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一直想見你。」夏子翔雙眸直盯著庄夢蝶。?
「我卻不想。」庄夢蝶冷淡的回應委實令夏子翔面色一窘,但她看是看見了,卻選擇視而不見,並伸手招來服務生,點了一杯咖啡。「你要喝什麼?」
「一樣。」
「兩杯卡布奇諾。」等服務生離開后,庄夢蝶回過頭來,發現他沉墨般的眸子仍緊鎖著自己,忍不住皺起眉頭,很不悅成為對方的焦點所在。「你還要看多久?」
「可以的話——一輩子。」夏子翔瞅著她,目光不願離開,就算是一秒鐘都不願。
「你、在、做、夢!」庄夢蝶傾身丟給他一記迷人的艷笑后躺回椅背,雙手警戒地交叉於胸前。「回到正題。夏先生,不管之前你跟我老闆談妥什麼條件,現在接受委託的人是我,所以請你遵守以下規則,第一點……」
「子謙過得好嗎?」夏子翔開口打斷她公事公辦的冷靜,問起五年不見的兒子。
「夏先生,公事公辦,我的私事與工作無關,請不要混為一談。」他會找上她是為了子謙?庄夢蝶不得不揣測對桌男人的心思,五年不見,她可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桌的男人在這段時間內一點長進都沒有。「第一點,工作期間請勿涉及私事。」
「我想見他。」
「第二點,若情況有變請隨時提出。」
「夢蝶,他是我兒子。」
「第三點,切勿假戲真作。」
「別忘記子謙姓夏。」
「夏子翔!」庄夢蝶終於動了火氣,粉拳捶上桌面,面前的水杯跟著震出不小的漣漪。「如果你只是為了引我出來才找上門,其實你大可不必這麼費事,我不會逃避任何問題,過去是,現在也是,最艱困的部分都已經克服,我庄夢蝶沒有理由敗在這裡,你大可說明找我的用意,不必拐彎抹角。」
「我找你是希望你能……讓我見子謙。」「回到我身邊」五個字到了喉嚨被他硬生生吞下。在她點頭願意回他身邊前,還有許多事得做,夏子翔提醒自己不能躁進。
「他不想見你。」果然是為了子謙。明白他的來意讓她感到一絲酸楚,複雜的情緒令她不由得蹙起眉頭,但很快就被她勉強斂下。
「他會想的,我是他父親。」
「不見得。」庄夢蝶頷首謝過服務生送上咖啡,隨即端起瓷杯輕啜一口。「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懂她話中涵義,脾氣跟著被挑起,語氣中顯露低沉的怒火:「有些話能說,有些卻不能,難道你還不知道該如何分辨?」
「這些話我送還給你,夏先生。看樣子今天不適合談公事,等你想到如何公私分明的時候再找我,我會告訴老闆,這段期間暫時不予計費。」說話的同時,她擺張名片在桌上。「很高興認識你,夏子翔先生。」
「夢蝶!」為什麼她和五年前一樣,離開得那麼瀟洒、那麼絕然?他不想就這樣結束第一次的重逢。
「你可以叫我庄小姐,等戲碼開演隨你怎麼叫都可以,但是現在——請叫我庄小姐。」巧笑倩兮以對,庄夢蝶話里的冷靜帶有絕然的意味。「夏先生,等你準備好隨時聯絡一聲,告辭。」
夏子翔拉住她,「你不能阻止我去見他。」
「我有權決定他能見誰或不見誰。」子謙的監護權在她手上,他憑什麼干涉,「別忘了當初你做的是什麼決定。」
夏子翔聞言,清楚聽見話中濃烈的氣憤,不由得略鬆開鉗制的手。
「當初你決定這麼做時就沒有後悔的權利。」庄夢蝶乘隙甩開扣住自己手腕的大手,面無表情的臉格外冷艷。「過去沒有,現在更不會有。」
「你恨我?」
恨?他說得太嚴重,庄夢蝶搖頭給他否定的答案。
「不,我感謝你。」
「感謝?」
「你讓我沒有機會填上『父不詳』三個字,讓他姓夏。沖著這點,我感謝你。」她老實說,「曾有過父親比一開始沒有父親要好太多,你讓我的兒子不會被冠上私生子的名稱,這點我由衷感謝你。」
誠實的話她說來平靜,對夏子翔卻是雷電般的打擊,讓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回應庄夢蝶淡然開口的謝語和勾起的美艷微笑。
「等你確定自己能公私分明的時候再聯絡,到時我會竭盡所能完成你的委託,就像過去我所承辦的每一件工作,夏先生。」語畢,庄夢蝶從容自信地起身,轉了半圈離開座位,瀟洒得彷彿一隻翩翩蝴蝶,沒有任何事物能干擾她般的兀自飛舞。
夏子翔獃獃坐在原位,望著漸去漸遠的纖細背影好半晌,久久不發一語,動也不動的活像尊雕像。
最後,他低聲發出笑語:「依然沒變呵。」她仍舊那麼自信、那麼逞強、那麼從容不迫、那麼敢愛敢恨、那麼——吸引他的目光。
拿起平躺在桌面上的名片,夏子翔將它壓在唇上好一會兒,才收進胸前的西裝暗袋,讓它正好貼在心口。
「孝順的兒子通常不會是個盡職的好丈夫。」目光穿過透明紅色的酒液,坐在吧台高腳椅上的美艷女子晃著酒杯輕語,霓虹燈經過杯中物的折射,明暗交錯在一張艷麗的容顏上。?
