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次相逢,你我果然有緣。」裴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一席風輕雲淡的招呼顯然很不搭軋。
不管是人類或是族人,沒有一個不企圖接近他的,就算是知道沒有好下場也寧可靠近他,哪怕是送上一命也心甘情願。
只有他,避他惟恐不及,逃命似的準備搭船離開安豐。既然如此,他就買下這艘船跟他一塊到鳳陽!
「你在這兒做什麼?」左靖臣回頭,右腳不假思索地踏上船沿,待遠眺后發現河岸已在遠處,所有的毅然決然在瞬間消失無蹤。
該死天殺的!離岸已經近百尺距離,他就算輕功再高也沒有辦法回去!
游水回去不就得了。多簡單利落的說法啊!
可以的話,他想,也絕對會,但問題就出在--
他不會游水啊!
為什麼不早些出現,近個把月的船程全得跟這傢伙耗上。左靖臣墜入懊惱的思緒之中,沒有發現嗤笑聲不斷的裴迪,正愉悅地觀看他的表情。
若不是意外聽見他夢囈的悲痛輕生,光看他形於外的神情、性格,他真的無法想象他會是這種人。狂傲不羈、不按牌理出牌、隨時讓人耳目一新的行徑竟不是他最真實的原貌!
原來,他竟是一心想尋死,以便與他的雙親在黃泉見面,還有瑾……
瑾……想到這兒,裴迪心裡就老大不快。他的妻?還是心儀的姑娘?竟值得他以死相隨。
他非常非常介意這個「瑾」!俊美的面容染上暗沉的陰霾。
「瑾是……」忽而轉強的風,吹散裴迪脫口而出的問話。
聽不真切的左靖臣皺眉看他。「你說什麼?」
還不是時候。裴迪搖頭,轉移話題:「你要到鳳陽?」
「這船還去別的地方嗎?」左靖臣沒好氣地道。如果中途有機會靠岸,他會立刻離船改行陸路,雖然這樣得多花上個把月的時間,但絕對好過和他同舟共濟!呃,同舟共濟?他立刻搖頭,該死,他一出現就讓他思緒大亂。
「可惜。」裴迪側首看向似無邊際的寬闊河道,猜中他心思地解了他的疑惑:
「這船中途並不靠岸,直抵鳳陽。」這回答也斷了他生路。
時運不濟,當真時運不濟。左靖臣垂頭喪氣地將臉埋進雙掌中,不發一語。
「路上有我作伴不好?」
「不好。」直言無諱的勇氣教人佩服。
「你說那是啥渾話!」正巧飛出艙房的奈伊聽見這話氣得飛到左靖臣面前,忠心護主。「我家公子為你特地買下這艘船,你還端什麼架子!辜負我家公子一番心意!」什麼嘛!為了他要搭船離開安豐一事,主子立刻衝到碼頭買下這艘今日啟航至鳳陽的船,主子費盡心思,這傢伙竟拿來當驢肝肺!
左靖臣大手揮去吱吱喳喳的奈伊,看向裴迪。「這船是你的?」
「正是。」俊美容顏上促狹的笑意,就像頑皮的孩童躲在暗處見自己的惡作劇得逞似的快意,惡劣得教人直想--
殺了他!自己誤上賊船而不自知,左靖臣更是懊惱。
一連數次,在他面前他從沒佔上風過!
