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夜又冷又靜-北風颼颼-爭先恐後地由窗欞的縫隙穿梭入內-戳破了一室的空虛。
又是年節時分-聶少商獨坐在屋內-沒有團聚的心情。
在聶懷樓家中吃過年夜飯後-婉拒了父親和兄長的盛情挽留-他執意返回家中-一如往常地按時等待。
每當夜晚來臨時-他總會點亮屋內所有的燈火-靜靜地坐在陽台的鞦韆上-朝夜空仰望。
其實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期待和冀望-只是等待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生活的方式。
洛貝塔研究所的秘聞在羽衣離開后立即被揭發-警方釋放了囚禁於研究所內供作人體實驗的許多男女-洛貝塔也遭判刑關於牢中-消息沸騰了許久。但經過時間的沖刷后-這個城市又沉靜了下來-日子又變得跟以往一般平靜-日升月落-很快地人們就會忘記曾有這件事的發生。
但仍有人無法忘懷-即使事情已經過了三年。
在聶少商最痛苦的時候-身邊著急勸慰的人所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進去-直到聶少庭一巴掌打醒他-並且告訴他-「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相愛的人不一定會相守-但至少他曾經愛過-在失去情人後-難道他連家人和朋友也要失去-火辣辣的巴掌讓他清醒-重新拾回日子-為所有關心他的人繼續活著-並且遵守他對羽衣許下的盟約-長期等待。
他還記得那年中秋屋裡屋外花朵狂放的景象-那甜美馥郁的香氣依然留在他的心中。
羽衣離開后-所有的植物在一夕之間凋落枯萎-不留下任何她曾經來到的痕迹。
魏北海曾想將他陽台上的花園重新整理打掃-但他不肯-固執地要保留枯敗的小小林園-維持原樣-因為他能擁有關於羽衣的記憶本就不多了-他不要這能讓他緬懷的小小世界也消失在煙塵里。
魏北海說-他是一條幹枯的河。
白天.他還是和往常一樣地上班辦公-夜裡-往往深墜在三年前的往事里醒不過來。
他常在夜裡夢見那名喜歡仰望天際尋家的天使-夢中的她倚著風、輕靈地坐在欄杆上-赤裸著雪白的雙腳-唇邊帶著夢幻般醉人的笑意-亭亭地揚著雙翅擺動裸足-讓笑聲隨風傳到他夢境的深處-與他的靈魂相遇。
只要她能經常入夢來-他便心滿意足。
今年的冬天特別寒冷-在屋外的鞦韆坐了一會兒后-他回到溫暖的客廳長坐。他睡不著-大年夜的熱鬧氣氛在震耳的鞭炮聲下熱烈地炒作著-少了一個人的床鋪無法讓他安然入睡-於是他守著燈光、守著一屋子的寂寞、守著回憶過年。
不知他闔著眼坐了多久-一種細微的聲音突然傳來-他豎耳細聽-聲音來自窗畔。
聶少商循著聲源來到窗邊-瞧見已經枯死三年的曇花正吐露新芽。他又想起這盆曇花凋謝時的姿態-是那麼地壯烈、不留痕迹-它迎著羽衣而來-又送著羽衣而走-歷經三年秋冬后再次萌芽-這又代表著什麼-他不敢有奢想-但在供養過一株絕色的曇花后-他對此花仍存有深刻的依戀。他走至水槽邊盛了杯水-緩緩為它澆灌著-讓乾裂的土壤吸飽水分-希望能再看見它一展嬌容。
有了清水的滋潤-綠芽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瞳底下疾速地向上生長、壯大-片刻間竟長成了三年前未凋謝時的模樣-並含抱著朵朵充實的花苞-準備綻放。
在聶少商還不能對此景有所反應時-陽台上突然傳來了一陣巨響-眼前的花朵也在同時盡數盛開-羽翅狀的潔白花瓣像極了天使的翅膀。