「你說什麼?」身旁的護花使者一時間聽不真切,重複問。怎麼,今兒個把他從堆積如山的公文中拉出來就是為了陪她在這長吁短嘆?
美人美矣,但一整晚看美人嘆氣,也會讓他英雄氣短,大嘆何苦來哉。
「我說……喂,你孝不孝順?」美目斜睨堪稱青年才俊的司法界菁英,彷彿很是疑惑這個傑出的司法界人材是不是個正宗孝子。
孝順?方慕白挑了挑眉,他可不認為庄夢蝶是孝順父母的貨色,他敢打包票,她連這四個字都不知道怎麼寫。「你問這做什麼?跟著你那想當作家的瘋子老闆瞎起鬨,打算纂寫現代版二十四孝嗎?」
「無聊。」庄夢蝶示意酒保再送上一杯酒。「告訴我,你孝順嗎?」
「哼哼!」方慕白怪笑的表情像在嘲笑她問了個蠢問題似的,但還是應美人要求,很有技巧的回答:「敢問孝順二字怎生寫?」
「很好,你會是個好丈夫。」庄夢蝶自顧自的微笑,然後啜飲甘美的紅酒。
孝順跟好丈夫?方慕白不得不承認自己領悟力尚嫌不足,否則怎會聽不懂美人嘴裡說出的話,跟不上她不單是跳躍式,甚至還是屬於撐竿跳型的思考模式。
或者,她說的是他聽不懂的外國話?
「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在說什麼?」
庄夢蝶晃晃酒杯,不悅地道:「我沒醉。」
「我知道你愈喝愈清醒,但是……OK,算我笨,聽不懂你對生命那出人意表的嘆息,可否一解,免得我被這謎團困擾,一整晚不得安眠。」他有個怪癖,就是不容有任何問題得不到回答,因為他無法抱著問題入眠。人生紀錄中,他就曾經為了個解不開的謎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最後才知道自己被惡整;為了今晚美好的睡眠品質,他一定得問個水落石出。
「你們男人很奇怪。」就是這麼見鬼的奇不行,絕不可再說髒話。庄夢蝶晃晃腦,重新歸納腦海里的東西,等把「髒話級」的用語踢出腦袋后才放心地再飲進一口酒。
孝順跟好丈夫,現在又來個男人很奇怪:很好,他愈來愈跟不上她可能屬於光速飛行的腦軌。
「小蝶,再不讓我知道你剛指的是什麼,我就馬上離開,我是說真的。」
「你——」巧手搭上寬挺的肩膀,讓周圍把目光投在他們這一對的男女各自咬牙切齒而渾然不覺。「怎麼捨得放我一個人在這裡自生自滅?要知道我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麼敵得過四周口水四溢的悶聲色狼,又怎麼打得過那些對你猛送秋波的蕩女,你忍心讓我在這個煙花之地孤苦無依,任人蹂躪?」
煙花之地?悶聲色狼?蕩女?漂亮!她把周圍的人都得罪光了。
「憑你的本事,死的只有別人。」方慕白送她一記迷人笑容,大掌拉下扣在自己雙肩的纖纖十指。「弱女子,容我提醒你,在剛才的一分鐘里,你已把PUB里的人都得罪光了。」除了他以外。
「是嗎?」美目掃過四周——「哎呀呀,各位熱情的視線真讓小女子我感到無比溫馨,多謝多謝。」
「你想死嗎?」方慕白丟下千元大鈔,趕緊在眾怒未發作前拉人走,免得到時連他都屍骨無存。
出了PUB,被拉在身後直跑的庄夢蝶倒向他,額頭貼在硬挺的後背。
「喂,酒國之後該不會就這樣陣亡了吧?」是出了什麼事嗎?要不她怎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他找上門了。」抿了許久的唇終於吐出今晚最想說的話。