「為我買的?」即使錯愕外加心慌,他也沒漏聽那隻小畜生說的話。
裴迪點頭,等著看他作何反應。
「那麼,也可以說是要給我的?」
「若你要,我便給。」
「好,我要這艘船。」
「那這船就是你的。」
賊笑聲揚起,讓左靖臣性格的臉上染上一抹姦邪,卻依然吸引人。陽光下的麥色肌膚像是會呼吸般地吸納太陽的光芒成為自己的,咧開嘴露出尖牙,在姦邪外又添了份屬於孩童般的天真。
裴迪瞬間移不開視線,像明知燭火危險的飛蛾仍執意撲向光源般,左靖臣身上屬於陽光才有的味道,對他而言就如燭火般危險。而他,已然甘願化身為飛蛾。
為他做了這麼多,再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就枉費他尊貴的身份和數百年的經歷了。前些天還篤定無人能撼動他的心,如今真的出現這樣一個人,要他一時間便適應實在很難。他尚且需要時間摸索如何與他相處。
正當他逐漸拉回思緒時,左靖臣的聲音傳來,加快他清醒的速度。
「既然這船是我的,身為船主,我夠資格驅離我看不順眼的人是吧?」
「不。」他輕聲的拒絕,壞了左靖臣的如意算盤。
不?左靖臣皺眉怒瞪,很不滿意這回應。「你說不?」
「我可以把船給你,但你得付出代價!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想必這再簡單也不過的道理,你應該知道。」
「廢話!」他在暗示他目不識丁,還是譏他蠻橫不講理?
「決定付出代價?」
只要能趕他下船,任何代價都可以!左靖臣差點衝動將這話說出口。所幸在欲說出口的同時想起眼前的傢伙並非百無一用的窮酸書生,吃了幾次虧再學不精明,他就真笨得可以了。這奸人,難保他不會在代價上作文章。
濃眉輕挑,小小的動作也充滿挑釁,恐怕挑釁已成為左靖臣習以為常的舉止之一。「說來聽聽。」
「我把船送給你,你把自己給我,以物易物,誰也不吃虧。」
不吃虧?「你在說夢話!」
「我很清醒。」
以物易物?「我是人不是物!」
裴迪無言地雙肩一聳,不予回應。
把自己給他?這傢伙是不是瘋了!他和他同樣是男子之身,他竟然……「你瘋了!」
裴迪出乎他意料地點頭。「我是瘋了。」被他表裡不一的行為舉止深深吸引,他還能不瘋嗎?「因你而瘋。」
僵硬的身形被他話里的親昵劇烈震撼,抓住離自己最近、能分散震驚情緒的東西,也不管眼前突然多了飄揚飛舞的白色羽毛。
奈伊覺得自己快被勒死、羽毛快被拔光。「你、你這傢伙,放、放開我!」
這幕場景讓裴迪看了直想笑,而他也真的毫不客氣地放聲大笑,笑到岔氣,難忍地倚靠船桅撐住自己。
「船夫!船夫!」真的瘋了。左靖臣愕然地看著裴迪狂笑不止的顫動身軀,直呼掌船的人。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掌船的老叟聞聲趕至船舨,雙眼來回掃視兩位對立的年輕男子,神色跟著緊張。
「我的艙房在哪兒?」他防備地瞪視著裴迪,以免他有不軌舉動出現,眼睛眨也不眨,開口問站離自己較近的船夫。
「船艙右側便是。」老叟恭敬道,心下實則有些疑惑。他很不明白,昨兒個開始變成自己主子的裴公子,為什麼要將較舒適的艙房讓給這位客官?
左靖臣點頭后,一聲不響地將奈伊丟進老叟懷裡,三步並作兩步,在裴迪有所反應前躲進艙房。
裴迪見狀,狂笑更是無法壓抑。
???
坐在床沿盯視桌上船夫送來的飯菜,左靖臣遲遲未動手。
怕飯菜有問題會中毒?嘖,他一心想死哪會在乎中不中毒,只是……
他不想吃,想到同船的人,他就沒有胃口。
只要我不準,你就不能死。
你若刻意尋死,無論幾次,我都會向閻王討回你的命、拉你回陽世,我發誓!
突然間,他的話又硬生生的浮上他腦海,每當想起自己獨自存活在這世上時,這番話必在同時刻響起。
他死不死干他何事,還得經過他允許!左靖臣翻翻白眼,吐出不悅的穢氣。
就在此時,自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一會兒后是關上木門的聲音,似是有人走進艙房。這船舫說大不大,倒也不小,三間艙房一間給他,一間給裴迪,另一間是船夫休息用,幾天下來,待在艙房的他已經能從腳步聲分辨是誰。
這個腳步聲……很陌生。
船上除了他、裴迪,只剩船夫,還有誰在這艘船上?
