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救濟物品持續發放，當地的居民一波波湧來，似乎沒有終止的時候。還好天氣並不太熱，大家的工作情緒也一直都很高昂。

從到這裡至今天剛好滿一個禮拜，難得今天來領糧食的居民少了許多，下午有空閑讓楚心嵐可以坐下來喘口氣，順便填飽自己的肚子。

才坐下來一道身影就闖入她眸中。

楚心嵐望著不遠處，看似無事、到處閑逛的童仲彥，她的黛眉皺了起來，疑惑一個接著一個冒出來。

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在這裡晃了幾天，老是跟她鬥嘴，表面上看來是沒幫上什麼忙，但實際上他幾句指點就能讓工作順利許多。

客觀上來說，他該是個很有生意頭腦的男人。

只是……為什麼商界對他的評語會如此不堪？像個扶不起的阿斗，做出的決策只會賠錢？

雖然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差，但是楚心嵐不諱言，在這幾天的相處里，發現他其實滿有料的，並不如他外表一樣給人浮誇的感覺。

「我想領補給品……」一個虛弱的聲音傳人楚心嵐耳里。

這樣的聲音這些天來常聽到，楚心嵐並不覺得意外也沒刻意轉頭，眸光仍是注視著不遠的童仲彥。

「不行！你媽媽昨天才來領過，那是三天份的糧食，你今天不能再領了！」一個熟識當地居民、屬於里長級的當地人，駁斥了男孩的請求。

楚心嵐將眸光拉回，眼前的情況讓她的注意力轉向。

那裡長級的人物，是和平工作團為了不讓食物分配不均，有人重複領取，所以特別請來熟識當地居民的老者，負責監督的工作。

看樣子的確有人想重複領取補給品，而遭到拒絕。

這樣的畫面這些天來常看見，不該讓楚心嵐覺得訝異。只是她的目光卻定在那請求再次領取糧食的男孩腳上，再也移不開。

那男孩的腳上，有個比拳頭還大的傷口，看樣子已經潰爛，由男孩一拐一拐的情形看來，那傷口應該已經影響到他行走，卻沒有接受治療。

「可是我們家有……很多人，那不夠我們吃三天……」男孩辯駁著，連家裡幾個人都算不出來。

「那就去找工作，雖然這是免費的，但不能供給你們一輩子。」老者擺擺手，並不接受男孩的說辭。

「我爸身體不舒服，我媽媽必須照顧他，爺爺奶奶也必須照顧弟妹，我們現在真的急需食物……」男孩面紅耳赤，看得出他也不想向人乞憐。

「不行不行。」老者持續擺手，不打算讓男孩領補給品。

「求求你，我真的很餓……」男孩一臉哀求。

楚心嵐皺起眉，看著不改其志的老者，遲疑了幾秒終於看不下去了。

她站起身朝著男孩走過去，在他面前蹲下來。「你還好嗎？」楚心嵐拍了拍男孩的肩膀，露出溫和的笑容。

此地的官方語言是英語，所以他們的談話內容楚心嵐全都一清二楚，自然也能與當地人溝通。

男孩乾裂的嘴唇動了動，顯然很意外這有個滿臉甜笑的姐姐會跟他說話，老半天無法響應。

「你吃過午飯了嗎？」楚心嵐又問。

男孩還是沒說話，不過卻搖搖頭。

楚心嵐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不舍。「我的午餐還沒吃，你要不要先吃一些東西填肚子？關於你的要求我會跟團長研究一下，待會兒給你答案好嗎？」楚心嵐將手中的餐盒遞到男孩手中，一臉鼓勵的笑容。

這是團里準備的午膳，雖然並不豐盛，但是她相信對當地的居民來說，已經是很豪華的了。

男孩怔了怔，望著擺在他面前的美食，不自覺咽了口口水。

「媽媽領回去的食物昨天就吃完了，我什麼也沒得吃，因為要留給弟妹。」男孩終於開口說話，說話時眼睛未曾離開食物。

楚心嵐一陣心疼，扶著只到她肩膀的男孩到一旁的蔭涼處坐下。

這麼小的男孩，就懂得要負擔責任，多讓人心疼又心酸。

兩人的互動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當然，不遠處的童仲彥也好奇的走近。

當童仲彥看到她細心扶著小男孩，不將他一身髒亂看在眼裡，更不在乎他腳上潰爛的傷口時，他的眸閃過驚詫。

「快吃吧！」楚心嵐讓男孩在樹下的石頭上坐好，將餐盒遞到他手上。「食物有點冷了，將就點吧！」

男孩吞了吞口水，再也不客氣的打開餐盒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楚心嵐拍拍男孩的肩膀，眼角瞄到他腳上的傷。

