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神寶窟
後面的洞窟,寶藏更驚人,四面石壁上掛滿鑲珠的寶劍,嵌玉的皇冠。
水聲淙淙,從一個珍珠寶石鑲成的龍頭中流出來,彙集在玉壁鋪成的水池裡,池水滿而不溢,彷彿下有出路。
水池旁邊有一張錦榻,水靈光剛才穿的宮衣還留在塌上,另外兩隻箱子里,滿是錦繡衣衫、鐵中棠暗暗嘆息,他知道這寶藏所在之地,是經過先人們無數次的苦心策劃才建成的。
可是他仍然找不到那黯黑的災禍之箱,正想先喝點水,想不到這口神秘的箱子竟在池水中。
他毫無遲疑將箱子提起,突然轟然一聲大震,四壁皆搖,箱子又落入水中。
四下回聲不絕,有如天崩地襲一一般,鐵中棠不禁大生恐懼:「難道這災禍之箱,真有如此神奇的魔力?」
他試探著再次探手入水,哪知山腹中赫然又是一震,鐵中棠情不自禁的連退三步。
這一次震動更猛烈,四壁的珍寶都被震得狼藉滿地,池中的清水也被震得流了出來。
回聲過後,片刻靜寂,山腹之中,竟又隱隱傳來陣陣斧鑿之聲,彷彿便在近處,而且越來越近。
鐵中棠終於明白了:「有人開山!」想通這點,他立刻開始四下搜索起來,想找一個藏身之地,但四壁空闊,哪有地方藏身?
斧鑿之聲剛停,山腹中竟傳出人語:「方向對么?」
聲音之近,彷彿只有一壁之隔。
「兄台只管放心,我費的多年心力,絕不會白費的。」
「好,弟兄們再掘!」
接著,斧鑿之聲又響起。
時機急迫,鐵中棠已無暇思索,先將錦榻推到角落裡,又將那兩口裝衣裳的箱子推到錦榻前。
然後他飛身出洞,將外面的錦榻收拾妥當,關起了幸運之箱,藏入滿堆的珍寶中,擦去了榻上的兩滴鮮血。
他傷痕雖未完全復原,但精神卻極是健旺,動作也不慢,直到他確定四下再沒有人新近逗留後的痕迹后,才鑽入錦榻下。
就在這剎那間,壁上山石忽然飛激而出,一人歡呼道:「果然在這裡!」
兩條人影自穿破的石隙中一掠而出。
鐵中棠屏住呼吸,從兩口箱子的空隙中偷偷的瞧了出去,只見這兩人其中一個是身穿寶藍長衫的中年文士,雖在如此驚喜的情況下,仍然故作矜持,保持著從容不迫的沉穩之態,只是滿身塵埃,不免顯得有些狼狽。
另一人是個烏管高髻,灰袍白襪的道人,鷹鼻深腮,瘦骨嶙峋,年紀雖在中年,頭上卻已白髮蒼蒼了。
這兩人一入洞中,目光便立刻全被滿窖珍寶所吸引,這時山壁中又躍出了一個錦衣少年和一條板肋肋虯須、濃眉環眼的勁裝大漢。
這大漢似乎因為心情興奮過度,身形躍出時,竟一頭撞在山壁上,撞得滿頭鮮血,但他卻絲毫不覺痛苦。
滿洞珠寶,閃耀得這四人目光中俱都露出了野獸般的貪婪。
良久良久,那白髮老人才長長嘆了一聲:「十餘年的苦心積慮,滿頭的蒼蒼白髮,今日總算有了報償。」拾起地上一柄滿鑲珠玉的銀劍:「你知道我為你化了多少心血?」
那藍衫文士忽然反手一掌,震落了他掌中銀劍。
道人變色:「這是什麼意思?」
「閣下難道忘了我們的君子協定,主權未分之前,誰也不能妄取洞中之物!」
「你我只不過想看看而已。」
藍衫文士不再理他,卻走到他畔去喝水了。
虯須大漢悄悄退了兩步,問那錦衣少年:「兄弟,你出於大富之家,可曾見過這麼多珍寶?」
「連做夢都未曾見過。」
藍衫文士喝完了水,擦了擦掌上的水珠,回首問道:「寶藏既得;閣下可有什麼安排?」
「這寶藏雖是我探測出來的,但若無你的支持,必定要費事得多。」
「只不過費事得多?」
「非但費事,也許永遠也無法尋到此地。」
「想必如此。」
「是以在下絕無貪得之心,只想將寶藏分做兩份,你我各取其一……」道人嘆了口氣:「然後我就要尋個山明水秀之地,好好的享一享福了。」
虯須大漢大怒:「分作兩份,你難道將我們當作死人?當今江湖中,除了我霹靂堂門下,除了我小雷神之外,還有誰能以火藥炸破山腹?」
白髮道人冷冷道:「放火藥,甩苦工的代價,我自會算給你。」
虯須大漢厲聲喝道:「你說什麼?」
白髮道人冷笑,走到水池前,舀起一捧清水,這種時候每個人都想喝點水的。
鐵中棠暗中旁觀:「我若是他,在喝水之前,必定要看看水中是否有毒。」
這時候那白髮道人捧中的清水,已經全都漏了下去,喃喃自語道:「不行,不行。」
藍衫文士仰首望天,只作未聞未見。
白髮道人也不瞧他,自頭上拔下了發簪,在水中輕輕一劃,簪頭的一點銀尖,立刻變作了烏黑的顏色。
他慢慢的將銀簪插回頭上,才冷冷的看著那藍衫文士說:「黑星天,你的心也未免太黑了吧!」
黑星天面色仍然絲毫不變。
白髮道人又問他:「原來你是想獨吞?」