開門看向對面關上的木門半晌卻無心探索,他關門走上甲舨。
此刻已是彎月西掛的時辰。
???
走向船頭,左靖臣一腳跨出船外,坐穩船沿后才跨出另一腳,讓兩腳懸空在船外,雙手反扣船沿,挺身迎向不停吹拂、有利於向東航行的西風。
秋風送爽,拂亂紮起的發束,隨風翻飛出融於夜空的波紋。
仰望星空、並未刻意藏起孤寂氣息的左靖臣,一人獨處的時刻讓他放心除去闖蕩江湖必須的掩飾。真正的他,只不過是一個隨時赴死都不會感到遺憾的空洞軀殼。
沒有活著的必要,能存活的依借已先他而去。
孤獨,在這秋瑟的深夜,沒有任何感覺能凌駕其上。
也只有此時,他才允許自己卸下虛假空洞的不馴;真實的他,不過是個軟弱無依、沉溺在痛苦中無法自拔的可憐蟲。
「爹、娘、瑾……」低喃懸在心頭多年的人,早年的恣意尋仇因為屢屢挫敗而變得心灰意冷,進而放棄,只想赴死。一為向九泉下所思念的人請罪,二是不願只有自己獨活人世,嘗盡孤寂……這滋味,太噬人。
低首垂視,入眼凈是與天同色的黑,只有反映出皎月那些誘人的銀色流光,時有時無,虛幻又無常,令人永遠找不到下一刻銀色流光會在哪兒出現。
就像無法預知下一刻會遇上什麼樣的人一樣,變幻無常得讓人連活著都覺費力。
若是鬆開扣在船沿的十指,會是怎生的結果?突發奇想的左靖臣十指無意識地鬆開,一指接著一指。
「若你敢鬆開十指,我絕不饒你。」話音乍響之際,他已被一隻強制霸道的手臂勾靠向後傾進一堵肉牆,那感覺有如天山積雪般的冰冷。「我說過,只要我不準,你就不能死。」
「你憑什麼?」秋風彷彿有減低怒氣的功效,左靖臣並沒有如他預期般地對他咆哮,只是以狂者之姿責問他憑什麼替他決定生死。然有氣無力的淡問,彷彿不急著要答案,目光空洞得裝不下任何東西,包括他的插手管事。
就是這樣才詭異,才不像平日的左靖臣,才讓他升起了視他為美味佳肴以外的注意力,進而……愛上他。
才見幾次面,先是戀上他體內美味的珍釀,現在是愛上他的人。
愛上自己的食物,這算不算可笑?一時間,裴迪很難自這矛盾中掙出,雖明白自己的心,卻不知道陷得有多深,不知道是否值得將他同化,把他帶進自己的世界,共享永恆的生命--在他執意要死的這時候。
感情雖投入,但仍在萌芽期,只是月下的他看來特別孤獨寂寞,也特別脆弱。
脆弱得讓他一把將他摟入懷裡想細心呵護,想拂去他臉上深沉不外露、只在孤獨時才無所掩藏的痛楚,這樣詭異的左靖臣令他不習慣。
直到他一句有氣無力的「你憑什麼」說出口,裴迪才回了神,俯視貼在自己胸前的黑色頭顱。不掙脫、不怒氣戾色,一點也不像生龍活虎的左靖臣。裴迪皺眉,很不樂意見到他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
要怎樣才能讓他回復生氣?若是其他人,不管男女,只要他接近他們,他們便會回以沉迷且心滿意足的笑容;但他不,因為他不希罕他,甚至不讓他接近,屢屢隔開彼此。
要不是現在他無路可退,他相信他不會這麼順從地任他做出如此親昵的鉗制。
「該怎麼做你才能釋懷?」他低問。
懷中人回以寒意透入背脊般的哆嗦,仍然不發一語。
「我情願你真的刻薄尖酸、好事貪財。」裴迪說出口的同時,腦海浮現每每遇上他的情景,薄唇忍不住向兩旁揚起,低笑出聲。「那樣的左靖臣也不錯。」
「不要碰我。」冷淡,是如今可以在他身上看見、嗅見的惟一氛圍。
