」小余跟著走吧櫃,「昨天有人來找你。」
我停下擦拭玻璃的動作,故作鎮定地問:「誰找我?」不要……千萬不要是他……
「是」
「一個大帥哥!」小朱的上半身冷不防地越過吧櫃,雙手按住小余的頭搶著開口。「嘿!小寒,你真是厲害!前天才一個美人找上門,昨天又出現個帥哥要找你——艷福不淺喔!」
小朱的玩笑話我一句也聽不進去,我現在只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是每次坐在八號桌的那個人嗎?」
「不是,」小朱搖頭,讓我鬆了口氣。「從來沒見過的
生面孔。
生面孔?那又會是誰?
除了小余和老闆外,我並不認識任何異性,一方面是以前念書時被逼得沒有時間多認識朋友,另一方面則是我並非受男孩歡迎的料,那麼會是誰來找我?
就在我百思不解的當頭,店裡的鐘敲了三響。
三點!
這個時間是……
我警戒地望向店門口——沒人,再瞥向八號桌,情況亦然;於是放心地撤下警備的心態。
小朱察覺到我的舉止,晃晃手,意興闌珊地說:「打從昨天就沒見過了,今天八成也不會來。」
她的話讓我安了心,天真地以為這件事已畫下了句點,結束了。
怎料這非但不是結束,甚至還是另一個局面的開始!
一如以往,一天就在規律的忙碌中度過。
「路上小心。」老闆娘依然不厭其煩的呵嚀我,雖然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已讓我覺得溫馨。
向大家說了聲明天見,我拎起背包離開。
呼——平安無事。
頭一遭對平淡規律得跟鐘擺沒兩樣的生活產生一股說不出的謝意。
今天安然無事,和沒見過他之前一樣,實在是值得慶幸。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一輛黑色賓上卻突兀地欺上了來,橫亘在我面前,擋住我的去路。
從車內走出一名高瘦的金髮男子。
「等你很久了。」
「什麼意思?」
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整個身子就這樣被推進車內。
「你們做什麼?」車上有三個男人,都是生面孔,實在想不出他們有什麼理由要架我上車。
推我上車的金髮男子跟著坐進來,回答了我:「老大要見你。」
老大?「誰?」
「雷先生。」
他的答案有如平地青雷,轟得我無法掩飾心裡的震驚。
「我不要見他,我不要!」不可以見他!腦子裡一再重複這樣的警告。
開什麼玩笑!
我存心淡忘這件事以及這個人,怎麼可以因為這樣而前功盡棄。
「停車!我要下車!」我拼了命的掙扎,這些人卻視若無睹,置若罔聞。我一咬牙,伸手越過身旁的金髮男子,想直接打開車門衝出去。
「你做什麼!」手還沒碰到門把就抓個正著。
「放開我!」我伸出另一隻手,仍舊不死心。「冒犯了。」
來不及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只覺頸背一陣痛楚;而後我什麼都不知道了……
悠悠轉醒,映人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環境。
痛!
雙手撫上頸后捏揉,我記起昏迷前的一切——
糟了!
猛一起身,看見的是除了父母以外另一個今生最不想再見的人——
「雷浩……」我失口叫出他的名字。
坐在離我躺的床約一尺遠的雷浩突然站起來走向我。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這是我最感到悲哀的事。」
「別跟我耍嘴皮子。」他一手捏住我的下巴,森冷的口氣教我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後縮。
「怕嗎?」輕輕柔柔的口氣不但沒令我放鬆,反而更恐懼。
「你到底想怎樣?」
雷浩鬆開手,坐在床沿一聲不吭地直往我身上瞧,不是那種男人所謂的輕佻目光,是一種像在衡量評估物品的審視眼神。
許久之後,他才開口:「要什麼條件你才肯跟著我?」
就算我掩飾情緒的功夫再怎麼好,突然被他這麼一問也禁不住錯愕地瞪著他。
「有趣的表情。」他淡淡地揚起一笑,「嚇到你了嗎?」能不被嚇到嗎?
我收回心神,強自鎮定,與這種人談話不可以太慌張,否則會敗得很慘。
「回答我。」
「要什麼條件你才肯放過我?」我學他的話反問,不料這卻引起他的笑意。
「你比我想像中的好。」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腦子和膽量——你是第一個敢在我面前這樣說話的女人,而且不止一次。」他傾身向前,不疾不徐地說:「能控制你想必是件有趣的娛樂。」
控制!?
