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郝絲佳!」
他黑色炯亮的瞳眸搜尋著她的臉孔,從綠眸一直搜尋到唇瓣。
「嗯……」
郝絲佳微低著頭,渾身充滿激動。
這個男人現在真的要放肆起來,就要跟她親吻了。
白瑞德,快來吧!
她閃動濃密睫毛下的翦翦水眸,給他一涸鼓勵--
「給你三秒鐘自動清醒,下然別怪我下毒手……」
一句極怪異的對話突兀地進駐郝絲佳的夢境內。
「汪!」
一聲狗吠也跟著加入。
What?這是哪門子對白?
未免太殺風景了吧!
「二……」
「汪汪!」
好熟的聲音哦!好像聽過。
沒錯!
這是母親大人的河東獅吼聲。
咦?還有道格拉斯的吠叫聲。
「三……」
碰的一聲,一條肥碩圓滾的象腿凌空掃過,目標床榻上裹著薄被的凹凸物。
「哎喲!我的媽咪呀!」
郝絲佳被突如其來的超快速蠻力,踹落在紫檀木地板上,滾動半圈後,以最標準的狗爬式吻上地面。
有趣的是--她的好夥伴,也學著她以牠最喜愛的方式,跟著趴在她身旁。
「我的好媽咪,你的佛山無影腿愈來愈有勁了,你是不是常利用它來對付我那弱不禁風、身形消瘦的老爸?」
郝絲佳邊躲著道格拉斯的舌舔,邊哀號連連地硬撐起身子,暫時跪坐在床畔。
苦命的老爸,鐵定常遭受老媽肥碩有力的拳腳蹂躪。
「沒法度啦!受人之託,總得忠人之事呀!我一向非常盡忠職守的。」郝母閑適地聳聳圓胖的雙肩,壓根不把她的譏諷聽進耳里。
郝絲佳晃晃腦袋,撇開最後一隻瞌睡蟲的緊箍,終於清醒。
對哦!昨晚是她自己交代母親大人今天早上千萬、務必、絕對、肯定要按時叫她起床,因為今天是副總裁來台審視公司工作情形的重要日子。
昨兒個下班前,麗晶·胡可是「一再」透過廣播系統,「再三」對全體員工耳提面命,規定今早所有人員一定要在七點三十分前到達公司。
唉!苦命的上班族啊,連想賴個床都沒權力。
「可是你也不必這麽暴力呀!你女兒我可還有幾十年大好人生沒過啊!我可不想就這麽兩眼翻白、兩腿一蹬,一命嗚呼入籍閻王殿去也!」雖是請託,可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郝絲佳左手箍抱著道格拉斯,右手頻頻揉著被象腿踹過的右腰際,好不容易才使力站直了身。
「暴力!」
郝母驚駭地掩口急呼,好似女兒講了什麽極為嚴重的話,傷了她慈祥和藹的心。
「女兒!你這麽說,簡直是污衊了你媽的用心良苦,這招可不是天下的母親都學得來的喲!這可是我為了能趕上時代潮流,嘔心瀝血所研發出來,再經過無數次改良所想出來的絕招呢!」郝母義正辭嚴地教悔女兒。
時代潮流?研發?改良?箭靶子?唉!父親大人。
郝絲佳甩開頭上的諸多問號,開始為父親悲慘的閨房生活哀悼。
「這算哪門派的功夫?」
她搔搔亂髮,慢條斯理地住浴室踱去。
「沒有門派!但這將是二十一世紀最快、最佳的morningcall絕招。快、狠、准!就連死豬也喚得醒。」
郝母得意地向左右揮舞手中的鍋鏟,幾滴豬油伴著口水噴落在地板上。
道格拉靳汪汪叫地跳下郝絲佳的懷抱,進而攻掠地上的美味油露。
郝絲佳聞言,全身筋骨不覺收緊抽動。
媽呀!二十一世紀的morningcall方式?
那未來人們都必須練就一身金剛不壞之身,要不然嘛,訂做件鐵布衫應該也行得通。
她暗暗咋舌母親骨子裡的殘暴因子。所幸她像父親,全身上下沒有一點跟母親有雷同或近似之處。
幸好!幸好!