「你慢慢吃，我去拿個東西。」語畢她隨即走開。

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另一棵樹后，在樹下站定的童仲彥，看著她大步走開，薄唇掀起嘲諷的弧度。

終究只是作作表面功夫，沒什麼太大的耐心嘛！

童仲彥搖了搖頭，之前對她的好感打了一個大大的叉。只是他還沒回神，竟又見到楚心嵐朝著男孩走來。

他閃到樹后藏起自己，省得兩人見面又吵起來。現在他只是好奇，她到底想怎麼樣？

在她側過身蹲到男孩面前之後，童仲彥又探出頭來，發現這真是一個好地點，不但不會被她發現，自己還能看清她的一舉一動。

只是當他看清楚時，心中不禁一陣錯愕。

他的濃眉挑起、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著眼前的景況，好半晌心中被一種莫名的情緒佔滿。

堂堂的楚家大小姐，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吃穿皆不愁的楚心嵐，竟然半跪在一個小腿潰爛的非洲男孩面前，打算幫他清理傷口！

「會有點痛喔，要忍著。」楚心嵐溫柔的對男孩一笑，那美麗而溫柔的笑容，是童仲彥從來沒見過的，不但完全沒有平時盛氣凌人的潑辣樣，反而給人一種平靜感，同時也讓他深受震撼！

「嗯，我知道。」男孩抽空從食物中抬眼，知道接下來短暫的疼痛會讓他的腳傷有所改善，於是堅強的點點頭，而後又埋頭猛吃。

楚心嵐深吸一口氣，開始拿起一罐罐藥品，專心而認真的處理傷口。那慎重的態度，像是醫生正進行著一場重大的手術一樣。

童仲彥環著手臂，站在樹后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倨傲冷酷的心牆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敲垮了一角，正迅速的崩塌。

若只是為了沽名釣譽，她遠到非州來就已達到效果，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若她真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一如傳聞中的叛逆不懂事，會這樣細心溫柔的呵護一個不相識的人？

他的認知因前後的極度矛盾而嚴重混亂，心裡更因這幾天的刻意找她麻煩而覺得歉疚。

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膚淺，一直都看錯了她！

「你家離這裡多遠？」楚心嵐一邊處理傷口，一邊關心的問道。

「不遠，走路一個多小時而已。」男孩咕噥說著，嘴裡還含著飯。

楚心嵐的手僵了一下。還真是「近」啊！

「你今天可能沒有辦法拿到補給品，待會兒得再走回去，你的腳受得了嗎？」楚心嵐嘆了口氣，突然想到賈興到市中心去了，並不在營地里。這下恐怕沒人能勸服那固執的老人，讓男孩順利領到補給品。

「沒關係！吃了飯，有力氣了。」男孩露出靦腆的笑容，眸中有著感激。

那樣的笑容讓楚心嵐的心口一緊，小手撫上男孩的臉，首次覺得有種無能為力的痛苦。

「你多留一會兒，我把晚餐也給你吃，好不好？」楚心嵐突發奇想。

營里的晚餐煮得早，到時天還亮著，男孩回家的路應該不會難走。

「真的嗎？」男孩眸中露出驚喜。「我可以把食物帶回家去，我今天吃這一餐就夠了！」

楚心嵐笑了笑。

「你覺得好就好。」無所謂，只要能儘力她就很高興了。

男孩也笑了，覺得他眼前的姐姐是個天使，再美不過的天使。

微風吹開了兩人原本糾結的眉宇，立時笑容滿溢。

楚心嵐覺得好滿足，原來這就是幫助人的感動，唇邊的梨渦因笑而若隱若現，蠱惑了童仲彥的心。

悸動。

第一次他移不開眼，只能怔怔望著她唇邊的笑容，那美麗的神采像是要奪去他的魂魄，讓他的心神飄蕩。

有種不知名的東西，因為映入眼帘的感動同時扎進他心口。望著她的眼神開始有些不太一樣了……

處理好男孩的傷口，將他安置在蔭涼處，楚心嵐又開始處理救濟處的工作。只是她卻不時注意著遠方，等待著賈興出現。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約莫兩個小時之後，賈興的車子終於出現在路的那頭。