「是的。」黑星天冷冷道:「可是這水中之毒,卻不是為你而準備的,我要殺你,又何須在水中下毒?」
他吩咐那少年:「叫他們進來!」
錦衣少年立刻掠入山腹,片刻之後,八條手持鶴嘴尖鋤的勁裝大漢隨在他身後魚貫而入。
黑星天含笑的招呼他們:「各位辛苦了,先喝些水解解渴!」
勁裝大漢一起躬道:「總鏢頭太客氣了!」口中雖然在說話,但十六隻眼睛,卻都在直愕愕的望著珠寶。
黑星天笑容溫和:「先喝水吧,少時自有重賞!」
勁裝大漢一起走到水池邊,爭先喝起水來。
鐵中棠手腳冰冷:「好毒辣的角色!」連那白髮道人和小雷神都變了顏色。
大家喝過了水,其中一人還在抹著嘴說:「好甜的水,怎麼好像放了糖似的。」
最後幾個字,已說得有氣無力,說完最後一字,面容一陣痙攣,一口氣再也喘不上來。
其餘七人也立刻一個接著一個倒了下去,一倒下就氣絕而死,竟沒有一個能慘呼出聲來。
虯須大漢抹了抹嘴:「好厲害的毒藥!」俯下身去,翻開一條勁裝大漢的眼皮,他眼皮竟已變作慘綠色。
黑星天微微一笑,轉目四望:「珠光寶氣中,加上幾具死屍,倒也蠻協調的!」
話聲中,腳步移動,走向那白髮道人。
自發道人頓時面目慘變:「你要做什麼?」
黑星天道:「我先問你,你這寶藏之圖,是從哪裡來的?」
白髮道人道:「我不是早已說過了么?」
黑星天冷笑一聲:「你說那藏寶之圖,是在大旗門門人弟子的死屍上取出來的,是么?」
白髮道人道:「不錯……」
黑星天道:「這種話你用來騙三尺幼童,他或許還會相信,但在下么……哼哼,大旗弟子的死屍,我已看得多了,卻從不知這二十年來,有任何一個大旗弟子的屍身,不是死在我親眼目睹之下。」
白髮道人吶吶的說:「這個……這個……」
黑星天冷笑截口道:「何況這宗寶藏如此巨大,大旗門人必然將它看得極重,所以身懷藏寶秘圖之人,必定是大旗門中的首腦角色!他們的屍身,臨死時我已搜查過了,縱有藏寶秘圖,也輪不到你來發現。」
白髮道人呆了半晌,突然大聲說:「不管我是如何知道這寶藏所在之地,都與你無關,你都該將財寶分我一份。」
黑星大冷冷道:「不錯,但我懷疑你的來歷。」
白髮道人變色道:「懷疑什麼?」
黑星天面色一沉,厲聲的說:「我懷疑你也是大旗門的弟子,自師長口中聽到了一些有關這寶藏的秘密,財帛動心,你便背叛了師門,是么?」
白髮道人身子一震,連退了三步,顫聲的說:「你……你瘋了么,我要是大旗子弟,怎麼會來找上你?」
黑星天冷笑道:「江湖中除了我黑星天之外,還有誰懂得開山之學,除了霹靂堂外,還有誰善用火藥?」
白髮道人面上陣青陣白,獃獃的愣了半晌,長嘆道:「不錯,在下的確是為了這宗寶藏而背叛了師門!」
小雷神大喝一聲:「好呀,你小子原來是大旗門下的兔崽子,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他雙臂一振,全身骨節作響,刷的掠到了自發道人面前,揮拳直擊過去,這一招看來渾渾愣楞,彷彿毫無奧妙,其實卻是含勁沉實,拙中藏巧,正是霹靂堂世代相傳的混無霹靂拳。
白髮道人擰身錯步,身形斜斜躍過水池,口中大聲叫道:「黑星天,我還有話說,你要不要聽?」
小雷神厲喝道:「還說什麼!」如影隨形,跟蹤而去。
黑星天沉聲道:「雷賢侄住手!」
小雷神身形驟然停下,道:「黑大叔,這廝曾為一天大旗門弟子,便是我五家的仇人,怎麼能放過他?」
黑星天冷冷道:「誰說放過他,聽他說完了話也不遲。」
白髮道人緊緊貼住山壁,目光四下轉動,嘶道:「只要你們放我生路,寶藏我寧可只要兩成!」
黑星天道:「廢話少說,先老實說出你的名姓來!」
白髮道人見那錦衣少年已看住了出路,小雷神又緊逼在自己身前,黑星大雖然負手而立,但目光如挾霜刃,早已暗暗控制了全局,不禁長嘆一聲:「我雖曾為大旗弟子,但卻從未傷過你五家門徒中之任何一人,我……我只是昔年大旗門掌刑人鐵毅的未記名弟子,名喚錢空。」
鐵中棠在暗中心頭又是一凜,只因鐵毅便是他的父親;忽聽黑星天冷笑道:「錢空,嘿嘿,大旗門中從不收未記名弟子,更不收雲、鐵兩家外姓門徒,你騙得過我么?」
白髮道人面色如上,忽然撲地跪了下來,哀聲道:「無論我是什麼人,但我不惜昧著良心,自鐵毅手中偷出了藏寶之圖,又費了十餘年的心血,參出了寶圖上的暗語,將你們帶來此地……」
他幾乎已聲淚齊下,接著道:「二十年來,我吃盡了千辛萬苦,連頭髮都急白了,你們今日怎能忍心殺我?」
黑星天目光一閃,道:「鐵毅心智武功,天下無雙,你卻能偷得他的貼身之物,想必你八成便是他異母兄弟鐵青箋了!」