聶少商手中的水杯在震悸中脫落-應聲碎了一地。他屏息地慢慢轉過身-驚見屋內所有植物由枯萎中復甦-一切彷佛又回到三年前那場瑰麗的情境。
他不再遲疑-衝出屋外來到陽台上-原本躲在濃濃雲霧裡的明月此時也露了臉-照亮他如錦如織的花園-迎著風-他聞到陣陣花朵的馨香。
蓮荷綻放的水池裡-波動的流水聲夾雜著一串清亮的抱怨聲。
「又來了-著陸失敗-我怎麼老是和這個池子這麼有緣-哪有掉這麼準的-我這次又沒有撞鐵鳥。」羽衣甩去發上的水珠-邊拎走身上的花朵-邊抖著翅膀站起來-氣餒地嘆道。「羽……羽衣-」聶少商一骨碌地跳下水池-排開所有的荷蓮-來到她面前-狂喜地握著她的肩。
「是我-你的羽衣。」羽衣柔柔地微笑-攀上他的頸-吻上她朝思暮想的雙唇。
聶少商在她的柔情中蘇醒重生-撼動地撫著她精緻的容顏問-「真的是你-」「真的是我-少商-天氣很冷-你一定要和我站在這池子里說話嗎-我們先上去好不好-」
她抖著翅膀笑看他。
聶少商拉著她上岸-牽緊了她的手回到屋內-以柔軟的大浴巾包住她濕透的身體。
羽衣收好翅膀-讓他擦拭她的發。
「你怎麼會……不-我是說你怎麼能……來-」他將她緊納在懷裡-紛雜擾攘的情緒讓他定不下心來-深怕又是一場夜半的夢境。
「我想家、想你。」羽衣倚在他懷裡喃喃道。
「你想家-那天堂呢-你的家在天上呀-」聶少商惴惴不安地說。她似乎把家的地址弄錯了-她會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天堂的人是不是又會把她捉回去-「你在這裡-所以我的家也在這裡-不在天堂。」羽衣靠著他的胸膛-傾聽他的心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她歸屬的溫暖水澤。
「你又不小心掉下來了-有沒有受傷-」聶少商擔心地問-可是她把翅膀收回背里了-他查不出來。
「沒受傷-只是降落時有點失敗-不是掉下來-我的飛行技術進步了。」羽衣扁著嘴撒嬌。真奇怪-為什麼她兩次都會掉在同一個地方-她在其它地方降落時都好好的啊。
「回去天堂之後你過得好嗎-已經習慣了嗎-」他亟欲知道她這三年來過得好不好-怕她跟在人間的他一樣也受著煎熬。
羽衣皺著鼻尖-窩在他的懷裡抱怨-「不好-不習慣-天堂一點也不好。」「天堂不好-為什麼-」是天堂的人們苛待了她嗎-還是她在那邊受委屈了-「沒有你的地方不是天堂-我說過的-你忘記了嗎-」她以曾經說過的話語和相同的眼神提醒他-讓他知道她始終不曾變過的心意。
聶少商的眼眸柔化了-「你特地回來看我-」「我是請假回家的。我的上司有批准喔-我要繼續留在人間-暫時不回去了。」她快樂地宣佈道-有了上司的准許-再也沒有人能將她捉回去了。
「暫時-你還要走-」聶少商排不去心底會再失去她的恐懼-六神無主地擁著她-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將她留下。
「我會走-但不是現在-等到以後你要上天堂時我再和你一起回去。這次下凡后-我不會再讓你推開我-我會把你捉得牢牢的-不讓你再離開。」羽衣執起他微顫的雙手-與他十指交握-眼睛底有著不容動搖的堅定。
「你能留下來了-天堂准許你這麼做-」他的恐懼在她的注視下漸漸褪去-換上了三年以來從不敢想望的欣喜。
羽衣眨了眨眼-「我把心遺落在人間-怎能不回來-我在天堂整整哭了三年後-他們終於受不了我-於是又把我趕下凡間-好讓他們耳根子清靜。」她在哭過後才發現眼淚不僅適用於聶少商身上-也適用於天堂里的每個人。