「哪個他?」她的「他」這麼多,不能怪他搞不清楚她指的是誰。
「跟我簽過結婚證書和離婚協議書的那一個。」庄夢蝶不想提他的名。
方慕白轉身接她進懷裡,一臉的錯愕。難怪一整晚怪裡怪氣像得絕症似的,老提什麼孝順、好丈夫又是男人很奇怪,原來是指那傢伙。「他找你做什麼?」
「問得好。」她白他一眼。「我要知道還會這個樣子?」心下明知他是為孩子而來,另一面卻又固執地懷疑,不願這麼輕易就相信他回來找上她的用意僅此而已,唉,庄夢蝶啊庄夢蝶,女人如果是天生的說謊者,你就是基因突變的那一個,凈說些不入流的謊話,連自己都騙不了。
「男人會回頭找下堂妻的理由只有一個。」
「什麼?」
律師的腦袋很自然的自動運作,將過去所經手的婚姻案件一一分析、歸納,做出結論:「他想要回孩子的監護權。」
啪的一聲!
「你幹嘛打我?」方幕白撫著自己的頰,表情是一頭霧水外加一臉冤枉。
「該死的你!」壓根忘了自製的庄夢蝶惱火地瞪著名律師方慕白。「該死天殺的豬腦袋,為什麼要把話說得這麼白!」氣死她了。
正需要有個人告訴她除此答案之外的答案,偏偏——這豬頭律師竟然做出一樣的結論。
真是……氣死她了!
童稚的嗟嘆外加早熟的搖頭晃腦,夏子謙來來回回像個小老頭兒似的在方慕白面前直晃,看了真教他——不爽!?
「夏子謙,如果你再像個該死的糟老頭在我面前直晃,當心我把你吊在半空中打屁股。」
「沒關係,我很樂意看見大律師方慕白被兒童福利法整到變豬頭的模樣。」
短短一句話,聽得方慕白張大嘴呈O型,傻眼的模樣著實糟蹋一張俊臉。
是他的錯覺嗎?這小鬼講話的口氣很像某某人。
「別想了,他已經拜大姐為師。」庄夢蝶好心丟出答案,隨手遞給他成人樂利貼冰敷。「抱歉。」
「你是指這個?」方慕白指著自己微腫的左頰,見她點頭,不在意地笑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個性,沒關係。」
「對啊,反正早習慣了。」雙手交叉在腦後的夏子謙吹吹口哨走到兩個大人中間。「長了一副欠揍臉就要認命,咱們方大律師很認命的不是嗎?」
他詢問的口氣夾槍帶棍地擊向方慕白,令他哭笑不得。
「小鬼頭!」庄夢蝶意思意思地佯裝怒氣。唉,連自家兒子都不給面子裝一下。
早知道母子倆純粹作戲的方幕白聳肩笑道:「有沒有考慮將來當律師?」小小年紀就這麼牙尖嘴利,只要稍加磨練,將來定是律師界璀璨之星。
夏子謙回送他一記吐舌的鬼臉。想得美哩,老頭子,要他接他的衣缽,他又不是他兒子,哼!
方慕白咧嘴一笑,他其實很享受和伶牙俐齒的夏子謙鬥嘴的時光,那種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相互鬥嘴做做大腦運動的感覺很痛快。
至於為什麼夏子謙會這麼討厭他?呵呵,這理由恐怕只有為娘的莊家小姐夢蝶姑娘還懵懵懂懂地毫不知情,旁邊的人早看透個十成十,只是沒打算說破(當然不能說是為了繼續看好戲才不說破)而已。
「如果……」庄夢蝶遲疑的聲音拉回他追溯的心神,使他目光重新落在美艷卻漾起為難的容顏。「如果他真的想要回子謙,能嗎?」
「你是指監護權?」
「我是說『如果』。」不願去想他力促這次重逢的主因,但還是不由得會想起這個最可能是主因的事情;不甘心他是為這事找上她,偏又不得不先防患未然。
可惡!為什麼男人想的第一件事永遠是他留下的種,而非那個灌溉十月最後還得痛不欲生辛苦收耕的女人?