白髮道人嘶聲說道:「不錯,我就是鐵青箋,但若不是我將鐵毅的右手暗算成傷,你們能傷得了他么?」
鐵中棠直聽得滿心悲憤,身子已不禁抖顫了起來。
黑星天微微一笑:「不錯,若非你將鐵毅右手暗算成傷,我五家的確無人是他的敵手,就憑這點,我本該饒你,只可惜……唉!你偏偏姓鐵,為了你姓鐵,我就萬萬饒不得你了!」
話聲頓處,忽然大喝:「動手!」
鐵青箋慘然一笑,仰天嘆道:「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大哥,我對不起你,我……我……」
突然挺胸道:「你們快動手呀!我絕不反抗!」
黑星天冷笑道:「你反抗得了么?」
輕輕一掌拍出,「砰」的擊在鐵青箋胸膛上,只聽得鐵青箋慘呼一聲,鮮血隨聲而出,濺出三尺開外。
小雷神濃眉微揚,走過來探手摸了摸他鼻息,道:「死了!」
黑星天傲然笑道:「我掌下焉有活口!」
小雷神道:「只可惜便宜了他,讓他死得太痛快了!」
黑星天笑道:「算他知趣,不敢回手!」目光四下一溜轉,又道:「你兩人快將所有珍寶都收集在一處!」
小雷神、錦衣少年齊聲應了,開始動手。
黑星天緩緩走向錦榻,拉出一口箱子,打開來看了一眼,自語道。「這種衣服,再也穿不得了!」
砰的關上箱蓋,一腳將箱子踢回原處。
那錦衣少年嘆道:「有了這些珍寶,當真富可敵國了,只是……我們三個人怎麼將這些珍寶拿出去呢?」
小雷神伸了伸臂膀,大笑道:「無妨,憑我這兩臂的力氣,就是再多一倍,我也弄得出去。」
突聽黑星天「咦」了一聲,自水池中撈起了一隻漆黑的箱子,仔細瞧了半晌,喃喃道:「這箱子里有古怪,卻不知如何開法。」
小雷神笑道:「我來瞧瞧!」
他接過來看了一下,道:「這種箱子里還會有什麼東西,不看也罷!」隨手將箱子扔在地上。
黑星天冷笑道:「你知道什麼,我敢斷言,這箱子里的東西,價值必在這所有的珍寶之上。」
小雷神詫聲道:「真的么?」又將箱子拾起來,突聽外面一聲輕呼,一條人影如飛而入。
三人齊聲厲喝道:「什麼人?」
一個滿身泥污的少女,插腰站在洞口,大聲道:「你……你們是……是什麼人,來……來干……幹什麼?」
此女正是水靈光。
小雷神放聲一笑,大步走了過去:「結巴姑娘,你是什麼人,這裡難道是你的地方么?」
水靈光眼珠一轉,道:「噹噹……然!」
小雷神大笑道:「但現在這地方已換了主人了!你若洗洗乾淨,大爺我就把你帶出去!」
水靈光目光一轉,見到地上並沒鐵中棠的屍身,知道他必定是躲了起來,暗中鬆了口氣,笑道:「真……真的,你……要……帶……帶我……出……出去?」
小雷神嘻嘻直笑,伸出手就要摸水靈光,突見黑星天面色一沉,一掌將他打得連退數步。
他驚怒之下,大聲道:「黑大叔,你……你……」
黑星天卻連望也不望他一眼,走到水靈光面前,長身一禮,笑道:「請姑娘莫怪他無禮。」
水靈光心念轉動,滿面笑容的輕輕搖了搖頭。
黑星天柔聲道:「姑娘既是此地主人,想必定能打開那口黑箱子,只要姑娘打開讓我們看一看,我們立刻就離去,絕不打擾你。」
水靈光靈活的轉動著眼波,笑道:「要打開那箱還不容易?向左邊一轉,箱子就開了!」
她說話仍是結結巴巴,一句話幾乎說了半盞茶工夫。
小雷神插口道:「箱子是方的,如何轉法?」
黑星天笑道:「方的箱子,裡面就不能有圓的螺紋么?」
小雷神思索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外面是方的,裡面卻是圓的,製造箱子的人,心思倒真靈巧得很!」
黑星天含笑拿起了箱子,心念忽然一轉,將箱子遞到水靈光面前:「這是姑娘的東西,還是麻煩姑娘開吧!」
水靈光道:「這……這箱子已……已經銹……銹住了,我沒……沒有力氣,怎……怎麼打……打得開……」
小雷神伸手將箱子拿了過來,大笑道:「賣力氣的事,還是由我雷震遠來干吧!」
他右手抱著箱子,左手往左一轉,箱蓋果然活動了起來。
小雷神雷震遠大笑道:「你看,我……」
話聲未了,忽然慘呼一聲,胸膛間血光暴現,箱子砰然落地,他龐大的身子,也隨著倒了下去。
原來箱蓋一松,便有三片薄刃飛射而出,齊齊的插入他胸膛,黑星天面色大變,俯身查看。
錦衣少年惶聲問:「雷大哥他……」
黑星天搖了搖頭,長嘆道:「沒救了!」
錦衣少年一步竄到水靈光面前,怒聲道:「你找死!」
水靈光睜著大眼,道:「我……我也不……不知道。」
錦衣少年叱道:「放屁,你不知道誰知道!」