她輕輕拍著胸脯,替自己感到慶幸。
「好了,不跟你抬杠了,你快點梳洗換裝去。」郝母一把撈起道格拉斯,走出房外。
郝絲佳在遁入浴室前,不忘回眸追間一句--
「媽,現在幾點了?」
她一向沒有戴錶的習慣,而六百度的大近視眼讓她無法看清楚遙掛在房門牆上的鐘錶刻度。
郝母閑適地立在樓梯口,隔空喊出-聲:
「中原標準時間---七點三十分整。」
「眶當……鏗鏘……」
這是漱口杯掉落地磚的聲音。
「啊……碰!」
這是郝絲佳滑倒的聲音。
「中原標準時間八點整。郝絲佳,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是不?今天這個大日子,你竟然還敢遲到!」
連珠炮似的斥吼聲,惡狠狠地從白氏國際航空公司企業大樓的樓下中庭博出,直射向正迎面衝進大樓的俏麗身影--郝絲佳。
大廳兩旁排列著井然有序的眾人,逸出一陣陣的竊笑聲,伴隨著遲到大王郝絲佳小姐的到來。
而站在眾人刻意排列出來的走道中央--總督導麗晶·胡,正是那位發飆者。
「早安!胡督導!」
郝絲佳輕咬著下唇,硬著頭皮向麗晶·胡致安。「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早?你以為你是誰啊?白氏國際航空公司的總裁夫人是不?比咱們副總裁階級還高一層,所以有權姍姍來遲是吧?」
麗晶·胡尖細抖顫的叫囂責罵聲,每字每句都彷若一把把利刃咻咻不停地從郝絲佳耳鬢兩邊飛掠過,每刀都僅差一小寸就劃破她白嫩光滑的皮膚。
頓時,廳中的竊笑聲轉為哄室大笑。
「全給我閉嘴!誰敢露出牙齒被我看到,今年考績我定送她(他)個『丁』字。」
剎那間,哄嚷熱鬧的大廳瞬間變為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臉都慘綠了泰半。
而事端的始作俑者郝絲佳,卻氣死人的一副「事不關我」的愜意神情,站在走道中央看看天花板、看看大理石地面、看看麗晶·胡連生氣都美得過火的臉,再看看兩旁冷汗涔涔、立正站好的每一人。真有趣!像極了希特勒閱兵。
她的唇瓣挑高成菱角型,清朗的明眸綻出甜甜的笑意。
「你還笑?!」
麗晶·胡再度把矛頭轉回郝絲佳身上。
「我沒露出牙齒哦!」
她無辜地撇清指責。
不是她少根筋,不畏麗晶·胡的責罵,照理說她並沒有遲到,只是慢到而已;更何況副總裁連個鬼影子都還沒出現,為何要他們這些員工站在這裡當電線杆呢?
她敢確定,除了她之外,這些人已被罰站在這裡半個小時了!
苦啊!就說嘛,上班族的辛酸足可寫成一部可歌可泣的巨作了。
「你……你……很好,不愧是名聞遐邇、全球馳名的『亂世佳人』!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到何時?」
麗晶.胡精雕細琢的臉已扭曲變形,兩腮的腮紅已蛻換成鐵青色,精心刻劃出來的柳葉眉擰成了鋸齒狀,她的法拉頭也漸冒出陣陣怒不可遏的濃煙。
「限你三秒鐘內給我入列站好!還有……中午十二點準時到我辦公室報到,我將和你談談你今年的--考續分數。」
被惹毛的女人是非常可怕的,尤其當她露出一臉媚笑,用她那鶯啼般的柔喃聲在你耳畔細細私語時。
哦!還有一點,當她的對象不是男人而是同性時,這種後果將會是不堪設想。
她慘了!看來今年她甭想升級了。
郝絲佳痛苦地撫額喟嘆。
九點整,副總裁大人終於現身。
「歡迎白副總裁蒞臨公司!」
一叩首。
「歡迎白副總裁蒞臨公司!」
再叩首。
「歡迎白副總裁蒞臨公司!」
三叩首。
鞠躬哈腰間,郝絲佳趁隙好笑地撞撞同事許慧慧的手肘。
「慧慧,你認不認為我們是在參加喪禮的公祭啊?」
從眼縫裡望出,兩長列的人群,一律白衫深藍色制服,凝神聽著督導的指揮,整齊劃一地向漸住內移動的副總裁史考特·白行鞠躬大禮。換個想像空間,確實有點像某大亨的喪禮現場。
「天哪!絲佳,你這話太毒了吧!」
許慧慧用眼角偷瞄郝絲佳,對她的驚人之語頗不認同。
再抬首間,她火速地看看兩排整齊的人群又彎身時,她改變了堅持。
「我認同。」
她朝郝絲佳擠眉弄眼又扁扁嘴。
郝絲佳被她那皺成一團的叉燒包臉逗笑,忍不住掩嘴輕笑了起來。
短短談笑間,殊不知副總裁大人和麗晶·胡督導已來到面前。
「這位職員,有什麽事這麽好笑啊?」一句慌腔走板的中文,瞬間劈頭砸向郝絲佳。
喝--
大禍臨頭了!