我迅速地跳下床、拔腿就跑。「控制」兩字太令我害怕了;孰料,他的動作比我所想的要靈活太多,他一把勾住我腰身往其懷裡帶。
來不及驚呼也來不及做任何掙扎抗拒的動作,他的唇已覆上我的,就跟那天晚上一樣。
所不同的是——我並沒有那天的脆弱和酒精作崇。我緊閉著唇,不願讓他攻佔一絲一毫,直到雙唇傳來一陣刺痛,味蕾嘗到一絲腥甜的血味。
我使盡全身力氣想要推開他卻徒勞無功。
痛楚愈來愈鮮明,腥甜的味道也隨之加重;就在我快痛呼出聲的時候,他猛力的推開我。
跌坐在地上,我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勝利的滋味掩蓋所有的感覺。
我絕不讓任何人控制我!十八年雙親操縱的苦楚,我已經徹底嘗過了,任何人也別想再企圖控制我!
他跟著蹲下身,抬起我的臉,隨即低頭舔拭我流到嘴角的血絲及腫痛的嘴唇。
我倒抽了口氣,這種輕柔的舉動對我而言是更高明的逼迫方式。
他發覺我在害怕了是不?否則他的嘴角怎會莫名所以地揚起淺笑的弧度?像在告訴我別白費心力抵抗他了,在他眼裡這些抵抗是沒有用的。
「放過我,讓我回家。」我請求著。
「家?」他哼了一聲:「算是嗎?對你的存在與否不聞不問,那就是你的家?」
一瞬間,過去的記憶,如秀帶來的話及種種不願想起的一切全湧現在腦海中。
如果他想刺中我的要害,那麼他成功了。
「是!那就是我的家!從小到大隻有被命令的份,面對的是一而再、再而三更嚴苛的要求,凡是我所做的一切全是應該的!不斷要求我達到他們訂的目標好滿足他們愚蠢至極的虛榮心!從沒想過要抱抱我!不在乎我快不快樂!但,這與你何干?你非得要戳破我罩門,看見我的軟弱才高興是嗎?」歇斯底里地將積壓在心裡已久的話吼出口,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為什麼你還要出現?為什麼要一再地傷我?為什麼……」
蜷伏在地上,我已經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在陌生人面前失控,還一連兩次,對我而言是極不可能的事,然而它還是發生了。
冷不防被強迫地拉進他的胸膛,聽見他這麼說:「就算是那天夜渡費如何?我讓你以後再也聽不見有關你雙親的任何消息。」
「什麼意思?」心裡實然湧起不安的感覺。
他陰狠地笑了笑,不答反問:「你想我有沒有能力不著痕迹毀掉他們?」
「不!」我慌張地抓起他領口緊握,「不準傷害他們!」好可怕,這男人好可怕!
「你一直都恨他們的不是嗎?」
「我」
「那樣的雙親值得你重視?」
我無法回答,我排斥他們卻同時也放不開他們;畢竟我只是個凡人,再怎麼冷血,再怎麼厭惡他們也無法因為這樣而恨他們,更遑論看他們性命堪虞仍無動於衷。
「你到底想怎樣?」我問出重點。
「兩條路任你選:跟著我……或是親眼看我怎麼毀了那位學術界名人。」
「你這麼做是針對誰?我?還是他們?」
「你!他們只不過是我當做籌碼的小角色。」
「我並不值得你這麼大費周章。」我低下頭,自語道。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你的決定呢?」
我能有什麼決定?
「期限呢?你多久換一次女人?」希望愈快愈好。
他揪住我及肩的長發,逼我正視他,雙眸儘是憤怒的火焰。
「直到我玩膩為止。」冷冽口所透露出絕對的無情。
強忍住頭皮傳來的痛楚,我問:「你都是這樣對你的女人?」
「你是第一個。」
我呆了一下,仔細咀嚼他所謂「玩膩」的意思——
是不是因為我不像其他人一樣,將他視做天地神祗般地信服膜拜,才遭到今日這般局面?否則以我的外在條件根本入不了任何男人的眼,平平凡凡、毫無特色的庸俗表相跟「魅力」兩字完全扯不上邊,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那麼這是否暗示我只要像個花痴一樣,一天到晚纏著他不放,溫馴恭順得像條狗,他就會甩掉我,放我自由?
如果真是那樣,我會強迫自己扮演一個等候他臨幸的女人。
心裡想的好像被他看了出來,勾在我腰上的手突然收緊力,似笑非笑的口氣只帶來更深的要協意味:「不要以為我沒有能看透你潛藏於內的想法。倘若你真這麼做,期限將會變成一輩子。」
一輩子?!
對這三個字我竟然怕得打起寒顫。
目光因恐懼而微顫不止的模樣,他竟然滿意地低笑出聲:「到目前為止,你是第一個因為我的接近而害怕的女人。」說完后便低頭吻住我,一會兒才移開唇。
「不抵抗是因為認命了?」
「不,不是認命,這只是妥協。再者,你允許我抵抗嗎?」
「如果我允許,你又如何?」
「我不需要去為一個不可能發生的事花費腦力。」
「聰明的答案。」他輕笑,再度吻上我。
而我往後的日子似乎就此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