黑星天長身而起,冷冷道:「這也只能怪雷震遠大大意了,怎能怪這位姑娘?反正箱子已開,快看看裡面是什麼?」
錦衣少年呆了一呆,心中不禁暗嘆他師父的冷酷。
黑星天拾起一柄鶴嘴尖鋤,撥開箱蓋,箱子里竟只有幾本書冊,一塊疊得甚是整齊的污布。
錦衣少年心中大是失望,但黑星天面上卻是滿露喜色,大笑道:「大旗門秘傳的武功想必就在這裡了!」
狂笑聲中,轉首又道:「拿出來。」
錦衣少年搖搖頭,退了兩步。
「你不拿么?」
「弟子不敢……」
「好,你竟敢違抗師命。」目光轉向水靈光,水靈光不等他開口,已俯下身去:「我來!」
她腰身方自緩緩彎了下去,忽然雙掌齊揚,全力撞向黑星天的胸膛,掌勢凍厲,隱隱夾著風聲。
黑墾天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有這一手。」
冷笑聲中,身形半轉,飛足踢向水靈光胯骨。
他撤招變式,其快如風,雙掌含勁,穩穩封住了水靈光的退路,只因她方才一招用力過猛,此刻竟已眼見不能閃避了。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她身子突然飄飛了起來。
黑星天變色道:「好輕功!」身形立時后掠三步,水靈光若是乘機追擊,便能立刻搶得機先。
然而她武功雖高,卻無全交手經驗,此刻竟不知追擊。
黑星天心頭暗喜,當下揮掌撲去。
數招過後,水靈光招式果然大見軟弱。要知她自己根本不知武功深淺,是以與人交手時,便不禁生出畏懼之心,床下的鐵中棠焦急之下,方待一掠而出,就在此刻,鐵青箋的屍身忽然輕輕彈了一下。
鐵中棠心頭一跳,正忖思間……
水靈光秀髮飄飛處,纖腰輕輕扭轉,雙掌卻重重的擊向黑星天。
黑星天暗中冷笑忖道:「果然是大旗門的武功,不知利用輕功之長,卻用這些硬打硬拼的招式。」
心念轉動間,腳下又連退三步,身子已退到鐵青箋的「屍身」之前。
突聽鐵青箋厲喝一聲,反身躍起,緊緊抱著黑星天的雙腿。
錦衣少年大驚道:「他……他復活了!」
黑星天更是心膽皆喪,已被鐵青箋拖倒在地上,只覺雙腿膝蓋一陣麻木,已然被點了穴道。
錦衣少年目光閃處,忽然狂奔而出。
黑星天惶聲呼喊:「不要走,快來助我一臂……」
鐵青箋冷笑道:「你的好徒弟早逃了,還鬼叫什麼!」話聲未了,手掌又連拍了黑星天脅下兩處大穴:
「你……你怎會……」
「你以為我死了是么?」
「我親手探過了你的心脈。」
「我早已將全身功力凝集在胸前,拼受你一掌,然後閉氣詐死,我知道你自恃掌力、必定不會多加查看,嘿嘿,黑星天,你素來詭計多端,怎會不知道詐死的妙處?」
「好,算我黑星天陰溝裡翻船,落在你手中,要殺就殺,還多說什麼!」
鐵青箋冷冷道:「要殺就殺?哼,哪有這麼容易!」
他目光轉向發著愣的水靈光,笑道:「姑娘你不妨建議建議該將這廝如何處死,在下必定遵命。」
水靈光睜大眼睛,道:「隨……隨便。」
鐵青箋緩緩道:「人肉的滋味,姑娘嘗過么?」
「我……沒有吃……吃過……,也……也不……吃!」
「那麼我只有自用了,這廝方才一掌,大損我的元氣,此刻正好補上一補。」他取出一柄匕首,在腳底緩緩磨了起來。
黑星天面容已驚得起了痙攣,顫聲道:「你將我殺死也就罷了,何苦要如此作賤於我?」
鐵青箋看也不看他,一面磨刀,目注著水靈光,道:「姑娘一直在這裡為在下看守財寶,在下感激得很。」
水靈光圓睜雙目,詫聲道:「你……你的財寶?」
「這寶藏本是我大旗門所有之物,方才看姑娘你的武功,似乎也和大旗門頗有淵源。」
「什……什麼大旗門,我……我不知道……知道。」
鐵青箋微微笑了笑,方待說話,忽聽身後冷冷道:「我知道!」
錦榻下忽然鑽出了一個面色微黑,雙眉如劍,目光更閃得有如明星般的少年。
他一見這少年的面容,身子立刻莫名的顫抖起來,如見鬼腕一般,顫聲問:「你……你是誰?」
鐵中棠道:「你不認得我么?我卻認得你!」目光有如冰刀,瞬也不瞬的凝注著。
水靈光雖也看得莫名其妙,但卻已感覺到他兩人之間,定存著一種神秘的關係,是以絕不開口。
鐵青箋乾笑了兩聲:「閣下怎會認得在下的?」他一見這少年便生出恐懼,竟不敢出手。
「你看看我像誰?」
鐵青箋看了半晌,越看越畏懼。
「你仔細看看,仔細想想。」
珠光之下,鐵青箋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顫聲道:「你……你……」
「你想起我是誰了么?」