「當初你的監護權是私下協議而非經由法院判決得來,所以只要他能證明你沒有為人母的資格,就能向法院提出訴訟爭取監護權。」
棕褐色美目眯起危險的細縫。「沒有為人母的資格是什麼意思?」
「比方說你吸毒、作姦犯科、虐待兒童,沒有穩定的經濟能力。」
「水性楊花算不算?」夏子謙不怕死地附加一句疑問,成功地得到來自母親「關愛」的大榔頭。
「嗚……」他只是好奇嘛。
活該!胡言亂語者最不值得同情。「總之,只要能證明你的生活環境不適合孩子成長,基於子女最佳利益原則,他就能經由法院判決得到監護權。」
「你說得好像我的生活環境很不適合子謙。」
「你的職業。」方慕白話說得很明。「雖然不是什麼糟糕的職業,卻是很容易被不知情的人誤解為某種特別行業,如果他有心,可以請個舌桀蓮花、說黑為白的律師讓法官誤以為你從事特種行業,到時,監護權可能就得要雙手奉送給夏子翔。」
庄夢蝶聞言,下意識拉住兒子抱在懷裡,完全沒看見投入美艷母親懷裡的兒子有多色狼樣,正神氣十足地看向方慕白,一副「哼哼,你沒份」的拽模樣讓嚴肅談正經事的方大律師為之哂然。
「當然,我所說的也要夏子翔真狠得下心這麼做才會成立。」他提醒她這番話只是假設,最重要的是那方人馬並沒有做這動作,一切都只是建立在「如果」上。
「所以,只要他狠得下心,我就一點勝算也沒有?」
庄夢蝶開始覺得自己的命運跟阿信有點像,只不過阿信長得不如她美艷而已。
「不盡然。」方慕白投以「別擔心」的笑容。「別忘了還有我!有我在,我不會讓這小鬼離開你的。」
「拜——托。」這話說得更噁心。「怎麼沒人問問我的意兒?難道我會舍美艷絕倫的美女親娘去屈就一個獃頭鵝,讓自己的生活形如槁木死灰?」夏子謙怪叫,「基於那個什麼子女最佳利益的,我有權選擇多采多姿的美麗世界吧?」
「等你滿十四歲,也許法官會聽你說。」方慕白不得不佩服,一個十歲的孩子講起話來倒像個大人,不過,卻像個好色的大人,只是他決定收起無聊的佩服,因這小鬼單純只是為了「色」才黏母親黏得死緊,小色鬼一個。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庄夢蝶很不想承認自己的無助,但遇上這事,一個女人再怎麼強悍也敵不過咬文嚼字的法律條文。「好好的平靜日子偏偏被打亂成一團。」都是大姐!出賣幽人她們也就算了,現在連她都出賣,真不夠朋友。
「以靜制動,看他出什麼牌。「方慕白低頭看錶,跟著從單人沙發站起身,有離去之意。「那個姓呂的應該不會拿小鬼的監護權來玩,也許夏子翔找上門的用意並不在此。」
「那會是什麼?」希望重新燃起,庄夢蝶期待另一個答案。
方慕白看了眼仍在她懷裡的小色胚,半響,雙肩一聳,「我也不知道,有時候男人心也可以是海底針。」
「是嗎?」失望下意識地浮起。
她以為不會被注意的輕微嘆息其實很明顯,可是,方慕白很清楚,真說出來只是討打而已,誰教美女的心思難以捉摸,說出她心裡想聽的話不一定能得到香吻感謝,可能會吃到一記暴拳。
原因無他,只因為這位美女很愛逞強又十分彆扭,而她難為情的時候通常不是以嬌羞作結,而是以惱羞成怒帶過。
方幕白隨手關好公寓樓下大門轉身,一道黑影立刻從對面路燈移出,緩慢的腳步說明此人的冷靜,但身旁流動的氣息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他靈光的腦袋想一想,也知道是追求那隻翩翩蝴蝶追到家門口的不肖份子。
身為交情匪淺的好友,自然有義務充當屠狼勇士。
「如果你想追求『我的』夢蝶,麻煩請先衡量自己打不打得過柔道黑帶、劍道三段、空手道四段的在下敝人我。」
他的夢蝶?男子不想表露出在意的神情,四周的空氣卻誠實地燃燒著妒意,而妒意中更摻雜著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的無奈,矛盾的結果是嘆氣並沉默以對。
是他會錯意了嗎?方慕白稍稍斂眉。「你是誰?」
「夏子翔。」
「那你應該聽過我的名字。」方慕白走進路燈照映下的白光圈中與他對視。「畢竟,你的離婚協議書上有我的簽名。」
「你是承辦我跟夢蝶離婚事宜的律師?」