她刻意忽視了麗晶·胡抹著瑰麗彩粧已變成抽象畫的臉。「回答副總裁,我不是笑,我是身體不舒服,可能是受到傷寒了,全身虛弱胃痛得直發抖。」
幽幽渺渺的柔弱語氣,成功地掙得白頭老翁的特赦。
史考特·白露出慈祥的笑容,花白的頭髮和兩坨自然紅的圓腮,讓他看起來像極了減肥後的炸雞先生--肯塔基。
「全量解散吧!」他揮揮純白的衣袖。「胡督導,下次別搞這麽八股的玩意兒,什麽歡迎會,既浪費時間、又沒經濟效益。」
「呃……是的!副總裁教訓的是。」
麗晶·胡用她那足可將人千刀萬剮的眸光,惡狠狠地射向郝絲佳。
郝絲佳不敢迎視地飛快沒入走動的人群,打算趁麗晶·胡無法發火的空隙趕緊離開命案現場,免得又被扣上殺人兇嫌的罪名。誰料,說時遲、那時快,麗晶·胡極為溫柔悅耳的呼喚聲穿過人群,直勾勾地扯住郝絲佳已快踏進電梯的腳步。
「郝絲佳同事,先請留步好嗎?」
「郝思嘉?」
亂世佳人--郝思嘉!
史考特·白神色炯亮的怪異、如獲至寶的雀喜。
他遙望著郝絲佳緩緩往回走的俏麗身影--她不美,但卻出落得迷人,豪邁中自成一股嬌柔。
尖尖的下巴顎兒、熠熠生輝的水眸、兩撇墨黑的細眉,還有那一身的嫩白肌膚。
有趣!沒想到他會在台灣遇到個東方的郝思嘉。
在郝絲佳尚未走進麗晶·胡所暗埋的地雷區時,史考特·白就已先行引爆了引線--「今年的員工教育訓練人員中,算她一份……」
步出麗晶·胡的辦公室,郝絲佳顯得頹喪無力。
「喏!你要的雞腿便當。」
同事許慧慧遞給她一個熱呼呼、香味四溢的便當。
「我突然沒胃口了。」郝絲佳輕推開令人垂涎的佳肴,無視於飢腸轆轆、咕嚕作響的肚皮抗議聲。
「怎麽?狐狸精真找你晦氣啊!看你一臉大禍臨頭的樣子。」
許慧慧感受到事態的嚴重性,不禁也跟著郝絲佳愁眉深鎖。
「豈止找我晦氣而已,根本就是直接打壓。我看啊,我的『錢』景是一片黑暗啊!」
失了早上的清朗,郝絲佳現在整個人被烏雲罩頂,連嘆息都沒了力氣。
周遭通明的光線彷佛與她隔絕了似的,全躲到烏雲圈外去了。
才正慶幸一早麗晶·胡在大廳時並沒有為難她,卻沒想到麗晶·胡只是把仇恨延後報復而已。
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了這句諺語形容得可真貼切啊!
「她真把『丁』字送給你當年終紅利啊?」許慧慧不敢置信麗晶·胡竟然下如重的毒手。
「丁」等代表六十分,剛剛好瀕臨裁員命運線的邊緣。若真不幸,很可能就會被除名。而被裁掉的人,將很難在大企業里生存,死怕會有一段極長的時間得屈居在毫無制度、福利欠缺的小企業裡頭掙扎過日。
「答對了!送你一個雞腿便噹噹獎品。」抬高白素凈的瓜子臉蛋,她朝許慧慧皮笑肉不笑地咧嘴苦笑。
「哦喔!我該如何安慰你才好?」許慧慧一臉不知如何是好,看起來她比郝絲佳還憂心。
「不必多禮!只要你肯答應幫我照顧道格拉斯一個月,就是給我最大的安慰。」
她不敢把道格拉斯交給母親,生怕哪天清晨牠也因賴床而慘遭肥象腿攻訐。
還是找個深富愛心、有耐心的保母較妥,而這個人選當然非許慧慧莫屬。
「照顧道格拉斯?為什麽?」許慧慧神色鬱郁不解地瞟著牠。「你打算請長假去旅行散心是不?」
她-向佩服郝絲佳能苦中作樂的本事。
「我沒那麽好命,是去受訓,丁等考績的人依規定要前往美國總公司受在職訓練四個禮拜。」
許慧慧恍然大悟。
「對哦!公司是這麽規定的沒錯!」似想到什麽,她點頭的動作突兀地停格。
「好棒哦,美國耶!我都還沒機會去呢!唉!真羨暮你,能利用公費出國,真好。」
天殺的!
這是恭維還是落阱下石?
啐!
「謝謝你的安慰!我恨不得把這難能可貴、千載難逢、得來不易的機會拱手讓給你,你認為如何?」郝絲佳送她一個白眼。「美國行送給你,道格拉斯我自己照顧。」套用廣告辭彙,她擺出一臉扭曲的「快樂洋溢」。
「呃……不必!我……我……你自個兒去就行了!美國你去,道格拉斯我來照顧。嘿……嘿……」許慧慧尷尬地乾笑兩聲。
「成!我不勉強你的選擇。但說好不能後悔哦!」對付許慧慧這種單細胞動物,只消唬個幾句,包準她一愣一愣的。
許慧慧如獲大赦般的欣喜若狂。
「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