「你流了不少淚吧-」聶少商疼惜地撫著她的眼瞼-他用三年來等待-而她的三托o是在淚水中度過。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是流幹了淚我也情願。」羽衣不以為苦-她相信只要意志堅定-必能得償所願-只要能求回她的情愛-再多的淚水也值得。
「這一次我絕不放手-不會再讓你流淚了。」他動容地圈住她。羽衣千辛萬苦地為他帶回愛-這次任誰也不能再將他們拆開。
「我所等待的就是你這句話。等待不幸福-太苦了-我要和你相守一輩子-不管是在天堂或是人間-我只要有你。」羽衣靠在他肩頭酸楚地說。
「我收回以前所有的蠢話。讓你走是我今生最痛苦的決定-我不舍、不願-卻又無可奈何-沒有你我就像沒有靈魂的空殼-不能活卻要活下去。失了心的等待太痛苦了-恨不得能先到來世去等你-讓你重回我懷裡。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對你的愛永遠都不會夠、不會完-只有你才是我生命的起源-我不能沒有你。」聶少商向她坦白-把當時來不及說的話真切地告訴她-響應她單純且唯一的渴求-再不要與她分離。
「我懂-我明白你的心。」羽衣完全能體會失去對方的感受-沒有了他-人生又有何趣味-她在離開他的那瞬間-就知道他是以多大的勇氣鬆開她的手-以及他的心又是何等的傷悲。
聶少商鬆開她-吻著她的唇-「歲月太匆促-我們花了太多的時間去等待-我要好好愛你-好彌補這三年來的空缺。」羽衣指著心笑著搖頭-「我的心沒有空缺-我知道你不會變-會永遠在這裡等我-沒有時間、地點限制的愛著我-你的愛都滿滿地裝在我這裡。」她心底所擁有的愛沒有因為時間的改變而減少一分一毫。
「天堂開了增進你說話技巧的課程-還是小莫以前教的-」他的眉終於舒緩開來-歡喜地逗著她。
「是小莫剛才教的。在回來這裡之前我先去拜訪過小莫和曼婷-還有你的家人和朋友-告訴他們我回來了。」羽衣細說著她下凡來的第一件事-等大家都知道她歸來的消息后-她才全心地來找他。
「除了小莫和曼婷外-其它人是否都被你降落的姿勢嚇到了-」她的那些同伴大概也跟他一樣習以為常了-但是其它的人……北海和他大哥可能又要去收驚了。
羽衣不服-「我只有在這個地方才沒降落好。」地球上大概只有他家的地心引力特彆強-專門用來吸天使。
「他們有沒有對你說什麼-」「每個人都很高興我能回來-更為你感到興奮-他們還問了許許多多關於天堂的問題-並且提出一項要求。」想起了眾人的要求-她臉色變得有些為難。
「什麼要求-」「他們都說想去天堂遊覽-參觀參觀。」羽衣求助地看著他。
「幾個人這麼說-」這要求倒很新奇-時候未到就想先上天堂看環境-「我算算-有你父親、你哥哥、小莫、曼婷-還有那個魏北海-一共五個。」羽衣扳著指頭數道。每個見到她的人都這麼要求-天堂有什麼好看的-她真搞不懂。
聶少商沉吟了一會兒才問-「你答應了嗎-」「我還在考慮。」她不知道天堂有沒有參觀的禁令-但她知道天堂里的人絕不願意她又回去騷擾他們的。
「羽衣-把我列為優先考慮的對象-他們想去可以-把那些人都排在我後面-叫他們排隊上天堂。」聶少商咧開了大大的笑容告訴她。
「排隊上天堂-可是我們還要很久才能去耶-」她剛剛才告訴他她要在這輩子結束時才回去天堂-那其它人豈不是要等很久嗎-「我知道-所以我要他們──慢慢等。」聶少商就是想到了這一點才這麼說的。所有人好不容易終於能團聚在一起了-想上天堂的話-也要在大家快樂地過完這一生再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