「不錯的記憶力,夏先生。」方慕白笑了笑,「想當然耳,你也不會忘記當年你跟夢蝶離婚的主因也是在下敝人我,至少,你們夏家人一直這麼認為。」
夏子翔沒有出聲回應,怒氣在昏暗路燈下更是高張,但過度的好修養讓他依然一臉平靜。
告知方慕白對方怒火正熾的不是表情!而是他感到身旁空氣突然熱了起來。呵呵,在夏子翔溫文有禮的外表下,他敢打賭他其實已經被嫉妒扯得快要發狂。
「我想請問一下,身為我的夢蝶過去回憶的你為何站在這裡?」基於保護樓上那對母子的立意,方慕白決定挺身介入這場可能會是監護權之爭的保衛戰。
「她不是你的夢蝶。」怒言經由禮教的精心包裝而呈現壓抑的低嘶,對於認識夏子翔的人都知道這很難得,可見他真的氣炸心肺。「我也不是她過去的回憶。」
他不是過去式,就算曾經是,今後也不會是。
方慕白完全體會不到他隱忍的高張怒氣,一來,他倆從未見過面,他無從得知夏子翔是個什麼樣的人;二來,在他的認知里,生氣就是要大吼大叫、大跳大鬧,不該做作地表現出一副修養很好、家教甚嚴的態度。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情緒有時候是種彼此尊重的方式,但很顯然的,他眼前這男人並不了解這一點,否則不會看見一個男人從自己在乎的女人家裡走出來時還這麼冷靜,明明內心就一團怒火猛燒。
「你的確不是她過去的回憶,你是她現在的夢魘。」
方慕白挑眉對上夏子翔投來的不贊同目光。「如果你要跟她搶子謙的監護權,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自找苦吃,提醒你,我是民事訴訟的長勝軍,至今尚未嘗到敗績。」
他口氣里保護意味之濃厚讓夏子翔降了火氣。
「我想知道當年你為什麼介入我跟夢蝶之間。」他想知道為什麼他會成為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讓他不得不簽下離婚協議書,忍痛結束不過四年的婚姻。
介入?方慕白低笑出聲,「你花了五年的時間仍然沒把事情搞清楚,虧你是個研究學問的教授,聽小蝶說過你還是教邏輯學的是不是?看來你的分析歸納能力差勁到家,根本沒有教學生的資格。」
「方先生,你離題了。」很明白的侮辱,夏子翔不悅地攏起眉峰。
「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是你,夏先生。」方慕白雙肩一聳,依然談笑風生。「我自始至終都是局外人,一直到你們把我扯進這渾水之前,我都是局外人。」
夏子翔一臉不解,似乎在分析他話中想說明的真正內涵。
最後,他只歸納出他在為自己找借口的結論。「容我提醒你方才說過的話,讓我跟夢蝶走到簽離婚證書這地步的主因是你。」
「我也說了,至少是你們夏家這麼認為。」多可笑,五年的時間竟然找不到事實真相,小蝶呵,她看男人的眼光真的極差,遇上一個不知變通的老學究。「我可以告訴你,主因絕不會是我。」
「當年的爭執點是……」
「容我提醒——」他學他的語法,口氣微怒,唉,這老學究固執得讓他胃痙攣。「當年的爭執你並不在場。」
「我母親已全盤告知,與我在場無異。」
孝順的兒子不會是個好丈夫——他終於了解小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很孝順嗎?」
沒頭沒尾的話讓夏子翔遲疑一會兒,直覺便答:「為人子女孝順是應該的。」
「所以你不是個好丈夫。」他點頭同意庄夢蝶的話,不覺得自己正以撐竿跳的思考模式對夏子翔說話。
「什麼意思?」孝順跟好丈夫?兩者間有何關聯?本質迥異的兩個名詞連最基本的交集都沒有,聽得夏子翔一頭霧水。
「沒什麼意思,總之,我不會眼睜睜看你奪走子謙的監護權,當然,如果你的用意不在子謙,我會樂見其成。」交情匪淺如他,自然明白庄夢蝶強悍的性格下仍有一處最深層的柔軟只為某人保留,只是不知那個某人能不能體會。
看進一張滿是疑惑的男性臉孔,方慕白不禁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