「你是鐵毅大哥的什麼人?」
鐵中棠霍然站了起來,厲聲道:「你還有什麼顏面敢稱呼先父為大哥,為了財物,你竟忍心下毒暗算他老人家,使得他老人家一臂殘廢,若不是你,他老人家也不致於死在別人手中……」
鐵青箋面色如上,道:「你……錯了,我……」
鐵中棠怒喝道:「錯了?哼,這都是你自己親口說的,還想否認么?」
鐵青箋忽然一挺胸膛,大聲道:「不錯,我確是下毒暗算了他,自小到大,我時時刻刻生活在他控制之下,幾乎被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有了機會,我自要反抗,但我絕沒有殺死他,只是——」
「你雖未親手殺他,但他卻因你而死……」
「你要怎樣?」
「我要殺了你,為先父報仇!」
「人人都可向我動手,但你萬萬不能!」
「我為何不能?」
「你莫要忘了,我總是你的親叔父,你身為大旗門弟子,焉敢逆倫犯上!」
鐵中棠呆了一呆,要知大旗門中,最最嚴厲的戒條,便是:「不得通敵叛師,不得逆倫犯上。」
鐵青箋目注著他面上的神色,嘴角泛現陰險的笑容。突見眼前人影一花,水靈光已站在他面前:「我……我能殺你么?」
鐵青箋冷笑道:「自然你可殺我,但你卻不是我的敵手,你若不信,大可試一試看!」
語聲未了,突聽洞外傳來陰森的冷笑,一個枯澀的話聲:「我先來試上一試!」
語聲方起,水靈光已花容失色,瑟瑟的抖顫了起來。
鐵青箋、鐵中棠亦且心頭大驚,惶然失色。
接著,一連串「叮、叮」聲響,自遠而近。
水靈光面色更是蒼白如紙。
珠光一閃,人影微花。
一個乾枯醜惡的老婦人,手裡拄著兩根竹杖,竹枝點地,凌空而入,望之有如鳩盤魔婆。
水靈光顫聲道:「娘……」
水柔頌冷冷道:「你還記得我這個娘么?好好!」
她橫目望了鐵中棠一眼,目光立刻轉到了鐵青箋身上,一字一字沉聲道:「鐵青箋,你還記不記得我?」
鐵青箋搖了搖頭:「在下實在眼拙得很。」
「二十年的故友,你都忘記了么?」
他實在想不起自己一生之中,幾曾見過如此醜惡的婦人。
「你可記得二十年前,那風雨之夜,在那桃花林里,繽紛落花之中……」
「你……你……你是水柔頌?」
水柔頌展顏一笑:「你還記得我!」
她不笑還好,這一笑將起來,更是丑得駭人。
鐵中棠、水靈光兩人面面相覷,實未想到水柔頌與鐵青箋是認得的,更令鐵中棠奇怪的是水柔頌此刻的目光。
她目光含蘊著的,竟是一種對往事的回憶,對舊事情的綣念,傷心的懺悔,刻骨的痛恨……這許多種情感揉合而成的光芒。
她便以這種目光,凝注著惶然失色的鐵青箋,緩緩道:「我知道你還記得我,但卻不認得我了,是么?」
「我……我……」
「二十年前,你曾經跪在我面前,說我是你平生所見最美麗、最溫柔的女子。」
她緩緩闔上眼瞼,彷彿已沉浸於往事美麗的回憶中。
忽然她睜開眼睛,厲聲狂笑起來:「但我現在已變成世上最醜惡的女人,你自然不會再認得我!」
她拄著竹杖的雙掌,劇烈的顫抖起來,狂笑著接道:「二十年,還不到二十年,世上的變化,竟如此巨大,二十年前,你生命已落在我手中,只恨我聽了你的花言巧語,不但饒了你的性命,還在桃花林中整整陪了你兩天,二十年後的今天,你又落在我手中,你還有什麼花言巧語可說!」
鐵青箋目光轉處,突聽黑星天陰森森的冷笑起來:「我當是誰,原來是盛大嫂在這裡。」
水柔頌道:「黑星天,你少插口!」
黑星天道:「盛大嫂,我盛大哥時時刻刻都在想念著你,你還不快將他殺了,同小弟一起去見大哥去!」
鐵青箋撲地跪了下來:「柔頌,我也是時時刻刻在想著你的,你的容顏雖然變了,但我的心卻始終未變。」
黑星天厲聲道:「盛大嫂他騙你的,他……」
水柔頌突然厲喝一聲:「住口!」
他目光緩緩自鐵中棠、鐵青箋、黑星天面上掃過,冷笑道:「你們男人的花言巧語,我水柔頌可聽多了。」
她竹杖一指黑星天,道:「最最不是東西的就是你,昔年你早已知道盛存孝不能生孩子,便想來騙我,騙不到什麼,又跑去盛大娘那裡挑撥,這些帳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今日我饒不了你!」
「你」字方出口,她竹杖突沉,落在黑星天胸膛上;黑星天立刻慘呼一聲,氣絕而死。
然後,她竹杖指著鐵中棠:「你!你騙得我女兒連娘都不要了,你這惡徒,我更要宰了你!」
水靈光顫聲道:「娘……」
水柔頌竹杖卻己指向鐵青箋:「你呢,你騙了我,害得我落到如此地步,我殺了你都不足泄憤。」
「你不能殺我,我女兒也不會答應你!」