她欣喜的朝著賈興衝過去，就連童仲彥「不小心」撞到她，她也來不及罵他兩句，只當他是空氣，一心只想找賈興談讓男孩多領取些補給品的事。

「真是迫不及待啊……」童仲彥望著她的背影，語氣怏怏不樂，帶著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意。

這些天來，他已經知道賈興是和平工作團的團長，所以楚心嵐有事自然會先報告賈興，由他來決定。

所以楚心嵐朝著賈興狂奔而去的畫面他已經見過許多次，一直覺得理所當然，只是……在經過剛才的心理轉折之後，這樣的畫面竟讓他覺得不舒坦。

童仲彥停下腳步看著賈興下了車，眸光不由自主移到手舞足蹈、一臉認真的楚心嵐臉上……

「團長，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那個小男孩的家裡有很多人，發放的食物不夠他們一家人吃三天，我想請你通融一下，讓他能多領幾次！」楚心嵐心急的解釋著，完全不管賈興一臉迷糊，半點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啊？」賈興皺起眉頭。

雖然他很欣賞楚心嵐，也很喜歡她老是沖著自己跑來，很能滿足他的虛榮心。

「就是那個小男孩嘛……」楚心嵐拉長音，終於發現賈興一臉不明白，於是壓下急性子，從頭開始解釋。

童仲彥在不遠處盯著兩人，薄唇微微抿起，心中百感交集。

看得出來她極力想替小男孩爭取些什麼，只因為她的水眸發光，紅唇不停重複描述著小男孩家中的處境。

從來不知道這一個簡單的畫面，能讓他的心糾成一團。莫名的感動充斥胸口，眉間有淺淺的結，那是疑惑。

他該相信什麼？

是他親眼所見到的一切？還是一傳再傳，關於她嬌蠻無理的謠言？

「傻瓜……」他低喃著，聲音粗嗄的接近嘶啞，心裡卻已有了答案。

童仲彥支著下顎，看著她認真而發亮的眸子。嘴裡罵著她，但他的心卻又一陣震蕩。

「你到底懂不懂我在說什麼？」楚心嵐心急的喊著，差點沒拿只棒子敲醒賈興！

「懂懂懂！」賈興趕忙點頭。看著她快噴火的眼睛，突然發現……她並不如外表看起來的文靜。

而不遠處的童仲彥則是微微一笑。

這才是他心目中的楚心嵐！

真見不慣她老是對賈興一臉溫柔的樣子，的確是該讓她失控一下。瞧！偶爾這麼發一次脾氣，賈興就一臉受到嚴重驚嚇的神情。

「那你決定怎麼樣？」楚心嵐追問。

「就多給他一份補給品吧。」賈興苦笑。

他還能怎麼樣？！

看著她怒氣沖沖的樣子，只差沒拿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他哪敢說不？

楚心嵐怒氣全消，馬上奉送一個天真無邪、無與倫比的美麗笑容。

「謝謝團長！」楚心嵐猛點頭，衷心表達感謝。

賈興只是揮揮手，表示沒什麼。

「晚餐好了！」負責煮飯的人步出屋外，對大家喊著。

楚心嵐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轉身就跑，把賈興丟在身後。

童仲彥站在原地，看著楚心嵐朝自己跑來。

老實說，他知道楚心嵐的目標不是自己，而是他身後的小男孩，只不過……他卻突然發現，他希望她跑向的對象是他……

看著她一步一步接近，他很想伸出手一把接住她，將她擁進自己懷裡！

急著想跑回小男孩身邊的楚心嵐，雖然早發現童仲彥的身影，但是她並沒有多想，只想從他的身邊跑過。

不過她一個不小心，踢到一顆不長眼的石頭，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跌去！