裴迪反而故意和他作對,扣上另一手,雙掌交疊貼在他的心窩。清楚感受到掌心下節奏分明的跳動,強而有力,是勃發旺盛的生命。
然而它的主人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白白糟蹋這麼迷人的跳動。
怦怦怦--心獨然孤寂地跳動著,它的主人沒有一絲回應,甚者還想中斷它。
「放開我。」該死,他應該文弱才對!為什麼雙手都用上了還拉不開胸前這惹人厭的手掌?左靖臣氣惱地瞪著裴迪的雙手,憤然硬扯,「放開我!」
「你還想死嗎?」彷彿他的掙脫舉止只是飛蚊流螢不足以放在眼裡,裴迪的身子沒有因為左靖臣的掙扎而移動分毫,甚至還加重摟抱的力道,幾乎是想將他嵌入,成為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與你無關,放開我!」
「怎會與我無關?」裴迪挑挑眉,無辜的語氣教人聽了不禁咬牙切齒。「我說過只要我不準,你就不能死,而今我要你,你就更不能死不是嗎?」
彷彿告誡孩童般的口吻,果然將左靖臣的怒氣再度引燃。
「我不要你!」
「你會要的。」與生俱來的自信絲毫不因他不假思索的拒絕受挫,強硬扳轉他回身,雙腳落在甲舨上。裴迪彎身與他平視,黑眸中的堅定連生起氣來便顧不得輕重的左靖臣也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裴迪挑起他下顎,催眠似的低沉語音緩緩吐出篤定:「相信我,你會要的。」
「我不……」
未完的話盡數吞進裴迪迅速俯下的嘴裡。
四唇相貼,一方恣意,一方震愕。
「裴迪,唔……」為制止而開啟的唇反遭他怎麼也想不到的占奪。
裴迪如蛇靈活般的舌霸道猛烈地探進他嘴裡,沒有迂迴,直攻敏感的舌咽,專制的唇則吸吮挑逗他的下唇,間或以齒輕啃。
沒有閉上眼專註享受難得的親吻,一雙黑眸含笑迎視近在眼前的怒瞪。
原來這樣就能回復他的生氣,早知如此,他剛才就該用這方法,哪還須等到現在。比起方才的半死不活,這樣的左靖臣才像左靖臣倔強、易怒、生氣蓬勃。瞧,他現在一臉想殺他的表情多吸引人。
唇舌相濡,一方甜美,一方氣憤。
他竟敢拿他當女子般輕薄!左靖臣握緊拳,被挑起的怒意由他微微發顫的雙拳可知一二。
突地,他雙拳攤開成掌,抵在被迫靠上的胸口,使勁欲推開一段距離卻徒勞無功。裴迪的力道比他所想的還要大,在他之上更是毋庸置疑。
並非落拓書生,而是隱身江湖的高人。
他何德何能能遇上一個脾性古怪的隱世高人,這樣的運道「好」得讓他咬牙切齒。
一記刺痛襲上貪婪汲取左靖臣口中甘泉的舌瓣,痛得他齜牙咧嘴,退開結束令人無法呼吸的狂野。
銀光乍現兩人之間,停在離鞘半尺處,成為左靖臣保護自己的屏障。
「再碰我,就一劍殺了你!」
裴迪似笑非笑的睨著胸前的劍,指尖輕輕彈上劍身,一聲清脆鏗鏘,跟著左靖臣多年、歷經無數打鬥的好兄弟、好朋友,就此身首異處。
不可思議的震愕像面紗般籠罩上左靖臣,稱得上俊朗的相貌因此看來有些滑稽。
他就這樣一彈指間便斷了他多年戰友的命?這把曾毀了整座山寨、從強盜手中搶走金銀珠寶、在大戶人家盜走錢財、痛宰仗勢欺人的惡霸,也被他拿來劈柴、切山珍野味、當竹串用的戰友,就這麼給人一彈指間便身首異處、死於非命?