「誰是你女兒?」
鐵青箋手指突然指向水靈光,大呼道:「她!」
水靈光驚呼一聲,一連退了好幾步,倚在石壁上。
鐵中棠亦是惶然失措,只因這一切的變化,實在大過奇妙,每件事的發生,都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鐵青箋又接道:「盛存孝不能生孩子,那孩子自然是我的,你我一夜夫妻,恩情萬夜,你忍心殺我么?」
鐵中棠恍然而悟:「難怪盛大娘知道她有了身孕,便要下手殺她!難怪她對自己的女兒那般冷酷無情!」
只因她對鐵青箋十分痛恨,自己更對自己的往事仟悔,於是她便將上一代的罪孽,發泄到下一代的身上。
目光轉處,水柔頌又自闔上了眼睛,緩緩道:「我也實在不忍心殺你,唉!過來扶我一把,我要到榻上歇歇。」
鐵青箋連忙趕了過來,作出溫柔的笑容,扶起水柔頌的臂膀,柔聲的說:「柔頌,我們就快有好日子過了,那些財寶……」
話聲未了,身子忽然一陣痙攣,仰天跌了下去。
水柔頌滿面俱是凄厲的獰笑,嘶聲狂笑著:「財寶,你這個怕死又貪財的臭男人!」
她竹杖飛舞,挑起了成堆的珠寶,撒在鐵青箋屍體上:「今日我就教你死在這些財寶里!」
水靈光抖著身子,突然放聲痛哭起來,那種潛伏的父女天性,使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哀。
她狂呼一聲:「娘……你……」牙關一緊,暈倒在鐵青箋的屍身上。
狂笑聲與痛哭聲一起絕滅。
珠光,映照著蓬亂、枯瘦、醜陋、殘廢的水柔頌。
她目光已變作赤紅,面色卻有如鐵青,她彷彿已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而變作了一具醜惡的軀殼。
鐵中棠靜靜的凝注著她——心裡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對這所有的屍身,他心裡也不知是憎恨還是憐憫。
他們之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隨死亡而終結,他們對財寶的貪婪與奸謀,也隨著死亡而消失。
水柔頌眼神霍然移向鐵中棠,面上又泛起了獰笑。
「好小子,你騙了我女兒,若不是我偷偷跟了來,豈非要活活的餓死在那裡!」
「夫人只要對她好些,不要將上代的罪孽遷怒到下代的身上,她自然會孝順你的。」
「放屁!你不過是欺負我是個殘廢而已,我今日就要你嘗嘗殘廢的滋味!」
怒罵聲中,她竹杖輕點,身子已飛舞而起。
鐵中棠見她散發飄飛,雙目如火,看來當真有如惡魔一般,張牙舞爪的撲向自己,心頭一凜間,兩條挾帶銳風的竹杖,已閃電般划向他胸膛。
他大驚之下,更不知自己武功、體力是否已完全恢復,哪裡敢與她硬拚,肩頭微聳,縱身避過。「你跑得了么?」竹杖飛舞,急攻而至,她雙腿雖廢,但以手代足,身形仍然其快絕倫。
數十招霎眼而過,鐵中棠已是不支,突覺膝彎一軟,竟被小雷神的屍身絆倒在地。
他和身一滾,隨手拾起了一柄尖鋤,反手揮出。
水柔頌身子微退,鐵中棠已摸著了一柄滿鑲碧玉的寶劍,翻身掠起,撲了上去。
他知道水柔頌此刻已不可理喻,所以也下了拚命之心。
心念一閃,寶劍不找水柔頌的身子,而專削她掌中的竹杖,這正是用上了「射人先射馬」的兵家至理。
劍杖相交,蓬的一響——
水柔頌掌中竹杖竟絲毫未動,要知她杖上已滿注真力,便是百鍊精鋼之利劍,也難斬斷了。
鐵中棠手腕一麻,心頭大震,接著一劍揮去。
水柔頌厲喝道:「來的好!」另一根竹杖隨時而起。
鐵中棠手腕又是一震,長劍竟被震得脫手飛去。
此時此刻,他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長劍方自脫手,水柔頌掌中竹杖已左落右起,划空急至。
鐵中棠仰面仆倒地上,就地一翻身,滾到了水池邊。
水柔頌凌空一躍,掠上了水池邊緣,厲叱道:「拿命來!」左手一沉,竹杖急點鐵中棠胸膛。
突聽「咯」的一聲,點在水池邊緣的竹杖忽然折斷,重心驟失,「拍」的落入水中。
原來方才劍杖相擊,這兩根竹杖已被鐵中棠斬開兩條裂口,是以水柔頌稍一用力,竹杖便斷了。
只因鐵中棠服下了那千年參果后,傷口雖未復元,內力已無形中增長。這連鐵中棠自己都不知道,是以沒有自信之心,水柔頌更是低估了他的實力,大意之下,突遭此變,自是措手不及。
水花四濺中,鐵中棠喘了口氣,翻身掠起,退到石壁邊,暗調真氣,以備第二次的攻擊。