或許是順應自己的心意，也或許是反射神經使然，童仲彥果真伸出了手，一把將她抱個滿懷。

楚心嵐直覺攬住他的肩膀穩住自己，頓時間兩人竟緊緊抱在一起。

軟玉溫香抱滿懷，童仲彥滿足的想嘆息，淡淡的香氣縈繞他的鼻間，他的心湖有些蕩漾。

抱著女人的機會常有，但是這麼明顯受到影響還是第一次。他收緊了手臂，想更深切感受她的存在。

腰間的力道，讓楚心嵐有些怔然，好半晌才發現又被他吃了豆腐！

「童仲彥！」楚心嵐大吼，俏臉漲紅，縴手撐住他的胸口，試圖拉開兩人的距離，只是他手臂的力量未松，兩人仍貼得緊密。

「是！」童仲彥弔兒郎當的應聲，黑眸覷著她不知是害羞、還是氣極敗壞的紅頰，心裡實在很難無動於衷。

「是什麼是！快放開我啦！」楚心嵐拍打著他的胸口，無奈人小力薄，他箍在她腰間的手仍舊不動如山，熱度從他身上傳來，她的心跳有些不正常加速。

「是妳撲到我懷裡的。」童仲彥咧嘴一笑。

他不是很確定事情怎麼發生的，不過……把責任推到她身上，鐵定萬無一失！

「胡說！」楚心嵐的臉燒得更紅，只記得踢到了一塊石頭，然後……事情就變成這樣了！這麼想一想，好像真的是她先抱住了他……

玩世不恭的神情，因為她臉上的嬌羞而失神，而後薄唇揚起淺淺的笑，像是察覺自己的失態。

「妳的確抱住了我。」童仲彥咬緊這一點硬是不放。雖然有些狡詐，但是胸口的蠢動，讓他忘了該有的紳士風度。

楚心嵐皺起黛眉，惡狠狠的瞪著他。

只是，那樣的眸光看在童仲彥眼中，竟帶有淺淺的撒嬌意味，讓他竟有些不能自拔。

緋紅的臉蛋上表情生動，她整個人好像散發出一股甜甜的光芒，讓童仲彥無法移開視線。

他還真沒遇過哪個女人生氣時可以這麼美，美到讓他老想效法地痞無賴，拚著讓她罵兩句甚至揍兩拳的風險，也忍不住要招惹她。

迎著他的目光，楚心嵐只覺得耳根發燙，怒眸中滲進一抹不知所措的慌張。

從兩人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常常這樣不懷好意的突然接近她，一開始她只是討厭他的輕浮，但是現在……因為他眸中不該出現的親昵與認真，竟然讓她發現自己會緊張，開始有了奇怪的、詭異的自覺。

楚心嵐還在掙扎卻徒勞無功，被困在他堅硬的胸懷裡，一股奇異的緊張感取代了怒火，她開始覺得頭暈。

「就算是我抱住了你那又怎樣？還不快放手！」楚心嵐沒氣質的掄拳打他，試圖壓抑胸口不正常的感覺，只是他仍緊箝著她，她氣急敗壞的想掙扎，急中生智的她想到女子防身術中最有用的一招！

身隨意動，她舉起小腿毫不留情往上一頂！

「噢！」童仲彥吃痛，反射性的收手，楚心嵐便趁勢撞了他一拐子，靈活的從他溫柔且邪惡的胸前逃脫。

「楚小姐妳好狠的心啊……難道不怕斷了我的命根子嗎？」童仲彥大聲抗議，俊臉痛到皺成一團。

雖然成功掙脫他的控制，但是他口中的指控還是讓她耳根熱辣。

「那又不關我的事！」楚心嵐俏臉生暈，一雙杏眼閃著憤怒和慌亂冷瞪他。

沒辦法，他的存在感突然明顯起來，她的女性直覺叫著要跟他保持距離。

童仲彥彎身試圖減輕疼痛。真是破壞他的形象！這小辣椒發起飄來還真是嗆得嚇人！他以後得記得這點，以防範她「天外飛來一腳」，要不然他可有罪受了。

以後？

這個字眼突然跳進他腦海里，他怔了一怔。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開始認為他跟她會有以後？

短暫的怔愣，給了楚心嵐最好的逃離線會。連瞪他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她漲紅著臉快速奔離現場。

有好長的時間她只記著要逃離他的身邊，腦海里卻一片空白。直到小男孩的身影映入她眼底，她才想起原本要做的事……