瞪著手上的劍柄,他是聽過空手奪白刃這門功夫,可他還沒聽過徒指斷劍這絕學。那麼……他抬頭,主動迎向裴迪的目光灼亮異常。
被看的人反而不解。「你看我作啥?」灼亮的目光瞅得他對這雙眸子的主人有所期待。
左靖臣抓著他施展斷劍絕學的手莫名其妙貼上額頭。「像斷這劍一樣,斷我的命。」
裴迪聞言,險些沒出手掐上他脖子。
「動手啊!」閉眼等死的左靖臣疑惑為何自己還活著,睜開眼粗聲挑釁。
重重的嘆氣與彈指同時,沒有想象中的功力深厚,裴迪只在他額頭留下紅印與微疼,淡哼一句:「你瘋了。」
「也瘋不過你!」左靖臣跳起身,惡狠狠的瞪著他。「竟然調戲……」用調戲還是輕薄?吻同為男子之身的他該算是調戲還是輕薄?
「調戲你?」
「你閉嘴!」月下閃動的銀光閃過麥芽色的肌膚,若有人能在黑夜視物無礙,只要一留神便能看見麥芽色下浮現的紅暈。
裴迪能,所以他看見了,懊惱而微啟喘著大氣的唇和外露的潔白尖牙,襯上幾不可見的紅暈煞是可人,讓他想一把將他摟進懷中疼愛。
身為心念而動,大手一拉一收,誘惑他的人立刻陷入他的懷抱,不得動彈。
「你放手!」
「一心赴死的人還在乎這些?」裴迪不知是譏諷還是調侃,抑或是刻意再次勾起他內心深處的疙瘩。「還怕人言可畏、世俗倫常?靖臣,你究竟想活還是想死?」
親昵的稱呼夾帶尖刺的話峰,像把裹蜜的劍,聞到它的甜味以為無害,實則足以刺穿身軀致命。在他的懷中,左靖臣覺得呼吸困難。
「若真想死大可自我了結,何必多費心力尋覓致命的方法?難道你不敢,才不停挑釁他人,為自己找死?」
「你閉嘴。」不能親手了結性命他比誰都痛苦,但允諾的事就必須做到,他答應瑾的,答應不輕生,答應活下去。
這是他惟一能為瑾做的,在那之後惟一能做的。
可是,一個人獨活的滋味如此痛苦!想收回允諾卻不能,除了挑釁別人、不斷找死之外他還能怎麼在不背信的情況下,到九泉與他們相會?
瑾硬逼他做的承諾,如今就像是種懲罰。
痛苦盈滿他的臉,揪心的痛只有自己能體會領受,左靖臣閉上眼抑忍噬人的心痛,渾然不覺自己在他人面前泄露深埋在心底深處的苦。
「為什麼呢?活著不好嗎?」擁有無盡生命的他從不覺得活著痛苦,相反的,他以自己無盡的生命為傲。看盡時代流轉,品嘗無數樂趣,反倒覺得有限且必須歷經生老病死的人類可笑且可悲。
偏偏,已經夠可笑可悲的生命他還如此看輕,一意為自己尋找死亡之途。
他不明白,就凡人而言,生命已經有限得讓人同情之餘怎還會想去結束它?