哪知過了許久,水池中仍無動靜,水柔頌仰面卧在水池中,身軀竟緩緩浮了起來,宛如死屍一般。
鐵中棠目光動處,不禁呆了一呆,立刻恍然:「水中有毒,水柔頌必定已嗆入了池中毒水,毒發而死了!」
剎那之間,水柔頌枯瘦的身子,已漸漸痊孿收縮起來,四肢扭曲,亂髮飄散,形狀更是可怖。
鐵中棠心裡忽然泛起一陣嘔吐的感覺。
終於,他忍不住奔出洞外,在山道中一個角落,盡情的嘔吐起來,直到無物可吐,胃中只剩下一些酸水。
此刻洞中又傳出了水靈光的驚呼痛哭之聲。
鐵中棠木立當地,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於她。
他只願世上根本就沒有這些寶藏存在,那麼,這一切悲慘痛苦的事,也就根本不會發生了。
財富雖然可愛,但跟隨財富同來的,常會是貪婪、吝鄙、陰謀、殺戮、冷酷、爭奪、陷害、死亡。
怎奈人們的眼睛,都已被財富的光芒所眩,只看得見財富的光亮,卻看不到光亮后隱藏的陰影。
鐵中棠呆愕了半晌,也不去勸阻水靈光的痛哭,只因他深知世上唯有眼淚最能發泄少女的哀痛。
他在衣箱上坐了下來,取出那「災禍之箱」中的書冊與污布,書冊乃是錦緞所訂,那污布赫然竟是一面鮮血染成的旗幟,只因年代久遠,鮮血變色,是以看來黯淡無光,但卻另有一種神秘懾人的魅力。
鐵中棠手指一觸及這錦緞、這血旗,身子便不禁劇烈的顫抖了起來,淚珠也立刻奪眶而出,順腮直落。
這洞窟中不但隱藏著財富與死亡,顯然還隱藏著另一段秘密。
這一段秘密是有關鐵中棠祖先的,其中滿含著難忘恩仇,辛酸血淚,生的歡樂,死的痛苦。
翻開錦冊的第一張,恭正的字跡寫著:「昔年三怪、四煞、七魔、九惡、十八寇為害江湖,慘無人道,江湖中人敢怒不敢言,隱藏多年。
直至本門雲、鐵兩位先人出道江湖,黃山、洞庭、點蒼、大湖、祁連、崑崙、中條七役,大小數十戰,終以兩柄神劍,殺盡三怪、四煞、七魔、九惡、十八寇,以此四十一人之鮮血,染成一面大旗。
江湖人感恩圖報,大旗所至,群相伏首。
是以雲、鐵兩祖創立我大旗門,以德義立門,以德義立規,以德義服人。
「願吾後代門人,毋忘忠、孝、仁、愛、信、義、和、平八字,謹守門規,扶弱鋤強,發揚正義。」
旁邊一行字跡,寫的是:「大旗門第二代雲老先人遺墨,鐵毅恭錄。」
鐵中棠手裡捧著亡父的遺澤,目中已忍不住流下了無聲的眼淚,翻過第二頁,字跡已潦亂。
潦亂的字跡,寫著鐵毅艱苦的後半生:「余,鐵毅,殘廢老人,幸有一子,然尚在襁褓,今生恐已謀面無望,另有一子,最是令余痛心。」
余不幸,一臂為弟所斷,雙腿被仇所殘,奄奄一息,九死一生中,余仍憑余門中傳統之恆心毅力,尋得此寶藏。
此寶藏乃余大旗門先人避難時所藏,淹沒多年,余賴一殘缺不全之秘圖,百般參詳,尋得此地。
令余最願欣慰者,我大旗門開門立戶時之血旗,亦未遺失,此旗乃余門中至寶,門人得之者可掌門戶。
余已不能重見天日,但望得此寶藏者,即非大旗門,亦應將之用於造福人群之事。
若此寶藏幸而仍為大旗門人所得,則必須用於復仇大業,萬萬不可忘懷祖宗之教訓。
要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財富一物,其性如水,用之得當者昌,用之不當者亡,謹之謹之。
余洞中生活,其苦不堪,但余仍以一手作畫,裁衣為紙,燒木為墨,辛苦寫下了餘數十年武功之秘奧,但望得寶之有緣人,勿輕視之,得余武功后,為善者神靈護佑,為惡則人鬼共殛。
又及,弱女水靈光,乃余殘年中唯一安慰,此女生世孤苦,運命辛酸,唯得寶人善視之。
下為余武功訣要,計有:「內功要訣、行功秘訣、大旗風雲掌、鐵血十二式以及輕功、劍法多種。」
鐵中棠仰首而望,淚流滿面,嘶聲慘呼道:「爹爹呀!爹爹呀,不肖男兒,竟無緣見您老人家一面么?」
語聲方畢,突聽身後一聲長長的嘆息,水靈光流淚道:「他……他老人家,是你……你爹爹?」
鐵中棠黯然點了點頭。
水靈光呆了半晌,道:「你……你媽媽呢?」
鐵中棠長嘆一聲:「我猶在襁褓時,家母便已走了。」
水靈光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眼中充滿了柔情,充滿了憐惜與同情、關懷與慰藉。
這善良的少女,為了別人的不幸,竟忘了自己的不幸,其實她自己的身世,豈非比任何人都不幸得多。
兩人淚眼相對,心中都充滿了凄苦。
不知過了多久,水靈光突然長身站起,向鐵中棠招了招手,轉身飛奔而出。
鐵中棠手持血旗錦書,隨之而出。
水靈光時時停下腳步,等候著鐵中棠,走了約莫盞茶時分,沼澤忽然現出一丘土堆。
這座土丘上,滿植著淺黃色的花朵,隨風而舞,婀娜多姿,給這荒涼醜惡的沼澤絕壑平添了幾分生趣。
水靈光駐足在土丘前,眼瞼一垂,又自淚流滿面。
鐵中棠心念動處,顫聲道:「這就是他……他老人家的……埋……骨……之……地……么?」
水靈光木立在微風中,輕輕點了點頭。
鐵中棠已痛哭著跪倒在墳前,血旗、錦書,凌亂的落到地上,微風雖不識字,但卻翻開了書頁。
水靈光也輕輕的拜倒下去,暗中默禱:「我已將你老人家的後代帶到這裡了,望你老人家在九泉安息。」
她伸手一抹淚痕,以首觸地,悲聲道:「我爹爹也曾經對不起你老人家,但他也死了,求你老人家能原諒他。」
鐵中棠無聲的啜位,已變為有聲的痛哭。他似乎要將自己這一生的眼淚全流盡。
一片烏雲遮著日光,天色忽然黯了下來,接著,細雨飄然而落。
鐵中棠仰首望天,讓淚水與雨水交流。他守在亡父前,不忍遽去,他平生未見過父親,此時多留一刻也是好的。
水靈光啜泣著陪伴著他,她心裡的悲哀更濃,心事也更亂,最苦的是,她心事多半不能向人訴說。
良久良久,雨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鐵中棠緩緩長身而起,拉起水靈光的手腕,他已決心要用最大的力量,來保護這個可憐的女孩子。
水靈光抬起頭,問:「你……你不恨我?」
鐵中棠凄然說道:「沒有你,我早就死了,沒有你,誰來埋葬我爹爹的屍身?我一生都將永遠感激你,怎麼會恨你?」
他仰天長嘆一聲:「我非但不恨你,連你的……你的父母,我都不再怨恨他們……」
話未完,水靈光已痛哭著撲到他懷裡。
大地雖大,但她只覺唯有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唯有在他懷裡,她脆弱的生命才能獲得安息。
但是,她必須要離開他,離開他,離開他……
為了什麼?她不能說,她不忍說……
鐵中棠拉起她的手,柔聲說:「不要哭了,快隨我走,你埋葬了我爹爹,我也要將你的父母好好安葬。」
水靈光茫然隨著他走回那神秘的洞窟,地上的血旗、錦書已被拾起,但卻留下一地的眼淚與悲哀。
鐵中棠目光動處,一件白績長袍,鋪在榻上,上面以鮮血寫了五個字:
「我也會裝死」。
黑星天的屍身不見了。
鐵中棠愣了許久,方自失聲長嘆道:「此人當真是厲害得很,上了別人一個當后,立刻就還給了別人。」
突聽水靈光驚呼一聲,又放聲痛哭了起來,原來鐵青箋、水柔頌兩人的頭顱已被人割下。
滿地的珍寶,也少去了許多。黑星天已將他能帶得走的,全部以衣衫包起帶走了,只是卻還不及全部珍寶的十分之一。
鐵中棠留意觀察著綾袍上的血字,以及水柔頌、鐵青箋兩人的屍身,此時鮮血都早已凝固。
他又伏在地上看了半晌,長嘆道:「他已走了將近一個時辰,人已去遠,追也來不及了……」
水靈光痛哭著道:「但我……的爹……爹……」
鐵中棠沉聲道:「他人雖已去遠,但總有一天,我會抓住他為你復仇的,你相信我么?」
水靈光柔順的點了點頭,哭聲漸微漸輕。
他們將所有的屍身全部埋葬了起來,然後鐵中棠便立下了決心,要在自己亡父墳前守墓百日。
水靈光自然陪著他,如今,她已不需再逃避任何人、任何事,她洗凈了身子,換上了衣衫。
於是,她那驚人的美,就完全顯露出來了。
鐵中棠知道她對於外面的世界,一直是那麼響往而羨慕,但此刻她陪著他,卻無絲毫焦急,更無怨言。
三日之後,鐵中棠的傷勢便完全復原了。
他也發現了那千年參果的功效,竟是令人難以相信,至此,他才相信世上果然有一些奇異的事物,不是人力所能解釋的。
水靈光以白綾裁成孝服,給鐵中棠換上,柔軟的衣料緊貼在身上,更使他看來全身每分每寸都充滿了男性的魅力。
他默然、哀思,有時練習著錦書秘笈上的武功,有時也為水靈光說一些紅塵中多采多姿的故事。
日子在淡淡的悲哀中平靜的過去。
鐵中棠開始探路、束裝,計劃著如何運出這一批龐大的財寶,也計劃著將這一批財寶運用的方法。
然後,他拜別父墳,重入紅塵。雖然只有短短百日,但他卻宛如再世為人。
水靈光自然更是興奮,但興奮中卻仍有些淡淡的哀愁——少女的心事,本就令人難測。
何況她度過十餘年孤獨困苦的生活后,生活遽然改變,其心緒之複雜,更非別人所能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