原以為他得自己一個人繼續唱獨腳戲,想不到左靖臣竟會開口回應,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
「沒有活著的理由。」
「活著需要理由?」什麼理由?那個瑾?想起這個名字他就一肚子火,燒出以嫉妒為名的窟窿,讓他酸味極重的嘲諷:「看似狂傲不羈的你,實則是個連活著都需要理由的膽小鬼,不覺得可笑嗎?」
膽小鬼!左靖臣再度掙動身子,顯然被他一句「膽小鬼」激怒。「放開我!」
「不放。」只要他不鬆手他絕不可能掙脫,沖著這份篤定,裴迪側首在他耳畔低喃:「若你真需要理由才會想活著,我給你理由--我要你,所以你不準死,絕對不準。」
如鉤般銳利的命令深深鉤扣在左靖臣的胸口,令他連呼吸都覺得痛,不得不以喘氣換取更多清醒。
「今後,你活著的理由就是我,記住。」
他搖頭,拒絕接受這違反倫常,更令他想不透的理由。
才見不過幾次面,他為什麼會對他……
冰冷的吻倏地落在他頸側,一陣哆嗦打斷他的思索。
為什麼他冷得像寒冰?一點暖意也沒有,就像是--
逐漸死去、漸漸冰冷的屍首。
「不要碰我。」堅定的拒絕夾帶一絲退讓,語氣不若先前強硬。
是好是壞,裴迪無心分辨。
他的身子暖得有如白晝朝陽,明明是夜晚秋風涼爽之際,自他身上傳來的竟是一貫熾熱的暖意,沸騰他體內註定冰冷的血液。
與他永遠的冰冷不同,他體內流動的是熾動、鮮紅、甜美的甜釀,是誘人的蜜汁,透過皮膚滲出的腥甜香味,令人垂涎三尺。
吸吮甘醇與歡愉的極致--他想帶他品味,讓他在激情中忘卻那該死、攪得他一頭霧水卻依舊茫然不解的謎霧:他口中念念不忘的瑾是誰?
左靖臣粗魯地抵開眼看就要纏上自己的熱吻,向後閃躲。「別碰我!滾!」
「很難。」裴迪先是騰出兩手,左右開弓地抓住他雙手,接著反剪在他腰背交疊,再以一手鉗制雙腕;如此便讓他動彈不得,也讓自己可以空出一手撫觸眼前熾熱且吸引他的軀體。
猶似一團火似的,光是接近便知何謂暖意、何謂炎熱;他的身體彷彿吸盡太陽的熱浪,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熱浪,燎燒周遭。
而且連他數百年來冰冷的身軀也不放過,只消一接近,慾望便如火如荼,焚燒他失溫的身體。
無解呵!先是戀上他的血,再來是愛上他的人,現在又眷起他熾熱的身子,在意的愈來愈多,是否意味他已日漸深陷?
「只有我一人深陷未免有失公允。」離開不停掙扎移動的唇,裴迪蹙起優雅的眉低喃。「回應我,不準說不。」
偏偏,若怕死的就不是左靖臣,他抿緊的唇在他落下命令后毫不遲疑地吐出:「不。」
怒氣終於被他成功挑起,想親手撕了他,又思及這樣做反倒成全他找死的心念而不得不罷手,裴迪改俯身在他頸側烙下強吻。
被強扣在他懷裡的左靖臣又是一番掙扎,更添他的惱火。
掙扎中逐漸加溫的身子隱約透出更甘美的甜香,利牙在神智渙散間逐漸藏不住,終於突破偽裝,刺進最想深埋的光滑肌膚之下,沉溺於甜美的熱流。
「啊……」尖牙穿透的疼痛讓左靖臣忍不住呻吟出聲,無關情動,而是驚愕,驚愕他竟然像野獸般撕咬他。
流進裴迪喉間的是他暗黑一族視若聖水般甘美、醇厚的香甜,潤滑他乾澀的咽喉,燃起更深的慾念。
他要的不只是他的血!
他的人、他的心,他要一併佔有,霸道的獨佔慾念使裴迪俊美的臉孔染上一層陰邪,讓他無視左靖臣的掙扎,執意蹂躪懷中因血氣散失而逐漸虛弱的身子。
左靖臣逐漸感到疲累,忍不住緩緩合上眼,雖然錯愕現下所遭遇的事,卻沒有力氣多作回應。
就在這時,一陣嘈雜吆喝聲震回他所剩無多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